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爱的教育(1)

〔意〕埃·德·阿米琪斯◎著

【导读】

埃·德·阿米琪斯（1846—1908），出生于意大利，喜欢军旅生活，16岁进入意大利著名军事学院——摩德纳军事学院学习军事，1866年积极参加了意大利第三次独立战争，并开始写一些具有爱国意义的短篇故事，1868年发表处女作《军营生活》，并以此成名。1870年罗马解放后，他放弃军事生涯，定居都灵，开始从事专业文学创作。1879年～1889年，这10年是阿米琪斯创作的黄金时期，其中1886年出版的《爱的教育》使他的创作生涯达到顶峰。之后，他投身政治，参加社会主义运动，1891年加入社会党；之后陆续出版了《一个教师的小说》、《工人的教师》和《公共电车》等作品。1908年3月11日，阿米琪斯因心脏病死于勃丁格尔。

《爱的教育》是作者以1881～1882年间意大利一个四年级男孩安利柯的眼光，讲述了他从四年级10月份开学的第一天到第二年7月份在学校内外的见闻与感受，其中还包括父母在他日记本上写的许多劝诫性的、富有启发意义的文章，教育孩子如何为人处世，如何成为一个有勇气、充满活力、正直的人，如何成为一个敢于承担责任和义务的人——不仅是对家庭，还包括对社会的责任和义务。

《爱的教育》采用日记的形式，以孩子的口吻、笔触来写孩子的生活与思想，以孩子的目光去审视着生活的美丑、善恶，读起来十分真实可信，富有亲切感，更容易被孩子所接受。整部小说涉及9～13岁的孩子日常生活的方方面面，可说是这个年龄段孩子日常生活的真实写照。

《爱的教育》自出版以来，已被翻译成了几十种文字，被誉为现代意大利人必读的十本小说之一；同时，在意大利人的心中，它也是19世纪意大利最伟大的十本小说之一。

【开学的日子】

10月17日

我叫安利柯，是小学四年级的学生。今天是我们开学的日子，难忘而愉快的假期生活就这样梦幻般地匆匆过去，我和弟弟、妈妈走在通往学校的小路上。在我们居住的这个小城里，到处是学生和家长的身影。书店里，大家争相购买笔记簿、书袋，甚至警察都不得不和校役一起走上街头维持道路秩序。

我在校门口碰到了教我们三年级的老师。他是一位有着一头红色卷发、常常微笑、性情爽快的先生。老师看到我，伤感地说：“我们以后就不能在一起了！安利柯！”他的话让我想起以前那段快乐的日子，我不觉地也难过起来。老师看我这个样子，拍拍我的肩膀说，“别难过！小伙子，以后要听新老师的话，我们还会见面的。”

和老师说完话，我和妈妈来到了校园。今天的人可真多，我们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挤进学校。看着这一张张熟悉或陌生的面孔，我又兴奋起来。在人群中我看到了校长，他还是像以前那么和蔼地注视着周围的同学，可是头发比过去白了好多；还有我的同学，都比夏天时强壮了；再看那刚入学的一年级的小朋友，一个个哭丧着脸倔强得像一头头驴子，怎么也不愿走进教室，让我一下想起自己小时候。我真的长大许多，不再害怕没有爸爸妈妈的陪伴了。

我弟弟分在一位名叫代尔卡谛的女老师班里，而我在帕尔博尼老师的班里。

大概十点钟的时候，大家进了教室。我们年级共五十五人，我们班有十六人。我规规矩矩地坐在教室里，一下子特别向往暑假中游玩山林的那份自由自在，觉得学校里真的很憋闷。我又想起我们三年级的班主任，他那卷卷的红头发，一见到我们就微笑的面孔，比眼前这位新老师看着亲切多了。新老师，身材高大，没有胡子，头发花白，额头上刻着很深的皱纹。他声音洪亮，但没有笑容，眼睛盯着我们，好像要看到我们心里似的。这是一个不讨人喜欢的老师，我想，那位可爱、快活的老师不再教我们了，校园不如以前有趣了。这样的日子还有九个月，多么讨厌呀。

终于熬到了放学时间，我飞快地跑出教室，跑过去吻了妈妈的手，然后一起回家了。

【我们的新老师】

今天发生的事让我们觉得新老师可爱起来了。

早晨我们进教室的时候，老师已在椅子上坐着。昨天向大家介绍过，这位新老师名叫帕尔博尼。他等大家都到齐了之后，开始叫我们默写。教室里很安静，老师在座位间巡视。当他看到一位满脸通红的同学后，便中止了默写。他一手托着这个同学的头，一手摸了摸他的前额，关切地问他有没有发烧。就在这时，一个同学趁老师不注意，突然跳上椅子在老师身后扮起鬼脸来。恰好老师扭过头去，那个同学赶忙坐下，低着头很紧张，害怕得不敢吭声。

老师走到他身边，抚摸着他的脑袋说：“下次不要这样了。”老师并没有责罚他，继续进行默写。

默写完后，老师用他那洪亮的声音对大家说：“大家听着，我们从此要共同相处一年，让我们好好儿地珍惜这一年！大家要用功，要遵守纪律。去年我母亲去世后，就只剩下我一个人了，除了你们，我没有亲人了。我会把你们当成我的儿子，真心爱你们，也希望得到你们的爱。我不愿责罚任何一个人，将你们的真心给我看，我希望这个班就像一个温暖的大家庭。我现在并不要你们口头来回答我，我知道你们已经在心里答应我了。我感谢你们。”

这时放学的铃声响起，我们安静地离开座位。那个跳上椅子的同学走到老师面前，羞愧地说：“老师，请您原谅我这一次。”老师吻着他的额头说：“快回去吧！好孩子！”

【不幸事件】

10月21日

新学期开始不久，发生了一件不幸的事。

今天早晨我和爸爸一起走在上学的路上，看见街上的人潮都向学校方向涌动，把校门围得严严实实。

我们看到校长的办公室乱哄哄的，人声鼎沸，连警察都来了。一会儿从外面走进一个人，大声说：“医生来了！”爸爸问一个老师：“出什么事了？”那个老师告诉我们，一个名叫罗伯特的三年级小学生，在上学的路上，看见一个一年级的小学生跌倒在马路中间。这时正好有一辆马车飞快地向小孩驶过来，罗伯特奋不顾身地跑过去，将这个孩子救了出来，而罗伯特因为躲闪不及，被压到了一只脚。现在大家正在抢救罗伯特。

这时忽然有个妇人冲进人群，情绪非常激动，她是罗伯特的母亲。接着又有一位妇人跑到罗伯特母亲面前，抱着她大哭起来。这位妇人就是被救孩子的母亲。她们一起跑进校长办公室。

这时，校长抱着罗伯特走了出来。罗伯特微闭着眼睛，脑袋靠着校长的肩膀，脸上一点儿血色都没有。罗伯特的母亲哭得很伤心。大家围到校长身边，一起称赞罗伯特：“这孩子真了不起！太勇敢了！”有人还轻轻地吻他的手和双臂。罗伯特睁开眼睛说：“我的书包呢？”被救孩子的母亲走到他身边，拿起书包给他看，眼泪汪汪地对他说：“好孩子，你看，书包我拿着呢，你看。”说完她搀扶着双手掩面、不停哭泣的罗伯特的母亲，一起向马车走去。校长将罗伯特放在马车上，马车驶走了。

【格拉勃利亚的小孩】

10月22日

今天老师带来一个黑皮肤、浓密头发、大眼睛、浓眉毛的小孩。他拉着小孩的手，对我们说：“你们大家应该高兴。今天有一个从五百英里以外的格拉勃利亚的莱奇阿来的意大利小孩分到我们班了。正因为远道而来，所以请你们要特别爱护这个同学，别让他感到自己是远离家乡的外地人。”

老师说着，在意大利地图上指着格拉勃利亚的莱奇阿的位置给我们看，又大声叫着班长的名字：“尔耐斯托·代洛西！”

“你过来！”老师说。

代洛西离开座位来到格拉勃利亚小孩面前。

“你是班长，代表大家致欢迎辞，代表譬特蒙脱（我的家乡）的小孩，欢迎这位格拉勃利亚的小孩！”

代洛西和那小孩互相拥抱，代洛西用响亮的声音说：“非常欢迎你！”格拉勃利亚小孩吻了代洛西的脸颊。我们都热烈鼓掌。老师说：“安静些，安静些！在教室里不可以拍手！”虽然他这样说，其实他自己也很高兴，我们大家都很高兴。

等那个小孩坐好后，老师又说：“请大家记住我刚才的话，同学之间要互敬互爱。如果有谁因为他不是本地人，而对他无礼，那就不是我心目中的好孩子。”

格拉勃利亚小孩得到大家的欢迎，和他邻座的学生，有的送钢笔，有的送画片，还有的送瑞士邮票。

【同窗朋友】

10月25日

下面介绍一下我的同学。

送邮票给格拉勃利亚小孩的，是我最喜欢的卡隆。卡隆今年十四岁，他在同学中身材最高，肩膀宽阔，笑起来很可爱。可莱谛同学我也很喜欢，他常常穿着茶色的裤子，戴着猫皮帽子，说话非常有趣。还有个同学名叫耐利，天生是个驼背，身体瘦弱。那个爱穿漂亮衣服的同学名叫华梯尼，他总爱揪衣服上的小绒毛。绰号“小石匠”的那个同学是石匠的儿子，脸庞圆得像个馒头。坐在“小石匠”旁边的是一个叫卡洛斐的同学，他身体瘦长、鹰鼻小眼，喜欢把钢笔、空火柴盒等拿来做买卖。

还有一个名叫卡罗·诺皮斯的同学，是个高傲的少年绅士。诺皮斯身旁有两个小孩，一个是铁匠的儿子泼来可西，穿着齐膝的上衣，脸色苍白得好像病人，对什么都胆怯。一个是红头发的克洛西，他的一只手残疾了，用绷带挂在脖子上，听说他的父亲到亚美利加去了，母亲是个卖野菜的。靠近我的左边，是个奇怪的小孩，名叫斯带地。他又矮又胖，好像没有脖子一样。他脾气暴躁，不大和人讲话，好像什么都不知道，可是每次老师一说话，他总是目不转睛地蹙着眉头、紧闭嘴听着。坐在他旁边的是一个脸皮特厚、狡猾的小孩，名叫勿兰谛，听说在别的学校被开除过。我们班最漂亮的、学习成绩最好的要算代洛西了，估计今年他还会得第一的。我很喜欢铁匠的儿子，就是那个像病人似的泼来可西。据说他父亲常常打他。他非常老实，常用亲切而忧愁的眼光打量别人。

【侠义的行为】

10月26日

今天我很早就去了学校，老师还没来。

走进教室，我看见有三四个同学正在欺负那个红头发、一只手有残疾的卖野菜人家的孩子克洛西。他们有的用三角板打他，有的拿栗子壳砸他的脑袋，还大声叫嚷着“残疾人”、“小废物”。这时，那个一脸讨厌相的勿兰谛跳上椅子，扮出克洛西母亲挑着担子卖野菜的样子来，引得大家哄堂大笑。克洛西终于愤怒了，红着脸，身子颤抖着，突然将摆在那里的墨水瓶朝勿兰谛掷去。勿兰谛很敏捷地一闪，但墨水瓶恰巧打着了从门外进来的老师的胸部。

老师的脸色很难看，大家都逃到座位上，吓得不敢吭一声。老师很严厉地问道：“是谁？”没有一个人回答，老师更高声地问：“谁？”这时，我看见卡隆忽然从座位上站起来，态度很坚决地说：“是我！”老师盯着卡隆，又看看大家，静静地说：“不是你。”教室里又是一片寂静，过了一会儿，老师说：“我不会惩罚任何人的，刚才投掷的同学站起来。”

终于，克洛西哭着起立，说：“是他们打我、欺侮我，我气昏了，就把墨水瓶投了出去。”

“好的，那么欺侮克洛西的人起立！”老师说着，那四个人低着头，站了起来。“你们欺侮了不幸的小孩，欺侮了弱者！这是最可耻的事了！卑怯的东西！”老师说着，走到卡隆的旁边，托起卡隆低下的头，注视着他的眼说：“你的心灵真美！”卡隆的脸红了，他附在老师耳边悄悄说着什么。老师的脸上露出一丝微笑，指着那四个羞愧难当的同学说：“这一次原谅你们了。”

这个上午的其他时间都在平静中度过，可是我的心却怎么也静不下来，脑海里总是浮现出卡隆刚才坚决的表情。我越来越敬佩这个同学，有这样的朋友我感到很骄傲。

【贫民区】

10月28日

最近报纸上刊登了一篇文章，是介绍贫民区的生活。那个地方我曾听爸爸妈妈说过，却从不知道真实的样子。报纸上说，有一位妇人非常可怜，她的丈夫不在她身边，她生着病，还要照顾孩子，他们甚至连做衣服的布都买不起。我们全家看完这篇文章，就由我和妈妈、姐姐去探望他们，顺便给他们送去一些布料。

昨天晚上，我们三个人，按照报纸上说的地址，找到了这家人。他们家位于一处住宅的屋顶小阁楼里。一个低矮狭长的走廊，沿着走廊有许多房间。这些房间真的很小，密密的一间挨一间。妈妈走到最后一间，敲了敲门。门打开了，走出一位年轻的、脸色苍白、瘦小的妇人，她头上包着头巾。

“你就是报纸上所说的那位妇人吗？”妈妈问。

“嗯，是的。”

“这里有些布料，请你收下。”

那妇人非常欢喜，但又有点儿局促，一时说不出话来。这时我看见在那没有家具的昏暗的小房间里有一个小孩，他正背对着外面，靠着椅子像是在写字。我想，在光线这样暗的房子里，怎么能写字呢？那小孩留着红头发，穿着破烂的上衣，背影看起来很眼熟。我恍然大悟：原来这就是那卖野菜人家的儿子克洛西，就是那一只手有残疾的克洛西。趁他母亲收拾东西的时候，我轻轻地告诉了妈妈。

“别吱声！”妈妈说，“如果他知道自己的母亲接受朋友的施舍，会很难为情的。”

可是恰巧这个时候，克洛西回过头来了，我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克洛西倒是很平静，他对我微微一笑，我却愣在那里。妈妈从背后推了我一把，我才走进屋子拉住克洛西的手，克洛西也握着我的手，我们都笑了。

克洛西的母亲对我妈妈说：“我们娘儿俩相依为命，我丈夫这七年来一直在亚美利加。现在我生了病，不能再挑野菜去卖，能卖的东西都卖光了，弄得这孩子读书都为难。屋里连盏灯也没有，他的眼睛要熬出毛病了。幸亏教科书、笔记簿由市政府赠送，总算勉强地进了学校。真可怜！他很喜欢念书，但是……像我这样不幸的人，世上再也没有了！”

妈妈把钱包中所有的钱都拿出来给了克洛西的母亲。从克洛西家出来，我们几乎都哭了。妈妈拉着我说：“安利柯啊！你看那个可爱的孩子，虽然家里穷成那个样子，他还是很刻苦。你呢，什么都有，无忧无虑，用功却不及人家的一半。你们今后要互相帮助，好好儿向他学习。”妈妈的话让我很惭愧，克洛西真是了不起，我也该用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