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插队的记忆
上世纪六、七十年代,“知识青年到农村去,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在城市里是一句非常响亮的口号。高中毕业生,初中毕业生,走向社会的首选,就是到农村插队。那时,我们还年轻,也天真、也活泼、也幼稚,对生活、对工作、对未来充满了许多幻想。弹指一挥间,几十年便过去了,那一段插队的日子,也就成了一种让人回味的记忆了。
一、做饭的故事
刚去农村插队的时候,我们村里的二十多个插队青年,由生产队选派了一个姓齐的大爷负责给大家做饭。后来,我们才知道齐大爷是大队书记的叔叔。
那时的生活比较艰苦,一个人一个月的伙食费也就是几块钱。每天的饭菜玉米面发糕,搅面粥、土豆、圆白菜,偶然吃一顿馒头,算是改善生活。
下乡头一年吃供应粮。一个月,每人三两油。一日三餐的饭菜里,主要的调味品是盐,油炒在菜里,就只剩点油腥了。
城里来的青年学生比起村子里的人们生活习惯还是要卫生一些。所以,大家对做饭的意见,首先是不讲卫生。今天有人说他的指甲太长,明天有人说做饭的不洗手,且手又黑又脏。因此,给插队青年带队的赵队长让大家主动报名承担做饭的任务。问了半天,没人愿意,实际上多数人都不会做饭。正巧,十二月二十三日去农村,很快就赶上过新年。
过新年要改善生活。赵队长想办法让插队青年从城里买了几斤熟猪头肉,几斤猪油。吃啥好呢?当然是吃饺子。由我负责调馅,和面,做剂儿,擀皮儿。女青年也有会包饺子的,嘻嘻哈哈地在插队青年住的窑洞里的炕沿边上,围着面板坐了一圈,一边包饺子,一边夸我的手巧,馅拌得香。这样,我会做饭的手艺被众人肯定,大家一致推举我当炊事员。我是一百个不同意,不同意的原因,我想,既然来农村劳动,首先是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不下地劳动,怎么能接受再教育呢?这种思想现在看起来非常幼稚,但在那时,我真的就这么想。
当然,我不想做饭的另一个原因,总觉得一个男孩子,整天钻在厨房里和锅碗瓢勺打交道,不如在广阔的天地里干活开心热闹。
带队的赵队长找我谈话。最后,我答应头两个星期由我来做,再往后,俩人一组轮着来。
插队青年的厨房在村边上,整个建筑是一处小四合院,看样子像以前的土地庙。正房是生产队存放粮食的库房,东房是幼儿园,西房有一条小土炕,炕上有一个小方桌,平常日子,插队青年就在这儿吃饭。正房西侧往里,是一间小耳房,耳房里有锅台,上面埋一口大铁锅,是生火做饭的地方。
每天,天不亮,我一个人乘着夜色拿着小院厨房的钥匙去做饭。晚上,等大家吃完饭,收拾完碗筷,摸黑把小院的大门锁好,回宿舍休息。上、下午抽空儿把厨房的水缸挑满水,工作不是很忙,但也不清闲。
因为大家对齐大爷做饭不满意,和我一块儿帮忙做饭的便换成了大队书记的母亲,她六十多岁,个儿不高,眼睛不大,穿一身中式的棉袄、棉裤,身体略显胖一点,见人总是笑嘻嘻的,她跟人们说我挺会做饭。后来我才知道,冬天,像给知识青年帮忙做饭的差事儿,一般的村里人是揽不上的。那时,下乡的干部吃派饭,多数是在大队书记,主任家里吃。你想,寒冬腊月,一个壮劳力出工,也就是记八分工。大队主任、书记的家属,在家里给下乡干部做饭不用出门就能记工,这还不是上等的差事儿?再说,在大队书记、主任家里吃饭,从大队拿粮、拿油、拿肉,菜一般是炖猪肉烩粉条,主食常常是油炸糕。别的不说,单就剩的那点锅底,已是让人眼红不已的事情了。
做饭的小院儿挺安静,尤其是凌晨。天还没亮,一轮圆月,就像一只透明的冰凌盘子高悬在空中,远近是稀稀落落的星星。冷风一吹,给人的感觉总是阴森森的。小庙靠着村边,向左挨着去公社的大路,再向左就是有名的马铺山。
从城里眺望马铺山,整座山就像一座隆起的黄土高坡。但是,在山跟前,那土坡就变成了让人仰视的山坡。天亮前的马铺山就像一个躺着没睡醒的巨人,凸凹不平的山梁上罩着一层发亮的光边……
我曾和别人开过一个玩笑。有一天晚上,轮到郭忠明和另一个男孩子做饭。我因为找他们有事儿,进了院子发现俩人正在西耳房里一边聊天,一边做饭。能听见鼓风机嗡嗡响得声音……我提着气儿放轻了脚步,蹑手蹑脚地进了西房。我悄悄地拉灭了灯,身体紧贴着墙壁站着,身边就是灯绳儿,我估计他们俩一会儿总要来西房取东西。果不出所料,郭忠明围了一个白围裙,边走边自言自语地说道:“这灯咋不亮了?”说话间,他进屋摸灯绳。屋里黑,我能看到他,他看不见我,结果没摸着灯绳却摸着一个大活人。我咬着嘴唇不说话儿,他吓得撒腿就跑,我笑着叫他,哪能叫得住。我出了院门,在后边追了老远,他上气不接下气地说,“……把我吓死了!”我说:“你胆子这么小?”他说:“你没听人们说,这做饭的地方是一座庙!?”
插队青年两人一组,轮着做饭,结果饭菜质量时好时坏。怎么办呢?赵队长说还是固定人员好,选来选去,挑了两个女的。她们俩的共同特点,就是个子不算太高,都长着一双毛茸茸的大眼睛,眉毛黑黑的,与人交往,非常会说话儿。
刚去农村的时候,插队青年多数都十七、八岁。首先是能吃,十一个男同胞,十一个女同胞搭伙吃饭,粮食还是不够吃。我计算过,一个男同胞的饭量,每天需要粮食大约二斤半左右,供应粮每人一个月三十多斤,其中的差距可想而知。
有一天晚上,下大雪,插队青年在生产大队的院子里,帮着往库房收玉米。劳动完了,有人悄悄地在怀里揣回五、六斤生玉米粒儿。大家都说饿得难受,半夜里,在宿舍土炕的灶火上,用生铁锅把玉米粒儿煮熟了。我把冒着热气儿的铁锅往炕上一放,七、八个人,你一把,我一把,一会儿就吃完了。
虽然,我不用做饭,但食堂的管理员由我兼任。经赵队长和大队干部协商,插队青年的粮食不够吃,但粗粮保证供应,主要指玉米。
有一天中午,我在粮库给知识青年调剂粮食,到吃饭的时候已是一点多钟。我到食堂一看,饭在红瓦盆里扣着,圆圆的一大块黄糕,有多少呢?少说也有二斤半。我坐在炕边的凳子上,眨眼间就吃完了。一转身儿,门外的两个女炊事员正用手捂着嘴哧哧地笑,我有点纳闷儿,我问:“笑啥?”她们说:“那是三个人的饭。”现在我也觉得那时真愣,一个人吃三个人的饭,啥感觉也没有。
有一段时间,村子里住着一个连的解放军,白天在山上施工,晚上就住在村子里。部队的伙食比插队青年的好。有一天,我见负责连队生活的司务长蹲在街口的路边上吃油条,油条炸得那个好,真让人看了眼馋。赵队长跟我说咱们是不是也能炸点油条吃?我说做是能做,就是不知道能不能做好。
赵队长不放心,专门到司务长那里打问了炸油条的配方。
吃炸油条对插队青年来说是稀罕事儿。油条没炸出来,口水已在我的嗓子眼儿里流淌起来了……
我在厨房地上的大铝盆子里放了二十多斤面,盐、矾、碱,依着赵队长口述的配方都上称称了分量。用热水,还是用凉水?赵队长说司务长说用开水,门口围了好几个插队青年看热闹,大家你看我,我看你,谁也没做过油条,七嘴八舌拿不定主意……我先用开水把盐、矾、碱化开了,看着满盆子的泡沫,我估计是成功了。实际上和面的水太热,把面都烫死了。
我正在满头大汗和面的时候,司务长派来一个小兵打问情况。
小兵长得就像小孩,他瞪着一双发亮的眼睛,向我问道:“用啥水和的面?”
我说:“用开水。”
他说:“那就行了。”
结果可想而知,用开水和面,油条全炸成牛筋了。那时候,炸油条的配方属于家传艺,一般不轻易告诉别人。我炸的油条,味道还行,就是吃起来太费劲儿……
好在插队青年们胃口都行,牙也正是吃劲儿的时候。没听人们常说,牙好吃嘛嘛香吗!一顿饭,那么多油条,没剩多少。说实话,那是我第一次炸油条。
开春,忙完了春播,插队青年的房子很快盖起来了。地点在村子中间东西道路的边上,坐北朝南,一溜烟的七间排子房。青砖墙,红瓦檐,捶灰顶子,这在当时算是全村最好的建筑。院子的西南边,靠村子的南路口盖了三间厨房。为了改善生活,靠着厨房东面,挖了一个大菜窑,菜窑的旁边,盖了一个猪圈,抓了两只猪仔,一黑一白。
两只小猪很快长大了,虽然不是很胖,但也憨态可掬地讨人喜欢。
有的女插队青年,一返回城里,总是从家里拿些吃的回来,馒头、花卷放在一进门口的炉子底下烤着吃。猪终于发现了这一带有规律性的东西,聪明的猪用笨拙的嘴将门拱开,叼着馒头就跑,常常惊得女青年哇哇乱叫。有一回,几个女青年在院子的西墙边儿围着黑猪乱嚷嚷,我一看,原来黑猪的嘴里咬了一块肥皂。我听村里的人说,猪会咬不会放。我说:“你们这么多人追着猪跑,那猪惊吓的还不真的把肥皂吃了?你们都回屋里呆着,兴许黑猪会把肥皂还给你们。”这话还真灵验,没人惊吓,黑猪咬着肥皂在院子里转着玩了一会儿,觉得肥皂确实没啥口味,便把肥皂吐在靠近厨房的墙根底下了。
两只猪不光在院子里玩,秋天,喜欢往地里跑,谁也看不住。在南村口看田的姓王,是个哑巴。有一天中午,他左胳膊的胳肢窝里夹了一根二尺多长手指粗细的杨树棍儿,身上穿了一件破旧的棉袄,嘴张得圆圆的,到插队青年住得院子里,比划着向我告状。我听不明白,经别人一解释,原来是两只猪一前一后地钻在地里吃庄稼。
我和几个插队青年到村南的地里往回赶猪,两只淘气的猪在庄稼地里转着圈地和人捉谜藏,我们忙了一头汗,总算把猪赶了回来。
猪通人性,喜欢让人给它挠痒痒。不管白猪、黑猪,我拿一根树棍儿往它身上一划,它便会乖乖地躺在地上……那样子真让人失笑。
转眼就到了冬天,又快过新年了。带队的赵队长建议杀一口猪,让插队青年们好好地吃一顿,顺便请请大队里的村干部。本来这猪就是半道上养的,刚养了六、七个月,杀一口猪顶多七、八十斤肉,一半留着过年,一半会餐。
这一天上午,我正弯着腰在案子上切肉。民兵连长扶着厨房的门框问我:“肉够吃不?”他说:“前些日子,大队也杀猪了,有一套下水在库房里冻着,不如一块儿做着吃了。”说完,不一会儿,管库的团支书两手抱着一套猪下水就进了厨房。我紧着问:“干净不干净?”团支书说:“都是洗过的东西,哪能不干净?”说完,他顺手就把下水扔进煮肉的大铁锅里了。
中午会餐,人们吃得真热闹,厨房中间的屋里两桌,饮事员休息的炕上一桌。我紧着炒菜,还是上一个菜,清一个盘子。
赵队长喝得脸红扑扑的,手里端着一个酒杯,进来找我。笑着对我说道:“看来这肉不够吃,你看有啥菜再炒两个,要不,喝酒没菜!”我悄悄地告诉他,团支书拿来的一套猪下水还在锅里,东西是熟了,就是不太干净。因为喝酒的急催着要菜,我赶紧把下水切了两大盘子,让人给喝酒的村干部端了上去。大家直说:“真香!”我说:“香啥?不看那嘴上流得汤都带着绿色儿。”
那时候,人们肚子里没油水,吃啥都是香的。
我炒菜的技术并不高超,但是,就这三把刀的手艺,大家也吃得非常热闹。有一个女青年姓王,双手举着盘子让我看,嚯!连盘子也舔了。
二、水
我插队的村子主要的耕地散布在半山半坡的沟梁上,土地贫瘠,而且缺水。
没水,只能靠天吃饭,老百姓的生活还是很苦的。偶然,进村子里的社员家看看,屋子里除了一条土炕,可以说,一贫如洗。
从我们插队的村子往南,往西,相邻的村子属于蔬菜区,或半蔬菜区。种菜有国家的蔬菜补贴,种蔬菜的村子,土地肥沃、平整,而且多数是水浇地。即便种些粮食,庄稼也长得壮实、好看,粮食产量也高。相对来说,蔬菜区人们的生活也就比较富余。
村子好不好,从外观上也能看出来,好村子建设的比较整齐,尽是一砖包到顶的青砖大瓦房。不像我们村,房子尽是土坯房。别看村子里有自己的砖厂,但生产的砖全用大马车或拖拉机运进城里盖楼房、盖工厂了。本村子的农民盖房子能花钱捡些窑头砖就不错了。
看到农民用砖垒墙柱子,然后用土坯子把墙柱子中间空余的地方填满了,总担心这房子的结实程度。然而,盖房子的农民总是高高兴兴地上房梁、放鞭炮、吃糕;总是在门口贴上大红喜字,为儿子娶媳妇。这时,远望着这不太规整的房子,又感到自己的这份担心有点多余。
村子里有三口水井,东面的水井,在村子边的山沟里,井水很浅,也就是二米多深。用担水的扁担钩子吊上水桶,往下一伸,一甩,然后再往上一提,一桶水就上来了。井壁用光滑的圆石头砌成,用这口井里的水熬粥,不用放碱。
从村子的西口,进了村子,在路边儿,靠右手,有一口水井,井水有矾,人不能吃,专门用来饮牲口。另一口水井,在村子中间,属于旱井,井水是用果园中机井里的水泵抽到井里的,专供村子里的人们饮用水或做饭用,但这样的井水也非常浑浊。
村子属于产粮区。水的多少,或耕种的土地能不能浇上水,便决定了全村人的命运,也决定了一村子人的生活是富余还是贫穷。
大家都在做着有水的梦。村南水流湍急的二干渠,沿着人们耕种的土地奔流而过,村西有四、五米高的二级高灌站。但村子耕种的土地多数在山坡上,有水够不着,缺水的地方打井没水,往更高的地方修高灌站就成了村大队的奋斗目标,也就成了冬天村里人劳动所追求的最理想的梦境……
冬天,人们就盼望下雪。下的雪多,春天土地里的墒情就好,农民便能欢快地赶着黄牛耕地,下种。
夏天,人们就盼着下雨。雨下得越大,越及时,你看农民的脸上,笑得就像一朵花儿。下着雨往玉米地里跑,头上顶个草帽,在地里施化肥,浑身湿透了,没见人们怨天怨地,似乎这雨下得正是时候。
也有年轻漂亮的姑娘或媳妇,下着雨在地里施化肥。薄薄的单衣,让雨水淋湿了,那曲线优美的身子,就变成了雨中的维纳斯……大家站在树底下避雨,姑娘用手摸一把脸上的雨水,拢一拢秀美的头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笑得嘻嘻地……
晚上,能听见玉米拔节的声音,人们说,白天的化肥起作用了。我想,化肥能这么灵验吗?碰见一片长势好的庄稼——黍子,老农民说,春天的肥料没洒匀,就数这片黍子长得好,能收上几百斤呢!好像那又软又甜的黄米糕的香味儿就在这黍子尖上。黍子也似乎能听懂人话似地,羞答答地低着头……风儿一吹,左摇右晃,还不好意思呢!
刚去农村的时候,正赶上冬天最冷的时候,村子里的人们正忙着打井。在村南的半坡地上,支一个三角架,上面拴一个滑轮,打井的人们很费力地把一筐一筐的砂土拉上来。我到井边上看了看,井底下哪有水?全是沙子、石头。村里的人说,这水有水脉,和人身上的血管一样。打井要打在水脉上,要不,白费劲,井挖多深也打不出水来。
产粮区,没水,哪来的好收成,哪来的好日子呢?
我们村的插队青年,去农村后的第二个冬天,村里的三级高灌站开始动工了。
高灌站建在半山坡上的一道沟梁上,属于一道沟的顶端,三个生产小队的剩余劳动力全集中在这里。早晨九点左右出工,下午三点左右收工,劳动的内容就是把沟的顶端挖一个大坑,计划在坑内蓄水。然后,用水泵把蓄好的水抽上来,达到浇灌附近农田的目的。听大队书记讲,此项工程一旦完工,附近的一千多亩耕地可以提高粮食产量多少多少。
然而,三十多年过去以后,我再去参观当年我们整个冬天为之奋斗的蓄水池,却显得那样的渺小。远看,蓄水池也就是用石头砌成的方不方,正不正,形状并不规则的浅坑而已。而在那时,全村启动这样的工程,可以说连吃奶的劲儿也用上了。
男青年要学会打钢钎,地冻得和石头一个样儿,铆足了劲儿一锤砸下去,也就是核桃大的一个浅凹,哪里需要放炮,哪里就需要用钢钎打炮眼儿。双手挥动着铁锤要打准目标,握钢钎的手要攥紧了,眼睛还得提防着点儿砸锤人的方向性。用钢钎把炮眼儿砸好了,由专人放火药、点雷管。
最兴奋地是听放炮声响的那一瞬间,轰地一声,看——!满天飞行着土块儿,多壮观啊!大大小小的土块儿在天上飞,慌乱的人们在凸凹不平的地上跑,那情景真刺激,也真让人激动!
一锹一锹地往高处铲土,一车一车地顺着斜坡往高处拉土。一大块儿一大块儿的冻土放在人们的肩膀上,往高处扛土,扛不动的就往高处背土。配上四周的红旗,这劳动的场面也确实够红火的……
人与自然在斗争,人也与自己的命运在作拼搏。满怀着希望,满怀着与天奋斗的激情。如今,这高灌站早已废弃了。人定胜天,人却总是胜不了天。人与自然的抗争,总是显得那样的弱小。但人总有胜利的时候,像河南林县的红旗渠,四川的都江堰,不都是人定胜天的样板吗?
蓄水池挖好以后,剩下的工程由瓦工砌石头。我们几个男插队青年和几个村子里的后生,顺着测量好的线路,在山坡上挖埋水管的壕沟。挖一米五深,六米长算一个工,壮劳力一天挣不了一个工。六米一段,一段放一个人,各挖个的,谁也别占谁的便宜。一镐下去,刨下来拳头大小的一块儿砂泥土,手磨破了,无所谓。大冷天把棉袄脱了,为了自己在挖沟的时候,不至于落后于别人,连说话儿都觉得浪费时间。
村里的一个后生,只挖了半天就不干了,他生气的把手中的铁镐往旁边儿一扔,穿上自己的棉袄,气愤地说道:“这工挣不了!”便扛上自己的铁锹,转身回家去了。
三级高灌站建成的时候,我已离开农村了。宏伟的蓝图达到目的了没有?我也不太了解。当时的村大队书记,因工作成绩突出也很快提拔到别的公社当领导去了。
今年夏天,我回到了久别的农村,还特意到当年战天斗地的地方故地重游。只见原先修建蓄水池的附近,一条现代化的高速公路沿着山坡横跨而过。周边的农田还是那样的贫瘠,土地还是那样地干燥缺水。
不远的地里,一位四十多岁的农民卷着裤腿儿,弯着腰,正聚精会神地锄地。半尺多高的谷子稀稀拉拉地在地里长着……尽也显得不太精神。一辆破旧的平车在地头边放着,车旁是水壶和喝水杯子。天旱,这样的土地能有多大的收成呢?
现代化的高速公路与几千年沿袭下来的传统耕作方式并存,定格为一种特有的风景。
三、砖厂的生活
我们村的插队青年,虽然算不上壮劳力,但在农村社员的印象中我们这些人也不是弱劳力。
春天,种完了玉米、高粱等农作物,插队青年的大部分便到了砖厂。
砖厂位于村子的西南面,距村子约0.5公里。砖厂有机房,有晾晒砖坯子的广场,有七、八座烧砖的土窑,有用来取土做砖坯子的土场,有用于社员休息的工棚。
砖厂归大队集体所有,从经营管理的概念上讲,属于大队经营。每个参加劳动的个人收入,按照每一个劳动力所付出的工作量以工分核算。
十一个男插队青年,十个人到了砖厂,九个人到了供应制砖机用土的平车队。平车队包括村子里的几个小后生,拉车的一共有十二、三个人,工作简单而繁重。从天一亮太阳还没出来就出工,到太阳落山了收工。机器不停地转,车不停地拉,土不停地往皮带溜子上倒,循环往复,人们号称我们这些人是砖厂的“毛驴队”。
从拉土的地方到机房,约二百多米,而取土的地方是在一个大土坑里。从坑里往上拉土,有四个帮着推车的农村小姑娘,两个小女孩帮一辆车。没上坡以前,在距土坡十几米的地方,就得做好向上爬坡的精神准备。然后,拉车的男人要使足了劲儿弯着腰像赛跑的一样儿,往土坡上冲。曾经有一个插队青年叫关俊,有一次,他拉着装满黄土的小平车,跑着往沟里的土坡上冲刺的时候,因用力过猛,把套在肩膀上的套绳拉断,杵了个满脸开花。脸上的土、沙子和血粘在一起,他用一只手捂着脸儿,羞于让人看见,其残酷负伤的情景,令人今生难忘。
还有一个男青年姓马,叫马振瑞。有一次,在往平车上装土的时候,没注意被旁边塌落下来的土方将身子埋住。幸亏周围有不少插队青年,大家七手八脚地把他从土堆里扒了出来。人虽然没啥大问题,但也确实差点牺牲了。
若干年以后,插队青年在一块儿聚会。谈起当时的情景,马振瑞大有谈虎色变的感觉……
和我们一块拉土的有三、四个农村小青年,在村里属二等、三等劳动力。其中有一个姓刘,智力和精神上都有毛病,他干着干着活儿,人,有可能就找不见了,人们叫他“没方向”。“没方向”的妈是从外村带着有精神病的儿子嫁到这个村子的。每天,我们从砖厂劳动完了收工,在回村的路上,总能看见“没方向”的母亲站在村口的土崖上,等儿子回家吃饭。“没方向”的母亲,个子不高,身体很单薄,在落日的余辉里,她盼儿回家的神情,总是让人想到母亲拉扯儿女的艰辛与不容易。
“没方向”二十八、九岁了还没娶上媳妇,这在当时的农村,算大龄青年。“没方向”长的浓眉大眼,个子属中等偏上,身体不胖不瘦,常年他身上都穿得破破烂烂的。一双不跟脚的鞋,总像拖鞋一样儿挂在他的脚上,走起路来,左摇右晃,真有点像电视剧《济公》里疯和尚的样子。“没方向”干活并不偷懒,就是在干活的时间上不太正常。对于这样一个劳动力,大家一个是无奈,一个是对精神病人的宽容与谅解。
“没方向”干活儿靠不住,但是喜欢和妇女同志们打打闹闹地玩。有一天,我听说“没方向”让村子里的几个女人把裤子扒光了,“没方向”并不在意,他说:“那是开玩笑。”
“没方向”有一个弟弟,属后爹跟前的,人很聪明,就是让父亲惯得没样儿,六、七岁的孩子会抽烟。旱烟袋,爹一口,儿子一口,爹鼻子冒烟,儿子鼻子也冒烟,逢这样的场景,插队青年倒有点像看稀罕似的。
在砖厂劳动,每天早晨的饭,由村里派专人用平车推着送到砖厂。饭是各家自己做的,通常以搅面粥为主,菜,多数是咸菜拌土豆丝。
为了和农忙的季节错开时间,夏天里的砖厂,可以说,大干加拼命干。中午,骄阳似火,插队青年拉着满车的砖土,跟着机器抢时间,一步十滴汗水,肩膀上何止晒脱了一层皮,旧肉皮还没脱尽,新肉皮又晒脱了。
砖厂的工作给人最大的感觉,就是累。许多插队青年累得鼻子出血,血止不住,只能往鼻子里塞两块儿大大的棉花球。还有,就是缺觉,太阳还没出来,顶着星星出工。晚上,太阳落山了才能收工。插队青年也有戴手表的,但砖厂的负责人说,戴手表没用,日头就是农民的时间。有一回,我去厕所方便,蹲在里面竟睡着了……
那时,我们就盼着下雨,因为下雨的时候可以歇雨工。我买了一本观测天象预报天气变化的书,虽不能说全通,但也略知一、二。什么“悬球云、雨淋淋。”“云往东,一场空。”
每天早晨,看有没有朝霞。朝霞阴,晚霞晴嘛!傍晚,快收工的时候,常常是一边拉着车往土场里走,一边看落日的余辉,心里想,明天下点雨,多好?但是,我望着火红的晚霞和晴朗朗的天空,知道明天又是一个艳阳天。
砖厂也有比较好的活。这“好活”的内涵,一是有技术,二是轻闲,三是挣得工分高。比如,当维修工。然而,这种活儿,要懂技术,电、钳、铆、焊样样都得在行。
烧窑工,一天两个班,十二个小时一个班。苦不算太重,但要懂炉温。一窑砖烧七天,烧不好,窑里的砖有可能全是废品。我曾到砖窑底下看过烧窑工干活,烧窑工加煤的样子像烧锅炉,你仔细地往炉膛里看,那码在砖窑里的土坯子全部烧得红红的,透心红……
看窑工,一般都是有技术的大工匠。一窑砖烧到一定的火候,把窑封了,从窑顶上往下灌水。灌水需要掌握砖窑里的火候,水不能灌得太急,窑顶上的水得慢慢地往砖窑里渗……这样,砖烧出来才会是青兰青兰的。
砖窑底下是烧得红红的砖坯子,窑顶上是一池清粼粼的水。
傍晚,封了火的砖窑,冒着热气腾腾的蒸气,映衬着火红的晚霞和蓝蓝的天空……清风吹来,挟带着潮湿的土腥味儿,我舔一舔干裂嘴唇,咸津津的……脸上的汗出的多,经风吹日晒,平平的脸上就变成了盐场,沙子一样的颗粒用手一摸,刷刷地就从脸上掉下来了。
春风吹破硫璃瓦。干完活要洗把脸,从脸盆里捞出来的湿手绢,用两只手抻着走五六步远,好,手绢就干了。
等砖烧好的时候,左右手各提一块砖,两块砖一碰,叮当地响。鉴别砖的质量从声音的差别就能听出来,好砖“铛、铛地响!”那差一点的砖呢?声音发闷,砖也不经磕。在农村盖房,讲究一砖包到顶的青砖大瓦房。青砖就是这样烧制出来的。
烧砖,土最重要,砂土不行,烧不成砖,土太粘了,也不行,烧出来的砖容易变形。所以,砖厂对土的要求还是很严格的。
砖厂最苦最累的工作当属装窑、出窑的工作了。装窑工还好些,虽然累,但不是太脏。而出窑工就不一样了,从刚闭了火的砖窑内出砖,又脏又累,而且活也赶得特别急。
夏天热,砖窑刚闭了火,里面和炉子一样,更热!出窑工,每人穿一件大裤头的下衣,上身很少穿衣服,蓬头垢面,满身灰尘。人,就像从灰堆里钻出来似的。青砖虽然没冒热气儿,但摸上去总是烫手烫手的。唯一的长处,就是挣得工分高,每天,三个半工。
我们几个在砖厂劳动的插队青年,也曾承包过一座砖窑的砖,挣了多少工分早就忘记了。但是,当时干活时那个累劲,到如今也好像就在眼前。出窑工的辛苦大家是亲身体验了,出窑工挣多少工都是应该的,从此,谁也不再眼红出窑工的待遇。
出窑工出完了窑里的砖,碰上天气好,把流水的胶皮管子放在砖垛的顶子上,用两块砖压好,三个、两个悄悄地躲在砖垛的后面,脱光了衣服洗淋浴,赤裸的身子让太阳光照得亮晶晶的……这样的场景,免不了让远在别处拉砖坯子的小姑娘们不经意间地望见……正赶上拉土的插队青年,拉着满车的土从沟里冒上来,“唉!”地大叫一声,小姑娘不好意思地一笑,双手捂着红红的脸儿,一转身躲在砖坯子的后面去了……
机房的工作,在砖厂虽不算上等,但也不算太差,主要是没有日晒,雨淋。在机房拉砖坯子的多数是农村的小姑娘和插队女青年,一车接着一车,也满够辛苦的。
晾晒砖坯子的工作,多为中年妇女们承担。每天负责把该晒的砖坯子上的高粱帘子掀开,收工的时候,把该苫的砖坯子用帘子盖好,以防雨水冲涮。
砖厂的工作就像一部机器,从早到晚不停地转。当然,也有停摆的时候,比如:停电。你看砖厂的人们,个个喜形于色,因为,又可以休息一会儿了。
机器也有坏的时候,多为噎死,也就是进土量超出负载而停机。有的时候,是土里混进了大石头,把机器卡死了。逢到这个时候,插队青年们就在附近的阴凉处玩扑克。我呢,抓紧时间给人们理发。插队青年,农村的小后生,有许多人我给他们推过头。那时,确实年轻,有精力,也有为人民服务的热情。
插队的时候,每位社员家庭都有自留地,因此大队也特别为插队青年批了一块自留地,有五、六分地的样子。自留地就在去砖厂的路上,紧挨着二干渠,一过桥就是。这样,我们无意中又多了一项任务,中午吃完了饭,一点多钟到插队青年的自留地里劳动。五、六分地并不大,种了几畦豆角,二畦青椒,二畦西红柿,几畦葫芦,好像还有二、三十棵茄子和二畦圆白菜。
很快豆角秧子就出苗了,一窝一窝的豆苗,长得翠绿而充满朝气。我们和老乡借了两把锄头,我脱了鞋,也学老乡的样子,光着脚锄地……左一锄,右一锄,好,没锄几下,自己把自己的脚指头砍了一锄,鲜血直流,再不敢脱了鞋锄地了。
插队青年的几分地,经我们辛勤地浇灌,施肥,部分地解决了插队青年夏天的吃菜问题,也使我们了解了一些种菜的知识。
从村里到砖厂,我们每天都要路过生产队的谷子地,黍子地,麦田,高粱地,玉米地。从春播到秋收,我们每天看着庄稼出苗,拔节,抽穗,扬花,结果。
有一首歌里唱道:“蚕豆花儿香啊,麦苗儿鲜……”而我们切身处在这样的环境里,对农村里的寒来暑往,秋收冬藏的感觉更直接,也更富有诗情画意。
麦穗还发青的时候,揪一个麦穗放在掌心里搓出嫩绿的麦粒儿,放进嘴里那麦粒儿是甜的,闻一闻,麦粒儿是香的。
在农村生活条件并不是很好,但每天呼吸着芬芳的五谷香味,沐浴着充足的阳光,吃着刚打下的新粮,农村人的身体比城市里的人健康、结实。插队青年也一样,经过劳动锻炼,个个生龙活虎,身体的素质是提高了。
从收麦子开始,我们插队的村子逐渐到了秋收大忙的季节,砖厂的工作也将告一段落了。“秋收,小姐忙得下绣楼。”插队青年的劳动又进入了一个新的环境。
四、锄地
“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这是唐代李绅的一首诗。
在城市里生活,真正在农田里锄过地的人很少。但如果你有这么一天,或有这么一次机会,天空烈日炎炎,脚下是热乎乎的土地,空气就像烤炉,前面是半尺高,绿油油的一眼望不到边的谷子地,你握着锄柄弯着腰锄地,李绅诗中的内涵就能充分地感受到了。
俗话讲:人误地一时,地误人一年。锄地随着庄稼的生长期走,要求的时间性也非常强。因为锄地在农村属于壮体力劳动。所以,不管干过或没干过的人都知道锄地的辛苦。
每一个生产小队都有一组专业的锄地队伍。一是劳动力强,二是技术好。插队青年们在农忙的时候,也编在锄地的小组里,一块儿和农民们劳动。
锄地最难干的活儿是锄谷子,像黍子、小麦,相对好锄。因为黍子、小麦,顺着垄,一边锄一边向前走就行了。像锄谷子就不一样了,首先得间苗,苗距大约三、四寸一棵,间苗就得弯腰,不弯腰谷子苗没法间。地里的草与谷子苗混着长在一起,草少了还好锄些,如果地里的草太多,锄地的人就像练杂技,腰几乎弯成九十度角,左一锄,右一锄,上一锄,下一锄,不行的话,手也得上。为了保持地里的脚印少些,光着双脚,一只脚着地,另一只脚向后抬起来,跳着走,那锄田的姿式就有点像弯着腰跳桑巴舞。汗顺着脸儿,脖梗儿往下流,背心的中间总是湿的。
我们几个插队青年和村里的小伙子在山坡上锄黍子,地有百十多米长,我弯着腰紧着忙,总也跟不上队伍。腰疼,到了地头直不起腰,直起腰又弯不下去。瞅瞅西边火辣辣的太阳在死死地盯着你,总盼着太阳快点落山……锄地本来腰就疼,弯腰的身体被山坡上的小风儿一吹,那腰疼劲儿,就别提了。
小队的队长,扛一把锄头,到处转,谁锄得不好,地里的草太多,重锄!要不,今天的工算白干。高粱、玉米,苗小的时候还好锄些,等高粱、玉米长高了,常常把锄地人的胳膊上划得全是血道子。
锄地最爽快的时候,是躺在地头边的树底下乘凉。光着脚丫,头上枕着一双懒汉鞋,闭着眼睛闻由轻风儿吹过来的阵阵草香,听柳树上的鸟儿鸣叫……
锄地的人们似乎话很少,看着紧着忙也锄不完的地,累,早已让人顾不上多说话儿了。
五、回民麻启舜
回民麻启舜没到村子里的时候,我们就已经知道了。听说来的是一个少数民族,大队的主任事先给他买了一套做饭用的炊具。锃亮的铝锅,勺子、铲子、饭盒,好像还有一根长长的擀面棍儿。
一天,上午十一点多的时候,大队的主任嘴里叼着一根烟卷儿,双手推着自行车,后衣架子上夹着一个纸箱子,箱子里放着给麻启舜买得那些杂七杂八的东西。他站在插队青年的院子里,叫人们过来拿东西。我从宿舍里跑了出来,赶紧把箱子抱进厨房里。
大队主任对着我们说:“人,过几天就来了。”
知识青年都在一块儿吃饭,突然增加了一个少数民族,又是回民,这饭怎么做呢?我总觉得挺别扭。但说归说,尊重民族习惯这可是一个原则问题。因为,我在城里住得时候,同院住的有几户人家就是回民,回民要是讲究起来,那是真讲究,普通人用过的茶杯,人家也不会用,更别说在一个锅里吃饭了。
左等右等,有一天,麻启舜真的来了。他骑着一辆崭新的飞鸽牌加重自行车,后衣架上带了一卷行李,一米七三的个子,眼睛长得毛茸茸的,双眼皮儿,脸儿白净白净的,给人的第一感觉,他就像一个书生。
因为麻启舜是个回民,所以,很少和插队青年们一块儿劳动。他多数是在生产队里做些杂工,比如:盖房子当小工,在豆腐房里帮着磨豆腐。
最麻烦的还是吃饭,每天等大家吃完了饭,他才开始做饭。
插队青年的主食,几乎一日三餐以玉米面为主。每月三两麻油,回民也和大家一样。平常日子,插队青年的饭菜也就是白水煮圆白菜,饭菜里有点豆付就不错了,哪来的腥水。大家劝麻启舜和我们一块吃算了,麻启舜说“不行!”饭还是由他自己做。先蒸玉米面饼子,然后熬小米稀饭,然后烩土豆圆白菜的大烩菜,大家觉得当一个少数民族真麻烦。
麻启舜爱唱歌儿,嗓音不错。那时正在上演电影《闪闪的红星》,里面有一首主题曲叫《红星照我去战斗》,“小小竹排江中游,滔滔江水向东流……”麻启舜唱得非常认真。
插队青年和邻村驻防的解放军搞联欢,麻启舜独唱。
麻启舜会讲普通话,在演出中和李建中一块儿说相声。那时的相声也特别革命,内容是开汽车注意文明礼貌。
麻启舜会拉二胡,我们经常在一块儿热闹。
有一天晚上,我们七、八个插队青年,又是拉,又是唱,又是敲锣,又是打鼓,曲目是《地道战》中的《鬼子进村》。正玩在劲头上,突然,麻启舜把手中的二胡往炕上一扔,拔腿就跑,他的动作把大家都惊得一怔,周围的人也弄不明白是咋回事儿,紧跟着他的后影到了厨房。
厨房里烟蓬雾罩的,一股浓烈的焦糊味儿。大家一看,麻启舜正从蒸饭的铝锅里慌慌张张地往外捡冒着黑烟的玉米面饼子。饼子太烫,手拿不住,掉在锅台上,迸溅出红红的火星子。
做饭用的京灶,炉火通红,映照着麻启舜紧锁眉头的脸儿……
大伙捂着鼻子悄悄地在门口站着,谁也不敢说话儿。
麻启舜手忙脚乱地收拾完烧糊的玉米面饼子,拿出发黄且烫手的笼屉。这时,他无奈地举起早已被炉火熏黑了的铝锅,一转身,我们发现铝锅的底子早没了。
铝锅没底儿怎么做饭?
从此,麻启舜主食和我们一块吃,菜还是自己炒。过了一段时间,也和我们吃一个锅里的饭菜了。
有人问:“回民不是不能和我们在一个锅里吃饭?”
他含含糊糊地说:“不要说。”
本来,一个回民不算回嘛。
六、打枪
每一个插队青年在农村都属于基干民兵,是民兵就得参加训练。村子里有民兵连长,算脱产干部,专职负责民兵的管理工作。
民兵连长平日里事儿并不多,整天地在村子里瞎转,无论夏天或冬天,他上身总是穿着一件半旧的黄军装,尤其是数九寒天,天气出奇的冷,他黄军装里面套着棉袄,但衣服却总是披着穿。他四十多岁,中等个,头上戴着一顶黄军帽,长形脸,尖下颏,嘴里镶着两颗包边的金牙,走路时,歪斜着脑袋,身子俩边的肩膀支楞着,就这样,他还经常特意把膀子抖一抖,一来,显示身份,二来,好像也是习惯。给人的印象,就像一只炸翅的公鸡。他见了男人挺严肃,但是,见了小姑娘、小媳妇,那稍带眯缝的两只小眼睛,离老远就笑了。他脸上的皮很厚,一笑,松弛的肉皮都抽搐在一起,一道道山梁,一道道沟壑,趴在脸上,稀疏的胡子横竖不齐地在嘴的四周矗立着……
当民兵除了参加训练,还有机会打靶,也就是打枪。农村,大队就有枪械库,钥匙由民兵连长拿着。
农闲的时候,民兵连长把插队青年们和村子里的青年人集中起来,练习站队,卧倒,瞄准,匍匐前进……民兵连长检查动作的标准与规范。卧倒时,腿不能叉得太大,身子必须和地皮贴紧了。如果不符合要求,民兵连长有可能上去就是一脚。
我们和村子里的民兵坐在手扶拖拉机的后斗子上,一块儿去公社打靶。三个小队,三辆手扶拖拉机,三斗子民兵。
打靶在山根底下,靶场就设在马铺山南坡的山沟里。
第一次打枪又是紧张又是兴奋,枪属于旧式的五九式步枪,每人三发子弹。砰!人还没完全卧倒,枪已经响了!枪眼就在跟前,好悬!离架枪的位置仅十公分,子弹进土的瞬间,弹着点溅起一缕灰尘。还有两发,再打!枪的后座力真大,枪一响,打枪的人一趔趄,再打,还是一趔趄。子弹打到啥地方了?鬼才知道。打枪的是村子里一个女青年,枪打完了,民兵连长在一旁瞪着眼睛愣愣地骂道:“笨蛋!”
轮到我上去打,枪的后座力顶得膀子生疼!打枪的感觉并不是我想象的那么美妙!但是,打枪还是充满了诱惑力。
给我们村插队青年带队的赵队长有枪,因为他是从法院来的,五四式的手枪就锁在我的箱子里。有一天晚上,我因为有事儿要回城里,时间已经很晚了,赵队长让我带上手枪,我不敢,我知道手枪的套子上有五颗子弹。
我和赵队长住在一个屋里,有人和赵队长说过,能不能让我们几个人打一次手枪,赵队长说:“行,就是得等待机会。”
秋天,庄稼快熟了的时候,赵队长领着我们四个人上了山。在山上的一条沟里,赵队长拿出手枪规定我们四个人一人打一枪,我知道枪梭里有五发子弹。前面山坡的一棵小树上挂着一只刚抓住的田鼠,我第二个打,我瞄准田鼠打了两枪,一枪也没打住。
后面的两个人见我打了两枪,直嚷:“你怎么打了两枪!?我们还没打呢。”
我说:“别着急,说好,一人打一枪嘛!”
实际上,我打两枪事先早就和赵队长捏估好了,只是别人并不知道。
总想有一个惊喜,总是有一个遗憾,打枪让我体验了一种感觉,也留给了我一个永久的怀念。插队时我们还年青,年轻时是那么的幼稚,年轻时又是那么天真。打枪留给我的那种震撼似乎还能感觉到,然而,转眼间我已进入知天命之年。
人,生命的轨迹似乎也像子弹出膛的一瞬间,仅仅是一条转瞬即逝的弧线。
在奥运会上,随着射击运动员的一声枪响,也许是一个冠军,也许是一个强者落选。人生的道路上,自己是一个什么角色呢?
七、看电影
那时,农村的文化比较落后,文艺、新闻的主要传播工具是农村大队的高音喇叭。相隔一个月、两个月放一次露天电影,全村人就像过年一样热闹。三里、五里的外村人跑来看电影的也不少。当然,如果外村演电影,大家知道了,也成群结队地追着去看。距离近了还好说,电影看个差不多,路远了可就不好说了,也可能赶到地点,电影早演了一半了。站在人群的边上,伸着脖子看一会儿,觉得快结束了,赶紧招呼人们往回赶。
上世纪七十年代初的农村,哪有乡间公路?全是七沟八梁一面坡的土路。
踩着月光,两边是黑黢黢一人多高的玉米地。在玉米地里的路上走,空气比较特殊,给人的感觉,一会儿热,一会儿凉,挺别致的。十几个人一伙,有男有女,有前有后,有说有笑,打打闹闹地在乡间的土道上忙着赶路。
那时候演电影的,属郊区政府管辖的放映队。大队先和公社联系好了,演电影的依着事先约定好的村子,一个村子挨着一个村子的演。如果今天晚上轮到本村子了,由大队派一辆毛驴车到相邻的村子里把演电影的放映员接来。车上有放映机,小型发电机,装电影胶片的铁盒子。毛驴车还没进村,站在村口土崖上的小孩子们早就欢天喜地迎上去了。
放电影的有时两个人,有时一个人,就住在大队部的办公室里。吃派饭,多数是到大队书记,主任家里吃糕。
放电影的地方没准儿,有时在大队的院里,有时就在大队门外的街口上。横对着街口栽两根木杆子,挂一块银幕,等天黑了,电影开始。
先放新闻电影制片厂拍摄的新闻纪录片。新闻纪录片人们并不爱看,讲工农业生产的大好形势,讲工业学大庆,农业学大寨的先进事迹。拍摄的程序也比较死板。所以,有人在看电影的时候,一开始并不急着出去,因为人们知道,每次演电影总有十几分钟,二十多分钟的新闻纪录片。
刚去农村插队的时候,我们住在大队部旁边的窑洞里。
有一天晚上,本来说好的要放电影,因为下雪没演。大队的干部们便想在大队部的办公室里演,左等右等,到半夜十一点了才开始。电影机架在地上,用墙壁当银幕,先放计划生育的教育片,时间挺长,插队青年们年龄又小,看得没意思,多数都回去睡觉去了。
有一个插队青年叫张文瑞,年龄数他小,刚十六岁,硬是看完了才回去。先回去的插队青年都脱光了衣服在被窝里躺着,大家笑着问他:“好看不好看?”张文瑞不爱说话,他慢腾腾地抬了抬眼皮,半天才说道:“有啥好看的?!”
插队青年的房子盖起来以后,放电影就常在插队青年的院子里。有时候,连着演两个片子,院子里的人们乱哄哄地看到半夜……
演电影的时候,也是村里的年青人搞对象的时候。一男一女,家里的大人还以为在看电影,实际上男的给女的一个信号,俩人早手拉着手到村外的安静处说悄悄话儿去了。
村里人爱看打仗的电影,仗打得越激烈越好,解放军一出来拍手欢迎。村里人爱憎分明,电影中的情节逢老百姓受苦受难,场内鸦雀无声,能听见电影机达达……转动的声音。
看了电影,村里人也吸收一些电影中的词汇。比如:当时正上演《侦察兵》,其中有一句台词是“饱食终日,无所用心。”这样,没准某一个人在路上碰见谁了,甲问乙:“忙啥呢?”乙顺口就是一句:“饱食终日,无所用心。”
村里人每天劳动,对村大队干部每天不劳动,但待遇不低有意见,背后就用电影中的话说:“吸血虫!”
过去,农村讲三十亩地一头牛,老婆孩子热炕头。
我们插队的时候,农民的要求是工分高点,分得粮食多点,攒钱盖房子。看电影便成了一种文化享受,一种精神上的调节。
前几天,我碰见南郊区文化局的一位干部,我向他询问:“现在电影队还到不到乡下演电影了?”他说:“早就不演了。”
我想,电影作为一种大众文化的传播工具,在一定的历史时期,曾辉煌一时。如今,电视已普及到农村几乎每一个家庭。
所以说,从前,全村人热热闹闹地看电影的情景怕也成了历史了。
八、农村计划生育掠影
夏天,正赶上村子里搞计划生育。有一句顺口溜,叫“一个不少,两个正好,三个超标。”
这些,比起后来的独生子女政策,当时的政策应该说还是比较宽松的。
但是,正因为刚开始搞计划生育,即便是政策宽松,农村里人们的思想观念对计划生育还是难以理解。尤其是一对夫妻前面生得两个孩子都是女孩,这第三胎是铁了心要生的。
多子多福,是中国人几千年遗留下来的传统观念。特别是在生产力相对落后的农村,男劳动力的多少,决定着一家人生活的兴衰,生男孩几乎成了许多家庭一种梦寐以求的愿望。
有这么一家人,姓王,生了五个男孩。名字叫:王文左、王文右、王文前、王文后、王文中。每当我想到这五个名字,我就有一种感觉,这家的老父亲,真有点像武工队的头儿。
宣讲计划生育政策的时间,往往是在收工后的晚上。村子里每家出一个代表,到小学校的教室里开会。大队要求插队青年们都去,村干部说,这叫提前教育。我的感觉是凑数,要不村子里开会,人总是稀稀啦啦的,没人愿意去。人们站在村子里的街口上,开会的人问小队长:“记工不记工?不记工不去。”
村子里的土政策也绝,只要这家人够条件了,不做手术不行!多数是给女同志做绝育手术。生产队长说得更邪门儿,不怕你不去,拖拉机开到你家门口,发动机嘟嘟地叫着……油钱、工钱你自己出,再不行罚款,交不出罚款来,到家搬东西。
定了做绝育手术的妇女,由生产队的手扶拖拉机拉着,去公社卫生院做手术。手扶拖拉机的后斗子并不大,妇女同志们坐在后斗子里,一车拉五、六个人。几天一车,那样子真不像去医院,倒有点像去赶庙会。
在公社卫生院做手术的大夫,多数是城里各大医院到乡下给农民看病的巡回医疗队。在地里劳动的时候,常听说,某某医院的医疗队来了,医术多么多么高明,谁谁家女人做绝育手术了,肚子一点也不疼。计划生育就像一场运动,天天都是这个话题。
说话间,这计划生育的事儿就赶到了冬天。该做手术的女人大多数做了结扎手术,不听从计划生育的人也就剩下那么几个人。
村子里有一个姓赵的男人,家里生育了四个女孩,生产队长让他女人做绝育手术,他说啥也想不通。没办法,只好天天按要求到生产大队办公室的砖地上坐冷板凳。
生产大队的办公室分里外间,里间是书记,主任,会计办公的地方。外间的地中央,放着一个细长条的木板凳。他低着头弯着腰坐在上面,两只手交叉地伸在左右胳膊的袖筒子里,大家看见他那种尴尬相……也不能笑,也不能说。他呢,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结果呢?还是不了了之。第五胎生了没有?真还是不太清楚。
有一天,我去公社开会。因为一块儿去的一个村里人到卫生院有事儿,我便随着他到卫生院后面的一排房子中找人。在走廊中他一边走一边说,这些房间是女人们做绝育手术住的地方。房间里都空着,条件非常简陋,有的房间白墙壁上有大片的血迹。
我想到那些活泼可爱的女人,想到在乡间土路上颠簸跑动的手扶拖拉机……
九、秋收
在村子里听老农民讲:春冻圪梁,秋冻凹。秋收从山底下开始。
秋天的早晨,田野里到处飘浮着一层淡淡地乳白色的雾。太阳一出来,那清凉的雾便悄悄地隐匿在树林里了……随后乘人们不注意的时候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秋收的人们,手里拎着镰刀,往田野里走。有的披着破棉袄,有的胳膊上挎着放兔草的柳条篮子。太阳没出来以前,田地里的空气还是很凉的。
白天,上午割黍子,下午割谷子。割田和锄地一样,最大的特点是腰疼,因为人要是弯不下腰来,那田是割不成的。生产队长把社员们分成几个小组,五、六个人一组,男女都有。
割田的人们站在地头边,会割的驾辕子,也就是领着头割,不会割的跟在两边。一般每人割三垄,像这样的活儿,村里的小姑娘要比我们这些男插队青年能干得多。她们弯着腰笑着往前割,我们咬着牙拿着镰刀在后面一边儿割,一边儿紧着赶,却总是落后一截子。
没办法,干农活,有些是奶工,是从小锻炼出来的。
那时讲“一日三送饭,晚上还要当成白天干。”一天三送饭有点夸张,但晚上当成白天干倒是真的。
晚上吃完饭,生产队的大喇叭一响,生产队长在大喇叭里喊叫着让人们赶紧出工。我们插队青年拿上镰刀和村里的人们一道到村南的地里割高粱。割高粱不像割谷子,割谷子得弯腰,时间长了腰疼。高粱高,割高粱时候,人得站着抱着割。割足一捆子,放倒,再抱着割。月亮就在头顶上,完全是顶着星星月亮在劳动。没有照明设备,干活儿完全凭着感觉,凭着一股热情,凭着一种政治上的冲动。晚上劳动,又是在高粱地里,到处都是黑灯瞎火的,出地的人不少,男女老少齐动员。几点钟收工?也就是半夜十一点多吧。
不过像这样的劳动,干了几次也就不干了。原因是,晚上有人偷庄稼。你想,到处黑乎乎的,有人边割庄稼,边把高粱穗子往自己怀里揣,回家用高粱穗子喂自家的羊,还是满不错的。
一个大队,三个生产小队,惟一的通讯工具就是高音喇叭。第二天,一大早,“二队的社员同志们,今天上午在村北割高粱。”那时,各个生产队都种杂交高粱,俗称“海南岛”。杂交高粱的最大优势是产量高。所以,种的面积比较大。杂交高粱主要用于交公粮,牲畜都不爱吃,太涩!人吃了上火,大便都出不来。但是,用杂交高粱酿酒,还是很好的原材料。
在山坡地里,好地种玉米,谷子,不太好的地种胡麻,荞麦这种低产作物。山沟里,比较平坦的地,种土豆。在平川地里,春天选最好的水浇地种小麦。小麦没收的时候,种上萝卜,这叫套种,一年能收二茬庄稼。小麦产量低,每个生产小队也就是种十几亩。
小麦最好看的时间是快成熟的时候,风儿一吹,碧绿的麦浪一浪赶着一浪,就像湖水中荡漾的涟漪,连吹过来的风儿都是香甜的。
掰完了玉米,我们几个男插队青年跟着拉庄稼的大马车,一车又一车地从山上的地里,往场面里拉庄稼。高粱、黍子、谷子,装在马车上有三、四米高,我爬在马车最高的顶子上,左摇右晃,看着马车往山下走,感觉还是很自在的。
小时候,我看过一本小说叫《艳阳天》,《艳阳天》的封面好像就有拉着装满庄稼的大马车。当时,我爬在装满庄稼的马车顶上,赶车的人和我心中都有一种说不上来的喜悦。
丰收,对一个常年在农村劳动的人来讲,这个词太重要了。中国人的大多数生活在农村,甚至于城市中的大多数人的父辈或祖辈也是农民。民以食为天,只有丰收了,人们才会有吃有穿,饿着肚皮再宏伟的蓝图也难以实现。兵精粮足是一种国力的象征。然而,惟有粮足才是实实在在的物质基础。
秋收忙,忙得满头大汗,忙得风风火火。人们从冬天的平田整地,到春天的春耕抢种,到夏天锄草施肥,一年辛辛苦苦地忙,这忙来忙去的结果,全在这秋天的收成里。庄稼熟了,果实容易掉,所以才有了颗粒归仓。刮风下雨容易造成农民的损失,往前赶一天,就是一天的收成。
十、看田
在我们村里把护秋叫作看田。并且还有一句顺口溜,叫“看田不偷,五谷不收。”看来这看田的就得偷。在村里听农民们讲,看果园的人,家里的苹果吃一冬天。看香瓜的人呢?人们说一走进他家门口,就闻到香瓜味了。尽管村大队规定了几条谁要偷秋,抓住了罚多少多少工,但偷秋的肯定有。
我曾和一个男插队青年和村里的一个叫齐运山的后生,看过一晚上的玉米地。齐运山的一条腿和脚有毛病,走起路来一瘸一拐的……就这样一位残疾人,当时在砖厂的平车队,和我们一样拉土,如今一块看田,当然是老熟人了。
玉米地在半山坡上,属下湿地,百十多亩的玉米地一大片。玉米长得非常好,一尺多长的玉米棒子,可以说,人见人爱,地紧挨着临村的庄稼地。生产队在地边上,让人们靠着大路边,临时用杨树枝子搭了一个三角形的棚子。我们俩个插队青年带上棉上衣,晚上吃完了饭就到了地里。齐运山比我们去得还早,他在看田的棚子外边围了一堆火,说,你们休息吧,晚上由他看着就行了。他还特意给我们俩人烧了几根老玉米。我躺在用荒草铺成的床铺上,听晚上的秋风哗啦哗啦地响,老感觉地里有人偷庄稼,出去一看,总是虚惊一场。
后半夜,我们俩个插队青年糊里糊涂地在棚子里睡着了。天一亮,听见棚子外边有人说话儿,原来,生产队来了接班的人。我们两个插队青年和齐运山一块往村里走,出地的人们迎着我们往村外走。齐运山走在前面,这时,我突然发现秘密了。他穿了一件夹袄,前面没系扣儿,里面穿了一件发旧了的中式白衬衣。好家伙,一尺多长的玉米棒子,一根挨着一根在腰间里面插着,他的腿脚本来就有毛病,腰上又插了这么多玉米棒子,走起路来一瘸一拐的更显得费劲儿。但他似乎无所谓,一副雄赳赳气昂昂地样子。
走到村口,正赶上大队书记的母亲从村子里往村外赶自家的猪。她边赶边说:“别人家的猪,不用赶就到地里吃饱了,你这笨猪,赶也不出去!”旁边出地的人们直笑。那猪在路边上绕着圈儿地跑,就是不愿意往村外走。
我暗自思忖,看来人们的思想认识水平差不了多少。我又想起了那句顺口溜“看田不偷,五谷不收”。
十一、在场面里劳动
秋天,地里的庄稼用马车陆陆续续地都拉到了村北的场面里。本来不算太大的场面到处堆得是高粱,玉米,黍子,谷子,黄豆等,一派丰收的景象。
在场面里劳动,不算太累,但需要细心。为了夺高产,三个生产小队都种了不少杂交高粱,高粱穗子铺了满满的一场面。大队从公社农机站雇来的拖拉机,不停地在场面里转圈儿……一车又一车往进拉庄稼的大马车,在驭手的吆喝声中,进进出出。场面里,有往下卸庄稼的,有扬场的,气氛是真热闹。
三个生产小队把偌大的场面分成了三部分,中间用堆得整整齐齐的高粱秆儿或谷子杆儿隔开,三个小队各堆各的庄稼,各打各的粮。我属于生产二队,割高粱的时候,我就注意到二队的高粱种得不如三队、一队的稠密,也就是苗与苗的间距比三队、一队的要稀。但打下的高粱,二队的比三队和一队的颗粒都大,也显得饱满。但二队的产量不如三队、一队的高。把庄稼种得稠些,那叫合理密植。把碾平的高粱穗子用木杈子挑开,底下就是十几公分厚的高粱粒儿,用手捧起一把红红的高粱粒儿,真让人稀罕。
我在场面里开过拖拉机,左脚一松离合器,右脚轻轻地一踩油门,开着拖拉机在场面里转圈,兜风,真爽!
在场面里用木锨扬场算是手艺活儿,一是要看风向,二是要会用手腕子上的劲儿。扬到空中的粮食要形成一个平展展的立面,经风儿一吹,籽粒饱满的粮食落下,空心无籽的秕子便随风落在了边上。
场面上的粮食堆成山,那不是夸张。我们插队青年去的头一年,生产大队一下就上了两个台阶,粮食产量达纲要,跨黄河,亩产达到五百斤。
生产队打下的粮食,先交公粮。公粮用马车拉着送到公社粮站或城里的粮库,余下的粮食分品种装进麻袋,然后搬运到大队的粮库里。一麻袋高粱二百八十多斤,插队青年和一块劳动的农民从马车上一人一袋往库房里背,没点力气还真干不了这活儿。一麻袋粮食最有分量的时候,是装绿豆,近三百斤。在村里干活儿,有的是有劲儿的农民,扛一麻袋高粱,那个利落,那个轻巧,让我们这些插队青年非常佩服。
场面上的工作比较杂,碾完场的高粱、黍子、谷子,剥完粒儿的玉米,在场面里都要晾晒,整个场面上铺满了高粱或谷子。
红红的高粱,黄黄的谷子,按着行距不停地翻,粮食得晒干了,晒透了。这样,放进库房才不容易发霉,不容易生虫子。
场面上的粮食收拾完了,把干草堆成垛,储存好。冬天,谷子杆儿是喂牲畜的上等饲料。
高粱秆儿理顺了,码整齐了,用来编帘子。编一卷帘子二分工,一整天不停地干,也就是编六卷帘子。
场面上有看场的小屋,小屋不大,靠里有一条土炕,炕上铺一张破烂的席子,火炕烧得热乎乎的。刮大风,下小雨,劳动的人们就躲进小屋里,休息,聊天。
入冬以后,场面上的活儿并不是很忙,大多是一些散碎的收尾工作。有时候,天阴沉沉地,寒风刮着零零碎碎地小雪花儿。没事干,又不到收工的时候,我们就钻在小屋里,听老农民讲故事。
下了大雪,厚厚的积雪,盖在场面上的草垛上,小屋的顶子上。场面上挺安静,到处都是白白净净的积雪。
突然,刮来一阵风儿,惊起一群麻雀。插队青年在场面上的劳动就算结束了。
十二、打狗
农村有一段时间时兴打狗。按照在村大队蹲点干部的说法,这打狗有非常重要的政治意义和现实意义。
一、狗是资产阶级的卫道士。为什么这么说呢?他说狗捍卫的是私有财产,谁家养狗,狗就保卫谁家的利益,与现在提倡的大公无私的思想大相径庭。从这个意义上讲,打狗是一项非常重要的政治活动。
二、根据有关专家考证,狗食以粮食为主。而且,狗远比人的饭量大,也就是说,狗比人能吃。以每个村子有五十条狗计算,全公社十几个村子,那么,少说也有几百条狗,要是从全南郊区讲呢,狗消耗的粮食就不是一个小数字。
三、狗传染疾病,尤其是狂犬病。
别的意义还有,我没记清楚。
在我们村蹲点的干部是公社信用社的主任,姓张,人长得挺胖,嘴也很会说话。很简单的事情,经他的嘴一说,头头是道。
生产队的大喇叭把全村的主要劳动力,包括插队青年,叫到生产队的大院里开会。
正赶上这一天是个阴天,天空飘着胡乱飞舞的雪花。信用社主任刚喝完了烧酒,脸儿红红的,油滋滋的嘴唇放着亮光,那一张灵巧的嘴边说边冒着白白的酒气。信用社主任讲完了,就往旁边退了两步,站着用手里捏得一根草棍儿剔牙。接着大队书记披着黑色的棉袄,两只机灵地眼睛冒着严肃的目光,站在社员的前面讲话,让大家充分认识打狗的重要性。
打狗队长由民兵连长兼任,主力队员是农村的男插队青年。当然,让插队青年打狗,主要原因是插队青年与村里的人们没有什么血缘或感情上的联系。
晚上,插队青年分成两个小组,每人手里拿一根木棍子,挨家挨户地去打狗。因为事先已作了动员,到了社员家的院子里,我们这一组插队青年一条狗也没碰上。
第二天,向民兵连长汇报。连长说,王三家的狗你们再去查一下,数他家的狗大,看看是不是转移到别处去了。王三经常和我们一块儿劳动,人很老实,进了他家的院子,他一边解释,一边领着我们到小房里面查看。狗确实死了,死狗就在小屋里的房梁上吊着,狗头湿淋淋的。这时,我才知道,打狗用不着太费劲,把绳子往狗脖子上一拴,往起一吊,端一瓢凉水往狗嘴里一灌,就立马解决问题了。
上午十点左右,大队的院子里挨着放粮食的库房门口,拴了有七、八条小狗。
这样,一则,显示打狗的成绩。二则,也向人们提供一些警示。如果,谁家的狗自己不作处理,便集中在大队院子里消灭。
我发现一条大狗也没有。
几条小狗用惊恐的眼神望着周围看热闹的大人和小孩子们……
民兵连长的花样儿挺多,他上身穿着一件驼色的毛衣,外面披了一件带罩的旧军装,紧皱着眉头,故作严肃的样子,他在大队办公室的门口绕出来绕进去,原来他要对抓来的小狗施以电刑。他把三只小狗用铁丝一块儿拴在焊东西的铁板上,合闸通电。狗的生命力也很强,铁丝与钢板的连接处,冒着蓝色的火花,但小狗就是死不了。怎么办呢?民兵连长返身回到大队办公室里,不一会儿,右手拿出一把电工用的破老虎钳子,用钳子夹住电线,然后,举着电线头,让小狗一个挨一个地触电,他嘴里自言自语地骂着说:“日他灰祖宗的,看球谁厉害!”小狗吱吱地叫着……浑身抽搐地瞪着眼睛死去了。
站在旁边看热闹的人还不少。我想,人类文明体现在许多方面。包括善待生命,善待动物。当然,那时人们也没这个概念。
如今,大狗,小狗几乎成了许多人家的宠物。早晨上班,道路两边,锻炼身体的,遛狗的,比比皆是。更有甚者,有的人上饭店也抱着狗。你想,这狗毕竟是四条腿着地的动物,抱在怀里,能卫生吗?
生活富余了,狗也值钱了。
十三、演出
冬天,地里的活儿不多,出工的时间也短。剩余的时间,插队青年们由我负责排练节目,参加公社的文艺汇演。
先把选好的节目刻成蜡版,然后,印成歌片。晚上,把插队青年们集中起来,一句一句地教,一句一句地唱。然后,再把节目的内容,按照需要或每一个人的特点布置下去。二十多个插队青年,人人有份,人人上台。可以说,个个是演员,人人有角色。排舞蹈的练舞蹈,演相声的,对着墙壁背台词。说三句半的,又是敲锣,又是打鼓,反复地练。
大队给插队青年买了两把二胡,一把秦琴,两根笛子。锣、鼓、钗,原先大队就有,插队青年文艺宣传队,就算建立起来了。
大家费了很大的力气,排练出十几个节目。有舞蹈《喜晒战备粮》,歌舞《新疆亚克西》,器乐合奏《军队和老百姓》,二人台《说说我们村的插队青年》,男生独唱,相声等,估计演一个多小时没问题。
然而,等公社通知下来才知道,每个村子只能出演二个节目,要不全公社十几个村子,节目演不过来。
公社演完了,由公社从各个村子的节目中选了七、八个节目,参加全市的文艺汇报演出。节目演得并不十分精彩,但也非常红火热闹。我临时担任乐队的总指挥,拿个梆子敲得震天响。有中学的同学在台下看节目,见我在台上,主动上来和我打招呼。说在舞台底下,乐队的声音啥也听不见,就听见梆子响!我说,乐队是临时凑起来的,水平差距太大,紧敲着演员和乐队还合不到一块儿呢!
全市文艺汇演完了,大家觉得不过瘾,排了这么多节目,多一半儿没和观众见面,怎么办呢?由赵队长联系,慰问驻在国营砖厂的亲人解放军。
下午两点钟演出,从上午十点开始化妆。二十多个人,我一个一个地给化妆。男青年好说,女青年不行,得认真地化妆。先打底色,然后定妆,然后画眼、画眉、画嘴唇……画完妆,你看原先并不十分漂亮的几个女插队青年,个个就像从天上掉下来的仙女似的,舞眉三道,美得不行。
演出开始,第一个节目大合唱,《革命青年志在四方》,没有伴奏,我起个头,大家跟着唱。
演出的地方在国营砖厂的大礼堂,也没灯光设备,台下的解放军,每人一个小马扎,坐得整整齐齐的,一个劲地鼓掌,给大家加油。
演出结束以后,部队的首长上台接见全体演出人员,说:“精神可嘉!精神可嘉!”
最红火的一次演出是和邻村的驻军一块儿搞联欢,演出的地方是在邻村的旧戏台上。
晚上,戏台上挂了两盏汽灯,真亮!戏台底下的观众,人山人海的,有坐着的,也有站着的,足够几千人。我们演得认真,解放军演得更认真。
我们有一个自编自演的女声表演唱《夸夸咱村的铁姑娘》,六个老太太由插队青年扮演,尤其是打头阵的女知识青年杨秀莲,无论扮相、走相,都非常传神。可以说一步一喝彩,一唱掌声就起来。
节目演好了,返场,让人现在说起来,都感到激动。
人就是这么奇怪,住在城市里精彩的晚会,我看得也不算少,但看完了,就像过眼烟云,云消雾散,一点印象也没有。在农村演了几个不成样子的小节目,却永远忘不了,那种忘了台词的尴尬,那种笨手笨脚的歌舞表演,让人一回想起来就想笑,简直成了开心的钥匙了。
十四、敲碗
插队一年以后,我代表村里的插队青年参加全市的知识青年先进个人,先进集体表彰会,并代表集体作先进事迹发言。发言的内容几乎都忘记了,但有一件事,我记得非常深刻。
会期三天,会议管三天饭。近千人的会议同时开饭,开饭前,每一张圆桌坐十个人,每人一个碗。
人们来自全市的南北郊区,互相认识的不多,有多少知心的话儿可以说呢?开饭的时间与厨房上菜的时间有二十多分钟的间隔。这时,便有人用筷子敲碗,后来发展到近百分之九十的人同时敲碗。这声音确实够大的,淹没了人们正常说话的声音。
碗敲得惊天动地,确实也够悬的……
中午、晚上吃饭前天天照敲不误。这种行为算无聊,都是二十岁左右的成年人了不能不知道饭前敲碗不对。算抗议?也未免有点说的严重。但敲碗本身并不能显示这种行为是无可挑剔的。最起码是不够文明,常听老年人们说,饭前敲碗敲筷子,讨吃一辈子嘛!
知识青年上山下乡作为一种运动,事实证明是否定的。所以,这震耳欲聋的敲碗声也反映了知识青年去农村插队,大家并未感到十分高兴。这其中,总有这样那样的说法在里边,跟谁说呢?会议是先进知识青年代表大会。敲碗,也可以说是人们心情郁闷的借机发泄而已。
时过境迁,知识青年上山下乡已成过去。优秀的青年大学生去西部农村支边扶贫,也以一种新的形式和内容出现。
更有代表性的是,优秀的大学生应聘到农村当村官。去农村一展身手,实现着自己的人生价值。
敲碗已成历史,但留下的印象还是令人回味的。
十五、马铺山
在农村插队一年半,我们经常在马铺山的山坡上劳动。但始终也没时间到马铺山的山顶上看看,这在我心里总觉得是一个遗憾。
马铺山的半山坡上,有一片桃树林。春天,在桃花盛开的季节,粉红色的山桃花争奇斗艳,给原本光秃秃的荒山,增加了许多诱人的魅力。我想,有机会说啥也应该去桃树林里看看。
因为我在写《插队的记忆》的过程中,其中的一些事情需要向当时的插队青年做些询问。所以,便有人提议是否回插队的村子看看。一则,了解农村的变化。二则,到马铺山上一游,也算圆了我多年的一个愿望。
星期六,我开了一辆面包车,约了同村插队的四个战友,大家都说,离开农村三十多年了,早就有回村看看的想法。
当时,我们插队的村子,属于产粮区。印象中的村子最明显的标志,是矗立在村口的二级高灌站。高灌站上有一条非常醒目的标语“水利是农业的命脉”。
开着面包车寻找回村的路,旧路已不复存在,新路怎么走?大有找不见回村道路的感觉。
世事沧桑,一转眼,能看见山坡上的村子,却找不到回村的道路了。
经询问,汽车开至村口。巧得很,车上的李建中说,那不是二队的队长李爱?我待的生产队就是二队,李爱的媳妇曾和我们插队青年一块儿在砖厂劳动。
有一天,我病了,浑身发烧,四肢无力。在砖瓦厂的工棚里,吃完了早饭,我躺在里面的土炕上。李爱媳妇,用五分的硬币,沾着凉水,给我刮了前胸,刮后背,减轻了我的病痛,让我至今难以忘记。然而事情就这么巧,在村口就真的遇见了李爱。
我和车上的几个人,下了车,高兴地和李爱握手,满头银发的李爱弄不清和他握手的是哪一位?
大家互相报告了自己的姓名。
我说:“您的孙子也一定很大了吧?”我们在村里的时候,李爱的儿子还小。
李爱说道:“孙子都二十三了。”他连着说,要不是你们自报姓名,说啥也不敢认你们。
我和李爱说:“您的媳妇在我感冒的时候,曾给我刮过身子,现在我还记着呢!”
我们插队的时候,李爱也就是四十多岁,可精神着呢。如今,一看就知道是上了年岁的老年人了。人,在一块儿工作,年龄的变化不容易看出来。但相隔三十多年,再一见面,廉颇老矣!
岁月的痕迹刻在人的脸上,也刻在人的心里。
大家惦记着去插队青年的宿舍看看。在村子里的路边上,正好碰见了当年的大队主任王悦。
王悦七十多岁,性格豪爽,个子高高的。他看见我们从车上下来,真有点不知风从何处来的感觉。一听,是原先村子里的插队青年,心中的高兴劲儿便立刻显现出来了。
三十多年前的插队青年宿舍,是全村最好的建筑。如今,一个大院分成了四个小院,宽敞明亮的屋子,现在竟也显得低矮破旧,如鸽子房一般。房子还是原先的房子,但印象与现实的差距却这么大。
到村边的小庙里看看,原先整齐的小院儿仅剩残垣断壁。要知道,在当时,这儿算大队的外宾招待所呀!
说到村子里的一些老人,有些早已乘鹤西去。“没方向”刘水在不在?在,刘水不但娶了媳妇,媳妇还生了三个孩子。可惜,孩子全送人了。村里人说两个人都是天生的智商有残疾的精神病人,生的孩子谁管?!
王悦说,刚才离小庙不远的路边上,一个女人傻模傻样地在村口蹲着,那就是刘水媳妇。我想,生活为什么这样安排一个人的命运呢?
从小庙里出来,我开着车顺着去场面的路,到了下湿地,又从下湿地上了马铺山半山坡上的桃树林。如今的桃树林由私人买了去正在修建公墓,从规模上看,投资不算少。但是我总觉得像这样的地方,首先,应该开发成旅游区。人们春天赏桃花,夏天爬爬山,多好?
顺着山坡上的土路,我径直将面包车开上了马铺山顶。今非昔比,原先插队的时候,徒步也没机会到的地方,今天,我开着面包车上了马铺山。
马铺山上到处都种上了松树,植被也保护的不错,山下酷暑难耐,山上凉风习习。清爽的风儿吹动着你的衣衫,像姑娘温柔的手在轻轻地抚摸着你的头发和脸庞……
登高望远,大同盆地的景色尽收眼底。这时,你会感到什么叫“心胸开阔”,什么叫“景色如画”。青色的远山,生机勃勃的城市,一片片绿油油的庄稼。两台电动机车拖着长长的装满煤炭的列车在奋勇前进……抚今追昔,怎么不令人感慨万千呢?
距马铺山顶不远,往北偏东方向,是历史上有名的“白登之战”遗址。公元前200年,汉高祖刘邦亲率二十万人马与匈奴冒顿单于交战,被围困于白登山上。白登山距马铺山仅咫尺之遥。2200多年前的今天,金戈铁马,刀光剑影的战场,两军交战的嘶杀声,战鼓声,早已沉寂于沙土中了。然而,战争留给人们的印象,总是让人追思北风凛冽,银雪纷飞,旌旗在望,战马奔腾的那种氛围。
在和平的环境中生活,本身就是一种幸福。
我开着面包车往回走,王悦指着路边的一块地说,这是他的责任田。谷子长得不错,虽然还没有吐穗,但从庄稼的长势上讲,是周围数得着的好庄稼。俗话讲:人勤地生宝,人懒地长草。王悦本身就是勤快人,种地也错不了。
我们到王悦家坐了一会儿,感觉像王悦这样的家庭,在村子里还是比较富余的。但是,从整个村子给人的印象,竟不如三十多年前的村子整洁、规范。
我从王悦的言谈话语中知道,过去人民公社时大队公有的一些东西,许多都卖了。地分到村民个人手里,粮食是够吃了。但是,村里人的生活还是比较困难的。让村里的多数人富余起来,应该说,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让人感到欣慰的是,在村西新建的小学校,两层的教学楼是村子里最亮丽的建筑,鲜红的国旗在学校的广场上空迎风飘扬。
国家兴旺,重在教育。
但愿村里人的生活会越来越好。
2005年8月1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