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误”的行为+助推(套装共二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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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卡尼曼、特沃斯基在加州共度了一年的时光,之后他们继续合作,我则只能偶尔在开会时见到他们。他们继续修改“前景理论”的研究论文,我则继续思考消费者的选择问题。但是,有一个问题我们都想到了,并且是各自独立想到的。简单来说,这个问题就是“人们是怎么看待金钱的”。一开始,我把它称为“心理账户”(psychological accounting),但在随后的一篇论文中,卡尼曼和特沃斯基将其英文名称改为“mental accounting”,我后来也沿用了这种叫法。

在以后的职业生涯中,我始终没有中断对心理账户的思考和研究。现在,我仍然觉得心理账户很有意思,既令人兴奋,意义又很深刻;它仿佛是一个透视镜,能够帮助我更深刻地了解世界。接下来的几章将主要谈论有关心理账户的基本问题,而且这个话题将会贯穿本书的始末。思考心理账户问题是具有传染性的,你很快就会发现自己时不时地脱口而出:“这真的是一个心理账户问题。”

第7章
这笔交易到底值不值?

我的朋友玛雅·巴尔-席勒尔要为她的双人床选一床被子。她来到商店,看到一款自己喜欢的被子正在打折。正常售价是超大码豪华双人被300美元,豪华双人被250美元,普通双人被200美元,但现在所有尺码都只卖150美元,限时一周。玛雅抵挡不住诱惑,她买了一床超大码豪华双人被。

 

在讨论心理账户之前,最好先了解一下基本的消费者理论。还记得我们之前说的禀赋效应吧?所有经济决策都应该考虑机会成本:财务支出并不能完全代表今晚吃饭或看电影的成本,成本同时还取决于这段时间和所花的钱能有什么其他用处。

如果你知道机会成本是什么,而且你现在有一张能卖1000美元的门票,那么你花多少钱买了这张票并不重要,去看这场比赛的机会成本是你可以用那1000美元干什么。只有当看比赛是使用这些钱的最佳方式时,你才应该去看比赛。这比看100场票价为10美元的电影更好吗?这比买一个新衣柜而扔掉那个破烂不堪的衣柜更好吗?这比把这笔钱存起来以备不时之需,或是在阳光明媚的周末出去玩更好吗?这种分析并不仅限于与钱有关的决策。如果你花了一个下午读一本小说,其机会成本就是这个下午你还可以做哪些其他的事?

这样的思考是完全正确的,也符合规范性的消费者选择理论。理性的经济人就会这么做,从理论上讲,我们所有人在大部分时间里都应该按照这种方式思考。但是,如果凡事都这样思考,任何人都会头昏脑涨。几乎有无数种方法去花那1000美元,我怎么知道哪种方式能让我最高兴呢?这个问题过于复杂,任何人都无法解答,所以认为一般的消费者也会这样思考是不现实的——几乎没有人会使用这种思考方式。对于1000美元门票的问题,大部分人都只会考虑两三种选项。我可以看电视直播,然后用这些钱买张飞机票去看看住在普洛威顿斯的女儿,这难道不是更好吗?但是,找出使用这些钱的最佳方式,不是我们能够想明白的,甚至连接近最佳答案都做不到。思考问题的方式最接近这种方式的人是其实是贫困群体,这一点也许有些出人意料。森德希尔·穆莱纳桑(Sendhil Mullainathan)和埃尔德·沙菲尔(Eldar Shafi r)于2013年出版了一本书,名为“稀缺性”(Scarcity)。他们在书中表示,对机会成本的理解,穷人的行为比富人的行为更像经济人,原因就是机会成本对穷人而言影响更为显著。如果100美元的意外收获可以用来支付超期的账单,或给孩子们买双新鞋,那么机会成本将处于最重要的位置。但是,因机会成本而一直焦虑则会产生负面效果。不停地担忧从哪儿弄钱支付房租,会让贫困的人很难过活,也可能导致他们做出一些糟糕的决定,比如取出薪水,延期偿还发薪日贷款。

人们到底会怎么做呢?我不知道该如何研究消费者决策问题,所以雇了一个学生采访当地居民,看看他们具体是怎么做的。我关注的是中低收入家庭,因为当预算紧张时人们的消费决策变得更加重要。

采访中,我们会给采访对象足够的时间,想谈什么都可以。(我们付给每位采访对象的现金都是固定的,但对有些人访谈了好几个小时。)我们的采访对象都是家中负责管钱的那个人。在一个家庭中,一般都是妻子掌管财政大权。这些采访的目的并不是为学术论文收集数据,而只是希望对人们如何理财能有一个整体的概念。亚当·斯密曾去生产大头针的工厂考察制造业的情况,而这些采访就相当于我的大头针工厂,让我了解了现实,并且对我后来的心理账户研究产生了极大的影响。

第一个要解答的问题,在列行为清单之初我就开始思考了,“成本什么时候会是一种损失?”这个问题已经在我头脑中萦绕了很久,当读到“前景理论”的论文时我的兴趣更浓了。让我们回想一下反映“损失厌恶”的价值函数曲线:从原点开始,损失曲线比收益曲线更陡峭。损失带来的痛苦是收益带来的快乐的两倍,这就会产生一个问题:如果你花5美元买了一个三明治,你会不会觉得损失了5美元呢?对日常交易来说,答案肯定是否定的。一方面,这样想会令你很痛苦,因为损失带来的痛苦是收益带来的快乐的两倍。如果这样想,即使把一张10美元换成两张5美元,也会被视为损失,“损失”两张5美元的痛苦比得到一张10美元的快乐更为强烈。那么,人们买东西时到底是怎么想的?玛雅买那床超大码的双人被时究竟是怎么想的?

最后,我确定了两种效用:“获得效用”(acquisition utility)和“交易效用”(transaction utility)。获得效用是根据标准经济学理论得出的,相当于经济学家所说的“消费者剩余”(consumer surplus)。消费者剩余是指,以物品所带来的效用减去不得不放弃的机会成本之差。对于经济人而言,获得效用就是最终目的。只要消费者认为商品的价值远高于市场价格,这次交易就会产生大量的获得效用。如果你非常渴,1美元一瓶的水就会带来额外的效用;对一个拥有双人床的经济人而言,与双人床尺寸一样的被子的获得效用要高于四边都会从床沿耷拉下来的超大码被子。

但是,普通人还会考虑交易的另一方面:可感知的交易质量,也就是所谓的交易效用。交易效用指的是实际支付的价钱与“参考价格”之差,而参考价格是消费者的期望价格。假设你正在现场观看体育比赛,买了一个三明治,这个三明治和你平时中午吃的一模一样,但价钱却要高出两倍。这个三明治本身没什么问题,但这场交易却让人很不快。这会产生负面的交易效用,即你感觉被人敲了竹杠。相反,如果支付价格低于参考价格,交易效用就是正的,即感觉很划算,就像玛雅以普通双人被的价钱买了一床超大码被子一样。

下面这个调查可以证明这一点。有两组高级工商管理硕士,他们都是经常喝啤酒的人,调查人员问了他们以下两个问题,下述段落中用圆括号和方括号以示区别。

 

一个炎热的夏日,你正躺在沙滩上,只有冰水可以喝。在过去的一个小时里你一直在想,要是能喝上一瓶自己喜欢的那个品牌的冰镇啤酒该有多好。这时,一个同伴起身要去打个电话,他说可以给你带一瓶啤酒回来。海滩附近只有一个卖啤酒的地方(一家高档的度假酒店)[一家又小又破的杂货店]。同伴说那里的啤酒可能卖得很贵,问你愿意花多少钱购买。他还说,如果啤酒的售价与你愿意支付的钱一样多或是更低,就会帮你买一瓶;如果高于你能承受的价格,就不买了。你很信任你的伙伴,同时你也没有与(调酒师)[杂货店老板]讨价还价的可能,你愿意出多少钱呢?

 

这个例子的有些情境是特意设定的,以防经济学家进行反驳。其中关键的一点是,两种情境下的消费行为都是一样的,即调查对象想在沙滩上喝一瓶自己喜欢的啤酒。他没有亲自去卖啤酒的地方,甚至连看都没有看到,所以也没有机会感受那里的氛围,不管它是怡人的还是糟糕的。同时,问题中摒除了与卖家讨价还价的环节,所以调查对象没有必要掩饰自己的偏好。用经济学家的话说,这种情境设计符合“激励相容”(incentive compatible)原则。

在这样的情境下,调查结果是:如果啤酒是在度假酒店而非杂货店买的,调查对象就愿意支付更多的钱。排除物价上涨因素,人们愿意支付的现金中位数中位数是统计学术语。如果将所有价格从高到低排列,中位数就是位于中间位置那个价格,比它高的价格的数量和比它低的价格的数量相等。分别是7.25美元和4.10美元。

调查结果显示,同样的啤酒在同样的地方饮用,人们却愿意因为购买地点不同而支付不同的钱。人们为什么会在意啤酒是在哪里买的呢?其中一个原因就是心理预期。在人们看来,高档酒店里物品的售价会比较高,因为成本显然更高。在度假胜地花7美元买一瓶啤酒,你不是很高兴,但却在你的意料之中;要是杂货店开出这么高的价的话,你肯定会怒发冲冠!这就是交易效用的本质。

理性经济人是不会体验到交易效用的,对他们来说,购买地点属于看似无关的因素。这并不意味着经济人对便宜商品是免疫的,如果沙滩上卖的啤酒售价是10美分一瓶,即使是经济人也会很开心,但是这种高兴已经全部包含在获得效用里了。能够体验到交易效用的普通人,从交易条款本身就能获得快乐(或痛苦)。

因为交易效用既可能是正的,也可能是负的,也就是说,交易既可能是划算的,也可能让人感觉上当受骗,所以交易效用不仅可以阻止人们购买划算的产品,也会引诱人们购买昂贵的产品。沙滩上喝啤酒的例子说明,我们有可能劝阻人们不去购买其实值得买的商品。假设丹尼斯说他只愿意出4美元购买杂货店的啤酒、出7美元购买酒店的啤酒,如果他的朋友在杂货店花5美元买了一瓶啤酒,然后告诉丹尼斯这瓶酒是从酒店买的,那么丹尼斯会很高兴,因为他觉得这笔交易很划算。如果汤姆没有使用这一计谋,丹尼斯就不会同意进行这笔交易,原因只是他不愿意多付钱。

对那些生活很舒适的人来说,负的交易效用会阻止我们享受能留下终生美好回忆的特殊购物体验,而且我们要花很长时间才能忘记多花出去的钱。但是,划算的交易也会引诱我们购买没有价值的商品。每个人的柜子里几乎都有从未穿过的衣服,当时只是因为太划算而决定购买。当然,在车库或阁楼里,也有类似玛雅所买的超大码被子那样的东西。

因为消费者会这样做,所以卖家才会操控参考价格,让消费者产生划算的错觉。其中一种做法已经盛行了几十年,那就是标上虚假的“建议零售价”。其实,这只是用来误导消费者的参考价格。在美国,有些产品似乎一直在打折,比如地毯和床垫,有些零售店里的男装也一直在打折。这些打折商品都有两个特点:购买频率低,质量很难评估。购买频率低对卖家的好处是,消费者往往注意不到其实这些产品一直在打折。大多数人到店里选购新床垫时,发现标着“本周特价”的商品后都会十分惊喜。另外,如果产品的质量很难评估,比如床垫,建议零售价就会起到双重作用。它既能表明产品的质量很好(从而提高可感知的获得效用),又能提供交易效用,因为产品正在打折。

顾客可能会迷上交易效用所带来的兴奋感。如果一家以时常打折著称的零售店,想要断掉人们期待划算交易的念想,那么它可能要经历一番挣扎。多年来,有一些零售店试图用“每日低价”来吸引消费者,但这些尝试一般以失败告终。最近一项研究发现,当沃尔玛进驻美国市场时,美国本土超市都面临挑战,并且受到影响。但是,与实施每日低价策略的超市相比,那些使用促销策略(比如经常打折)的超市的收入更为可观,存活时间也更久。比起每件商品都只能节省一点儿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钱,一次划算的交易则能够带来更多的快乐。

梅西百货和彭尼公司就是两家曾试图让消费者不再对打折上瘾的商店,但最后都失败了。在2006~2007年的形象升级过程中,梅西百货的管理层认为优惠券是降价的主要方式,希望减少优惠券的使用。梅西百货将优惠券看成一种威胁,认为它们会削弱自身品牌的声望,缩小自己与彭尼公司或科尔士百货公司等名气没有那么大的商店的距离。在并购了几家连锁百货商店之后,梅西重新进行品牌定位,于2007年春天减少了30%的优惠券。但是,这一做法并没有得到消费者的认可,梅西百货的销售额骤降,公司只好赶快承诺这一年的节假日期间发放的优惠券将与往年一样多。

2012年,彭尼公司也暂时停止发放优惠券,启用每日低价的策略。公司CEO罗恩·约翰逊(Ron Johnson)发现,公司只有不到1%的收入来自全价商品,于是在一次发布会上极为坦诚地宣布,公司将会结束使用“虚假价格”,也就是虚假的建议零售价,并开始使用一种更简单的定价方案。除了废止之前的优惠券政策,新方案也不再使用以0.99为尾数的定价方法,而是直接进位为整数。彭尼公司还宣称,做出这些改变之后,消费者最终支付的价钱将不会受到影响。

在新方案之下,消费者可能真的不必支付更多的钱,但他们却失去了很多交易效用。他们甚至失去了仅需支付9.99美元而非10美元整的那一丁点儿乐趣。结果表明,彭尼公司的新方案是一次彻底失败的尝试,2012年新方案实施后,公司的销售额和股价都迅速下降。一年后,约翰逊被免职,彭尼公司又重新开始发放优惠券。但是,直到2014年,其销售额仍未恢复。也许消费者不喜欢别人告诉自己建议零售价是虚假的,因为他们可以从中获得很多的交易效用,也就是很多快乐。

聪明的读者(和购物者)可能想知道沃尔玛和好市多等大型折扣零售商的成功秘诀。这些零售商虽然也在使用天天低价的策略,但经营却十分成功,有时甚至不标示较高的参考价格。不过,他们没有消除交易效用,而且事实正好相反。他们让消费者相信,在他们那里购物就是一场捡便宜的狂欢,并且会特意加强这种认知。除了商品价格确实低廉外,沃尔玛还运用古老的策略,保证他们的标价是同业中的最低价格。沃尔玛推出了一款名为“省钱记录器”(Savings Catcher)的比价应用程序,顾客可以将收费小票扫描到程序中。沃尔玛承诺,如果发现较之更低的价格,就会全额退款给顾客。除非梅西百货和彭尼公司不再自诩为顾客提供高层次的购物体验,否则在提供交易效用方面,它们无法与这些名副其实的低价零售商竞争。

对消费者来说,希望买到物美价廉的商品是理所当然的,从这件商品上省下来的钱说不定可以用来买另外一件商品。但是,我们不应该仅因为东西太划算,而购买根本不会使用的东西。对于商家而言,意识到所有人都喜欢划算的交易这一点很重要。不管是通过打折,还是实行真正的低价,都可以吸引消费者的注意。好市多是一家以低价著称的大型仓储超市,但它的停车场里总是停着很多豪华汽车。这表明,即使是富裕的消费者也想从交易效用中获得极大的乐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