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没有痛觉就完了
电影《黑侠》
《黑侠》是一部颇为暴力的港版动作片。片中的徐夕是701部队里的一名冷血杀手,该部队里的每一个成员都被切除了痛觉神经而变得无比强大。因为不想再做杀人工具,徐夕逃离了701部队来到香港,化身为一名普通的图书馆管理员。好景不长,因为朋友石警官的缘故,徐夕被卷入黑帮的火并和701部队的追杀。他戴上面具,变身黑侠,和杀手们展开搏击。
这样的故事情节,在不少科幻电影中都出现过。人们想当然地认为,无痛战士既然丧失了痛觉,也就不怕伤、不怕死,随时可以冒着枪林弹雨浴血奋战。现实中,有些战士的急救包里备有吗啡,一旦被打得血肉横飞,就给自己打一针吗啡强效止痛,然后再坚持战斗。
不怕痛的人,被大家视作英雄,连小孩子打针,也会因为不哭不闹而受表扬。没有痛觉真的好吗?我们来看美国医生保罗·布兰德讲述的一个真实的故事:
“丹耶是个四岁的女孩,有一天,她用手指在白色被单上画着红色条纹。母亲走近一看,不由大惊失色:丹耶的手指尖血肉模糊,她是用自己的血在被单上画这些图案。她向着母亲露齿一笑,牙齿上染着血——原来她咬开了自己的手指来玩游戏。接下来的几个月,丹耶的父母想方设法让女儿知道手指是不能咬的,可是她无动于衷,任何体罚都没有效果。后来,丹耶的父亲遗弃了她,母亲带着她四处接受治疗却没有进展,她患的是罕见的先天性无痛症。七年后,丹耶被截掉了双腿,因为她拒绝穿合适的鞋子,最终对关节造成严重伤害。她失掉了大多数手指,肘部经常脱臼,手臂布满溃疡,舌头也是伤痕累累,饱受慢性败血症的折磨。‘一个怪物’,丹耶的父亲这样称呼她,可她不是怪物,仅仅是无痛生命的特例。”
中国也有类似的病例,无痛的孩子敢从高墙上往下跳,摔断了腿还满不在乎地拖着断腿爬行。因为没有痛觉,他们根本不懂得保护自己,也不知道怎样去珍惜生命。
长大以后再失去痛觉呢?情况同样不容乐观。有一个麻风病患者,因为皮肤溃烂而失去了痛觉,他用很烫的水洗脸,于是又渐渐失去了视觉和嗅觉,随着年龄的增长,他的听觉和味觉也退化了。这是多么可怕的境地,他几乎失去了一切重要的感觉,可是仍然活着。他的灵魂如同被禁锢在钢筋水泥的躯壳之中,完全无法与外界相通。
痛觉是一种能够保护我们的感觉——因为痛,所以学会逃避伤害,不致一再地犯错误。这一点我个人深有体会,当我体检被查出来有肾结石,并不觉得是多大的事。但是肾绞痛发作的时候,才知道什么叫痛不欲生,于是痛下决心除此结石而后快。我的一位大学同学,肾内科博士、副主任医师,也经历过一次肾绞痛,以往她对患者的肾绞痛并没有切身体会,经此一劫,感同身受。
肾结石在今天是容易治的病,可是古时候没有体外碎石和外科手术,有些人不是被活活疼死吗?这也许是大自然差强人意的一面。它让我们痛,却不让我们控制痛。如果说疼痛是一件善意的礼物,这件礼物显得如此沉重,有时甚至是生命无法承受之重。
我们要想控制疼痛,必须从神经科学的角度了解疼痛的成因。疼痛的类型有三:最常见的痛觉是来自皮肤的“体表痛”,它尖锐、急剧、范围局限、定位清楚。“体表痛”常见于外伤,痛觉纤维通过脊髓上行至大脑,这需要一点时间,往往在受伤的瞬间还没有感觉,过了片刻才传来疼痛。走路的时候扭伤了脚踝,会感到来自肌肉、肌腱和关节的“深部痛”。它效应持久,常伴有酸胀热等异常感觉。运动系统的劳损、炎症、错位都会引起“深部痛”,也经过脊髓传入大脑皮质。最不可掉以轻心的是各种各样的“内脏痛”,它们往往是重大疾病的警报。例如:冠心病患者感到心前区的压榨样疼痛,不治疗会进展为心肌梗死;胃溃疡患者感到上腹部烧灼痛,任其发展会造成胃穿孔或胃出血;胆囊炎患者感到右上腹的绞痛,长期恶化将不得不切除胆囊;阑尾炎患者感到右下腹的绞痛,延误时机可能造成阑尾穿孔和全腹腔感染。内脏痛定位不明确,比如阑尾炎有时也会出现左下腹痛或中腹痛。
疼痛发生的具体机制有三:一是伤害性刺激直接作用于游离神经末梢,传入脊髓并到达大脑。二是伤害性刺激作用于局部组织,引起组织损伤并释放致痛物质,如钾离子、缓激肽、组胺等。这些致痛物质刺激游离神经末梢并传入脊髓和脑。三是伤害性刺激使组织释放花生四烯酸、P物质、5-羟色胺等,提高游离神经末梢的敏感性,引起痛觉过敏。这些过程中,都没有感受器的存在,就不存在感受器的适应机制,游离神经末梢如裸露的电线一般,忠实地把痛觉不断输入大脑。
《黑侠》中的战士被切断了痛觉神经,这在现阶段是不可能的事。痛觉神经纤维混合在其他的感觉神经纤维和运动神经纤维之中,共同构成外周神经干。要想切断痛觉神经,除非把整个神经干一起切断,这样会引起感觉麻木和运动障碍,非到万不得已的情况下不会施行。至于我们的大脑皮质,接受痛觉纤维投射的区域分布广泛,与其他感觉的投射区域重叠在一起,难以进行精确的损毁或切除。
尽管我们无法根除痛觉,但是镇痛却是可以做到的。中国早在华佗的时代就有了“麻沸散”,可视为最早出现的镇痛药。镇痛药有一大类即是麻醉药,其原理是阻断神经细胞上的Na⁺通道,使细胞不能兴奋,这样痛觉无法传递,其他感觉也无法传递。虽然麻醉止痛很有效,但它会造成暂时的神志不清和肢体麻木,只在手术过程中使用。
还有一大类镇痛药不属于麻醉药,如阿司匹林、可待因、杜冷丁、鸦片、吗啡等(其中不少属于毒品)。这些药物能与脑中“抗痛神经元”的阿片受体结合,使“抗痛神经元”兴奋,而“抗痛神经元”能提高痛觉神经元的痛阈,使痛觉神经元不容易兴奋。这揭示了一个神秘现象:人体本身是可以抗痛的,有些战士身负重伤却没有发觉,就是应激导致了自身“抗痛物质”脑啡肽的释放,脑啡肽有着和吗啡相似的结构和效应,亦能激活“抗痛神经元”。
值得一提的是,痛觉作为一种主观感觉,和人的思维密切相关,当痛觉混合了恐惧、怨恨、烦恼,会显得越来越难以忍受,反之,痛苦的程度就会减少。心理调节能起到镇痛作用,只要默念“我不感到痛”,痛觉便减轻7%~20%;看有趣的电影,痛觉便减轻27%~29%。心理镇痛已被临床医生所采纳,通过催眠术可在减少麻药的情况下为病人进行手术。气功疗法也是通过意念调节,使全身肌肉放松,从而对头痛、胃痛以及各种神经痛产生疗效。
除了痛觉,饥饿、渴觉、恶心、眩晕……这些感觉都是我们不喜欢的,也都是维持我们生命所必需的。它们就像一道道警报,提醒我们照看好自己的身体,让大脑安居在这座神秘的宫殿里。
我们的生活中有快乐就有悲伤,有阳光就有阴影,在享受各种感觉带来的美好体验的同时,我们也承受着某些不那么美好的感觉,以及内心的痛苦。有一些痛苦是人生成长所必须经历的,只有勇敢地面对痛苦,接受事实,承担责任,我们的心智才会越来越成熟。
《黑侠》的末尾,徐夕打算走遍世界去寻找一位能够让他重新感受到痛觉的医生,从某种角度来说,痛觉让我们活得更加真实。
假如还有人对痛觉耿耿于怀,可以看看保罗·布兰德医生写的《疼痛:无人想要的礼物》。这位了不起的医生用他行医多年的经历,告诉我们究竟什么是疼痛,以及在它严厉的外表之下隐藏的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