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专题(4)
我们做创作,其实很大部分就是文化的回应。回应的过程中有一个很重要的角色就是批评,如果你没有能力看到什么是需要解构与批评的,那你就不会创作了,那批评的意思就是讲真话。这个一定不容易,那就必须要有一点信心。创作人很少会完全没有自信,所以我看许鞍华导演,她说,哎呀,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会那样做啊,哎呀,我是不是做错了,我常常说,你在装吗?谦虚吗?所以在这方面我倒还好。你累了么?
田:没有,我在思考,这个有点意思,自信是很有力量感的。你比如说,我在情感方面特别自信。因为我这个人比较个别,人家也不知道该怎么对我,我是模棱两可型。这个人你说把她当男的看吧,不对,她性别是女的,你要把她当女的看吧,好像也有点问题。这种人没法整,合作的全是哥们,全是男生啊。有一个哥们特别逗,有一次泛舟下着小雨,我第一次听男生那么深情和热诚地跟我说:“老田,你挺牛逼的,真的你挺牛逼的,你也别结婚,你这结婚就毁了。”我说:“为什么呢?”他说:“真的,以后我有孩子,我可以给你,我给你养着,你也别结婚了,咱俩还得干事呢。”其实我挺震动也挺感动的。
林:你这个故事我听了也挺感动的。这就证明一个问题,男生有很多模糊情欲的地带是他们不认知的。那天也许湖水、泛舟、环境有一些催情的作用,但是有一点,我现在比较相信,没有一个人是绝对的同性恋,或是异性恋,只是每个人生下来之后,社会怎么配合他的基因。
所以我觉得人最好玩的是能动情。我们刚才讲了很多欲,情可以促使欲的出现或是发生,欲也可以生情,但是我们的文化好像把情和欲分得很清楚。但还是两个东西在一块是最有意思的。
田:对,我那时侯看过一部电影,讲毕加索和他的情人。他后来特别喜欢一个女的,这个女的说我要回我娘家,他说不行你不能走,你得跟这儿摔泥。这个女的很愉快地在他的工作室摔了俩礼拜泥。后来时间久了,她为毕加索生了两个孩子,过得也挺差的,热情全部没有了。她说毕加索,我要回娘家。开始以泪洗面,毕加索说,你原来很爱笑的,现在怎么总是哭啊?这女的说,哭是我的正常反应,我也会不高兴啊。然后毕加索就开始哭,在二楼半,蹲在墙角哭。那么大年级了,还跟个孩子一样,说你不要走不要走。这女的说,不行我还要走。看完这个电影我发现一个问题,就是这个女人喜欢毕加索的时候跟她要离开的时候,毕加索表现是一模一样的,这个男人没有变化,她就是哭啊,笑啊,耍赖啊,不让她走啊,自私啊,没有任何变化。这个女的看到这个,荷尔蒙起来了,她完全看不到这个男性任何一个缺点。等时间久了,生了孩子,生活过得很平凡,他也不再是个大师,就是一个平庸的老头,这个女的就全部爆发了。这个片子明明是站在同情女性的立场上,可是我看着触动很大。我觉得女孩子热情起来实在是太障眼了,太愚蠢了。这个是得罪女性朋友。我身边有很多这样的例子,所以我对爱情不是很乐观,就觉得这些都是虚幻的梦境,自己做梦,演进去了。我是一个导演,经常和演员合作,但我发现生活里面很多人都有表演的欲望,这些欲望都是天赋的,不自知的,整个给自己演进去了。等这个梦稍微有些醒了,就有点儿失落。
林:那我讲一点反话吧,我现在跟我朋友10年了。
田:你们俩是亲情了。
林:也有啦。我常常在想说,我们坐飞机,如果飞机出事我一定这样挡在他前面。有朋友问我,你说什么是爱情?我说你坐出租车,如果突然有个车过来,你就这样挡过去。不是说你会帮他买一个什么东西,不是。
田:爱情慢慢地变成亲情了,你们变成亲人了,这种关系就能长久了。那么所以就是亲情。
林:但是这个东西很有趣。如果你说有性才是爱情,没有性就是亲情,那我觉得这个东西有时候还是会有变化的。它可以这个阶段没有,但搞不好有时候,你对他的欲望,可能会有第二阶段,或许是第三阶段。
田:我觉得这特喜欢谁,特想跟谁睡啊,这一定是情人关系。但两人最后把情人关系转化成哥们关系,除了睡之外还特别有的聊,那“聊”倒是成了很重要的事,这可以发展成家庭。因为老了,什么也干不了了,一定不以肉体为最高的,就剩下聊了。议论了大家还特高兴。我觉得这就叫白头偕老。
林:其实性这个东西,它真的和陌生很有关系。陌生才会有新鲜感,才会刺激。你都很熟了,就好像煮饭每天都煮同一个菜色,或说差不多那几个菜。
田:这必须得是哥们,只有哥们才会最终走向家庭。所以年轻的时候,我特别同意你的说法,没办法挽救,还是得情欲,还是得欲望。
林:我是觉得说,二十几岁就经历二十几岁的事情,三十几岁就经历三十几岁的事情,如此类推吧。
田:但是我觉得如果要结婚这事儿就得想想了。
林:结婚就是下棋嘛,你还是要找一个对手的。你能够跟一个完全对舞台艺术,表演艺术,佛教,统统不懂或是没兴趣的人在一起么?
田:嗯……不会吧,不会。要是发展成亲密关系在一起生活,可能不行。
林:他只是不是艺术家,他是建筑师,他是医生。
田:那也得把他培养了。
林:那你还是个1号,你还是。
[五]
林:如果你下部或者再下部舞台剧要表达一个很性感或是很情欲的主题,你会怎么做?
田:我其实一直特别想做一部很残酷很热烈的戏。我之前在韩国做了两个戏,演员特棒,说脱就脱说整就整,女演员都挺热烈的。但到了中国,你比如说演员,即便政府开禁,但演员在表演上的能力,在沟通上会费很多力气。还有一点就是主题,我现在很想有年轻作家出现,然后我们一起讨论把都市情感做得很棒。看完以后你觉得这个戏,从视觉、编剧到情感都挺震撼,这种都市情感的戏我喜欢。要没有的话我就不做都市了。我知道你在做,而且你的戏也挺平和,但我看完就感觉到了办公的一种情欲,办公室里就这样每天刻板地生活,除了权利的攀附,人物关系之间那种特别微妙的性感,我觉得很有意思。
林:我觉得城市里的人,就好像动物园里的动物,每时每刻每秒都不自觉地在找做爱的角落。人对两个东西最感兴趣:爱跟死亡。我其实觉得,压抑,是城市生活的主旋律吧。它就是将人对性的压抑,变成一种臭鸡蛋。明明已经坏掉了,还把它当成一个咸鸭蛋,好臭好臭,但他吃得很乐。
那城市里到底有没有正面的情欲呢?我觉得不是没有,其实有很多奇奇怪怪的情欲,都没有被正面的描述。我举个例子,三个人的恋爱,四个人的恋爱,这个感情也是很健康的,这跟传统的一夫一妻会很不搭。但你会发现说,三个人其实蛮乐的,四个人其实也不错。这种东西就很多时候不会被赞美就对了。但是如果我们能提一些活生生的例子——有没有成功的三个人的关系?有没有成功的四个人的关系?
田:你认为三个人的关系会成功么?
林:我认为会的,八个人都能成功的。
田:是吗,这是戏吧?我朋友就遇到这样尴尬的例子,她是双性恋,有一男朋友,有一女朋友。戏里面,尤其是喜剧,可以用善意的方式解决,但生活中这种问题还是挺拧巴的。
林:那如果三个人彼此都很欣赏呢?
田:每个人都有独占欲吧,那个给勾起来的时候还是挺难弄的吧。
林:当你喜欢那个人,其实没有必要去独占他或者独占任何东西。
田:那这个人得特别重要,这个人得有这个能力。
林:所以我们要排一出戏证明有这样的人存在。因为情欲哦,很多情况下它都代表着一种绝望,一种悲观,好像不能有一个很开阔的出口。好像一直想说,他始终是会离开你的,他始终会爱上别人,这还是在迎合我们的不安全感。比如说你刚刚讲的,很多关系最后还是不可能的,那会不会很多有可能的关系我们都没有在追求?我觉得,其实三个人的关系最美妙的是,如果有两个人在吵架的话,总有个人可以在中间,持平。
田:我的朋友屡试屡败,她老想仨人生活,十年了没成功过。要不就主导这事的那人……
林:不行不行,不能有主导,一有主导就变成《金瓶梅》了。他只是有些妻跟妾,《红玫瑰和白玫瑰》,不能有主导的。
田:那这几个人都得特民主才行。那很理想啊。
林:我们还是得有理想嘛,不然太现实了。
后村女人的性
文/李银河
中国农村女性的性状况到底是怎样?
社会学家李银河对华北农村进行了实地调查。
[一]
在性的领域,女性主义最为关注的是女性的性权利问题。在女性享受性权利方面,男权制的意识形态一直是持否定态度的。法国学者伊丽加瑞是女性主义中最早关注性问题的学者之一,她说,女性性欲的特殊性还从未被承认过。
波伏瓦出:即使在我们的时代,女人对性快感的要求也仍会让男性感到愤怒。一位学者在论述女性性高潮的文章中说:一个正常的、有生育能力的女人没有性高潮。性感受区是人为的、非自然的,它们是堕落的标志;它们的产生是无益于健康的、愚蠢的,因为女人因此会变成贪婪的、和以前不一样的怪物,有了犯罪能力等等。
就连女性的性器官都会被认为是讨厌的、肮脏的、可耻的。许多女性对于自身的性欲如果不是过于无知,便是过于窘迫。仅仅谈性便很窘迫,更不要说做了。根据一项近期的调查,中国女性竟然有26%不知道性高潮是怎么回事,近80%不知道阴蒂在哪里。这真是令人大跌眼镜。与西方女性中只有10%从未经历过性高潮的情形相比,地域与文化居然能造成如此巨大的差异,真不可思议。
波伏瓦指出,至今人们仍然同意做爱是为男人提供的一种服务。他获得他的快感,所以他应付给她一定的报酬。女人的身体是他购置的某种物品;而对于她,他是资本,她有权利用。她有权接受赡养,传统道德甚至也鼓励她这样做。
这种观念反映在现实生活中,就表现为女性的性仅仅是为了男性服务,而不是双方共同享受性的快乐;还表现为女性只是被动地接受男性的性活动,而不会主动地寻求性活动。调查结果证实,女性认为性只是为了满足对方的人数大大多于男性,而女性主动向对方表示性要求的人数则大大少于男性。
统计资料表明,农村妇女是在城乡和男女两个维度中性活动中最被动的一群。在农村,性活动的首要功能当然是生育。由于计划生育政策的实行,农村妇女的生活模式被动地改变了:过去是根据家庭经济能力和个人生理能力,能生多少孩子,就生多少孩子,特别是一定要生男孩,多生男孩。现在,从规则上说,一对夫妇最多只能生两个孩子。虽然计划生育的直接目的是控制人口出生过多,但是它的一个副作用是改变了所有农村妇女的生活:除了生养两个孩子,可以用她们的生命去做其他的事情了。
作为计划生育另一个没有预期的后果,它改变了人们性活动的意义:在生育的意义之外,增加了快乐的意义,而且后者的重要性越来越明显。这一改变对农村性文化与性观念的影响不容低估。其中最主要的一个变化就是女人从被动地接受男人性要求、为男人的性要求服务,转变成为男女两性相互的性要求和相互的满足。卢宾曾将男权制下的女性性欲归结为:“为有利于这样一种制度的顺利和持续进行,女人对于她想跟谁谁就最好不要有太多自己的注意。从制度的立场看,更可取的女性性欲是对其他人的欲望做出反应的那种,而不是主动地渴望和追求。”
后村女人们的性生活可以被分为两大类,一类是传统男权的,被动的,为男人服务的,另一类是男女平权的,相互服务的,快乐的。
传统男权的夫妻关系中性方面还有不少表现,尤其是性暴力:
45岁的来遭遇过性暴力,后果相当严重,她说:
我对这个事没嘛(什么)感觉,也不喜欢。丈夫光要求,不能拒绝,拒绝就挨打。他从小没有爸爸,脾气很暴,说干嘛都得依着他,要是不依着,马上就打。有一回我身上不方便,他要,我不同意,他就打,打得我的牙都掉了一个,满嘴是血。(张开嘴)你看这边,牙窟窿还有呢!
37岁的爱的性关系是男权模式,她说:
没嘛(什么)感觉。不能拒绝,丈夫脾气坏,如果拒绝就打。
秀的性生活虽然质量还不算太差,但是决不能拒绝丈夫的性要求。她说:
几天有一次。有过高潮。主动要过。没拒绝过——不敢拒绝啊,要是拒绝他肯定会打我。
菊的性生活很不快乐,有住房紧张的原因,也有丈夫男权的原因。她说:
那时候没有感觉。年轻懂嘛(什么)?和婆婆住同一套房子,婆婆住隔壁。俺像死狗一样不动,也不吱声。十年后有了自己的房子,才有感觉。拒绝过,被打了几巴掌。打哭了,哭了只好同意。后来就不敢拒绝了。现在有感觉了,人也老了。
38岁的世说:
我没有主动过,也不可以拒绝丈夫的要求。
37岁的星从来不了解性高潮,但是女人在一起时在快感问题上的确是有交流的:
这个怎么说啊,怪不好意思的。我只是觉得纳闷,有时候几个老娘们儿(已婚妇女)坐到一块,也说到那个。她们说那个感觉多么多么好。谁知道呢,俺反正不知道有嘛(什么)好。没感觉。
有的女人对性相当反感,觉得“丢人”。33岁的生对我的调查员说:
别问了!这么丢人的事,各家还不差不多啊。你是大学生,你好意思问;俺是农民,俺可不好意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