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黄蜂奇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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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他是哥本哈根罪案侦查科机密组的侦查员,主要工作是负责锁定联盟的组织者、共产党、外国人以及其他可能制造麻烦的群体。他的上司,也就是整个科的负责人,是弗莱德里克·朱埃尔警长。那是个聪明却懒惰的家伙。他毕业于著名的詹斯博格·斯科尔,崇尚无为而治,放任自流。他是丹麦海军史上某个英雄的后裔,但显然,到他这一代,祖上的英勇豪情已经消失殆尽了。

这14个月以来,他们的工作范围扩大了,德国的反对者也变成了他们的监控对象。

目前为止,唯一可以看到的抵抗行为就是奥鲁夫森家的男孩那天拿着的地下报纸《事实》的传播。朱埃尔认为这种报纸无伤大雅,甚至有可能会起到“安全阀”的作用,以宣泄民众的情绪。因此他拒绝去追踪报纸的出版者,这种态度让彼得很是恼怒。让罪犯公然地存在,继续他们的罪行,这对他来讲实在是太疯狂了。

德国人并不喜欢朱埃尔的放任态度,但目前为止他们还没有和朱埃尔直接对抗。朱埃尔和德方之间的联系人是在对法战争中失去了一个肺的沃特·布劳恩将军。布劳恩的目标是要不惜一切地维持丹麦和平,因此如非必要他不会推翻朱埃尔的决定。

最近彼得发现有几份《事实》被带去了瑞典。直到现在,他都不得不容忍朱埃尔的放任政策,但他希望此次的新发现可以摇撼朱埃尔自以为是的信心。昨晚,一位瑞典的探员——同时也是彼得的朋友——打电话告诉他,报纸应该是被带上了汉莎航空公司从柏林飞往斯德哥尔摩的飞机,这班飞机中途经停哥本哈根。就是这个消息让彼得在醒来之后感到神清气爽。或许胜利已经在向他招手了。

燕麦粥好了。他往里面加了些牛奶和糖,放在托盘上端进了卧室。

他帮助英格坐了起来。他先试了试燕麦粥的温度,确保粥不会太烫,便开始用勺子喂英格用餐。

一年前,也就是在限油令颁布之前,彼得和英格开车到海边去玩。一个开着新跑车的年轻人撞向了他们的车子。彼得双腿骨折,不过很快就恢复了。然而英格却撞伤了头部,永远也不可能再恢复从前的样子。

那个名叫费恩·荣克的年轻司机是一位知名大学教授的儿子,当时他被甩了出去,掉到了一片灌木丛中,完全没有受伤。

他没有驾照——之前他出过一次事故,法院吊销了他的驾照——而且还喝醉了。但荣克家雇了一名顶级律师,成功地将案件推后了一年时间,所以直到现在,费恩还没有因为英格的伤而受到惩罚。英格和彼得所遭遇的灾难也证明了,在现代社会中,一些无耻的犯罪居然可以免受惩罚。无论你怎么看待纳粹,他们在对待犯人方面还是相当严苛的。

英格吃完早餐之后,彼得把她带到浴室,帮她洗了澡。她一直都是一个干净整洁的人。这是彼得爱她的原因之一。尤其是在性这方面,每次做爱之后,英格都会把自己清洗干净——彼得对这一点十分欣赏。不是所有女孩都会这样。他曾经和一个酒吧歌手上过床——他在一次搜查任务中认识了那个女人,后来和她有过一段露水姻缘——她不喜欢他在做爱后洗澡,觉得那样太不浪漫。

英格毫无反应。他也已经习惯了这个过程,即使触摸到她最私密的部位也不会有什么感觉了。洗完之后,他用一块大毛巾擦干了她柔软的皮肤。最艰难的部分是帮她穿长袜。他要先把袜子卷起来,让英格把脚尖伸进去,然后再小心翼翼地将袜子拉到大腿根部,用吊袜带夹住。刚开始的时候,他总是会把袜子刮破,但他是个很有毅力的人,只要想做成一件事,就会有十足的耐心把它做好,现在他已经是专家了。

他帮她穿上了一件明黄色的棉布裙装,然后又为她戴上了她的金表和手镯。英格已经不会看时间了,但彼得始终觉得,看到珠宝在腕上闪闪发亮,她会露出微笑。

他让她坐在镜子前,开始帮她梳头。她是个漂亮的金发女孩,在车祸之前,她总是笑靥迎人,还会俏皮地眨动自己长长的睫毛。而现在,她的脸上一片空洞。

圣灵降临节回桑德岛的时候,彼得的父亲想劝他把英格送到私人看护机构去。彼得付不起那儿的费用,但阿克塞尔愿意帮他偿付。他说他希望彼得能获得自由,但事实是他太希望有一个孙子可以继承他的姓氏了。不过无论如何,彼得还是认为自己有义务照顾自己的太太。对他来说,男人首先就是要履行自己的责任。如果逃避了这个责任,他恐怕无法尊重自己。

他把英格带到客厅,让她坐在床旁。他把收音机转到音乐台,并调低了声音,然后又回到了浴室。

镜子中映出了他端正而俊朗的面孔。英格总说他长得像电影明星。事故发生后,他的胡子变白了,棕色眼睛的周围也爬上了一条条代表疲惫的细纹,但他脸上的自信并没有丝毫退减,坚毅的嘴角显露出他强硬的性格。

刮完胡子,打好领带,他又把那把瓦尔特7.65毫米手枪放进了肩部的枪套里——瓦尔特7.65是一种专门为警务人员设计的小型手枪,规格较小,易于隐藏。他站在厨房吃了三片干面包,把所剩无几的奶酪留给了英格。

护士应该八点钟就到。

八点到八点零五分之间,彼得的情绪发生了变化。他开始在房间的走廊里来回踱步。他点了一根烟,又马上把它掐灭。甚至是每过上几秒钟,他就要看一次表。

八点零五到八点十分,彼得愤怒了。这一切难道还不够吗?他又要照顾妻子,还要完成自己极耗时又责任重大的工作。那个护士有什么权利让他失望?

她是个胖胖的19岁女孩,穿了一身整洁的制服,头发被工工整整地压在了护士帽下面,圆圆的脸蛋上化了些淡妆。他的怒气吓到了她。“对不起。”她怯生生地说。

他侧身让她进来,恨不得揍她一顿。她显然也感觉到了,所以匆匆地走了进去。

他跟着她走进了客厅。“你倒有时间梳头化妆。”

“我道过歉了。”

“你难道不知道我的工作有多重要吗?你有时间和男人打情骂俏,怎么没时间准时上班?”

她紧张地看了看他枪套里的枪,生怕他会突然朝自己开枪。“车来晚了。”她的声音在发抖。

“坐早一班车,你这头懒猪!”

“哦!”她好像马上就要哭了。

彼得走开了,心里真想在她的胖脸上扇一巴掌。可如果她一走了之,他的麻烦会更大。他穿上夹克走向大门口。“永远不要再迟到!”他喊了一句,然后便愤然离去。

走出大楼,他冲上了一辆开往市中心的电车,点了根烟猛吸了两口,想尽快冷静下来。下车的时候他心中依然还有怒气,可一看到那栋现代的警察局大楼,心里就舒服了很多:那栋方正的矮楼让人感到一股力量,白色的石材代表了纯洁,而整齐排列的窗户则象征着秩序与公正。他穿过了昏暗的前厅。建筑的中间藏着一个露天的大花园,花园是方形的,外围是一圈人行道,道路两旁竖着柱子。彼得穿过花园走进了自己的部门。

刚一进办公室,彼得就看到了康斯特布尔·蒂尔德·叶斯帕森警官——局里为数寥寥的几个女探员之一。她的丈夫也是一位警官,却英年早逝。在科里,她的英勇机智绝不输给任何一个男警察。彼得经常让她参加监视工作,因为比起男人,女人更不容易引起别人的怀疑。她很有魅力,长了一双碧蓝的眼睛,头发卷曲。她矮小而丰满的身材在女人看来可能有些嫌胖,但对男人来说却恰到好处。“车晚了?”她同情地问。

“没有。英格的护士迟了15分钟。那个草包。”

“哦,真不幸。”

“有什么新情况吗?”

“恐怕是的。布劳恩将军正和朱埃尔谈话呢。他们说让你来了之后过去找他们。”

真是糟糕透顶:布劳恩偏偏选了彼得迟到这天过来。“可恶的护士。”他咕哝了一句,便径直向朱埃尔的办公室走去。

朱埃尔挺直的身板和凌厉的蓝眼睛完全符合他的海军出身。出于礼貌,他正在用德语和布劳恩对话。受过一定教育的丹麦人都可以用德语和英语对话。“你去哪儿了,弗莱明?”他问彼得,“我们一直在等你。”

“对不起。”彼得同样用德语回答说。他并没有解释自己迟到的理由:在他看来,找借口是令人屈辱的事。

布劳恩将军40多岁。他年轻的时候应该算英俊,但在一次爆炸中,他不仅失去了一个肺,下巴也被炸掉了,右半边脸可以说是面目全非。为了弥补自己外表的缺憾,他永远都穿着整洁无瑕的军装,还有配套的长靴,并佩戴带皮套的手枪。

他谈话时通常温文有礼,声音低得像是耳语。“请看看这个,弗莱明探员。”他把几张报纸摊在了朱埃尔的办公桌上,每份报纸上都是一样的报道。彼得已经看到过这个故事了:丹麦黄油短缺,因为德国运走了所有的黄油。这些报纸包括《多伦多环球邮报》《华盛顿邮报》以及《洛杉矶时报》,当然还有那份丹麦的地下报纸《事实》。和旁边的报纸一对比,《事实》显得格外的寒酸幼稚,可它才是原稿,其他的报纸都在转载它的文章。这是媒体宣传的一次胜利。

朱埃尔说:“我们已经掌握了大部分报纸印刷者的名单。”他自信的口气让彼得很生气,就好像是他——而不是他的祖辈——在克厄湾击退了瑞典海军似的。“我们当然可以把他们都抓起来。但我还是情愿先不理他们,只是保持监视。如果他们做出了什么严重的事,比如炸毁一座桥之类的,我们马上就可以知道去逮捕谁了。”

彼得觉得他简直蠢极了。现在就应该把他们抓起来,这样他们就不会去炸大桥了。但之前他已经和朱埃尔争论过这件事,现在也只能缄口不言。

布劳恩说:“如果他们的行为仅限于丹麦,那么你的做法还可以接受。但是这样的报道已经传遍全世界了!柏林很生气。我们实在不希望进行高压政策。到那时盖世太保会踏平全城,把那些制造麻烦的人揪出来,扔到监狱里去。真要是到那一天,上帝才知道会发生些什么事。”

彼得心里在偷笑。这条新闻的结果恰恰是他想要的。“我已经在查这件事了,”他说,“美国的报纸都是从路透社得到的消息,而路透社是在斯德哥尔摩得到的线索。我想《事实》是被偷运到了瑞典。”

“很好!”布劳恩说。

彼得偷偷地看了朱埃尔一眼,后者看上去很生气。他应该生气。彼得本来就比他这个上司更出色,而这次事故更进一步证明了这一点。两年前,这个位置空缺时,彼得也递交了申请,但最终还是被朱埃尔抢走了。彼得比朱埃尔年轻几岁,却战功累累,成功破获了很多案子。但是朱埃尔属于一个所谓的都市精英圈,他们都出身名校。在彼得看来,这些人肯定是把最好的职位留给了自己人,而把那些有才华的圈外人排斥在外。

朱埃尔说道:“但是报纸是怎么被偷运出去的呢?所有的包裹都要接受检查。”

彼得犹豫了。他希望一切确凿之后,再把消息公布出去。但布劳恩此刻就站在他面前,这不是含糊其辞的时候,此时不说,更待何时。“我得到了一个消息。昨晚我和斯德哥尔摩的一个探员朋友通话,他仔细地盘查了通讯社。他认为是从柏林经停哥本哈根再飞去斯德哥尔摩的汉莎航空飞机把报纸运过去的。”

布劳恩兴奋地点了点头。“所以我们只要搜查每一架在哥本哈根降落的飞机,就能得到最新的刊物了?”

“是的。”

“今天有飞机吗?”

彼得的心沉了下去。这不是他想要的。他希望在行动前能够再证实一下消息的准确性。但无论如何,他依然很感激布劳恩的积极态度——这和朱埃尔的懒惰和谨慎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在这样的时候,他不应该太过保守。“是的,几小时后就到。”他掩饰住了自己的担忧。

“那就行动吧!”

鲁莽会毁掉一切。彼得不能让布劳恩来领导这次行动。“我能提一个建议吗,将军?”

“当然。”

“我们应该小心行动,避免打草惊蛇。请让一组探员和德国警官在这里,等到最后时刻再行动。等旅客们都已经集合在一起,大家再进去。我会一个人到凯斯楚普机场进行秘密部署。等旅客寄好行李、飞机降落并加油之后,他们就逃不掉了——这时大部队就可以出现了。”

布劳恩理解地笑了。“你怕一大堆德国兵闯进去破坏了整个行动。”

“不,长官。”彼得毫无表情地回答道。占领者自嘲的时候,你最好不要附和。“让您部下参与也是这个计划中非常重要的部分,因为我们也可能要对德国公民进行讯问。”

布劳恩又重拾了之前严肃的表情,他的冷幽默没得到效果。“确实如此。”他说完,便走向门口准备离开,“你们准备就绪后,随时给我消息。”他走了。

彼得的心情终于放松了下来。至少他又得到了控制权。他唯一的担心是布劳恩的热情会迫使他太快采取行动。

“找到偷运线索这件事做得很好。”朱埃尔的态度带着些屈从,“好警探就该这样。但如果你能在告诉布劳恩之前先和我沟通一下就更好了。”

“对不起,长官。”彼得说。事实上那是不可能的:昨天他在和瑞典的警探通话时,朱埃尔已经离开了。但彼得从不找借口。

“好吧,”朱埃尔说,“组织一支队伍,让他们到我这里来。之后就去机场吧。等旅客准备登机,就给我打电话。”

彼得离开了朱埃尔的房间,回到了蒂尔德的办公桌旁。她穿了一件夹克,里面是一件衬衫,下面穿了一条浅蓝色的百褶短裙,看上去就像是油画中的法国少女。“怎么样?”她问。

“我迟到了,不过还是将功补过了。”

“不错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