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情七处(第一部):克拉姆斯基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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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空中激战(1)

戴维·布龙斯坦带着受命途中阅读的一袋子文件以及一份翻乱了的《独立报》[9]抵达希思罗机场[10]。他三十二岁,身材粗壮,脸刮得光光,戴着厚重的眼镜和一顶无沿便帽。蓬乱的眉毛加上磨痕累累的鞋子,似乎将全身统一了起来,使他透出一股落魄书生气。他穿了一件黑色休闲西装外套。

紧挨着一只电子广告牌下面那些长椅的右边,他看到一个身着定做西装、双手握在背后的青年男子。毫无疑问是他拿到的照片上的那个人。他们互相注视对方,然后两人的手紧紧握在了一起。

“我叫戴维·布龙斯坦,纽约市警察局警督。”

“我叫乔纳森·哈特利-布朗,伦敦警察厅督察。”

哈特利-布朗比大多数男子足足高出两英寸,根据布龙斯坦的笔记,他今年二十四岁。棕色头发梳向一边,五官匀称,穿着锃亮的拷花皮鞋和灰色袜子。

他们有一搭没一搭地互相说了些有关跨大西洋飞行的俏皮话,将布龙斯坦的行李送到已付费的伦敦出租车那里,然后一起坐到后排座位上。按照通常的礼节,他们谈了天气和交通状况,抵达苏格兰场[11]之后,他们在细雨蒙蒙的薄雾中下了车。哈特利-布朗给司机付了小费。然后他们乘电梯来到一间开放式办公室,走到两张孤零零的仿松木办公桌前,上面摆放着两台一模一样的电脑。两张桌子中间竖着一张一英寸高的隔板,阻挡凌乱不断蔓延。放眼望去,周围坐着一位位秘书,摆放着一台台复印机,以及一部部铃音柔和的电话机。

“抱歉,反差太大了,”哈特利-布朗说,“你挑哪张都行。我无所谓。”

“案子有进展吗?”

“还没有。昨晚才有人通知我说让我参与,今天接到指示,帮你安顿下来。我想咱们现在的任务只不过是互相认识一下。”

“是啊,他们也这么跟我说的。”

“我接下来带你到你的公寓去,咱们可以一起吃顿饭,然后去酒吧或是到西区[12]看场音乐剧,或者随便你想怎么消遣都可以。不用考虑钱的事。明天上午八点整就正儿八经开始工作了,所以我想咱们最好也别太熬夜了。”

布龙斯坦笑了。他看得出来,哈特利-布朗也不吃“联络感情”那一套,只想开始工作。这意味着他们会相处得很好。“你叫‘约翰尼[13]’,对吗?”

“乔纳森。不过你可以那么叫我。”

“‘哈特利-布朗。’你父母离婚了?”。

“至少我上次见到他们,他们还好着呢。那是个古老的姓氏。”

“那么,是世袭贵族吧。”

“这个,我这一代不是,不过——”

“对了,我爸爸是个哈西德派拉比[14]。看到这个了吗?”——他抚弄着腰带上挂着的一条流苏[15]——“这是为了向他表示尊敬佩带的,虽说我自己并不像他那么虔诚。听说过我们的‘祷告披巾[16]’吗?”

“犹太教徒祈祷时戴的披巾,听说过。既然咱们都谈起了父亲,我父亲是影子内阁外交大臣。觉得自己最好早点说出来,因为不管怎么说,你很快就会知道的。我无意中听到过有人说,若不是因为这个,我现在顶多不过是个巡佐[17]。”

“嗐,你不会相信他们的鬼话,对吧?”

“我不会因为这个自责不已的。每个人都有与生俱来的优势。只是得在自己所处的位置上做到最好。我确实很努力。我很敬业。”

“我看挺好。只是出于好奇,你父亲是哪个党派的?”

“你在美国可能没怎么听说过保守党——”

“有点儿像我们的共和党,是吧?”

“这我不知道。人家称呼他安东尼·哈特利-布朗爵士。”

“没有印象。不过,他是个爵士,哈?距离下次选举还有多长时间?”

“最多九星期。”

“很好嘛。那你就是未来内阁大员的公子啦!”

“顺便告诉你一下,母亲让我邀请你来家吃饭。”

布龙斯坦笑了。“这么说你跟她说过我了,哈?”他用手指在桌子上划了一下,看有没有灰尘。

“没有详细讲。我只是告诉她你要从美国过来。她觉着一顿传统家常便饭可能会让你更有宾至如归的感觉吧。”

“她能这样想当然太好了。我很感动。真的。”

“下下个星期一,好吗?”

他大笑起来。约翰尼的确不喜欢绕弯子。“除了案件调查那件小事,我近期没什么事情要做。不过,到一个爵士家穿什么衣服合适呢?”

“我父母有点守旧。或许需要穿晚礼服?”

布龙斯坦扬起了眉毛。“无尾礼服?我没带过来。”

“我可以把自己备用的借给你。”

“你身高多少?”

“六英尺两英寸[18]。”

“真可惜。我只有五英尺十一英寸[19]。”

“实际上,这……挺好。没关系的。别走开。”

哈特利-布朗朝办公室的另一头走去。他穿过丝兰花盆栽及摆放了小泰迪熊的办公桌,然后消失在一块隔板后面。随后,他领了一个黑发男子回来,那人年龄和他差不多,穿着褐色西装。“他就是你接替的那个人,”他说道,“犯罪调查部门的尼古拉斯·弗莱明。尼古拉斯,这位是纽约市警察局的戴维·布龙斯坦。戴维,尼古拉斯一直很期待见到你,原因显而易见。”

弗莱明看起来比约翰尼壮实得多。他抓住布龙斯坦的手时像是准备要跟他掰手腕,然后用力握了握。“这么说我能暂调纽约,得感谢你了?我明天动身。我向来有点儿迷恋美国,所以非常期待过去。”

“很高兴能帮到你,”布龙斯坦说,“不过嘛,你在那边当警察最好不要太出色,我还想让他们想念我呢!”

弗莱明咧嘴一笑。“他们居然认为这是公平交换,我已经感到很荣幸了。对了,我最好的朋友跟我说,你需要一套晚礼服,咱俩看起来身材差不多。去机场之前我会把我那套放到他那里。也算是尽了一点儿微薄之力。”

“谢谢。”

“对了,他们家的厨师棒极了,乔纳森的父母也很可爱。不过,当心他妹妹让你把眼睛看直了。”

“特别令人着迷,哈?”

他瞟了一眼手表。“恐怕这会儿我得失陪了。离开前我还有不少工作得赶出来呢。见到你很高兴。”

“我和尼古拉斯曾经一起巡逻了两年的时间,”弗莱明离开后,哈特利-布朗说道,“在这之前,他在科尔德斯特里姆警卫军团[20]待了三年。千万别介意他说马尔西的话。他曾经爱过她。”

“发生了什么事?要是这个问题不是太涉及个人隐私的话?”

“我觉得他不是她喜欢的类型。她叫他‘褐色先生’,因为他老穿褐色西装。”他叹了口气,“我知道。这不怎么好笑。”

“不好意思,我换个话题,”布龙斯坦说,“不过,咱们不是要组成一个三人小组吗?他们跟我说还有个俄国佬。”

“可能要派一个过来。一切都还没最终决定。就是因为这个,我们把请你吃饭的时间定在了下下个星期一,很抱歉又唠叨起这件事。这么安排是因为也许我们还得加把椅子。”

“谁是负责人?你,我,还是他?”

“那个人也可能是个女的,谁知道呢。我并不认为咱们当中会有谁严格意义上‘负责’。大概是由我来协调调查工作。”

“这么说,假如咱们两个都想带某个特遣队去执行任务,就由你来决定谁来带他们,是吗?”

“我想是的。”

布龙斯坦皱了皱眉。“我没有问题了。”

“我很可能会派你去。不冒犯他人,协调工作就容易些。”

他笑了。他忘了,这是个大好人。“我在飞机上翻阅文件,得知伦敦警察厅确认了一些每次案发都在现场的狗仔队成员。我这里有一个包含二十三个人的名单。你知道的,对吧?”

“好像咱们都拿到了相同的预习材料。”

“预习材料?”

“功课。背景阅读材料。”

“不管怎么说,警察可能已经找他们当中许多人问过话,不过从这上面着手似乎也挺好。”

“你愿意的话,咱们今晚就将名单分摊一下,然后明早就能直接进行分析调查了。”

“然后明天下午五点钟回到办公室碰头,可以吧?互相交换分析调查结果?”

“行。现在我带你去你的公寓,好吗?”

奥尔洛夫比预定时间提前两小时从侧门离开了监狱,躲开了典狱长惯有的说教以及接待处那里要填写的文件。他径直走向一辆没有标志的奔驰车。司机驱车送他渡过卡马河[21],到达泰特里那[22]后,让他转乘了一辆利哈乔夫[23]车。新司机让他换上一件战壕风衣,将他迅速送到埃弗莱密[24],在那里,车和司机又都换了新的。半小时后,他的车在一条笔直的公路上停了下来,路边是一棵棵松树和几堆劈材。

司机为他打开然后关上车门,走在他的前面。他们穿过六七排树后,来到一个临时简易机场,四周都是森林。一架斯摩棱斯克飞机停在机场尽头,螺旋桨呼呼地转动着。

赫兰佐夫和一队士兵站在飞机的一边,那些士兵边抽着烟,边朝手上吹气。头顶的乌云预示着一场大雪即将来临。

“祝你们好运,”赫兰佐夫说,“我们给你配备了一把枪和几发子弹,以防你们路上遇到……障碍。如果飞机着陆时你把这些交给飞行员,我们就知道你与那些人在英国接上了头。”

奥尔洛夫朝天上望去。在头顶几百英尺的空中已经有两架轻型飞机。全是SP-91[25],显然在盘旋。

“有什么需要担心的吗?”他问。

“我们认为没有。无论如何,你们应该可以摆脱他们。”

“我听说我是去调查几个报纸摄影记者的死。”奥尔洛夫轻蔑地答道。

“要饭的哪能挑肥拣瘦。重要的是让你离开俄罗斯。”

“然后呢?”

“为了让你安全待在监狱,我们投入了大量的时间和金钱。咱们国家的自由主义事业要想成功,我们这样的机构就需要提高利用自身资源的效率。”

“我不需要别人照顾。我能把自己照顾得很好。”

“我们知道。我们只是不想冒险。”

“我想,你们想要我一到英国就背叛祖国?”

“那是个过时的说法,还有别的词可以表示同样的意思。这样做能省掉好多麻烦。”

“算了吧。”

“我记得,你曾想做些好事。你可以仍然忠于这个想法,或者你也可以做个典型的愚蠢爱国者,自寻死路。”

“如果我叛逃,人们会认为我是个叛徒。那我就是在直接给他们送炮弹了。”

“我们考虑过,你可以申请政治避难。”

奥尔洛夫大笑起来。“移民早已让英国难以招架。你真以为他们会考虑给我那样的机会吗?”

“你会对他们非常有用。”

“作为一个叛逃者。这将是他们提出的首要条件。”

“咱们这是在浪费时间,上校。走吧。”

奥尔洛夫戴上帽子,朝飞机走去。他爬进座位后,飞机就起飞了。从距离树梢仅有几英寸的地方越过后,飞机倾斜着机身转弯,朝西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