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如今的京都，令人毛骨悚然。

这一点，用不着从女佣们那里打听便可得知，而龙之助是心甘情愿前往那里的。现今的京都，聚集了好几万名武士，这些武士可大致划分为两大类：佐幕派和勤王派。

拥护德川家族的派别，及以推翻德川家族为目的的派别，他们都聚集在天子脚下，而攘夷成了他们之间唯一的交集。这群家伙，以仁人志士自居，打着勤王的幌子，却从事着见不得人的勾当。

暗杀横行，相互残杀强出头的门客，以削弱对方的势力。京都的大街上，随处可见刚被砍下的人头。刚刚履新京都守护之职的会津中将[1]，着实煞费苦心。会津中将强撑病体，在这内忧外患之际，一方面是想守护日薄西山的幕府的威信，另一方面要应付各地层出不穷的不法浪人，会津中将不得不扮起了黑脸，独自承担一切。

会津侯的属下，是勤王派的志士，多数为对付西部各诸侯藩国的武士，这个新征组[2]于文久三年（公元1863年）二月八日成立于江户。

德川一派，完全在走下坡路，连直系的兵士也直不起腰来，关东武士如今也不再令人畏惧，只不过与新征组的一队人马——以及东北地区淳朴的地方武士相比，是有一些劲头的对手罢了。

在这个新征组之中，最令人闻风丧胆的近藤勇、土方岁三等人，原本连德川幕府的谱代大名[3]什么的都算不上。然而，他们应对六十多个州的兵马，在那片自古以纯朴的风土著称的关东地区历练成长起来。他们有着与生俱来的勇气与胆识，习得精妙的剑道，不计较成败得失，旨在消灭那些带着仁人志士的假面具的流氓无赖。

此时，关东武士的应有的威仪，在这批直系将士及谱代大名之中早已没了踪影，仅仅残存于那些田间出身的地方武士的身上，此外，就要数那些如潮水涌动般意气风发的关西武士了。

像龙之助这样，既非勤王派，亦非佐幕派，更不是近藤或土方那样快意恩仇而意气风发的侠客。在大津感受着比叡山[4]方向吹来的拂面清风，龙之助完全忘却了旅途的愁闷，心情好了许多，如同武藏太郎[5]自然出鞘那般畅快。快到岔路口的时候，后面突然传来了一阵声音，把他叫住了。

“那位仁兄，且慢！”

回头一看，是一位体格健硕的武士，静静地走了过来。周围并没有其他人，想必他叫的也就是龙之助了。

“看来您是一个人出行。”

这位壮士身着黑色的和服，外系着小仓织[6]缝制的裤裙，脚穿高齿木屐，手里拿着一把铁扇。他腰间的小刀虽短，但一旁插着的长刀却很大，看起来足有四尺长。他轻蔑地俯视着龙之助走了过来。

“我的确是一个人出行。”龙之助如同回瞪他一眼似的，像往常一样冷淡地应答着。

“鄙人也是一个人出行，还望能与阁下同行。”

“你往哪里去。”

“去往京都。”

“原来如此。”

十字路口的公告牌上书写着“柳绿花红”四个大字，过了逢坂山[7]后，来往的行人极少，在这个岔口的小路上，这样简单地打了招呼后，两人便不再说话。龙之助在前，高齿木屐的武士紧随其后，就这样走了几町[8]路。

龙之助出行的时候，既不与旁人搭话，也不愿找人同行。对于这样一位从身后赶来，叫住自己寻求同行的武士，自然不会放松警惕。

若是没有江湖经验的话，可能还不清楚状况。但对于龙之助这样的人来说，一眼就能看出，这位与自己同行的武士，并非是出于什么好意。简单来说，可能是为斩杀自己而来——因为在靠近的时候，能感受到此人根据心境散发出和气或杀气。

“不知您是从何而来？”壮士问道。

“从关东来。”

“关东……不知您效力于关东的哪一位藩主呢？”

“我是浪人。”

“这样啊，是哪个藩地的浪人呢？”

“是天生的浪人。”

“天生的浪人……”壮士的脸上露出了些许冷笑。

“您修行武艺吗？”

“是的。”

“武艺是剑道，枪法，还是别的什么？”

“剑道。”

“不知您修习的剑道是哪一流派？”

壮士这样突兀地刨根问底，使龙之助感觉到厌烦。

“阁下的流派是哪一派？愿闻其详。”

“鄙人出自自源流的门下。”

“自源流？”

“大概在关东并不一定知晓，这源自萨州伊王瀑布的自源坊，濑户口备前[9]将其精妙之处传承下来，以刀法远近闻名。”

“哦，是啊，以前曾经有所耳闻。”

剑道，是唯一能够勾起龙之助兴趣的话题。

“那么，阁下是来自鹿儿岛的藩地吗？”

“的确，过去是岛津的家臣，现在是云游天下的穷浪人。”

“原来如此。萨州是有名的勇武之地，知名的故事也很多吧。”

“如果您想了解萨摩武士的高名的话……”

不容多想，顿时心中一紧，刚才还紧贴着的两人的身体在荒野中急忙向一旁闪开，离了有足足三间[10]的距离。

注释：

[1]会津中将：原名松平容保，是陆奥国会津藩的第九代藩主。（译注）

[2]新征组：江户幕府的警备组织，成立于江户时代后期的文久2年。此后的新选组由其一部分成员组成。（译注）

[3]谱代大名：指世袭家臣。（译注）

[4]比叡山：位于京都东北方，京都府与滋贺县交界处的山。古来被认为是护守京都的圣山。（译注）

[5]武藏太郎：即武藏太郎安国，名刀，大村加卜的门人于贞享二年锻造，曾于浜御殿献于第八代幕府将军德川吉宗。（译注）

[6]小仓织：江户时代丰前小仓藩（今福冈县北九州市）的名产，以竖条纹为特征的品质优良的一种木棉布料。（译注）

[7]逢坂山：滋贺县大津市西部的山，又名关山。（译注）

[8]町：日本的长度单位，1町等于60间，约109.09米。（译注）

[9]濑户口备前：江户时代前期的剑术家，萨摩鹿儿岛藩士。（译注）

[10]间：日本旧制长度单位，1间等于6尺，约1.818米。（译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