地理与世界霸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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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沼泽和草原:巴比伦尼亚与亚述

我们已经知道,文明的第一缕曙光之所以会出现在埃及,是因为那里有丰富的水资源和温暖的气候,而且受到地理条件的严密保护。我们无法确定这片土地从何时开始有了我们所说的“历史”,但是在公元前5000年,居住在这里的民族已经远远领先于原始的野蛮人,事实上,那时的他们已经能够用石头建造坟墓(如果不是造房子的话)。

现在让我们来看一下地图,看看能否在世界上找到其他的地方,因为与埃及有相似的条件,从而也具有悠久的历史。靠近两极和赤道的地区可以不去考虑,因为我们已经知道,这些地方不是缺乏足够的能量,就是缺乏使用能量的刺激因素。因为沙漠能够提供巨大的保障,很自然地,我们就先来看一下在地球的沙漠带上是否有其他具备充足水源的沃土。在尼罗河以西的整个撒哈拉沙漠地区,没有任何地方能够与埃及相比拟。在沙漠带的东边,偏北方向经过的亚洲腹地是一片干燥之地,因为风在吹越那里的山岭边缘时已经失掉了水分。但是那里的沙漠不像埃及周围的那样难以逾越,气候也不像埃及那么宜人。埃及的优势是独一无二的。在其他地方,你也许能发现受地理条件保护的地区、受季节变化影响的地区、有丰富水资源的地区或气候温暖的地区,但是没有一处能够像埃及这样集各种优势于一身。埃及的条件是得天独厚的。

在其他地方,也没有哪条河流像尼罗河这样有如此这般的两个源头—— 一个位于常年降雨的地区,一个位于季节性降雨的地区。不过我们发现,在沙漠带内有两条冬天降雨稀少的河流——底格里斯河和幼发拉底河。这两条河均发源于高山峻岭,上年冬天的降雪在来年夏季融化后,即成为河水的来源。因此,尽管这两条河在所有季节里都有来水,但会随季节而变化。这些条件看上去与埃及有些类似,实质上却存在着很大的差异。在埃及,尼罗河的河道位于沙漠平面以下数百英尺深的狭窄陡峭的河谷里,荒漠与沃壤之间的距离是以码来衡量的,紧挨着河流的土地为可耕地,其他地方因为没有降雨,则是纯粹的沙漠。反之,底格里斯河和幼发拉底河却没有远低于周围地表的河谷。事实上,从巴格达以北不远处起始的下游地区,是一个广阔的冲积平原。这一整片低地并非全都干旱少雨,因此,底格里斯河和幼发拉底河并不是从沙漠中穿过,而是沙漠位于河流的两侧。河流的西南是绵延不绝的叙利亚沙漠和内夫得沙漠,但沙漠只在个别地方靠近河流,中间通常都隔着草原带。东北方向的沙漠远在伊朗高原的中部,不过在河流尚未抵达山地边缘以前就有一片草原,可供耕作的地方只有不大的几块,但也并非完全不适合居住,把山间的谷地加在一起,也可以供养相当数量的人口。低地的西北部分也是草原,位于两河之间的这一带十分干燥,可以称之为沙漠,但在山区和沿河谷一带却有较多的降水。

图3-1 旧大陆旧大陆(the Old World):相对于美洲新大陆而言的概念,指新大陆发现之前欧洲人所认识的世界,包括欧洲、亚洲和非洲。的沙漠带

由此可见,这个地方的条件可以看作是埃及的修改版。此外,还有一个条件虽然埃及也具备,但其作用被沙漠的巨大影响力掩盖了。底格里斯河和幼发拉底河流向大海时,在平坦的冲积平原上形成了许多沼泽和湿地,这些沼泽和湿地在三个方向上构成了非常重要的地理保护。宽广的沼泽地能为小部落提供非常有效的保护,陆地可以徒步穿越,水面则可以乘船渡过,但是沼泽在很大程度上是不可逾越的。因此,在这个沼泽圈内有可能出现早期的文明,更何况两条河流及其众多的支流也能提供很好的保护,而且河流和沼泽以外为人烟稀少的地带,部分已完全融入沙漠。与埃及的情况一样,海洋也可以阻止敌人。那时的底格里斯河和幼发拉底河各自都有出海口,而且东南方的海洋(波斯湾)比现在要大得多,也能提供有效的保护。

图3-2 巴比伦尼亚与亚述的地形

这片土地就是巴比伦尼亚。像埃及一样,我们再次看到,这片土地与它的地理条件构成了其历史上的重要事实。虽然我们对巴比伦尼亚在公元前7000年以后的4,000年中的历史知之甚少,但可以确信的是,有两个民族与我们所知的在那里诞生的文明有关,而且较早的那个民族在与较晚的那个民族接触之前,就已经掌握了很多生活的技艺。

在原始时代,这样的地理保护足以阻止敌人的入侵,使发展得以顺利进行;这里的地理条件还倾向于把巴比伦尼亚划分成较小的部分。因此,尽管巴比伦尼亚像埃及一样很早就出现了程度很高的文明,甚至有可能比埃及出现得还要早,然而直到大约公元前3800年,当埃及已经作为一个单一的国家存在了上千年之后,最初的巴比伦帝国才在阿卡德的萨尔贡的统治下诞生。在那之前,巴比伦人一直分散在许多独立的小国中,过着平和安宁的农业生活。因为有天然的防御使他们免受野蛮之敌的侵袭,经过数千年的缓慢发展,逐渐演化出较高的生活方式。他们已经学会了如何制造砖,他们建造房屋和城镇,而且比埃及人更早开凿运河,但他们并没有一个共同的统治者。即便在萨尔贡时代之后的1,000年中,那里的倾向似乎仍然是将政体看成是由多个国家因共同利益结合在一起组成的一个松散的同盟,而不是在一个共同的政府治理下的单一的国家。

随着生活条件的改善,巴比伦人自然会与他们的邻居发生联系,原来以农业为基础的文明渐渐地也会让位给贸易占很大比重的文明。这种转变具有重要的意义。当巴比伦人在他们的防御体内解决内部的小争执时,其发展并不会受到外界的干扰,但是一旦扩张到了防御体之外,其地势弱点便暴露无遗。从公元前2500年起,两河流域所在的这片低地的历史,就是一部周围的民族竭力想要将其肥沃的心脏地带据为己有的历史。在原始时代,沼泽足以将野蛮人拒之门外,那时几乎所有的保护都很完善,但它们并非不可逾越,尤其是当巴比伦人通过劳作使沼泽区域大大减少之后。自从与沼泽圈内有着更高生活理想的民族接触以后,居住在沼泽外面的其他民族已进化到半文明状态,他们无不以羡慕和妒忌的眼光注视着这片唾手可得的沃土。一个接一个的外来民族占据了巴比伦尼亚,统治着巴比伦人,而本地民族建立的王朝却既少又不重要。在东边与伊朗高原毗邻的山区中生活着埃兰人,再往北的山区里有加喜特人。他们分别统治了巴比伦尼亚长短不等的时间,来到低地的他们接受了当地的文明,与他们住在山里的同族渐行渐远,并逐渐被平原上的其他民族所同化。

图3-3 巴比伦尼亚与亚述的降水

后来,又有来自西北草原的亚述人。亚述人居住在底格里斯河中游,他们的国家大概是由巴比伦人在扩张期间建立的,长期以来一直是巴比伦尼亚的附庸。但是,因为隔着部分为草原、部分为沙漠的辽阔原野,自主意识日渐增强的亚述对山下的富饶之地也有了觊觎之心。因此,当巴比伦尼亚开始受外来君主统治时,亚述已成为一支不容小觑的势力。

只要巴比伦尼亚仍是文明的中心,美索不达米亚的历史大体上就能维持和平的状态。那里的居民以农业和经商为生,少有从事征伐的必要或诱惑。即使在来自东北山地的王朝统治巴比伦尼亚时,和平仍是那里的主基调,但是当亚述人占了上风之后,情况就发生了变化。

这一差异缘于地理条件的不同。亚述的大部分地区都不适合农业生产,其耕植面积也难以扩大。巴比伦尼亚地势平坦,与河流水平面的落差也不大,通过运河进行灌溉和商贸都十分便利;而在亚述,河流大多远低于地表平面,难以为人类提供服务。适合灌溉和农耕的区域虽然享有沃土的美名,但因为面积太小,无法供养大量的人口。除了周围的草原外,亚述也缺少地理环境的保护,干燥得足以称得上是沙漠的荒原仅限于西南一隅。其民众如果想要防御外来的入侵,就只能依靠自己。尽管可能不是巴比伦人自己带去的,亚述却从巴比伦引入了那个时代的先进文明,并能成功地御敌自卫。就防御而言,一个强有力的中央集权政府有着很大的优势,所以从建都尼尼微开始,亚述就是个单一的君主国,通过对周围军事实力较落后的部落的征服,其实力得以不断增长。到了公元前1400年,它终于抛弃了向巴比伦臣服的伪装,甚至有能力转而入侵巴比伦尼亚。

亚述人是天生的战士。他们从地理条件的刺激中得来的教训是,既然没有足以满足自身需求的可用能量,就必须从别人那里夺取。巴比伦尼亚、东部的山区地带、叙利亚、巴勒斯坦和腓尼基都向他们纳贡称臣。但是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亚述都没有发展出一套善加利用被占领省份的政府体系。当这些省份发生叛乱时,所有邻近的国家都会遭到蹂躏;而当它们俯首纳贡时,或是在中央政府比较虚弱时,亚述就听任它们各自为政。直到公元前750年,在所谓的“第二亚述帝国”统治时期,它才开始努力巩固征服的成果并充分利用附庸国的资源,以图把与东方世界之间的全部贸易掌控在手中。

这是个稍高一些的政治理想,但是以残酷的征服手段建立起一个商业帝国的图谋,就像一个商业帝国试图在没有武备的情况下继续存在下去一样,是注定要失败的。附庸国接二连三地发生叛乱。一些叛乱被平定了,可是等亚述军队离开后,叛乱又会再度爆发。当被征服民族出于共同的仇恨结成对亚述的包围圈后,亚述四面受敌并全面崩溃的日子也就到来了。

巴比伦尼亚终于明白了团结一致的价值,在由一位前总督创立的王朝的统治下,在很短的时间内就在亚述的废墟上建立起了一个帝国。但在米底高原上,一个新的威胁又出现了。得益于亚述的贸易蓝图,米底人与外部世界接触频繁,熟悉了大山外面的这片沃土,最终他们下山来到平原,将这一地区据为己有。

在整个这段历史中,地理支配的作用是显而易见的,但是由于巴比伦尼亚的地理条件比埃及复杂,其历史并不像埃及那么简单。不过,主要的事实却是很明显的。最初巴比伦尼亚之所以有机会诞生本土的文明,是因为气候条件在提供足够的能量的同时,也在人们心中建立了积蓄能量的意识,并且还有地理环境提供的充分保护。接下来亚述成为了霸主,是因为其民众在地理条件的刺激下学会了如何保护自己。正如长期处于被保护环境下的埃及和巴比伦尼亚几乎丧失了自卫能力一样,长期处于需要自卫的环境中的民族,就会把为自身利益而战当作生活的信条。

自尼尼微陷落后,地理条件继续发挥着作用,亚述依靠武力建立的帝国崩塌了,而两河流域所在的整个低地平原一直是一个整体,其中最重要的地区就是巴比伦尼亚。但是,像埃及一样,几千年中养成的习惯是难以根除的。因为习俗的力量实在是太过顽固,事物继续照着老步调走了下去,巴比伦尼亚(或者伊拉克)一直不曾完全独立。继埃兰人、加喜特人和亚述人之后,米底人、波斯人、希腊人、罗马人、阿拉伯人和土耳其人相继来到这里。在3,000年的时间里,原来的防御在那些已经达到较高生活水准的外来民族面前毫无作用,以至于随便哪个民族都可以在一段时期内占有这里并为所欲为。这就难怪20世纪初的巴比伦尼亚与从前的沼泽地相比,也并没有什么大的变化了。

然而,这片土地依旧物产丰饶,而且规模比过去更大。像埃及一样,巨大的水库可将丰水期的蓄水留到缺水期使用,更有效的措施还包括利用水库来分流形成沼泽的洪水。在贤明的统治下,这里或许能再度成为一方沃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