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向街001:最愚蠢的一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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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话题(4)

《单向街》:你因此而觉得世界特别丰富?

飞猪:对对对,你跟世界就连起来了。因为在那个小城市,没有什么机会接触外国人,我在高中之前,可能就见过一个外国人,是一个传教士老太太,在出版大院里面,教院子里面的人学英文,老在院子里面晃悠。我上高中前就见过这么一个外国人,上网以后就会上雅虎聊天室了,那种感觉很享受,就是你一开始时会觉得,你比别人高一等。

《单向街》:你对当时中国的网站有什么印象吗?

飞猪:那时候我在福州,我认识福清一中的一个学生,他做什么呢?做玉米生意。他买很多玉米,倒买倒卖,后来他有一个网名,好像是E123,在网上买进来再卖出去,一年就赚了三千美金,那个时候三千美金已经是一个天文数字了。

然后,我高中的时候就开始给别人做网站,赚点零花钱什么的。我还在学校里面建了一个聊天室,这是我现在很少的对高中的印象。聊天室一开始没什么人,但到后来,最巅峰的时候,学校周围所有的网吧,都把浏览器首页设成我建的聊天室。而且很多学生中午不回家,就在网吧里面聊天,成了高中网恋的平台。

《单向街》:那会儿就会做网站了?

飞猪:就用一些简单的软件,Frontpage,赚点零花钱。

《单向街》:你是福州哪所中学的?

飞猪:福州一中。

《单向街》:那时候你是什么样的学生?

飞猪:好学生,学习成绩还不错,但是品德有点败坏。我跟整个大环境不太相融,高中我是班长,但是基本上不怎么干正经事,别的班长都拿腔拿调,我基本上属于流氓那样子,也不会去管别人。

2002年保送去的南开,因为有计算机方面的特长,去的时候还说可以选专业,我选了金融。当时觉得计算机人才已经过剩了,学出来没法混,另一方面觉得计算机系女生太少了,一定要去阴阳调和的专业,不能性别太悬殊。

《单向街》:对大学什么感觉?

飞猪:一开始其实我也是个好好学习的孩子,学了一学期后,有一门课挂掉了,我就对这个教育体系感到很崩溃。

《单向街》:什么课?

飞猪:政治经济学。

《单向街》:反感是吗?

飞猪:也说不上反感,我真的不知道这门课在讲什么,而且,我很难理解考试为什么那样考,就写了一二三四五几点回去背,你也实在搞不清楚有什么逻辑在里面。我对有逻辑感的东西比较好接受,但是对没有逻辑感的东西,我就不知道怎么才能记下来。

考试那天,我们后面一排人坐着考试,坐我前面的是我们大学班长,他做了一堆小抄在底下抄,我完全没有做小抄的想法,一考就挂掉了。他当然没挂掉。我就对这个教育体系感觉到完全的崩溃,然后我就没有那种好好念书的想法了,我得干点别的事情。

《单向街》:做什么?

飞猪:我大一到大二在玩DV,拍一些有趣的DV,拿了一些奖。我们拍了一个五分钟的短片,以创新为题,把大学生的一天用一些有趣的点给串起来,加了一些动画特级之类,做了一个小东西。后来又开始写博客。

《单向街》:你做“反波”[7]广播是什么时候?

飞猪:那时候我在天津,认识了平克,平克是天津的一个电台主持人,我跟他也是博客认识的,后来就勾搭上了,一起做了一个广播,就是ANTI-WAVE“反波”,后来来北京又接着做。

《单向街》:你看很多英文刊物吗?

飞猪:小时候,香港的一个远方亲戚过来,跟我讲TIME,我说TIME是什么东西?他说TIME就是《时代》周刊。他就跟我讲外刊有哪些东西好看。那时候在福州看不到。我是那时开始对外刊有概念,想办法找。后来他们从香港给我寄了一些漫画和杂志,那时候就开始学英文。有电脑以后,我学英文可能就比同龄人稍微快一点。

接触外刊以后,就感觉真的不一样,包括它们的报道方式,后来导致我对国内的刊物反而没有对外刊那么熟悉。

《单向街》:似乎中国早期的互联网更有实验精神,而现在只是模仿。

飞猪:我觉得在中国市场上,创新不是一个生存的必备条件,不是一个活得更好的必备条件。如果我们看美国,你还是会觉得一直有新的东西在冒出来,因为硅谷那个地方是谁创新谁才能活下去。在中国不是,因为中国没有什么秩序,没有游戏规则,你是怎么忽悠怎么来,在这种情况下,你需要创新吗?不需要。

《单向街》:也不见变好的趋向?

飞猪:对,你说这几年中国互联网上有什么创新吗?没有,都是在抄,你看唯一有独创性的“豆瓣”,活得也不好,因为他不会忽悠。我认识杨勃[8],他是一个很技术思维的人,一就是一二就是二,他报给我的数,别的网站可能都乘以十、乘以百往外说。在中国你不会忽悠,就意味着错过很多商业“机会”,“豆瓣”就是口碑好,创新,但是看不到什么商业前景,而大多数人是为了追求利益进入这个行业的,所以最终结果就是现在我们现在看到的这样。

现在还是处于没有规则的早期,什么时候能度过这个阶段我也不知道,反正现在你只要给网民一些垃圾就行了。

《单向街》:那不是很绝望?

飞猪:是很绝望,你也想不到出路在哪里。

《单向街》:你算是在互联网长起来的一代人吧?

飞猪:对。

《单向街》:你怎么看这代人?

飞猪:其实这很难讲,不能过度地简化这一代。我不觉得互联网改变了什么东西。一代一代都差不多,要被洗脑还是很容易被洗脑。一代人怎么定型,主要跟教育体制有关系,教育本身没变化,最根本的东西是没有变化的。要说有什么不同,这一代人懂得上网,上一代人懂得看报纸,这是唯一的区别。

《单向街》:但至少表面看起来,你们这一代人的世界要开放和丰富得多。

飞猪:我曾经是这么想的,但实际上并非如此。我们之前希望互联网能打破既有的规则,能够让人接触到更多元的声音,那其实最后大家接触到的,其实还是一个一元化的声音。

《单向街》:没有变得更独立吗?

飞猪:你看MSN上一排排的红心,你就疯了。有人跟我讲,说你的MSN上也加个红心吧,我没理他。

《单向街》:你觉得他们会付诸行动吗,还是说就是耍一下就算了?

飞猪:我觉得很多人就是耍一下就算了。大家现在都很现实,不会因为这种事情给自己造成人身威胁,更不会说诉诸暴力。当然你也看到,很多人还是诉诸暴力了,各地的家乐福还是出事了。你会发现从煽风点火到诉诸暴力,一直被某些势力所利用,这跟以前的事情是差不多的。反正这一代人还是很愚昧。

《单向街》:可能过了十年之后,他们会有所改变的?

飞猪:不会的,我相信永远会这样,他们到40岁的时候还是会这样的。只是说,到时候他们懒得动弹了,但是他们脑子里面还是那种傻的想法。那根筋还是会出错的。

《单向街》:你相信草根的力量吗?

飞猪:我不相信。草根的东西我觉得只是在事件性的记录方面,至少人们有更方便的书写方式,就是比如说“9·11”,那时候所有电视台播的全部都是DV拍的,你说有几家电视台立刻架了摄像机去拍的?没几家。但是要去引导这种意见的走向,草根是不行的,草根只能说是“眼线遍布全球”,能够去记录声音,但是质量是肯定不行的,他们的观点也不是最有价值的。

《单向街》:小时候你心里的梦想是什么?

飞猪:那时候没梦想,因为你知道我们的教育体系,基本上就是灌输说你以后要做科学家。虽然家长不一定讲,但是你觉得出人头地就是去当官或做科学,相反,这都是美国人最不愿干的事。所以说你长期接受这种思想,等有一天却看到美国人、其他文化中的人怎么想以后,你发现这也不能成为你的梦想,然后你就没梦想了。

《单向街》:什么时候意识到美国人不这么想的?

飞猪:就是上网以后。上网以后跟他们聊天,看他们的新闻,比如雅虎新闻。看到那些以后,突然发现自己没有别的选项,忽然之间就不知道以后要干吗了,那就走一步是一步了。

《单向街》:你现在的理想是什么?

飞猪:最近处于没什么理想的状态。过去有,最近还没什么理想,在看。我觉得我现在还有一个理想就是,如果中国有一天能够出一个TIME那么牛的杂志,或者TIME.COM那么牛的网站,或者Wired那样子的,又有牛的网站,又有牛的媒体,那我可能再去试一把。可中国现在没有,所以我还在想要干点什么事情。

《单向街》:焦虑吗?

飞猪:超过半年以上的事情就不值得去想了。事情发展的速度太快,想多了也没有用。五年以后,有可能你远远比现在你构想的要好,也可能你机会没有到。但是你唯一能够控制的东西,是你今天做这些东西就要全部做到,让自己满意,这个是能够做到的事情。我觉得这样一步一步都走好,你自然会朝前走的。

《单向街》:西方人中,吸引你的人有哪些?

飞猪:小时候最早知道的西方人,一个是比尔·盖茨,然后一个就是杨致远。

《单向街》:那你觉得比尔·盖茨为什么对你有那么大的吸引力?

飞猪:小时候有很大吸引力,因为他的名字太多了。长大以后就觉得,他跟比如说乔布斯,或者是Google那帮人比起来,吸引力就差一点了,他虽然有很多零,就是你在六个零以后,再多的零也就差不多了,不能带来更多的愉悦程度,你买两架个人飞机和一架个人飞机看起来就差不多了,有一些别的东西会更吸引人。

《单向街》:现在的乔布斯为什么那么吸引你?

飞猪:我觉得他是一个很崇尚自我的人,但又是一个对自己很苛求的人,他是一个很理想主义的人,他不会说这件事情不可能,他一定会跳出框框去想事情……所有这些品质,我觉得都是现在我们这一代人所缺乏的东西。

《单向街》:包括倔强?

飞猪:对,这也是这一代人缺乏的。

《单向街》:你觉得你为什么会脱颖而出?

飞猪:我是这样子,不管别人怎么评价我。我不太计较眼前的得失,我觉得只要我自己做这个东西,能够取悦我自己,能够让自己满意就好了。

《单向街》:你们这一代人和我们最大的区别是什么?

飞猪:当遇到一件事情时,你们总是习惯从意识形态角度、从观念角度来思考,对我来说,一开始就是具体的物质,我们是从物质里寻找精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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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猪,本名林嘉澍,生于1980年代,毕业于南开大学,曾参与创办、制作播客“反波”,曾为《经济观察报》记者,现供职于优酷网。

有梦想,但梦想什么?

文/梁文道

我们呼唤年轻人,年轻人出来了,但他们也说不出新东西,唯一标榜的就是年轻。

许多在中国的外国观察家有一个简单的推理:一个国家如果开始了市场经济,那么在这个市场经济条件下成长起来的年轻人,必然会成为民主运动的主力。

这是一个冷战时期的意识形态,今天看来已经过时甚至已经破产。它是说一个国家只要走上了资本主义道路,那么它的政治结构也必然会变得民主,变成所谓“西方的自由、民主”,如果用这么简单的历史观来看中国,那么你得出的结论就是:中国新一代的年轻人就会成为下一波政治改革运动的急先锋。我对这个说法非常怀疑。

我觉得大家忽略了几个原因。看“西藏事件”引起的反应就知道,当时很多外国人很惊讶,为什么这些年轻人——特别是到海外留学的那批——会那么愤怒,那么爱国?我一些在外国教书的朋友说,20世纪80年代出来的留学生和现在的完全不一样,以前的留学生刚出来没多久,就对中国政府有一大堆批评和怀疑,为什么现在这代的年轻人反而那么爱国呢?

事实上今天中国这一代年轻人和20世纪60~70年代成长起来的人非常不一样。回想一下20世纪60~70年代,那时社会资讯很不流通,物资很匮乏,而当时的中国还在一个从全能型的国家慢慢转变的阶段。在那个时代,要买东西是很困难的,买一个外国商品你可能需要去友谊商城,还需要外汇券,你要看外国的资讯是很复杂的,听外国的流行歌曲甚至是一种政治冒险。那时候成长起来的年轻人,会天然地感到自己身上的所有限制,是和这个政权联系在一起的,他们对政府的怀疑、不满甚至批判是天然的。

20世纪80年代出生的人截然不同。对他们来讲,这是没有必要的。我为什么不满意?你刚刚出了iPhone我有钱我也买得到,什么外国产品我都有,有钱我买真货,没钱我买假货。

以前看外国电影很困难,张艺谋还在当学生的时候,一帮人凑到友谊宾馆,开了一个小房间,几个香港朋友带录像带上来给他们看,哦,原来这是安东尼奥尼啊。现在我们到街上随便一个小摊贩说不定都有一套安东尼奥尼,我有什么不自由?你说我言论不自由,我天天在网上骂人骂得很快乐啊,那你们干嘛批评我们?你们外国干嘛批评我们不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