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奔向未来日子(2)
他早上被紧急召回市里,就最近的赈灾情况进行了汇报总结,上级领导下发了通知,为了体恤他们在这次地震灾害中付出的艰辛和努力,在灾情平稳后允许他们撤离灾区,之后会派其他部队的救援人员来接替他们的工作。他听到这个消息,立刻派人送信给温寒,但为了给她个惊喜,他并没有说具体内容,只让她在约定地方等着他。
后勤处六点钟方向是赈灾帐篷中唯一一顶灰黑色的帐篷,在一片绿色帐篷中显得格外突出,正因为辨识度较高,他才把这里当成碰头地点。
哪知道他还没来得及和她碰面,却突然发生了余震,他被紧急调回进行应急指挥。
早前他已经做了预备的应急方案,所以遇到这样的突发状况也并不慌乱。他下了直升机,立刻把部下召集起来,把灾民按片区划分,每一个人负责转移自己管辖区的那片灾民,之后又把消防大队的人抽调过来,把医疗组、物资组等后备人员进行有序撤离。
他已经选好了应急安置的地方,大家有条不紊地领着人往上走,如果有拥挤踩踏、扰乱秩序的就可以鸣枪警示,确保人员有序撤离。
在邹亦时运筹帷幄的指挥下,余震的到来并没有给大家带来预料中的恐慌,每个人听从安排,安安分分、条理清晰地进行转移,其间并没有发生严重的伤亡事故。
等余震停止了之后,人员转移已经差不多完成了,邹亦时纵观大局,安排好后续的工作,确保没什么大问题时才有工夫找温寒。
他一路跑到那顶灰黑色的帐篷跟前,帐篷已经坍塌,周围瓦石崩裂,地面塌陷,露出狰狞的裂隙,早已经没有了原先的样子。他的心口突然凝滞,身体的温度随着那裂隙一点点地沉下去,他呆愣了几分钟,才迟迟地反应过来,这种暴露在外的裂隙是无法将一个成年人掩埋的。
胸口凝滞的浊气呼出去,他才清醒过来觉得轻松了点,确定温寒并没有来这里,他把帐篷周围仔仔细细地查看了一遍,确认她不在后才返身回去,轻声安慰自己,她多机灵一丫头,怎么可能傻到等着被活埋,兴许是躲去其他帐篷了也说不定。
于是他一边拼命地安慰自己,一边一刻都不敢放松地去其他帐篷找她。医疗帐篷里没有,他的独立帐篷里也没有,甚至连她偶尔去的行政办公的帐篷和物资处的帐篷他都一一找了,就是不见她的身影。
他的心越来越沉,沉得他呼吸都要停滞,他拼命控制自己不要往坏处想,可是一次次的失望像是张牙舞爪的恶魔,渐渐地把他的理智和镇定吞噬殆尽。他把替他传话的士兵叫来,厉声问他:“你今天是怎么和温大夫说的?”
那士兵虽然不是刚入伍,但也是头一次见邹上尉这么凌厉的神色,眼神阴森锐利得像是淬了毒的锋刃,似乎能一刀刀地把人的皮肉分离。他吓得后背发凉,手足不自觉地打战,但还是硬着头皮回话:“我和温大夫说让她在后勤处六点钟方向的帐篷等着您,她问我有什么话不能当面说,我说我也不知道,邹上尉就是这么吩咐的,她说她知道了,然后我走了,我真不知道温大夫去哪里了啊!”
那士兵哆哆嗦嗦地把原话复述了一遍,额头上冷汗直冒,沿着鬓角流下来,他紧张得直咽唾沫,生怕引火烧身。
邹亦时听了他的话,眼底精光乍现,二话不说抬脚冲出了帐篷。那士兵目送他离开后,才扶着帐篷大口大口地喘气,腿软得像是化了水,站都站不稳。
邹亦时一路赶到医疗组临时安置的地方,搜寻几个平时和温寒合作上台的医生,把他们从人群里拎出来,沉声问道:“你们最后一次见温寒是什么时候?”
几个人吓傻了眼,呆了半天其中一个人才磕磕巴巴地回答:“今天下午有台手术……我们……我们和温大夫一起上的台,手术结束后,她说时间不早了,得赶紧走……然后就风风火火地跑了……”
“然后呢?她还说了什么?”邹亦时听得不耐烦,眼底的愠怒山崩地裂般迸裂开来,那医生甚至能看到他额角因为愤怒而乍现的青筋,突兀恐怖,他觉得无辜又无奈,急忙道:“她就说六点前她必须走,其他的没说,你也知道,温大夫平时和我们不热络,她去哪里我们真的不知道啊!”
六点钟。这三个字像是晴天霹雳一般在邹亦时脑海里炸开,瞬间把他混沌的思绪炸得分明,因为他习惯性地利用时钟定位的方式表示地理位置,导致温寒把地理位置理解成了时间概念,所以她并没有去那顶灰黑色帐篷那里,而是去了后勤处,整个灾区地理环境最为恶劣的地段。
他没有时间思考其他,拔腿就往外跑,等赶到后勤处时,眼前的景象却让他顿时气血逆流,两眼一黑。
后勤处发生了山体滑坡,整片空地全部被滑落下来的山体掩埋,一点空隙不剩。
他感觉自己脑袋里似乎也有什么东西在一瞬间坍塌了,分崩离析,片瓦不留。他处理过无数次类似的灾情,他甚至能在见到这样的场景后条件反射般地想到应对措施,但是在想到这废墟下可能掩埋的是他的爱人时,所有的理智和镇定瞬间消失殆尽,只余下了茫然无措。
夜越来越沉,阴冷的风像是怒吼的野兽在黑暗中蛰伏、肆虐。邹亦时在冷风里站了近十分钟,仅存的理智才渐渐回笼,他握了握麻木的拳头,心中不停地安慰自己,或许,她并没有来这里,或许,她恰好失约了。
他后退了几步,想要往营帐那边走,抬脚的时候被脚下的石块绊得踉跄了一下,起身之后又觉得不能回去,万一她遇险了,现在该多绝望?
于是他又转身回去,但是在看到那片废墟时,心口又憋涨得疼痛难忍。他无论如何都不愿意相信她被埋在下面,于是又狠下心往回走,可是回去又如何?他已经找遍了所有她可能在的地方。
他就这样来来回回地走,幽魂一般,麻木又失魂落魄。
直到被一个回来撤离物资的士兵发现,那士兵狐疑地打量了他一下,小心翼翼地问道:“邹上尉,你在这里干吗呢?”
邹亦时蓦地回头,思绪被强行拉回,反应了片刻,才低声地回道:“你……见没见过……温寒?”
他的声音沙哑,像是被这寒风冻裂了一般,那士兵虽然看不清他的面容,但是听他的声音却是如此颓丧无助,远没有以往那么意气风发,一时间有些愣怔,反应过来后赶紧点点头:“你说医疗组那个特别牛的温大夫?我还真见到了,下午她就来了这里,不知道是在等谁,等了挺长时间的,后来余震了,我忙着指挥人离开,就再没注意了。”
这士兵的话像是一把利刃,一点点地把邹亦时最后的希望生生地剜下来,留下触目惊心的血洞,涓涓地淌血。他脑袋里轰鸣,反复地想着这不可能,又在心里怨恨自己,为什么要多此一举,如果不是自己这番话,她兴许还乖乖地待在他的营帐里,看看病人,换换药,看着天色等他回来,不论发生任何危险,她身边那么多士兵总能第一时间护她周全。
即便他再不愿意承认,现实还是给了他当头一棒,是他,害了温寒。
那士兵回话之后,发现邹上尉并没有反应,从自己的角度看,他的背影像是孤峰一般落寞凄凉,竟然有一丝萧条感,他不知道是为什么,但还是象征性地问了一句:“邹上尉,没什么事的话,我先去忙了。”
邹亦时没说话,背影像是定格了一般,一动不动,在这漆黑阴森的夜里凄凉得有点吓人,那士兵愣了愣,什么也没说,扭头跑了。
邹亦时冲进行政办公的营帐时,李副官正在写向上级申请紧急赈灾物资的文件,见他一身寒气、面色惨白的样子,手中的笔一抖,纸上晕开一片墨,辛苦半天的功劳付诸东流,他无暇顾及,把笔一搁,急忙问道:“怎么了?”
救灾这阵子邹上尉几乎没来找过他,虽然他身兼秘书、助理、生活老师、情感专家、好哥们等数职,但是在这种危难时刻,他这种文职是派不上什么用场的。
所以迄今为止,他俩人都没怎么碰面。就李副官和他形影不离地相处了好多年来看,邹上尉这副模样不仅异常而且诡异,在他印象里,这人无论是在部队还是平时私生活,都是不苟言笑、一脸冰霜的模样,让人敬而远之,脸上要不是面无表情,要么就是铁青着,鲜少有这样正常人才会有的惨白颜色,加之他眼底竟然会有一丝惊恐和无助一闪而过,让李副官恨不得敲敲自己的脑袋,怀疑是不是自己魔怔了,出现了幻觉。
“温寒……遇难了。”
遇难这样的词是他们最常说的,面对无力回天、已然消逝的生命,用“死”来形容太过残忍冷血,于是他们只能委婉地、含蓄地向死者的家属说明这一残酷的事实。这样的话通常是他们说出来,然后面对崩溃大哭的家属同情却苍白地进行劝慰,但是如今说话的换成了自己人,李副官一时语塞,竟然不知道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