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为你守着心中的那座院落
对于庭院的喜爱，源于中国古诗词的意境。庭院在我心中有一种缠绵悱恻的意蕴和美，是一个极具内涵而充满魅惑的词汇。
如果用不同的女子来比喻，形形色色的庭院带给人不同的感触，它不止有大家闺秀的端庄娴雅，还有小家碧玉的清俗雅致。
北方的院落就是一位沉稳大方的名门闺秀，她一出场必然是落落大方的沉静端丽，无形中便以气势夺人，那是北方人性格里的端庄、大气、豪迈、开阔、爽朗。一眼便看到生命的真气，恼了怒了都在面上，是喜怒分明的真性情。
而南方的庭院，则更像是一个颇有韵味的南方女子。她们不止清新明丽，妙曼多姿，典雅幽深，更重要的是妖娆风情。那些悠远缠绵的感觉，是戴望舒笔下结着幽怨的丁香，也是徐志摩笔下水莲花的娇羞，更或者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秦淮八艳。她在你面前，就是一位百变女郎，一个让你猜不透看不穿的谜，是回眸浅笑的明媚生动，也是欲语还休的娇柔内敛，所以禁不住令人心神摇曳。
小时候，住在陕南乡村，山里的夜常常空寂而漫长。闲来无事时，母亲便在月色皎洁的夜晚教我们背古诗词。
当背到“梨花院落溶溶月”时，我便指着门前簌簌飘落的梨花问母亲：这是写我们的家吗？
母亲看看枝影婆娑的梨树，再看看月华如练的天空，笑着夸我联想丰富。
“不过，我们的家还不能算真正的院子；真正的院子有院门，有四面高高砌起的围墙，最好还有曲径通幽的回廊，就像我曾去过的沈园”。过了好一会儿，母亲望着遥远的夜空若有所思地说。
自那以后，无数个朗月当空的夜晚，母亲口中有关沈园的一切，便成为我思绪里最妙曼的遐想。陆游、唐婉、凤头钗、断云石，挂满木牌的许愿长廊，曲径通幽的古老园林、水榭……
少年时分，连梦都稚嫩得可爱。那时便想，我长大了，也一定要拥有这样一座院子。虽然那时我家也是门前栽花，屋后种菜，可母亲固执地觉得那不是院落。因为不止没有围墙和门，更没有九曲回廊和诗情画意的景致。走出家门，不到一百米处便是一条清澈见底的小溪；抬起头来，举目便能望见峰峦叠翠的青山。因此，总幻想着有一天，父亲能为我们建起一座小小的院落。那时，我一定要在院子里搭一架秋千，最好还能种一株紫藤，栽一棵葫芦……
后来，在青春葱茏的年月，闲暇之时读欧阳修的“庭院深深深几许”时，还曾为那阙词配了一幅简笔画。在一座重门紧闭，被青青杨柳环绕的院落里，有一眼望不到头的楼阁数重；而在最高的楼宇之间，有一个云鬓高盘的夫人扶着栏杆向远方眺望；在楼下两棵柳树之间，立着一架随风飘荡的秋千；在千万条依依垂落的柳枝之间，一些随风起舞的花瓣，在风中纷纷扬扬地飘着。在画的底部，我写了这么四句话：美人如花隔云端，高楼望断暮春寒。总是无计留春住，泪眼问花百花残。如今那画虽早已泛黄，笔迹也潦草凌乱，但仍被母亲细心收藏在写字台的玻璃夹板之下，母亲说那是我成长的印记，理应保留。
多年后，当我走进徽州，走在那天青色的烟雨里，穿行在被高高耸起的马头墙压抑得充满阴气的古老徽州庭院里，我想到了我的画作，想到了古代那些望断高楼的女子，内心充满了悲凉的酸楚。
那些生活在这古老庭院里的女子，曾经都是隔着云端的花。只是后来，在此去经年的寂寂流年面前，她们都成了泛着苍绿的铜，也像是院落天井旁的黛绿青苔，用一生的寂寥和生冷，陪着这曾经令人望而生畏的大宅一起老去。这宅院的光泽，也是她们的光泽，是她们的泪，更是她们的怨，是她们一生的坚守和包容。
曾几何时，她们也做过那个绵长而生香的梦，又或者不是梦……
在那灼灼其华，娉婷妖娆的大好时光，在那绝艳倾城，十里红妆的相迎下，她们被喧天的锣鼓声和豪华璀璨的花轿，吹吹打打，欢欢喜喜地抬进了曾经让她们充满渴望的、幽深而偌大的院落里。
她们幸福地憧憬着：落落与君好，但愿人长久。
可在短暂的欢颜背后，更漫长的是等待。人间几度风月后，那心爱的男子便远走经商了。她们只能带着无尽的祝福和期盼，等着他能光耀门楣，等着白花花的银子流进来，这就是古代徽州女子的命运。
可一盼一年，一等一生。
多少个空寂得像死水一样的日子啊，多少个东窗未白孤灯灭的夜晚，她们一遍遍数着夜色流动的声音。
那更声，雨打芭蕉声，甚至是巷子里的犬吠声，一听，便声声到天明了。那些寂寞和思念，就似日日夜夜啃噬她们的虫子。
也许几年，十几年，甚至是几十年过去了，她们终于等到他衣锦还乡。但也一样等到了一顶顶抬进来的花轿，一个个如花似玉的女人，等到了祖上开枝散叶的遗训，等到了“寂寞空庭春欲晚”的忧伤和惆怅。
而她不过是他时光坐标上的一点老绿，她得大度、谦和，还得一生一世地为他守护着这古老的庭院。在那无数个伤春悲秋的日子，她们可曾一遍遍地弹奏着那首唱者伤心、闻者落泪的《庭院深深深几许》吗？
这乍看起来清新明丽，典雅精致的粉墙黛瓦下；这高高耸起，威严庄重的马头墙下；这气势恢宏，规模庞大的深深庭院里，又压抑了多少鲜艳明媚女子的一生？可是在那样的时代下，没有哪个女子能挣脱那庭院的束缚，那就是她们的宿命。
琼瑶在小说《庭院深深》里，所描述的章含烟和柏霈文之间曲折离奇的爱情故事，就是这深深庭院里那些女子的翻版。所幸在琼瑶的故事里，虽然经历了千回百转，主人公当初的爱并未走远，最终有了一个让人暖心的结局，少了一份徽州宅院的苍凉。
我成年之后便生活在城里，整日困居于钢筋水泥的现代楼房，偶得闲暇去庭院式的酒店吃饭，当雅致古朴的美终于融入朴素的日常生活时，真是恍若千年一梦。
在网上看到杨丽萍在洱海的院子，精致得简直像仙界，那样的院落，终是很多人一生都无法成真的梦寐。
一朋友在终南山脚下有处院落，看她在网上传来的照片：古朴雅致的房间里，有中国元素的吊灯，房间里的青花瓷盆中，栽有她在山间挖掘的野兰草，像书法里的楷书，一副俊逸疏朗的样子，看了令人甚是欢喜。朋友也曾数次相邀前去小居，可惜总是因诸多俗事缠身，一直未能前行，便思量着等我老了，也要建一座自己的院子来栖身。
我想要的院子，无须有南方院落的雅致，只是自己兴致所至的一点承载就好，哪怕只是一个篱笆小院，亦是我甘之若饴的向往。
再奢侈一点的幻想，倒是希望院门后种几丛潇湘竹，竹下林间可放青石做的桌椅，闲了喝茶、聊天、下棋；哪怕是慵懒地晒着太阳，都是一份绝美的享受。最好还有一面虚墙，虚墙上穿一个月亮门洞，铺满了爬山虎，更像是一架绿色的天然屏风，巧妙地隔开竹林和后院的空间，而后院除了够日常的饮食起居之外，还可养花种菜。
春天院前有梨花、白玉兰、樱花。春风拂过，片片落英如雪，有一种雅致的诗意和落英缤纷的浪漫。如果坐在院子里喝茶的话，连茶都有了飘逸的味道。而夏天的时候，在院子里种几丛薄荷，再在大水缸里养几株荷花，就算骄阳似火，整个小院也会氤氲着清凉的幽香。到了秋天，那一树丹桂开得像夜幕下千家万户闪烁的灯火，摘了放在衣服里，就是最自然的熏香；而屋后必须还得有一棵柿子树。在柿红如霞的秋天，那一个个红得像水晶一样透亮的柿子，就是一盏盏挂在树梢的小灯笼，也是充盈于生活里的妙曼喜悦。冬天便什么也不做了，任凭皑皑的白雪簌簌地飞着，一卷古诗词在手，那日子也便是一首生动的唐诗，亦或是一阙生动的宋词。
你看，这一切，竟然那么美，美得不像在人间了！
雪小婵说：中国人习惯了在自己心中建一座院落，而且会上锁，不轻易对外人打开。其实很多时候，人都是矛盾的个体，既害怕别人走近，却又渴望被了解。要不然，怎么每个人都在感叹知音难求呢？
如果我的心底也有这样一座小小的院落，我倒希望有人能走进来，打开它，并一眼看穿我的心事。那时我会感叹，你看，知音呀！
两个相爱的人心间，也有一座小小的院落吧！
走进了这座院子，别人的世界再与你无关，眼里心里，全都是院落里的人。你了解最真的他，他亦了解最真的你，彼此的世界便真的是一览无余了。如此，再也不用把那个最真的自己，藏在蜗牛一样的躯壳里，只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才敢爬出来，多累啊！
不戴面具的日子，多美多轻松啊！黄昏的时候，女人在落花的庭院里看书，男人安静地弹着吉他。男人说饿了，女人会莞尔一笑，起身去择一把青菜，然后煮一碗清汤面端到他面前，根本无须太多的话语。
红尘滚滚，别让太多的尘念挑染了那份朴素的纯真，就这样为心爱的人守着内心深处的那座院落吧！哪怕朴素，哪怕狭小，但只要干净，只要真诚，就一定是这世间最美的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