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俄瑞斯忒斯：愤怒前的逃离(12)
摇晃着，颠簸着，然后转弯；高速前进，高速前进，在弯道上形成一条弧线；保持方向，保持方向，保持平稳；全速前进，全速前进，全速前进吧，让她呼啸，让她轰隆隆前进吧，以时速八十英里的速度前进！
——哟！
——哇！
——该死的！
——嗨，让她停在那儿吧！
——停在那儿吧——哈！——哈！——哈！你这个腿长脑笨的王八蛋！
——哇哈！——哈！——哈！——哈！哎呀，该死的！
——哟！醉了吗？
——你说什么？甘特听着哪！
我是说你醉了吗？嗨！全部倒给她，小子！给她加点油！我们要出去见见世面！让她脱离轨道，小子！我们无须铁轨，对吗？
——对个屁！开出弗吉尼亚后，这趟该死的火车到底开往哪里？
——马里兰。
——马里兰，我的天啊——！我不去马里兰！让那个玛丽的地盘[9]见鬼去吧！
让玛丽的羊羔，小牛，还有那件蓝色的丝质衬裤统统见鬼去吧！好女孩老露西是我的——越放荡越好！把露西给我吧，任何时候都可以！善良的老露西·波尔斯啊，上帝保佑她——伙计们，她是万里挑一的！伙计们，现在就去找露西！
——罗伯特！在那儿吗，伙计？
——是的，是的，老兄！我在这儿呢！
——你看见七号下铺的姑娘了吗？
——当然，老兄，我看见了！我想，那是个标致的姑娘！
——安静，傻瓜！自傲的花花公子，别以为你能用你那套老掉牙的策略把这个单纯的姑娘诱进你那无耻的欲望之网里！拉倒吧，拉倒吧，那些卑鄙的念头！
你干瘪的腰腹里那些可怖的肠肠肚肚，你脑子里那些卑鄙的念头，在这儿和诺丁汉都实属罕见，它们只会给这包容一切的世界抹上猪油一般的污渍！拉倒吧，拉倒吧，你肚子里那些龌龊的东西！她是一只小白鸽，一头小母鹿，一只完美无瑕的天鹅，啊，简直太美了！
此时，弗吉尼亚还在月光下沉眠。在路易斯安那的河流中，破碎的月光在水面上闪烁着，摇晃着。许多河流闪着光亮，在月光下做着美梦。河流在月光下，在月光下，月光下，月光下，月光下，月光下，月光下，月光下闪烁着，流动着。
月光，月光，月光，月光，月光，月光，月光，月光，月光，月光——要在月光中入梦！
砰！
哗啦！
——哦！真见鬼，让她去吧！哇——哇！
火车颠簸着、轰鸣着，发出粗哑的撞击声，就像一道闪电，这趟北上的列车风驰电掣般穿越月光下的弗吉尼亚，呼啸过后只留下空旷和寂静，这使我们感到充实而刺激，我们因月光下弗吉尼亚的幻景及其梦幻般的神奇而感到心静如水。
此刻，火车仿佛集聚了力量，仿佛从它经过的火车那里获得了能量，它在他们脚下跳跃着，欢腾着，鼓足了劲儿向前冲去。在黑夜里，它带着恶魔般的愤怒隆隆向前……
在隆隆的轰鸣声和令人生厌的咒骂声里——把瓶子递给我们，喝吧，小伙子们，喝吧！——弗吉尼亚的力量浓缩在月光下。对你而言，那令人生厌的魔法，那隆隆的轰鸣声，还有奇妙的炉焰，车轮撞击铁轨的声音，活塞驱动车轮的呼呼声，还有闪电般的速度，都属于吞噬土地、迎来城市的伟大列车——太棒了！
同样，对于你，在铁轨之上，你那魔鬼般锐利的双眼，闪着亮光，狡猾的你带着黑色的手套。你，在那里，那些野猪般的家伙！——汤姆·威尔森，H.F.克莱因，或者T.J.约翰逊——不管你叫什么破名字——
凯西·琼斯！开足马力，让她全速前进吧！小伙子们，我是个来自老卡托巴州、大腹便便的家伙，是一个来自邦科姆县索图斯加普的王八蛋——哈哈，连上帝都帮助这个可爱的王八蛋火车了——凯西·琼斯的父亲还很小的时候，这就是有史以来最棒的火车了——哼，你这个可爱的杂种，跑吧！吞下整个弗吉尼亚！——开足马力，你这个眼睛突出的王八蛋！——加大力量！把煤加满，你这个黑鬼——这个受过浸礼的司炉工——让她全速前进吧！——哇！天哪！我们可以在华盛顿吃早餐啦！
——哈哈，上帝保佑这列可爱的、杂种般的火车！自甘特初到里士满以来，这可是有史以来最好的火车了！——这该死的家伙会走哪条线？——经过宾夕法尼亚？——哦，那就好！别说宾夕法尼亚的坏话！我父亲就来自宾西法尼亚，小伙子们，他是这个世上最好的人——他是一个石匠，他比任何狗娘养的水暖工要好得多——他得了癌症，有六个医生给他治疗，他们不会弄死他的！——让我们要去的地方见鬼去吧！——小伙子，我们要外出见见世面！——让巴尔的摩、纽约、波士顿都见鬼去！让它在这该死的铁轨上奔跑吧！我们往西部去！让它穿过树林——穿过田野——穿越河流，绕过群山！打起精神！我会让它鼓足劲儿爬上山坡，穿越山涧，无需双头式列车！——让我们看看外面的世界吧！让它经过内布拉斯加州吧，孩子们！让我们推着它前进，你们能行的！——让我们赶着它穿越俄亥俄州、堪萨斯州，还有那叫不上名字的草原！快来吧，你这头蠢猪，让我们看看那大平原，还有地里的麦子——在达科他州停下吧，在明尼苏达州停下吧，在那些肥沃的田野里停下吧——在你让我们走下车踏上那片土地之前，给我们一分钟吧，让我们感受一下那种欢乐的心情吧。下面是八千英里的土地，一望无际，丰饶肥沃，与东部有着天壤之别。
此时此刻，弗吉尼亚躺在月光下做着美梦！在佛罗里达那亮闪闪的水面上，到处都是威尔逊家族和波特家族美丽可爱的姑娘们；还有卡伯特、洛厄尔家族，韦斯伯格、奥黑尔家族；阿斯特、古尔德家族；兰塞姆、兰德家族；韦斯托尔、巴顿、韦布家族；雷诺、麦克雷家族；斯潘格勒、比姆斯家族；古杰尔、布莱克家族；佩德森、克雷格家族——所有迷人的姑娘们，还有鲁宾逊、华特斯家族的姑娘们，百万富翁可爱的姑娘，波士顿的少女们，比肯斯莱德家族，巴克湾韦德家族，以及哈得孙河沿岸所有的商人、律师、铁路大亨、有钱人的姑娘们，他们都在月光下明亮、流动的水面上——她们都躺在月光下做着美梦，在月光下微笑，在月光下展露身姿，为了在月光下幻想，在月光下生辉。
——给她点颜色瞧瞧，伙计！
——给，再给她来一杯！——好啊！把她灌倒！
——灌倒她——灌倒她——灌倒她——灌倒她——灌倒她！
——哦，我会把她灌倒的，会让弗吉尼亚的每个角落洪水泛滥，我会淹没马里兰，在宾夕法尼亚州兴风作浪——伙计们，你们听着，我会让她们浮在水面上，我会让她们漂起来，我会让她们顺流而下——我说的是波特、沃特家的姑娘，那些富翁们的可爱姑娘，那座城市里温柔的姑娘，哈得孙河畔的姑娘——她们躺在月光下做着美梦，在月光下面带微笑，在月光下展露风姿，她们皆在月光下，在月光下，月光下，月光下，月光下，月光下，月光下，月光下。
弗吉尼亚躺在月光下做着美梦。
月光洒在美国辽阔、苍凉的海岸上，洒在起起落落、嘶嘶作响的浪潮上，洒在孤寂海滩上那泛着白沫的潮水上。月光洒在一万八千英里长的海岸上，洒在海岸边被水流吸吮、掏空的水洼上，洒在广袤、闪闪发光、缓慢而永恒地蚕食大地的大海上。月光洒在荒野上，洒在沉睡的树林里，洒在扑闪的叶子上，弥漫在大地千变万化的表面，它使猫儿平静的眼睛闪烁着黄色的亮光。月光沉睡在山巅，静静地躺在沙漠里，它像时间一样勾画出巨石的影子。月光与流动的河水交融在一起，深埋在湖泊的中心，像一条明亮的鱼儿在水中游动。充满生机、神秘无限的月光笼罩着大地上的一切，它具有上千个面孔，它使陆地上的每一处空间罩上了可怖的光芒；这光芒使它所触及的一切都显得那么贴近自然：它随海水一同涌来，随河流一齐流走，它静静地辉映在无人关注的森林空地。
在黑暗的树林里，巨大的鸟儿们扑动着羽翼准备休憩，在沉睡的树林里，那些奇特的、神秘的鸟儿、野鸭、夜鹰，还有会飞的秧鸡扑动着翅膀，像沉睡的人们一样心情阴郁地睡着了；在布满地衣的地表，在陌生植物的叶子上，狼蛛、蝰蛇、眼镜蛇在自身毒液的作用下睡着了；而在繁茂的树林深处，那些青绿、深红、湛蓝，羽毛光亮、毛茸茸的鸟儿们依然拼命地啼叫着。而此刻，月光也沉睡了。
在夜色中，黑乎乎的牛群移动着，慢吞吞地啃着牧草，月光在它们身上沉睡，它覆盖了孤寂的小山村；不过，大多数光芒却洒在绵延不断、波动起伏的荒野里，闪烁在窗户里，映照在熟睡之人的脸上。
睡意笼罩了荒野，掠过了各个国度的表面，就像沉默栖居在熟睡之人的心里；这睡意，这缓慢、平滑流动的睡意——睡意——睡意，流淌在低处的山谷里，流淌在高高的山头。
——罗伯特——
——睡觉去，阿金，现在就去，快去睡觉。
——有句话我不得不跟你说——
——该死的蠢蛋！去睡觉！
——睡觉去！等我他妈的把一切都弄妥后，我自会去睡的！如果我想说的话没说完，我是不会去睡的——
——现在就去睡，阿金。你已经喝得够多了。
——克里斯曼，也许你是个好小伙，但我不知道你……你不让我说……罗伯特……我必须跟你说这些话……你今晚说的有些话，我并不喜欢——为我祈祷，她们真的这么做了吗，罗伯特？
——你这个该死的傻瓜！——你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快去睡觉吧！——
——我会去睡的，你这个杂种——我有话要对你说！——为我祈祷，是吗？——为你自己祈祷吧，你这个该死的杂种！
——你这个该死的疯子！现在快去睡觉——
——我会去睡的，你这个王八蛋！你那天说了些什么？——
——哪天？你这个该死的笨蛋，你竟然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
——我告诉你哪一天吧！——那天放学后，你和我，还有森尼·吉姆·柯蒂斯、埃得·皮特里、鲍勃·皮格勒姆、卡尔·哈茨霍恩、蒙克·保罗——还有别的一些男孩——
——你这个该死的傻瓜！栗树街！——我不明白你到底在说什么！
——不，你明白我在说什么！——你、我，还有鲍勃、卡尔、欧文、吉姆·霍姆，还有其他男孩——想起你说的话了吗，你这个王八蛋？当时是十月份，英国佬在他的花园里焚烧枯叶，放学后我们经过那里，能够闻到叶子烧焦的气味，当时已经放学了，你说“这是甘特先生，墓碑匠的儿子”。
——你这个笨蛋！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不，你明白，你这个可恶的王八蛋——你当时跟着布鲁斯·马丁或史蒂夫·巴顿或杰克·马利尔特到处转悠的时候，亲密得就像终生挚友，自恃清高不想跟我们说话——哦！当你孤身一人的时候，你怎么那么在乎我们？
——这个该死的笨蛋简直疯了！
——疯了，你说我疯了吗？——哼，我们从不隐瞒什么——这一点我比别人做得更好！——你这个王八蛋——你装模作样，摆出一副臭架子，你以为你是谁啊！——我们家的人比你们那帮人强得多——我们在这里待的时间比你们长，我们比你们强得多——作为一个墓碑匠的儿子，我父亲是世上最好的石匠——他正垂死于癌症，但是全世界的医生都不会让他死的——他比以前的任何一位治安法官——那些自称为法官的人强得多——也比你们强得多——
哎呀，你这个发疯的笨蛋！我从未说过你父亲的坏话——
见鬼去吧，你这个该死的马屁精——
好啦，好啦，阿金，你喝醉了，快去睡觉吧！
哎呀，你这个该死的，见鬼去吧，我对你恨之入骨——
好啦，好啦——他喝醉了！他发疯了——算了吧，比尔！别管他了！——他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好吧，晚安，阿金……好好照顾自己——明天见，小伙子。
好吧，罗伯特，我并不想跟你作对——你——
好啦！——好啦！——算了吧，比尔。别管他了！晚安，阿金——算了吧——我们睡觉去吧！
睡觉，睡觉，睡觉，睡觉，睡觉！好的，好的，好的，好的，好的！别说话，别出声，放下窗帘，好的，好的，好的。明天早晨我们去吃晚饭[10]：好的，好的，好的……
我们中午去睡觉。
独自一人，现在独自一人，在沉睡者如雷的鼾声里穿过黑暗中绿色、杂乱的走廊。火车时而暂停、启动、喘气，时而突然转弯，它轰隆隆地穿过月色朦胧、神奇梦境般的森林，在寂静中发出永恒单调的声音。在这些由布料构成、囚笼般的车厢之外，火车狂奔向前，一路飞驰。绿色窗帘下的沉睡者在杂乱的车厢深处翻动着身体，伴随着火车在寂静中发出的永恒节奏声——躺在白色的被褥下，封闭在闷热、不透气的车厢里，他高大的身体弯曲地斜躺在那里。灯已熄灭，看见微弱的光线洒在上面的铺位上——他无法入睡，弗吉尼亚一掠而过，在皎洁的月光下像梦境一样令人难忘——夜晚，在一种警觉的昏睡和无穷的麻木中，一列列巨大的火车会从我们旁边疾驰而过。随后，在那清醒、毫无睡意的夜里，那性感、白皙的肢体裸露在外面，穿着暖和的丝质睡衣，在绿色、神秘的七号下铺铺位上翻动着身体，慢慢隆起、孤寂、人潮涌动的土地——突然间，突然间——传来寂静和神秘、狂喜、强烈的欲望，这梦境般的弗吉尼亚之行！——在黑夜的注视下，随着火车的暂停，寂静突然涌来，在夜色中某个孤独的小站上有一些看不见的面孔，那里传来人们说话声、笑声、道别声——还有美国人迷茫、孤独的声音：“再见！再见了，再见！到那儿之后给我们写信！海伦！告诉鲍勃务必给我们来信！——跟艾米丽说我们爱她！——再见，再见了——到了之后给我们来信，要尽快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