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我的眼睛很快适应了光线,每上一层,我就从一个开口里观察四周。至少我所在的塔周围的确有一条壕沟;这令我松了一口气。并不是所有13世纪的城堡都有壕沟。但我找不到一个可以跳下去的地方。我越爬越高,忽然想到壕沟很有可能已经淤塞了,只有三四英尺深,而且紧紧贴着外墙。
我已经爬得太高了!我会害死自己的!
在过道上,我看见了几个守卫和一个侍女。守卫都看见了我,开始叮铃哐啷地追着我,大声喊叫。到了现在,叫喊声、盔甲的当啷声、宝剑和盾牌相击声和钟声已经响成一片,刺耳不已。
我撞上了一个硬硬的铁家伙。回神一看,我正面对着一张又丑又脏、令人吃惊的脸,一张来自13世纪的脸。他看起来不怎么聪明,但像是个办正事的。我推开他的胳膊,试着甩开他。但他像猫一样反应灵敏,迅速抽出了斧子,另一只手架住斧子的一头,一边哼哼一边做出怪相,向着我的头顶劈下来。我不得不跳到一边,才保住了我的头。
我已经这把年纪了,浑身上下除了一条三角裤一丝不挂,根本不是一个身强力壮、意志坚定的骑士的对手。我慢慢把皮带从肩上解下来,在他怀疑地打量着我的时候解开了搭扣。
他停在原地,好像在期待着发生点什么奇迹。然后我想起了他们喊叫的那句话。
“Le Sorcier! Le Sorcier! Il 's'est échappé!”
“那个巫师!那个巫师!他逃走了!”
原来他以为我是个巫师。
我牵着皮带的一头,把另外带着搭扣的那一头瞄准他的头甩过去,击中了他的头盔。我满足地听着它撞出“咚”的一声,在他闪闪发光的头盔上留下了一个坑。这个侮辱人的武器激怒了他,他向我攻来,忘了堵住他一直防守着的楼梯井。在我迅速冲过他身边的时候,我柔软的手臂被他挥舞的斧头划了道印子,但我还是继续跑上楼梯。
该死!好险啊!
我身后和脚下的人乱作一团,我则登上了塔楼的屋顶。齿状的城垛围着我脚下法式乡村的景色。午后天气晴朗,景色宜人,要不是我正身处险境,一定会激动得高喊出来。我从一堵墙跑向另外一堵,搜寻着出口。我现在很确定,这座塔四周确实有条壕沟,在我脚下很低的地方——估计有五层楼高,大概一百英尺的样子。越过壕沟,我看见了一片浅滩。再过去是一片空地,堆着些木柴,还有一幢小茅屋。茅屋后面有一条通向森林的小径。在更远处,我看见了一条河,如同一条明亮的银丝带一般蜿蜒着伸向地平线。这片小乡村的田野看上去葱郁肥沃,应该出产丰盛。天空一如既往地壮观,万里无云。但是,空气中有些异样的东西。
没时间仔细研究了。我从垛口的一个空隙向下望去,发现了我想要的东西。在我脚下三层楼左右的扶壁上伸出两条长长的石质排水管,正悬在壕沟里棕色的水面上方。我记住了它们的位置,向楼梯跑去。但才下了两级台阶,我就不得不停住了:楼梯上传来穿着金属鞋子的脚踏在石砖上的声音;除此之外,还有很多叫喊声和刀剑的碰撞声。
我转向右边,跑进了一条长长的石道。一束束阳光透过射箭孔落在通道里,照亮了我的路。
我一定刚好处在城堡主墙最高层的下面。
我把左侧的每扇门都试了一遍,谢天谢地,有一扇是开的。在喘息声中,我听见两只穿着金属鞋子的脚靠近了。我环视房间,发现了一根断矛杆,于是把它塞在门和门闩之间,断开的一头抵在地面上。
有人想开门,门闩在支架中剧烈摇晃。我屏住了呼吸。脚步声继续向前去了。他们好像一路走去了这条走廊的尽头,声音渐渐消失了。我等了不一会儿,就拉开了门闩。
我又回到了楼梯上,下了一层楼,沿着圆形的楼梯平台向下跑去。
在那里!
我看见了通向“休息室”的那条短短的通道。其实,那是中世纪时的厕所。之前我看到的、那堵矮墙底下的滑道,就是他们倒排泄物用的。
那是唯一能逃出去的路!
厕所里有两只便桶,我爬上一只,把脚伸进桶里,向排水口试探。排水管里有时候会有铁栅栏,要是我这次碰上,可就完了。但一般来说,只有第一层的厕所才会有这样的铁栅栏。突然,我的脚探到了空旷的地方。我有些犹豫。
什么都没有,空无一物!
我猛推了一把便桶的边缘,滑进管道,然后向着空旷处坠落下去。
我所有的感觉都融合成了一阵盲目的兴奋。
时间充裕,我深吸一口气,扎进了浑浊的棕褐色水中。我的脚陷进了水沟底下柔软的淤泥中,碰到了石头。我踢了脚石头,借力浮上水面。呼吸着清爽的空气,我感到一阵排除万难、逃出生天的狂喜。我告诫过自己不要喝沟里浑浊的水,但我实在是太渴了,饮水的欲望如此强烈,在我游向岸边的过程中还是忍不住喝了好几大口。
我爬上岸时,一阵乱箭从城堡上的防护墙里向我射来。那些无疑忠于领主的村民正指着我,而士兵们还在叫喊。
“Le Sorcier! Le Sorcier! Il 's'est échappé!”微弱的喊声从远处传来。
我随时都可能被射中!我蹒跚着跑过柴堆,经过小茅屋,穿过空旷的田野,一路进了树林。
自由了!我自由了!趁着天色还早,我得继续往前走!
我跌跌撞撞地在树林中行进,头一次感到了那几口给我生命的水在我的头脑中起到的作用。那些之前在我的脑海中盘桓不去、愚蠢又糊涂的想法现在开始渐渐消散了,我的身上也没那么痛了。我先是跑着,然后速度慢了下来。最后,大概过了一个小时,我终于慢到开始走路了。
走下一片树木笼罩的长斜坡后,我进入了一条山谷,避开了我之前看到的那些小径。树上的叶子刚刚变成赤褐色,透出些秋意,黄昏的阳光斑斑点点,洒在摇曳的树枝间。
太阳落到地平线上时,我刚好来到山坡顶上一条溪流边上。我的脚边,在一棵倒下的树的树根旁,有一个小小的洞的入口。
可能是只獾或者狐狸以前的窝。
看起来已经废弃了。
这可是个好机会。想想看!你不可能永远跑下去。
我像木桩一样在原地僵了一会儿,连自己也不知道是为什么。我急需清凉的水。
他们可能有狗!
这个想法吓了我一跳。我不得不想个办法逃过它们的鼻子。深思熟虑了一会儿,我想出一个计划,于是迈着等宽的碎步走向溪流,一边注意着它们的位置。最后,我跳进了冰冷的水中,我拼命地喝水,还往自己的头上浇了些,然后又喝了不少。几分钟以内,我就喝了个饱。然后,我向着下游迅速趟了几码水,爬上了岸。我特意踩断了几根树枝,又把岸边的土翻起来,任何一个还说得过去的猎人都能发现这些痕迹。然后我又蹚水回到上游,爬上了那个我之前发现的洞的对岸。听着越来越近的号角声,我的心也跳得越来越快。
我小心翼翼地走回去,从岸边走向小洞,每只脚都踏在我之前的脚印上。我后退着爬进洞里,拿一根树枝扫平我进来的痕迹。猎狗当然会想仔细搜搜这个洞,但士兵们会以为猎狗不过是被狐狸留下的气味分了神。
我使劲往后爬,退到黑乎乎的泥洞的更深处。然后,我把小洞顶部的遮盖物拽下来,挡在我和入口之间。当我完成这一系列动作以后,我终于可以躺下,在完全的黑暗中好好休息一番。
我会在新的坟墓里睡上很久的。会发生什么呢,发生什么呢!
闻着近在面前的泥土的甜香,我先是听到狗吠声,然后一切安静下来。我等待着,不知道等了多久。最后,我终于确信危险暂时已经过去了。我筋疲力尽,不一会儿就陷入了自由和快乐的梦中。
***
我醒的时候,感觉又冷又闷,像是被封在了土中。一时间,我以为我已经死了,让人给埋了起来。然后,我想起了那些狗。我开始赤手往外挖,很快,我就看到了一片清澈的黑色夜空。我身边的一切看起来都像灰色的影子。我穿过溪流,慢慢向南走去,浑身疼痛。黎明之前,我翻过了另一侧的山谷的小山丘,然后停了下来。
真有趣。在所有我所看见的东西之中,只有星星还和我记忆中的一样。
注释:
[1]《邦妮与克劳德小调》是上世纪六十年代英国歌手乔治·法梅的一首单曲,录制在经典黑帮电影《邦妮与克劳德》(又译《雌雄大盗》)上映之后。曲调欢快悠闲。本书中所有注记均为译者注,下同。
[2]原作者为普瓦捷的休,一位12世纪时、韦兹莱修道院的僧侣和编年史学家。《韦兹莱编年史》对该时期的法国历史研究有重要意义。
[3]澳大拉西亚,一般指大洋洲的一个地区,如澳大利亚、新西兰和邻近的太平洋岛屿,这个概念由法国学者布罗塞于1756年提出。
[4]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欧洲各国人民为反对德国、意大利占领和奴役,争取民主自由、民族独立和祖国解放而进行了一系列的反法西斯斗争,统称为“抵抗运动”。
[5]意为“那个巫师!那个巫师!他逃走了!”原文为法语。
[6]意为“救命!”原文为法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