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董卓的扰乱(2)
董卓这时候,大抵是想雄据关内,看东诸侯的兵将怎样的。果然东诸侯心力不齐,不能进兵。孙坚进到洛阳,修复了汉朝皇帝的坟墓,也就无力再进了。而且这时候,洛阳业已残破,不能驻兵。只得仍退到鲁阳。倘使这时候,董卓的所作所为,成气候一些,确也还可以据守关内。无如他的所为,更不成气候了。他在关中的郿县(今陕西省眉县)造了一个坞。据《后汉书》说:高厚各有七丈。《后汉书注》是唐朝的章怀太子(唐高宗的儿子,名字唤做贤)做的。据说其时遗址还在,周围有一里一百步。他在郿坞中,堆积了三十年的粮食。说:“事成雄据天下,事不成,守此也足以终身了。”你想:乱世的风波,多着呢,险着呢,哪有这种容易的事?而且他一味暴虐,不论文官武将,要杀就杀。于是再没有人归心他。再到明年,就是汉献帝的初平三年(192),就给王允、吕布合谋所杀。这件事的大概,料想诸君都知道的,不必细讲了。
董卓虽死,朝廷却仍不能安静。事缘董卓虽死,他手下的军队还多着呢,都没有措置得妥帖。
排布这件事,是要有些政治手腕的。王允虽然公忠,手腕却缺乏。没有下一道赦令暂安他们的心,然后徐图措置。当时董卓的女婿牛辅,屯兵在现在河南的陕县,吕布既杀董卓,派李肃到陕县,要想借皇帝的命令,杀掉牛辅。这如何办得到?于是李肃给牛辅打败了。吕布便把李肃杀掉。这其实也是冤枉的。牛辅心不自安。有一次,营中的兵,有反去的。辅以为全营都反,取了金宝,带着亲信五六个人逃走,他的亲信又垂涎他的金宝,把他杀掉,将头送到长安。
他的部将李傕、郭汜、张济等,本来是去侵略现在河南省的东南部的,回来之后,军中已无主将。又听得谣言说:京城里要尽杀凉州人。急得没有主意,想各自分散,逃归本乡。当时有一个讨虏校尉,名唤贾诩的,也在军中。对他们说道:你们弃众单行,一个亭长(汉时十里一亭,亭有长,亦主督捕盗贼),就把你们绑起来了。不如带兵而西,沿路收兵,替董卓报仇。事情成功了,还怕什么?不成,到那时再想法逃走,亦未为晚。一句话点醒了李傕等,就照着他的话行。大约当时想乱的人多了,沿路收兵,居然得到十几万。就去攻长安城。十天工夫,把城攻破了。吕布战败逃走,王允给他们杀掉。于是长安为李傕、郭汜所据。张济仍分屯于外。
李傕、郭汜的不成气候,自然也和董卓一样的。纵兵到处抢劫。当时长安附近,人民还有几十万家,因此穷到人吃人。两年之间,几乎死尽了。后来李傕、郭汜又互相攻击。李傕把汉献帝留在营中,做个人质,却派公卿到郭汜营中讲和。郭汜便把他们都扣留起来。幸得张济从外面来,替他们讲和,汉献帝才得放出。
献帝知道在李傕、郭汜等势力范围之下,总不是一回事。派人去请求李傕,要东归洛阳。使者来回了十趟李傕才答应了。献帝如奉到赦令一般,即日起行。此时护卫献帝的:一个是杨定,乃董卓部将;一个是杨奉,本来是白波贼(白波,谷名,在今山西汾城县。白波贼,是在白波谷地方做强盗的)帅,后来做李傕部将,又反李傕的;一个是董承,是牛辅的部将。走到华阴,有一个带兵的人,唤做段煨的,把献帝迎接入营。
段煨的为人,是比较成气候一点的,却和杨定不合。杨定就说他要造反,发兵去攻他的营。恰好李傕、郭汜把皇帝放走了,又有些懊悔,乃合兵去救段煨。杨定逃奔荆州。献帝乘机脱身。而张济又和杨奉、董承不合,和李傕、郭汜合兵来追。杨奉、董承大败。乃诈与李傕等讲和,而暗中招白波帅李乐、韩遇、胡才等和南匈奴的兵来,把李傕等打败。李傕等合兵再来,杨奉、董承等又败。乃逃过黄河,暂住在山西安邑县地方。韩遏又和董承相攻。
董承逃奔河内,就是现在河南的武陟县。河内太守张杨,叫他到洛阳去,把宫室略为修理,发兵迎接献帝,回到洛阳。此时洛阳城中,房屋都没有什么了,到处生着野草。百官都在颓墙败壁之间。有的自出樵采,有的竟至饿死。在洛阳护卫献帝的,是董承、韩暹两人。他俩依旧不和。董承暗中派人去唤曹操进京,以后的大权,就归于曹氏了。
我们总看,从董卓入洛阳以后,到献帝迁回洛阳之时,汉朝的中央政局,可说全是给董卓和他部下的人弄坏的。这件事,别有一个深远的原因在内。我们且看蔡文姬的诗:
汉季失权柄,董卓乱天常。志欲图篡弑,先害诸贤良。
逼迫迁旧邦,拥主以自强。海内兴义师,欲共讨不祥。
卓众来东下,金甲耀日光。平土人脆弱,来兵皆胡羌。
猎野围城邑,所向悉破亡。斩截无孑遗,尸骸相撑拒。
马边悬男头,马后载妇女。长驱西入关,迥路险且阻。
还顾邈冥冥,肝脾为烂腐。所略有万计,不得令屯聚。
或有骨肉俱,欲言不敢语。失意机微间,辄此毙降虏。
“要当以亭刃,我曹不活汝。”(这十个字,是西凉兵骂俘虏的话)
岂复惜性命,不堪其詈骂。或便加捶杖,毒痛参并下。
旦则号泣行,夜则悲吟坐。欲死不能得,欲生无一可。
彼苍者何辜?乃遭此厄祸。
蔡文姬名琰,就是蔡邕的女儿,是后汉时的一个才女。这一首诗,写尽了西凉兵野蛮的情形。
看了“来兵皆胡羌”一句,可知当时西凉兵中,夹杂了许多异族。原来羌人的根据地,本在今甘肃东南部。战国时,才给秦国人赶到黄河西边,羌人就以今青海省城附近大通河流域为根据地。西汉时,中国又经开拓,羌人又逃向西边去了。到王莽末年,乘中原内乱,又渡过大通河来。后汉初年,屡次反叛。中国(汉朝)把他打平了,都把降众迁徙到内地。一时来不及同化。又贪官污吏、土豪劣绅都要欺凌剥削他们,于是激而生变。从安帝到灵帝,即大约从公元一〇七年起到一七六年,七十年之间,反叛了好几次。中国(汉朝)这时候政治腐败。带兵的人都无意于打仗。地方官则争先恐后,迁徙到内地。凉州一隅,遂至形同化外。后来表面上虽然平定,实际乱事还是时时要发动的。
羌人的程度本来很低。他的反叛全是原始掠夺性质。胡本来是匈奴人的名称。后来汉朝人把北边的异族都称为胡。其初,还称匈奴东方的异族为东胡,西方的异族为西胡或西域胡。再后来,便把西字或西域字略去,竟称之为胡了。这一首诗中“来兵皆胡羌”的胡字,大约是西域胡,也是野蛮喜欢掠夺的。
而中国(汉)人和这一班人打仗打久了,也不免要传染着他们的气习。所以当时的西凉兵野蛮如此。带兵的人就要约束,又从何约束起呢?况且董卓自己也是这样的。《后汉书》上说:他有一次到郿坞去,汉朝的官员替他送行。他将投降的几百个人,即在席间杀害。先割掉他们的舌头,再斩断他们的手脚,再凿去他们的眼睛,然后用锅子来煮。这些人要死不得死,都偃转杯案之间。大家吓得筷子等都丢掉了,董卓却饮食自如。他的性质如此,又怎会约束他手下的人呢?他的这种性质,是哪里来的?《后汉书》说他“少尝游羌中,尽与其豪帅相结”。可见董卓的性质,有一半被他们同化了。不但董卓如此,他的部将和他的兵,怕大都如此。后来“五胡乱华”时,有一大部分人还是带着这种性质的。
可见后汉时西凉兵的扰乱,并不是一个单纯的政治问题,其中实含有很深远的民族问题、文化问题在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