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纸衣
公园的草坪上人头攒动。水车转转挤在其中，望着前方那个用木板搭成的讲台。讲台上方的大横幅上写着——“2046年纸质媒体保卫战演讲会”，人群中不少人举着木牌，木牌上贴着白云深处的照片，他们此起彼伏地高呼：“白云！白云！”演讲会还没开始，被人们称为“纸媒女神”的白云深处已在人们的热烈期待之中。
水车转转是自告奋勇前来观察的。她18岁那年当过警察，在缉毒大队，因此做事喜欢现场取证。她16岁时还得过武术散打女子全国冠军，因此高中毕业就被警局特招了。不过这工作她干了不到一年，便进大学读心理学去了，原因是不少染毒者的状况，让她对人的精神世界产生了强烈的兴趣。
现在，水车转转在等待着白云深处及报社诸君的出场。她戴着一副墨镜，镜框上的微型摄像头已经开启。她为能协助柯南医生完成这个心理个案而感到兴奋。
这之前，恢复白云深处对报社职业的记忆，柯南医生仅用了三次咨询，这让水车转转大为惊讶。柯南医生让白云深处斜靠在躺椅上，在雨打芭蕉的水滴声中，用自由联想的方式引导她说出一些单词。柯南医生一般情况下不轻易用催眠疗法，他认为用自由联想就够了。这是一种职业自信。在他的引导下，白云深处断断续续说出了不少单词，柯南医生从中发现了一些有价值的东西，如“游泳”“汽车”“办公室”“大胡子”“发稿”“上床”“别绑我”等。柯南医生分析后认为，白云深处在报社工作期间可能发生过性伤害。其中“游泳”“汽车”“办公室”是她的活动范围，“发稿”是她的工作，“上床”和“别绑我”是受伤害的情景，而“大胡子”可能是伤害者。当然，所谓“大胡子”不一定真的长着大胡子，这象征着男人和权威，因此这个伤害者可能是报社领导。
因此，柯南医生决定首先唤起白云深处对报社工作的记忆，让她所受的伤害回到意识中来，尽管这很痛苦，但人的本能是可以清洗这种痛苦的。柯南医生了解到，白云深处是一个狂热的纸媒主义者，还是婚前贞操运动的发起人之一。接下来，当白云深处再次来到诊所时，柯南医生并不和她对话，而是指着桌上的一大沓《世纪导报》对她说：“我们今天做一个小测验，请你把这些报纸一张张地撕碎，撕得越碎越好。”白云深处犹豫着慢慢拿起一张报纸，撕成两半，然后再撕。柯南医生说：“不行，撕的动作要快。这样吧，我和水车转转都来和你一起撕。”三个人一起猛烈地撕起报纸来，“哧哧”的撕纸声通过桌旁的扩音器让人听起来惊心动魄。当碎纸满桌满地时，白云深处突然像喝醉了酒似的满脸通红，她大吼一声：“住手！这是我编的报纸呀！”
白云深处对报社职业的记忆被唤醒了，她捧着碎纸哭得像个泪人。谈起这段时间的失忆，她感到恍若隔世。接下来，她看了下手机上的日期说：“还好，离演讲还有两天。”她将头仰靠在沙发上，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接下来，在谈话中出现了令人意想不到的事，柯南医生发现，她对去报社工作前的事又完全记不得了。比如读的什么大学、什么中学，早年有过什么经历，她都是一问三不知，只是说：“别耽误我了，我要回去准备演讲稿了。”她的大脑好像内存极小，想起这段记忆就要挤掉那段记忆，柯南医生还从未遇到过这样的失忆个案。
两天后的晚上，柯南医生在家里观看录像。这是水车转转摄下的公园演讲会的全过程。他之所以需要这个，是想从中发现一些新线索。因为，当一个人情绪激动滔滔不绝的时候，一些潜意识的东西也就夹杂其中了。
医生的妻子很年轻，名叫那厢有礼，医生很喜欢这个名字。此刻她正从厨房出来，摘掉有女仆意味的围裙和头巾后，冲医生嫣然一笑说：“你晚上还要工作啊，不是说今晚和我玩扑克吗？”医生说：“那厢，我有点要紧事，你先自个儿玩着吧。”
医生在电脑前坐下来，屏幕上出现了公园草坪上的画面。激动的人们，每人都戴着一顶白帽子，这种帽子近来很流行，据说可以防备来自卫星和四面八方的电磁辐射。这些人都穿着统一的T恤衫，上面印着的文字是“保卫纸媒，还我健康”。在草坪的另一边，还有一群抗议此次演讲会的人，和拥护者一样，他们每人手中也举着一个牌子，只是那是电子显示屏，屏幕上交替出现着漫画和标语。标语是“纸媒僵尸，妖言惑众”，漫画是已成为一个老太婆的白云深处，正戴着一副老花眼镜看报纸。为了防止这两群人发生冲突，警察在中间拉上了警戒线。
演讲会开始了。首先上台的是报社老总，她是一个优雅、文气的女人。柯南医生有点意外，这与他对“大胡子”及代表的“男人、权威”的判断不符。这个不到40岁的女人首先向与会者表示感谢，并深深地鞠了一躬。简短的开场白过后，是几位专家、学者的演讲，他们之中有历史学家、环保专家、语言文学专家和生命科学研究专家等，分别来自国内几所著名的大学和民间研究机构。
台下的听众有点骚动，他们举着小木牌开始高喊：“白云！白云！”看来，这场演讲的压轴人物白云深处久未出场，让听众有点不耐烦起来。
柯南医生发现，高声呼喊的听众中，多数是2020年后出生的年轻人，医生作为这个世纪00后的人，对这批小青年多少已有点陌生。白云深处终于出场了，她身着用报纸围成的抹胸和短裙，立即引起台下一片骚动。这种装扮在演艺界司空见惯，可白云深处作为带有传统色彩的纸媒主义和婚前贞操运动发起人，其着装一向保守，人们从未见过她除脖子以外的身体肌肤。尽管这样，她那如童话般的天使面容和模特界也无人能比的魔鬼身材，使她以更加神秘的磁力成为千百万人的偶像，作为《世纪导报》的代言人，人们认为是她拯救了纸媒。
这一刻，柯南医生对他的这个病人或者叫来访者有了新的认识。白云深处开始演讲了，她用诗一样的言语开始说道：“各位朋友，你们看见我身上的报纸了吗？它有木材的纯正品质，有森林的芬芳气息；同时，它还有着我们伟大祖先所发明的造纸术、印刷术的古老智慧。我们要抛弃它吗？我们要陷在电子污染的泥潭中变得愚不可及吗？你们还记得当太阳升起，我们在露台上喝着咖啡浏览报纸的情景吗？这是人类优雅的记忆和智慧的灵魂之所在……”
这时，台上响起音乐，是一首叫作《回到过去》的乐曲，调子深沉而庄严，白云深处在音乐声中跳起舞来，可是，她跳的是一种痴狂的肚皮舞，和音乐并不相配。她腰间如凝脂般的肌肤和深凹的肚脐显出了强烈的诱惑力，这一下把全场观众都惊呆了，因为她用报纸做成的抹胸和短裙都只遮住前面，背后是完全裸露的，她全身的优美线条和丰满的臀部，仿佛在一瞬间亮瞎了所有人的眼睛。坐在台边的报社老总站了起来，似乎要上台去阻止，但被旁边的人挡住了，台下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和呼叫声……
“宝贝，你不是要工作吗？怎么看起裸体女人来了？”那厢有礼已不知什么时候挤到了电脑旁，这个温柔美丽的妻子似乎有了醋意。
柯南医生转过头说道：“你不懂，这也是工作呀。还有，你怎么又叫我‘宝贝’，那是我对你的称呼，而你应该叫我‘先生’或者‘亲爱的’。”
那厢有礼不好意思地垂下眼帘说：“好的，先生。”这一刻她的温柔无与伦比。
这就是柯南医生的妻子，她来自一家杰出的智能仿生机器人公司。医生在各种类型的佳丽中娶了她，一年来所领受的幸福也是无与伦比。
演讲会结束了，柯南医生关上电脑坐在那儿沉思。他看见了两个分裂开来的白云深处，一个是天使般优雅的理想主义者，另一个是放荡狂野的女人。如果说用裸露身体来扩大影响力还可以理解，而当她在扭动中再次转过身来时，她眼中浓烈的色情意味靠扮演是不行的，柯南医生一眼就分辨得很清楚，这色情的意味来自她身体深处的真实。
这之前，柯南医生的判断是，白云深处在报社期间发生过超过她神经承受力的性伤害，因此发生了失忆。但从现在了解的情况看，报社老总及高层多数为女性。虽然柯南医生还不至于幼稚到认为性伤害只能来自男性，但从白云深处在自由联想中说出的单词来看，这种伤害来自男性无疑。更让人困惑的是，她记起了报社经历又忘了更早的经历。这种罕见的失忆症，让柯南医生感到前所未有的挑战。他下意识地用手撑起了额头，在台灯的映照下，45岁的他显得有些疲态重重。
“先生，你需要休息了。”那厢有礼的柔声提醒让柯南医生抬起头来。他看见那厢正站在他面前一米开外，她身上的着装和白云深处跳舞时的着装一样，只是抹胸和短裙变成了两块猩红色的丝绸。她对着医生做了几个优雅的舞蹈动作后，突然转过身去，她的背后也是全裸的。那厢有礼有着非常良好的记忆系统，凡医生的习惯、口味、好恶等，她都能迅速吸收、贯彻甚至加以发挥。此刻，她以全裸的背部对着医生时，没有做出狂野的舞蹈动作，而是抬起了双臂，踮起了脚尖，是一个完美的芭蕾造型。她将刚发现的医生对背部全裸的兴趣和以前掌握的医生对芭蕾的喜好结合起来，让医生一时看得有点神魂颠倒。
接下来，那厢有礼坐到了医生的腿上，搂着他的脖子柔声说道：“亲爱的，我们该换一个地方了。”
她将医生带进浴室，超大的冲浪浴缸里，微型海浪正在掀动着一层层热气。她伸手给医生宽衣，医生伸手搂住了她的腰肢，她湿热柔滑的肌肤富有弹性。医生发现，她高耸的乳峰已有微微的颤动，这让他开始意乱情迷。
柯南医生需要这样一个伴侣。从业以来，他被成千上万的心理病患者包围着，经常有喘不过气来的感觉。他需要一个心理绝对健康、绝对单纯的妻子。如果说，人的心理疾患都是地狱的某一层，他需要从这些暗室中归来时，有一个明净的小小的后院或天堂。
这时，浴室里响起了电子语音提示：“柯南医生，有电话找您。”医生伸手按亮了墙上一个小小的显示屏，画面上出现了白云深处的母亲，她说：“柯南医生，这么晚了还打搅你，不好意思。因我女儿的情况很严重，我想明天上午来单独找你谈一小时，费用照计，不知你能否安排？”
柯南医生考虑了一下，然后说：“好的，明天上午10点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