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疑惑·迷(3)
安宁抱着靠枕卧在床头,静静地想着,哭着,笑着……
像是上天早就安排好的,安宁和关信的相识颇具戏剧性。
他们出生在同年同月同日,而且还是在同一家医院,双方的母亲住在同一间病房。唯一的区别就在于性别的不同。
安宁的父母是典型的南方人,母亲娇小玲珑,父亲儒雅体贴。而关信的父母来自北方,父亲高大威猛,母亲貌美高挑,他们是在S市旅游途中生下的关信。
原本根本不会有任何交集的安宁和关信,在他们出生伊始,就已续下彼此的缘分。
一周的相处,双方感觉颇为投缘,但出院后不久,关信的父母就带着他回了家乡。熟料,六年以后,他们由于工作调动,再次回到S市。更为凑巧的是,单位分配给他们的住房竟然就在安宁家隔壁。可以想象,当两家人重逢的时候,是怎样轰动的场面,又如何不让人感叹缘分的奇妙。
小学、初中和高中,安宁和关信念同一所学校,虽然不在一个班级,但一起上学放学一起回家,安宁的父母都是从事科研工作,平时照顾不到她,安宁放学后的那段时间基本都是在关信家度过,吃过关妈妈做的地道东北菜后,和关信一同写作业,做游戏,常常是玩到筋疲力尽后躺在关信的小床睡得烂熟如泥。她父母回来得早关信就会抱她回去睡,如果回来得迟或者是不回来,就索性赖在关信的床上一觉到天亮了。
初时的情谊在高中毕业时理所当然地发展成情侣。
那时的关信对安宁呵护备至,言听计从,稍有不顺她意,只要她小嘴一撅,眼圈一红,关信马上举手投降。可以说,安宁就是在两对父母加上关信的宠溺下长大的。
两个人整天黏在一起,这种情况一直延续到他们考上大学。
关信报考的警校和安宁所在学校虽然还是在同一个城市,但是一个在城北的郊外,一个在城南,中间要倒一部地铁,三趟公车,而且警校实行封闭式教育,管理严格,平日不得随便进出校门,即便如此,关信还坚持一有假期,就去探望她,礼物,零食,小玩意,更是一件不少。
刘慧是安宁大学时代最好的朋友,两人的友情直到现在还是牢不可破的。
她对安宁和关信之间的事最为了解,看着他们甜蜜的时候能肉麻死人,拌嘴的时候又恨不得踹上对方几脚,分分合合,其实都是安宁一个人在折腾,不管有理无理,每次都是关信带着花来向安宁赔罪,这种事看多了,安宁的无理取闹,她也就见怪不怪了。
这样一对天造地设的佳偶,刘慧做梦都没想到他们会分开,尤其是知道连安宁自残身体都不能挽回时,她着实吃惊不小。
毕业以后,关信进入S市公安局,而安宁在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找到工作,她家底殷实,父母又不缺她这份钱养家,她乐得游手好闲,每日睡到日上三竿。
可能,同关信的嫌隙就是从那时开始的。
肖云阁是关信的同事,亦是他校友,年长他四岁,在局里很照顾他,安宁见过他几次,虽不太熟,也算印象深刻。
等等,好像有什么事情不对劲。
安宁仔细地想了想,骤然睁大眼,她忽然想到,关信和肖云阁是同事兼好朋友,可为什么刚才他们装作互不认识的样子,甚至连一句话都没有说过?
这其中,是否有隐情?
安宁把脸埋在双手手心中,终于伸出手,将合影撕成两半,一半重新塞进抽屉最底层,一半丢进废纸篓。
泪已经流干了……
哭到声嘶力竭,再也哭不动的时候,她的梦也该醒了……
恍惚中,她赤着脚走进厨房给自己倒了杯水,匆忙间把水瓶打翻在地,她慌忙取过扫帚和簸箕清扫干净,有几块碎玻璃成为漏网之鱼,而她浑然未觉。
半夜,苏旷踏进家门的时候,被眼前的情景吓的魂飞魄散。
地板上血迹斑斑,屋内一片狼藉,安宁俯卧在客厅沙发上,青丝披散开,脚底血肉模糊,似乎失去了知觉。
苏旷心中涌起前所未有的恐惧,他所害怕的事情还是发生了,他们,终于向他身边的人下了毒手。苏旷一个箭步冲过去,将安宁紧紧拥在怀里,拍着她的脸蛋,连声呼唤:“安宁,安宁……”
安宁是被激烈的叫喊声吵醒的。她睁开惺忪的睡眼,发现自己衣衫不整地躺在苏旷怀中,无名之火熊熊燃起,她二话不说挥起一掌,正打在懵懂不觉的苏旷脸上,他没有恼怒,反而欣喜若狂:“安宁,你没事就好,没事就好。”他不由分说再度拥紧安宁,如释重负。当年年小蝶死在他面前的情景历历在目,从那以后他对生离死别就有种难以言语的恐慌,她的死给他打击极大,如果再有一次,他怕他会经受不住。
安宁几乎被他搂得喘不过气。心跳急剧加快,脑中轰的一声响,全身血液全都凝固在一处。
从小到大,除了关信再没有其他人这样结结实实地给过她拥抱,苏旷是第二个,却在一天之内两度轻薄于她,她有些愠怒的低吼:“你放开我。”
苏旷意识到行为的不妥,稍稍放开她,手仍是霸道地按在她的肩头。
安宁推开他起身的时候发觉了地板上和她脚下的血迹,强烈的眩晕感袭来,胃里一阵翻腾,她伸手想抓住点什么以稳住身体却是扑了个空,幸好有苏旷及时扶住她。
“别动。”苏旷打横抱起她轻轻放在沙发上,将她双腿搁置在自己膝盖上,仔细检查后赫然发现是脚底板被碎玻璃划出数道深浅不一触目惊心的伤口,另有几处已是深深嵌入肉里。
苏旷低吼:“你怎么搞的?伤成这样你自己都不知道的吗?”
真是三十年风水轮流转,刚才是安宁吼他,现在形势完全逆转,安宁乖乖闭上嘴,一声不吭。
“很疼吗?”苏旷放柔语调,修长手指怜惜的轻抚过她的脚掌,引得她阵阵战栗。“我马上送你去医院。”
“不用这么麻烦。”安宁摇头,“我房间抽屉里有纱布和消炎药,你帮我取来,我自己包扎下就好。”
“不行,你必须去医院处理,否则伤口会感染的。”苏旷一口回绝,毫无商量的余地。
安宁默然,苏旷以为她是害怕,安慰道:“别怕,去医院把碎玻璃取出来就没事了,不会很痛的。”
安宁挑了挑眉,垂眸:“你不用费心了,这点伤对我来说根本算不了什么。”
苏旷被挑起怒气,“没见过你这样不爱惜自己身体的。”他从卧房给安宁随便拿了件外套,胡乱给她套上,斩钉截铁的:“两个选择,我背你,或者抱你去,选好告诉我。”
安宁咬住下唇,迟迟不开口。
苏旷淡笑,不再征求她的意见,抓过她的两支手臂往上一提劲,安宁便整个吊在他的背上。
安宁失声尖叫,拼命地捶他,“你快点放我下来。”
苏旷薄唇微抿起来,他故意晃了晃,安宁惊呼一声,死死拽住苏旷的衣领。促狭的笑意爬上他的眼底,他重新把安宁往上抬了抬,“我不介意出借肩膀和脖子给你。”
看来他是不会妥协了,安宁踌躇着,一点一点的攀上他双肩,钩住他的脖子。
苏旷浅浅笑了笑,快步走出门。
安宁有伤在身,显然并不适合坐机车,苏旷招手拦下一部出租车,小心翼翼地把安宁安置在后排,自己坐到另一边,才吩咐司机:“去RJ医院。”
局促的空间里,稍微动一下就会触到对方的肢体,安宁手和脚不知往哪里放,浑身的不自在。出门匆忙,她依然赤着双足,初时还不觉得怎样,时间久了,寒意渐渐弥漫到全身,她微微颤了颤,苏旷立即捕捉到她不安的神情。
视线落到她裸露的白皙脚踝上,安宁慌忙用手去遮盖,苏旷勾了勾嘴角,脱下外衣扔给她,安宁不解地看他,苏旷忍不住笑道:“我很乐意为你效劳。”说罢,把安宁的双脚抱进怀里,先是搓了搓,再细心地用外衣裹住她双脚。
安宁顿时面上噌地烧了起来,连带耳根子都火辣辣的烫。
笑意一点一点荡漾开来,苏旷望着安宁可媲美西红柿的脸,心头一颤,一时之间,辨不清是因为安宁还是因为现在柔美的氛围。
“到了,现金还是刷卡?”司机职业性不温不火的声音横亘进来,苏旷轻咳一声以掩饰尴尬,摸出钱包会了钞后,背着安宁下车。
挂了急诊上楼时,安宁低低地说了几句话,像是在自言自语,虽然声音不大,还是有一句落入苏旷耳中:“其实我没有痛感。不过,还是谢谢你。”
苏旷背脊僵了僵,但他什么都没问。
“伤口很深,你是怎么搞的,”值班医生又转过头埋怨苏旷,“你也是,你是怎么做人家丈夫的?”
安宁和苏旷脸上同时一红,只是谁都没有张口辩解。
苏旷点头称是:“是,是我不好,全是我的错。”
医生见他态度诚恳,又是主动承认错误,忍俊不禁:“小伙子人还不错。”她是位四十多岁的女医生,似乎十分热衷于讨论家长里短,再加上半夜三更难得找到人陪她聊天,这下逮住安宁就不放了,一边帮她处理伤口,一边从她的年龄问起,又到职业家世结婚多久有没有孩子,弄的安宁苦不堪言。
苏旷则在一边专心听着,脸上始终保持微笑。
“伤口没有愈合之前不要沾水,口服药一日三次,饭后半小时服用,外敷药每天换一次,纱布要保持干燥和透气,听清楚了吗?”女医生唠唠叨叨的,安宁颇有些不耐烦,苏旷却觉得她无比的可爱。
“听清楚了,”异口同声,安宁和苏旷对望一眼,低下头。
苏旷出了急症室去付钱拿药,女医生又缠着安宁拉起了家常。安宁如坐针毡,暗自期待苏旷赶紧回来。
女医生笑着调侃:“这才分开一会儿就舍不得了?现在的年轻人真是好的如胶似漆啊。”她喝了口水,又继续说:“想当年我们……”
“李医生,428床位病人的出院小结是在你这吧?”人还未到,声音先至。
这声音好像在哪里听过,安宁心想。
李医生已经站起,“是啊,沈医生,你等会儿,我拿给你。”她从墙角的玻璃橱内一叠厚厚的资料里熟练抽取出一份,用手指弹了弹,“找到了。”
这时,被唤作沈医生的那人走了进来,同恰好抬头的安宁目光在半空中相遇,安宁怔了怔,长睫轻颤,轻吟出他的名字:“沈默医生。”
沈默在初时的惊喜后很快恢复镇定,他缓慢走到安宁身旁,凝视住她,“安宁,我们又见面了。”
当初安宁就是被沈默在死亡线上救回来的。“希望不会有再见面的那一天。”出院时,安宁对沈默如是说。谁都不希望没事看医生,安宁也不例外。
沈默微笑着回答:“有缘分的人在哪里都会再见。”当时,沈默正面临工作的调动,而安宁还没有离开家乡的打算,谁都没想到会在H市再度相逢。
“真的是很巧,”一日之内接连遇见肖云阁,关信和沈默,而且都同自己有较深的渊源,如果不是亲身体会,说给旁人听一定会觉得不可思议。
“你们认识啊?”李医生的八卦特质瞬间复苏,直觉告诉她眼前女子和他们医院最帅的医生之间一定有故事。
好似这才发现这屋里还有别人存在,沈默笑笑,并不打算回答她。
“你的脚怎么了?”他注意到她脚上层层包裹的纱布和略显苍白的脸色。
安宁神色中有种奇异的平静:“一点小伤而已。”
李医生插嘴:“什么小伤啊,玻璃碎片嵌进脚底板,最深的伤口有5毫米。”安宁恨不得封住她的嘴。
沈默瞥了安宁一眼,痛觉中枢神经末梢损伤,割脉后流血过多头部又经受剧烈撞击后引发的后遗症,这是当时他亲自写在她的病历中的。这类病人平时需要高度小心,因为没有痛觉,受伤的机率比常人高出一倍有余。
也就是因为如此,他对她的态度超出了一般医生对病人的关心程度。
苏旷进来的时候看到的是李医生奇怪的眼神,安宁逃避的神情还有沈默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情绪,好像就在他离开的这一小会儿功夫就上演了一出他不知道的好戏。
“安宁,药拿到了,我们可以走了。”他试探着出声,倒是缓解了此时急症室里飘散开的若有若无的暧昧气氛。
安宁点点头,任由苏旷背起她,出门时,她回头,轻声道了句:“沈医生,再见。”
沈默紧盯着安宁和苏旷消失在夜色中的背影,身后传来李医生有意无意的提醒:“你看他们这对小夫妻多恩爱啊,呵呵。真让人羡慕。”
失落和失望同时袭上沈默眼底,瞳色深不见底,谁也不知道此时他正在想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