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运筹帷幄
一场大地震蓄势待发，亚历山大六世正处震中。在意大利还没有意识到这场大地震开始之前，他已张罗布局，行事开始有违之前的长篇大论。他提拔了侄子吉安·博尔吉亚为枢机主教，吉安曾在上任教皇统治期间担任过蒙特利尔大主教和罗马总督，他的升职没有引起任何异议。这一试探成功之后，亚历山大答应凯撒·博尔吉亚任命他为巴伦西亚大主教，这是他自己担任教皇之前的第一个有俸圣职。可问题却出在凯撒身上，这个血气方刚的年轻人，浑身上下都是雇佣军队长的地痞恶习，完全没有教士的道貌岸然。但他从父亲口中得知教区的至尊之位会留给哥哥后决定接受这一职位，以免竹篮打水一场空。不过他对哥哥的怨恨更加强烈，从此之后哥哥成为他在事业和爱情上的双重绊脚石。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亚历山大六世突然得知斐迪南一世国王竟站到了自己这一边。教皇是绝顶聪明的政客，他不可能不搞清楚原因就接受贸然的妥协。很快他明白了原来问题出在法兰西对那不勒斯王国的野心上。那这一切就说得通了。
现在，该轮到亚历山大六世提条件了。
其一，他要求自己的三儿子戈弗雷多和阿方索的私生女达娜·桑西娅完婚，同时要求达娜的嫁妆需包括：斯奎拉切公国[1]、卡里亚蒂[2]、年俸一万达克特金币；及不受王权控制的七大宗座要职之一──宗座首席书记官。
其二，自己的大儿子，已被天主教斐迪南二世任命为甘迪亚公爵的弗朗西斯科，获封特里卡里科公国[3]、基亚拉蒙特[4]、劳里拉[5]和卡里诺拉教区[6]，年俸一万两千达克特金币，宗座七大要职中一旦有空缺，弗朗西斯科即可继任。
其三，要求罗马教皇驻那不勒斯大使维尔吉尼奥·奥尔西尼担任七大要职中最重要的第三职位——总管。
朱利安诺·德拉·罗韦雷在当年的教皇选举中是五个投反对票的主教之一，现躲在奥斯蒂亚[7]避难，他名字和徽章上的橡树现在依然刻在奥斯蒂亚的城墙上。亚历山大六世要求橡树图案必须从奥斯蒂亚彻底消失，而且需将奥斯蒂亚城移交给他管理。
作为交换，亚历山大六世仅保证，亦如他的前任教皇们一样，不会撤回将那不勒斯王国授权给阿拉贡家族的决定。斐迪南一世为这一简单的承诺付出了惨重的代价，无奈他权力的合法性就系于这一承诺。因为那不勒斯王国是罗马教廷的封地，唯有教皇一人有权认定是否有继承权。在金雀花的安茹家族率军队推翻阿拉贡的关键时刻，继续授权对阿拉贡家族来说至关重要。
亚历山大六世登上教皇之位已有一年，这一年他阔步前进，世俗权力不断扩张。他上任时，手中掌握的领土在意大利历史上面积最小，但通过女儿卢克雷齐娅与佩萨罗领主的联姻，他的一只手已经伸向了威尼斯；而通过与斯奎拉切亲王之女达娜·桑西娅的联姻，以及斐迪南一世让与甘迪亚公爵的领土，他的另一只手已经伸向了卡拉布里亚[8]边境。
凯撒一直抱怨没有沾到父亲的圣光，这个对亚历山大本人极为有利的协定按时签署之后，他任命凯撒为圣玛利亚·诺韦拉红衣主教。但是，到目前为止在教会历史上尚没有私生子任红衣主教的先例，于是教皇寻来四名假证人，证明凯撒是凯斯蒂的费迪南德伯爵之子，也就是关键人物曼努尔·梅尔希奥。正如他当上罗莎的丈夫一样，他一本正经地做起了凯撒的父亲。
两名私生子的婚礼盛况空前，不愧是教皇和国王的联姻，既有教堂的雄伟气派又不失皇宫的富丽堂皇。而教皇已经决定把新婚夫妇留在身边，因此命新任主教凯撒·博尔吉亚着手安排新婚夫妇返回罗马的欢迎仪式和接待宴会。卢克雷齐娅蒙恩陪伴在父亲身旁，这种恩典在教廷前所未有，她决定在自己的能力范围内为仪式锦上添花。在一群器宇不凡、衣着华贵的王公和主教陪同下，亚历山大前去接见这对年轻新人；而卢克雷齐娅，在罗马最可爱的贵族少女们簇拥下，站在梵蒂冈的大厅正中等待着。圣座已为教皇准备好，在他的脚边为卢克雷齐娅和达娜·桑西娅放了两个坐垫。“因此”，托马索·托马西写道：“看着他们聚在一起，欢聊几个小时，你会认为自己正置身于古老亚述帝国某位国王的一场奢华淫乱的宴会，而不是罗马教皇神圣庄严的教廷会议。教皇的职责在于他的一举一动所呈现的名副其实的神圣而圣洁之光。”这位历史学家笔锋一转：“但是，如果五旬节[9]的前夜是这样度过的，那第二天迎接圣灵的仪式仍可保持富丽堂皇，依然秉承教会的精神，便不为有过。请看参加仪式的典礼官在日记中这样写道：
“教皇走进了圣徒教堂，在他旁边通往圣坛的大理石阶上，圣人彼得习惯于颂读使徒书信和福音书的地方，现在坐着亚历山大的女儿卢克雷齐娅和儿媳桑西娅；在她们周围聚集了一群罗马名媛，她们更应该呆在梅莎丽娜的身边，而不是圣彼得大教堂，这简直是教会的耻辱，是一桩众所周知的丑闻。”
然而，罗马人和那不勒斯人浑然不觉灾难近在眼前，他们沉浸在自己的美梦中，花着大把的时间和金钱徒劳地炫耀着自己的骄傲。而这个时候，法兰西却是清醒的，厉兵秣马，准备立刻把意大利付之一炬。
查理八世对那不勒斯的野心昭然若揭。年轻的法兰西国王向意大利诸邦派出了使团，由佩罗内·巴斯基、布里涅、多比尼及其他几位使者组成。该使团的任务就是寻求意大利王公的合作，恢复安茹家族对那不勒斯的王权。
使团的第一站落脚威尼斯，声称为他们的国王寻求帮助和建议。威尼斯人常被冠以绰号“基督国家的犹太人”，因为他们恪守自己的政治传统。他们的回答是，因为需要时刻准备抵御土耳其人的进攻，不便给予年轻的法兰西国王任何帮助；至于建议，法兰西国王拥有经验丰富的将军和能力超群的大臣，对这样的国王提建议，恐怕太高估他们了。
佩罗内·巴斯基发现多说已然无益后去了佛罗伦萨。皮耶罗·德·梅迪奇召开了盛大的会议接见他，不仅召集了七十名议臣，还请来了过去三十四年来任职“执政团”[10]的正义旗手[11]。法兰西大使提出了他们的建议，要求佛罗伦萨共和国允许他们的军队通过佛罗伦萨国境，并承诺必要时向法兰西提供必要的补给。佛罗伦萨共和国的回答是：如果查理八世征讨的目标是土耳其而不是斐迪南一世，佛罗伦萨愿意伸出援手。但是佛罗伦萨与阿拉贡家族早有协定，因此不能背叛盟国，无法答应法兰西国王的要求。
大使们紧接着又来到锡耶纳。这个可怜的小共和国，因为法兰西大使的来访受宠若惊，但是他们的回答是保持中立，因为锡耶纳实在太弱小，在强大的对手面前，没法说是支持还是反对，他们自然不得不加入更强大的那一方。得到这个至少还算坦诚的答复之后，法兰西大使们又奔赴罗马面见教皇，要求教皇将那不勒斯王国授权给他们的国王。
亚历山大六世回答说：既然他的前任们都授权给了阿拉贡家族，除非安茹家族比阿拉贡家族更有资格，否则他不能收回成命。他还敲打佩罗内·巴斯基：那不勒斯是罗马教廷的封地，只有教皇一人有权决定她的归属，攻击现任的统治者也就是在攻击教廷本身。
使团出访的结果，我们也看到了，查理八世一无所获。因此他决定依靠卢多维科·斯福尔扎一人，不再考虑其他问题，就看这场战争的运数如何了。
就在这时他收到了一则消息，斐迪南一世驾崩，这使他更加坚定了信心。老国王从狩猎场回王宫的路上得了染上了风寒，咳嗽得不轻，两天后咽了气。1494年1月25日，统治了三十六年后，斐迪南一世归天，享年七十岁，毫无悬念地将王位留给了自己的大儿子阿方索。
斐迪南一世素有“快乐的统治者”之名，此言不虚。在他家族的命运即将发生逆转之时，他恰好撒手归天了。
新任国王阿方索在打仗方面可不是新手，他曾成功击败佛罗伦萨和威尼斯，还把土耳其人赶出了奥特兰托[12]。另外，与他的父亲一样，擅长意大利宫廷中无处不在、居心叵测的政治游戏。查理八世的意图暴露之后，他并没有断了和自己的对手联手的念头。这个敌人正是巴耶济德二世。他派出了自己的心腹卡米罗·潘冬，告知土耳其皇帝法兰西国王征伐意大利其实是想偷偷接近默罕默德的统治区域，一旦查理八世到达了亚得里亚海，只需一两天的时间即可穿过海峡攻陷马其顿，那么登陆君士坦丁堡也就是轻而易举之事了。因此他建议巴耶济德二世为维护他们共同的利益，为他提供六千骑兵和六千步兵，这些将士在意大利的军饷全由他承担。潘冬与乔治·布恰尔迪尼约好在他林敦会合，乔治是亚历山大六世派往土耳其的使节，代表教皇请求土耳其助他镇压基督教徒。但是，就在乔治等待巴耶济德二世回音的几个月里，阿方索却突然要求皮耶罗·德·梅迪奇、教皇和他本人会面共商大事。这次会议在提沃利附近的维科瓦罗举行，当事三方如约会面。
阿方索在动身离开那不勒斯之前，已经部署好了海军力量，并授权弟弟弗雷德里克指挥舰队。这支舰队由三十六艘战舰、十八艘大船和十二艘小船组成，他们的任务就是在利沃诺待命，监视查理八世在热那亚港口整装待发的舰队的动向。他召集这次会议首要的目的就是确认他的盟友在陆地上的备战情况。不包括这些盟友的军队，目前他已经拥有一百个重骑兵中队，每个中队二十人，还有三千弓箭手和轻骑兵可供随时调遣。因此他提议，立即攻打伦巴第，以支持他侄子加莱亚佐的名义发动一场革命，在法兰西国王的援兵到来之前把卢多维科·斯福尔扎赶出米兰。这样一来当法兰西国王翻过阿尔卑斯山之后，等待他的可不是承诺为他提供安全通道、人员和资助的朋友，而是他的敌人了。
这不愧是伟大的政治家和果敢的指挥官提出的妙计，但是各方却打着自己的小算盘。由于没有达成协议，皮耶罗·德·梅迪奇对此反应非常冷淡。他担心自己在战争中的地位就像法兰西大使预示的那样微乎其微。而亚历山大六世则直接拒绝了这一计划，盘算着把阿方索的军队据为己用。他提醒那不勒斯国王，他承诺的授权的条件之一，是那不勒斯国王需将朱利安诺·德拉·罗韦雷主教逐出奥斯蒂亚，并将奥斯蒂亚移交给他，且协议也是这样约定的。再有，亚历山大任命的那不勒斯大使维尔吉尼奥·奥尔西尼赢得了圣宗的恩宠，导致普罗斯佩罗和法布里齐奥·科隆纳都对教皇心怀不满，而这两人几乎控制着罗马周边的所有村落。现在教皇肯定不能忍受继续生活在强大敌人的夹缝中。当务之急他要摆脱这一困局，眼下是时候让他们知道他需要安宁，他才是联盟的首脑和灵魂，其他人不过是身躯和四肢罢了。
如果说皮耶罗态度冷淡的原因阿方索还需忖度一番，亚历山大六世则是开门见山。但阿方索还是不得不尊重盟友的意愿，既要支援一方抵御法兰西军队，保卫亚平宁；还要帮助另一方摆脱罗马涅邻居的束缚。就这样，他加紧围攻奥斯蒂亚，并派出一部分轻骑兵支援维尔吉尼奥的两百名教皇卫队。这一支小部队驻扎在罗马周围，逼迫科隆纳家族臣服。剩下的部队阿方索把他们分成了两部分：一部分交给儿子斐迪南，负责在罗马涅地区巡逻，征税及招募如数新兵；另外一部分则由他自己率领守卫阿布鲁奇各个关口隘道。
4月23日凌晨三点，亚历山大六世终于摆脱了他的第一个也是最凶险的敌人。朱利安诺·德拉·罗韦雷眼见完全无法抵御阿方索的部队，只得弃城而逃，登上了一艘双桅帆船逃往萨沃纳。
注释：
[1]斯奎拉切：现意大利布里亚区首府，近爱奥尼亚海。（译注）
[2]卡里亚蒂：位于意大利南部科森扎省。（译注）
[3]特里卡里科公国：现意大利马泰拉省的一个市镇。（译注）
[4]基亚拉蒙特：现意大利帕勒莫。（译注）
[5]劳里拉：意大利与卡拉布利亚大区交界的伯坦察省。（译注）
[6]卡里诺拉：现意大利卡塞塔省的一个市镇。（译注）
[7]奥斯蒂亚：意大利古城，罗马西南20公里左右。（译注）
[8]卡拉布里亚：位于意大利南部。（译注）
[9]五旬节：基督教节日，在复活节后的第7个星期日。（译注）
[10]执政团：佛罗伦萨的政权初期被城市贵族（格兰德）操纵，吉伯林党和归尔甫党彼此争斗不已。1282年取缔原市政机构，建立执政团。执政团由8人组成，平民贵族皆可当选。（译注）
[11]正义旗手：1293年贝拉（G.DELLA）任执政，颁布《正义法规》，剥夺格兰德担任执政的权力。法规规定，由大行会代表7人和小行会代表2人组成的长老会议是最高权力机关。其首领名为正义旗手，同时又是城市自卫军指挥官。（译注）
[12]奥特兰托：位于意大利和阿尔巴尼亚交界处。（译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