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新的经济模式
在萨默斯和德朗关于资本主义理论和信息时代实践所面临的矛盾和挑战的论文中,最有趣的一段就是那句“可我们仍不清楚什么模式才是正确的”的评述。他们暗示未来有可能出现一种新的替代模式,这种异常现象将使当前经济体制的长久可行性蒙上阴影。
看起来,我们已经处在经济模式改变的初期。资本主义的光芒逐渐黯淡,全新的经济模式正在脱颖而出,社会上正涌现出越来越多近乎免费的商品和服务。
术语“范式转换”(paradigm shift)近年来使用广泛,几乎涉及所有变革。托马斯·库恩(Thomas Kuhn)在《科学革命的结构》(The Structure of Scientific Revolutions)一书中第一次在广义上给范式一词下了定义。库恩将范式描述为“信仰和认知的一组系统”,这组系统建立了统一而协同的世界观。这个世界观是非常令人信服的,可以等同于现实。他用范式一词指代科学界的标准以及被广泛接受的模型,比如牛顿运动定律和达尔文的进化论。
范式一词的威力在于它几乎囊括了所有现实。一旦范式成立,那么很难(甚至不可能)质疑它反映自然规律的核心假设。范式以外的说辞几乎不受青睐,因为这些说辞游离在已被广泛接受的真理之外。但这种从不质疑的接受和对其他观念的视而不见使矛盾的逻辑逐渐堆积到一个临界点,之后便是该范式的瓦解,取而代之的是一套能够解释不规则现象和新发展的综合性新范式。
长期以来,资本主义模式被视为推动经济活动组织效率的最佳机制,但如今也在两个方面遭到围攻。
一方面,一个融合过去不同学科(生态科学、化学、生物学、工程学、建筑学、城市规划和信息科技)的跨学科学术领域正在热力学原理的理论经济学基础上冲击着标准经济学理论(该理论仍执着于牛顿物理学的表象)。能量法则会产生生态约束,经济活动和这些约束有不可分割的关系,但标准资本主义理论几乎没有关注到这一关系。在古典主义和新古典主义经济学理论中,影响地球的动力只是经济活动的外部效应,它们是可调整的微小因素,对资本主义系统的整体运转影响不大。
传统经济学家没能意识到热力学原理掌控着所有的经济活动。热力学第一定律和第二定律认为,“宇宙中的能量总量是固定的,熵(热力学函数)的量不断增加”。热力学第一定律(也就是能量守恒定律)指出,能量既不能被创造也无法被毁灭,从宇宙诞生到毁灭,能量的总量会保持恒定。虽然总量保持不变,能量的形态却在不断变化,且总是从可用向不可用转化。这也是热力学第二定律的出处。第二定律指出,能量的流向总是从热到冷、从集中到分散、从有序到无序的。例如,对于一个燃烧的煤块来说,能量总量是固定的,但能量会以二氧化碳、二氧化硫和其他气体的形式散发到大气层。虽然能量没有消失,但散发的部分对正常生产和工作没有意义。物理学家称这种无法利用的能量为熵。
经济活动的本质在于将自然界的可用能量(固、液、气三态)转化为商品或服务。在生产、储存和配送的各个环节,能量都负责将自然资源转化成商品或服务。商品或服务中所包含的任何能量都消耗了有用能量和熵,进而推动经济活动沿着价值链前进。最终,商品被消费和遗弃,能量再次循环进入自然界,熵值随之增加。工程师和化学家指出,在经济活动中,能量永远不会出现净增加值,相反,只会在将自然资源转化成经济价值的过程中损耗。问题是,这笔损耗的账单何时到期呢?
工业时代的“熵账单”已经来了。大量燃烧矿物能源使大量二氧化碳气体在大气层聚集,导致气候变化频发,地球生物圈遭到大规模破坏,为现有经济模型打上了一个问号。大体上看,经济学界还没有准备好应对经济活动受热力学原理影响这个事实。业界人士的公然忽视,客观地强化了来自其他自然和社会科学界学者对经济模式的反思。在我此前编写的《第三次工业革命》中,“渐渐远去的亚当·斯密”这个章节对此有过相关论述。
另外,一个强大的新技术平台正突破第二次工业革命的范畴,加剧资本主义意识形态中的核心矛盾,进而将资本主义经济体制推至上文中提到的末路。在物联网这个21世纪智能基础设施中,通信互联网将与逐渐成熟的能源互联网和物流互联网融合,造就第三次工业革命。物联网已经大幅提高了生产率,使很多商品或服务的边际成本趋近于零,商品或服务也几乎免费。其结果是企业利润开始枯竭,所有权概念淡化,经济稀缺逐渐让步于经济过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