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小医生(1885~1907年)
【译者导读】
美里尔出生于1885年,距离美国独立已经过去了100多年,但离美国真正意义上的统一才过去20年。此时南方和北方差距仍然很大,上学就要去北方。美里尔有一个“孟母三迁”式的母亲奥克塔维娅,她卖房卖地、几经辗转把美里尔这个南方孩子送进了北方的贵族学校阿姆赫斯特学院,这是一所曾经出过多位总统的名校。但是美里尔并未在这里完成学业,中途转学到了密歇根,最终于22岁时辍学前往纽约。
这个时代的美国正在崛起,1898年美国在美西战争中取得了胜利,夺取了西班牙属地古巴、波多黎各和菲律宾;这个时代是五大家族和垄断资本主义的时代,范德比尔特、洛克菲勒、卡内基、J.P.摩根和福特的崛起,标志着美国商业进入了托拉斯阶段。
当时,美里尔还只是一个毛头小伙,每个周六全天都在父亲的药店工作,周日还要再工作4个小时,很快人们就开始称呼他“小医生”。12岁的时候,他决心要增加药店苏打水贩卖机的营收,方法是给某些特定客人开小灶,在他们的苏打水饮料中添加一些谷物酒精,后者正好也在店里出售。这一新品种的酒精饮料价格更贵,于是在1897年的几周中,药店的收入创下历史新高,贩卖机出售的苏打水“掺了料”的消息也在镇上传开了。
精明如此的美里尔20年后将成为华尔街上最年轻的百万富翁。
小镇的土路仅能供一辆车辆通行,路的两旁是木头搭成的人行道,上面空无一人,就连空气都是安静的。镇上的商业是一些用假门脸装饰的简易棚屋,但是所有体面的商铺——包括一家药房、两家旅馆以及几座咖啡馆都关门了。在镇子的一头,有9座教堂,其中4座是白色的,5座是黑色的。在镇子的另一头,在波特河的两岸,有不少于教堂数目的酒吧和妓院。但今天,就连这些地方也都不开门营业。
这是1907年8月的一天,这一天全美国其他44个州的每个小镇子都和这个密西西比州的镇子一样。镇上的所有人都聚集在镇子外的棒球场里。在美国,几乎每个镇子都有自己的棒球场和球队,这些都是当地的骄傲。镇子的规模越小,荣誉感反倒越强。战书被送到相邻的镇子上,比赛日也就成了欢乐的假日,不但有郊外野餐活动,更有乐队助兴。其他镇子的球迷乘坐专列前来助威,但是客队仍然处于下风,因为裁判员是由主队来安排。尽管如此,赌注仍然下得很大。
棒球是美国的全民娱乐运动,而在绍镇,实际上它是镇子上唯一的运动。每逢比赛,万人空巷。直到很多年以后,无线电广播带来了大联盟比赛实况,球赛的出席率才逐渐下降。通常,比赛是在用大石头平整过的空地上或是在放牛的草场上进行,有时风干的牛粪堆还客串一下垒的角色。绍镇的球场是一座废旧的棉花田,球场的地面被一把巨大的铁犁平整过,球场的围网是用历经风吹雨打的废弃木桩和废旧铁丝网搭建而成,装满沙子的麻布袋则充当了球垒。球场被拉货马车和轻型马车围得水泄不通,球迷坐在自带的板凳和摊开的垫子上,聚精会神地关注着比赛的进行。
当天,绍镇的中外野手是个身材矮小、体格壮硕的小伙子,他还有几个月就满22周岁了。他的队友戴着无檐小帽,穿着肥大的队服,看起来有几分滑稽。但是这个中外野手穿戴得却像参加阅兵仪式的军人一样整齐。唯一看起来有些寒碜的是他的手套,或者说是一块薄薄的无绳护垫,有点像个暖手宝,以至于他在接球时不得不用上他的手指头。他的外野站位很浅,这并不是因为他的活动范围很大,而是因为他的胳膊很脆弱,这是儿时打架骨折造成的。
和大多数小镇的球队一样,绍镇的球队也是半职业化的,球队的球员,或者说至少一部分球员,领薪水但不全职打球。绍镇棒球队的9个队员每周六要打两场比赛,周日打一场比赛。中外野手、捕手、投手、游击手是外来的雇用兵。当地不领薪水的体育健将们则填补了绍镇球队剩下的位置。在中场休息的时候,有人会把一只帽子递到球迷中间,这是要求球迷们“松一松钱袋子”的意思。中外野手的薪水是每周25美元,大约相当于今天的500美元。
从这一点我们可以得出以下结论,这个中外野手的棒球技能高于平均水平,但是我们不知道究竟能高出多少。身高不到一米六的他,给投手制造了不少麻烦,因为好球区的范围很小,保送上垒的机会很多。可以肯定的一点是,他是最受欢迎的球员之一。他咧开嘴笑的时候,那笑容就像一瓣西瓜那么大,把那双热情的、浅蓝色的眼睛周围都挤出了皱纹。他是聚会的亮点,他的队友把他称作“快乐的美里尔”。一位当时年轻的女士后来回忆道,“当查理·美里尔来到镇上的时候,每个人都爱他,特别是年轻的女士,因为他是那么的风趣”。
查尔斯·爱德华·美里尔(Charles Edward Merrill,昵称“查理”)于1885年10月19日出生于佛罗里达州绿湾泉镇,他的父亲是查尔斯·莫顿·美里尔(Charles Morton Merrill)医生,母亲名叫奥克塔维娅·威尔逊·美里尔(Octavia Wilson Merrill)。他是家里3个孩子中最大的一个,也是唯一一个男孩。他的爷爷和外公在美国南北战争时期分别效力于交战的一方,因此他既有美国北方的血统,也有美国南方的血统。
儿童时期以及成年后的美里尔一直十分敬重南北战争前美国南方的那些价值观和传统。这一点是遗传自他的母亲。奥克塔维娅·威尔逊于1861年出生于密西西比州一个棉花种植园。作为一名出身“较好”、聪明懂事的年轻女子,她上过大学,就读于田纳西州玛丽维尔市的玛丽维尔学院。她是玛丽维尔学院寄宿中学的学生。就是在那里,在她15岁的时候,她遇到了出生于俄亥俄州的查尔斯·莫顿·美里尔,当时20岁的查尔斯正在学校学医。在他求学的7年间,奥克塔维娅和查尔斯书信传情。1881年,查尔斯获得了纽约市表维医学院的医学学位,于是1883年的元旦,他与奥克塔维娅结婚了。
美里尔医生患有哮喘的顽疾,出于健康考虑,夫妇俩在完婚后决定搬迁到佛罗里达州定居。他们搬迁到了绿湾泉镇,这是一个时尚、繁华的度假胜地,镇上的温泉因为其中富含疗效显著的矿物质而声名远扬。全美的精英,包括阿斯特家族和范德比尔特家族,都来到镇上饮水和泡温泉。查尔斯·莫顿·美里尔成为镇上的医生以及镇上药店的业主,当时医生开药店是非常常见的。
查尔斯·莫顿·美里尔在他一生中曾多次声称,按照他母亲的族谱推算,他算得上是约翰·奥尔登(John Alden)的直系后裔。奥尔登是著名的新英格兰清教徒,《五月花号公约》的签署人之一,也是朗费罗的一首诗歌的主人公。美里尔将他父亲的祖上追溯至1633年来到美国的纳撒尼尔·美里尔(Nathaniel Merrill),并因此成功申请成为美国革命之子协会的成员。
查理·美里尔的母亲奥克塔维娅·威尔逊,是爱德华·威尔逊和埃米莉·威尔逊的十个孩子中最大的,她的家庭在密西西比州的莱克星顿市拥有一座名为圆山的种植园。她的父亲是南北战争中南方联军的二等兵,在维克斯堡围城战中被俘,后来通过交换战俘得到释放,并继续投入战斗。种植园没有被战火摧毁,但是在战后重建的过程中,她的家庭逐渐变得一贫如洗。
毫无疑问,在查理·美里尔的一生中,对他影响最大的人就是他的母亲。他的母亲是家中的长女,因此在她很小的时候就懂得了什么是责任和担当。她一辈子都是一名热忱的阅读者,特别爱好诗歌。1876年,15岁的她从玛丽维尔学院寄宿中学毕业。她总是不厌其烦地对她唯一的儿子讲述教育的价值,并告诉儿子他有责任在某项世俗的奋斗中取得成功。查理·美里尔记得他的母亲曾经对他说道:“查理,你能够得到这个世界上你所想要得到的任何东西,只要你的渴望足够迫切。”
奥克塔维娅·美里尔曾经对她的孙子们讲过一个她儿子的故事。当查理·美里尔刚刚学会走路的时候,有一天晚上,她带他在阳台上看月亮。查理伸直了胳膊并叫道:“我要它!我要它!”他的愿望没有得到满足,于是便坐在母亲的腿上大哭大闹。
绿湾泉镇坐落在圣约翰河的河畔,在杰克逊维尔市以南大约30英里。在这里,查理·美里尔的创业天赋在他很小的时候就初露端倪。每到冬天,北方人就会来到镇子上,饮用这里具有疗效的泉水,并在富含硫黄的温泉池子里泡汤。白硫磺泉的泉水以大约每分钟3000加仑的速度奔涌而出。泉水被蓄在一个池子里,当地的商会宣称,池水能够使在此沐浴的人“健康长寿”。在8岁的时候,查理·美里尔就会与来访的北方佬打赌,称他在水下穿过池子的速度比北方佬在水面游过池子的速度要快,赌注是一美分硬币。潜下水的查理能够在池底一股激流的帮助下快速匍匐穿过泳池,而那个在他头顶上游泳的家伙对此一无所知。
查理每个周六全天都在父亲的药店工作,周日还要再工作4个小时,很快人们就开始称呼他“小医生”。在他12岁的时候,他决心要增加苏打水贩卖机的营收,方法是给某些特定客人开小灶,在他们的苏打水软饮料中添加一些谷物酒精,后者正好也在店里出售。这一新品种的酒精饮料价格更贵,于是在1897年的几周中,药店的收入创下历史新高,贩卖机出售的苏打水“掺料”的消息也在镇上传开了。当美里尔医生发现了他儿子的销售策略后,便下令终止了这一切。
42年后,在一次为编写一本未出版的个人传记所做的采访中,查理·美里尔说道,他第一次从事零售的经历使他坚信,一定会有更好的办法来经营一家商店,“当我还是一个孩子的时候,我就清楚地认识到,在那个时代的条件下,一家零售店预期可获得的最大收益,按照资本回报率折算过后仍然是少得可怜的,同时还要承担很高的商业风险,特别是,考虑到我和我的父亲付出的辛劳和工作的时间,如果按照正常工资水平支付我们工资,实际上是没有任何回报的。货物周转的速度极慢,赊销的损失巨大,因此尽管销售的毛利率很高,到了年终也几乎剩不下什么了。我父亲不得不接待陆续前来造访的销售员,造册记账,当仁不让地干着各种各样与药店有关的杂活,这些事耗费了他大量的时间,并导致他的医术逐渐生疏。工作的时间很长,商店早晨7点就开门,理论上半夜12点才关门,事实上几乎全天24小时都在营业。店里货架上至少摆放了2万多种货品,我很清楚地记得,其中一大半货品一年也卖不出去一件;顺便说一句,苏打水贩卖机,还有商店本身,也很不干净。想想今天现代化的药店,我不禁怀疑我父亲和我当时是怎么做到竭力维持全家生活的,这至今仍然是一个谜”。
1898年,美里尔一家为了改善生活搬迁到了田纳西州的诺克斯维尔镇。这次搬家并不成功,于是不久之后他们又搬回了佛罗里达州,定居在杰克逊维尔市。然而,这仍然解决不了他们全家在现金流上遇到的问题,于是时年13岁的查理继续尝试各种职业。1898年5月8日,在他去主日学校野餐会的路上,经过一座火车站的时候,正好碰上一辆驶向坦帕市的火车卸下最新一期的佛罗里达《时代联盟与市民报》。当时,美西战争正在进行中,报纸的标题很醒目:“杜威讲述他胜利的故事”。查理掏光了兜里所有的钱——5美元买了100份报纸,吃力地带到了野餐场所,并以每份25美分的价格叫卖。那些爱国的人们渴望得到西班牙舰队被摧毁的消息,高高兴兴地买了报纸并支付了额外的加价。美里尔将这次经历称为“我的第一个金融胜利”。
与霍雷肖·阿尔杰一样,查理也成为一个报童。他在杰克逊维尔市的红灯区中心沃德街兜售《时代联盟与市民报》。虽然家里人流传下来的故事版本是,沃德街的客人们买了这些报纸,目的是遮挡他们的面孔,但更可能的情况是,买报纸的大部分都是妓女。而且,这些人小费付得很慷慨。1901年,当总统威廉·麦金利遇刺时,查理故技重施,再次施展了他在美西战争时的妙招。沃德街的生意获得了极大的成功,以至于当他出售在此卖报的特许权时,他向另一个男孩开价75美元并且成交了,这笔钱相当于今天1500美元。
相比商业活动的诱惑,学校生活让年轻的美里尔提不起兴趣。这让他的母亲忧心忡忡,她希望她的儿子为成功做好准备,并打算将来把他送进北方的那些知名学府。1901年秋天,她把查理从杰克逊维尔市的杜瓦尔高中转学到了约翰·斯特森大学,这是一所位于佛罗里达州迪兰市的预备学校,在杰克逊维尔市以南大约50英里。斯特森被誉为南方最好的预备学校,但是按照北方的标准,它还是谈不上有多好。
就在查理在斯特森读书的最后一年,他的父亲晚餐后在家门口附近散步时遭遇抢劫。劫匪残忍地对他施以暴打,导致美里尔医生在医院昏迷了好几天,性命堪忧。查理被从学校召回了家中,他后来回忆说,那段时间是“非常可怕的几个星期”。老美里尔终于恢复了意识,但是他在轮椅上坐了几个月,无法行医。他的医生同行和病人们开始传言说美里尔行医的能力遭到了永久性地损伤。事实也是如此,无论身体还是经济上,当时年仅46岁的美里尔医生都再也没有恢复过来。
为了应对这场家庭财务危机,奥克塔维娅·美里尔开办了两所寄宿公寓,一所给白人住,另一所给黑人住。但是钱还是紧张,斯特森的财务部不停地给她寄信,催缴已经逾期的账单。学校当时也陷入了财务危机。查理没有读完最后一学年就离开了斯特森,但这并非因为经济原因,而是他触犯了校纪。按照查理·美里尔的儿子的说法,他被学校开除了,因为他把一位教授误认为他的室友,并从4层宿舍的窗口向这位教授头上浇了一饼干盒的水。
尽管如此,他母亲将查理送进北方最好学府的决心仍然没有动摇。为了实现这个目标,家里出售了他们在迈阿密拥有的一小块土地,有了这些钱,加上一份体育生奖学金,查理北上来到了马萨诸塞州的沃塞斯特预备高中,在那里复读一年。
查理在沃塞斯特的时光(1903~1904学年)过得并不愉快。作为一个来自南方、家境普通的孩子,他遭到了男性学生团体中那些新英格兰精英的排斥和嘲笑。他的一些北方同学抱怨称,他们几乎听不懂他吞吞吐吐的发言。而且,接受助学金无疑也成了一种耻辱。沃塞斯特每学年的生活费和学费大约是700美元,查理只需要付185美元。他不得不住在戴维斯学生公寓最高层的宿舍,与其他运动员住在一起,他们被轻蔑地称为“雇用的枪手”。即使有了这份奖学金,查理还需要打几份工,在一个餐厅当服务生,为一位当地的服装商人销售西装并收取佣金,销售的对象是校园里那些有钱的孩子。
如果说沃塞斯特希望通过运动员特招项目得到一个体坛巨星,那么查理·美里尔就令学校极度失望了。他的棒球打得不错,并成为球队的中外野手。他还加入了橄榄球队,但是体重51公斤的查理只能充当第二替补阵容和第三替补阵容,几乎没有上场比赛的机会。他还在练习中撞坏了鼻子。有一个广泛流传的故事,说轻飘飘的查理·美里尔只有在球队急需挺进几码的时候才会被派上场,因为他们可以把他凌空扔过争球线,这个故事显然出自查理·美里尔自己,并且很有可能是虚构的。就像大多数美里尔讲给他的孩子们并流传下来的故事一样,这个故事也要以批判的眼光来看待。虽然其中有一些真实的成分,但是真相已经被改编的面目全非,因为这是一个仁慈的父亲在讲故事,目的是为了开导或劝诫。
工作与运动的负担,让美里尔几乎无暇兼顾沃塞斯特的学业,所以学年结束时,他没有获得足够的学分,无法获得毕业证书。这一点也不令人感到惊讶。好在最后学校的老师同意特殊处理,同意颁发毕业证书,前提是查理要完成在阿姆赫斯特学院第一学年的学业。而阿姆赫斯特学院的老师则根据录取政策的一则特殊条款录取了他。
那一年的夏天,查理·美里尔在缅因州波特兰市的一座小岛上,给一家酒店当服务生,他的薪水是每周5美元外加小费,酒店为他提供免费的住宿和膳食。他在那里工作了16周,每周结束的时候他都会来到邮局,给自己寄一张5美元的邮政汇票,寄到阿姆赫斯特,信封上写着“留到需要的时候”。9月他来到学校时,80美元已经在那里等着他了。
1904年的秋天,奥克塔维娅·美里尔人生的一个梦想终于得到实现:她的儿子被阿姆赫斯特学院录取了。事实上,当查理从缅因州来到校园时,她已经在那里等着他了。母亲大人的到来一开始让查理感到紧张不安,但是这种尴尬的情绪很快就消散了,因为奥克塔维娅在他的新同学中很受欢迎。然而,日后查理对自己的儿子说道,在阿姆赫斯特,“他的运气糟透了”。他个头矮小、家境贫寒,说话一口南方腔,而且是和他的妈妈一起来到校园的。查理会在阿姆赫斯特待上两年时间,虽然那段时光里他也有一些光辉的时刻,但他始终被经济问题所困扰。数十年后,他在为学校捐款时写道:“我希望帮助那些缺乏资金的年轻人完成求学,缓解他们所承受的压力。在我读高中和大学的那些年里,我感受过这种压力,它沉重得几乎让我无法承担。”
他一日三餐的生活费是靠着在学生公寓端盘子挣来的,每天傍晚,他都要穿上白色的外套为他在凯普赛兄弟会的弟兄们当服务员。他还继续卖着男士西装,15%的佣金中一部分用来给自己添置衣物。在大学第二年,这份在男装店的工作给他净挣了1300美元,并使他能够跟上潮流,穿着讲究。但是,他仍然为自己的经济状况感到尴尬,并且认为那些有钱的学生从他那里买衣服“仅仅是为了向没钱的查理·美里尔表示友好”。到了秋天,查理还会从事另一份工作来补贴收入——用耙子拢树叶,每小时挣50美分。
查理·美里尔在阿姆赫斯特的运动员生涯笼罩着一层迷雾,他在橄榄球比赛中被凌空扔过争球线的故事经常被人提及。他尝试参加越野赛跑队、橄榄球队、田径队和棒球队,但是都未能成为大学校队的成员。他参加了校内的棒球赛,但从未代表学校参加过校际比赛。
工作与体育运动并没有影响到他的社交生活。虽然他总是感到自己在阿姆赫斯特像是一个外人,但是查理对社交聚会的热衷以及南方人那种温和友善的性格使他受到同龄人的欢迎。他一来就加入了凯普赛兄弟会,大学第二年就搬进了兄弟会的学生公寓,尽管他分到的是最小的房间。查理·美里尔是一个典型的、热心的兄弟会成员。他长相英俊,气质阳光,既受到兄弟会同仁的拥戴,也赢得了那些成群结队前来参加兄弟会聚会的光彩照人的姑娘们的芳心。他很早就获得了英雄一般的地位,因为他在一年级生和二年级生之间的传统项目夺旗大赛中力拔头筹。在一年一度的“礼拜堂决战”中,他也星光闪耀。这是一项所有人都可以参加的活动,一年级学生和二年级学生试图放倒对方并让对方滚下山坡。按照班上多个同学的说法,查理·美里尔骑在一个人高马大的橄榄球运动员的背上,抓着他的脖子,把他滚下了山坡,一位目击者将这一场面形容为“一只猴子骑在大象的背上”。
当时,阿姆赫斯特大约有500名学生和40名教职人员。班级的规模不大,每天早晨8点15分,所有人都要去教堂参加礼拜。学业上,查理·美里尔表现平平。他在数学上表现出一些天赋,但是在外语上没有任何天分。在一年级结束时,他的法语教授允诺给他一个及格的分数,前提是他二年级时不得再选修法语课。他成绩最好的课程是语文,后三个学期他连续得了三个B。当时,他已经在锻炼自己的写作天赋了,他的文章逻辑清晰、文辞简洁,时而还带有一些雄辩的味道。这一天赋未来会体现在他所写的上百份商业信函和备忘录之中。
1906年,在大学二年级结束后,查理·美里尔离开了学校,至少一部分的原因是出于经济压力(当时,阿姆赫斯特学院一年的费用大约是300美元,约合今天的6000美元)。他怀念兄弟会的哥们弟兄,但是直到他发家致富之后,他才对他的半个母校表现出了感情。1927年,他向学校捐款10万美元(相当于今天91.8万美元),前提是这些钱必须用来帮助那些经济上有困难的学生。他资助建立了几份奖学金,1943年还获得了学院颁发的荣誉法学博士学位。在1947年的一份个人简历中,美里尔写道:“在过去的20年中,我的主要兴趣一直都是帮助有天分的男孩子们读完高中和大学,到现在已经有300人左右了,我对许多学校和学院的教育问题一直保持着密切的关注。”
多年来,查理·美里尔都以参加阿姆赫斯特的年度校友聚会感到自豪和满足,虽然刚开始的时候周围的人对他很冷淡。在一封1948年写给他儿子的信中,他写道:“直到我离开阿姆赫斯特许多年后,我才被我之前的同学们所接受,成为他们中平等的一员和一个朋友。……首先,这是因为我只在那里读了2年;其次,我很早就获得了成功。在离开学校后的第一个10年里,我能够明显地感觉到,每当我走进房间时,同学间对话的主题就会立刻发生变化。现在,我明白了这种情况是完全可以理解的,是人性。许多同学,当他们参加同学聚会的时候,常常都会忍不住要吹嘘一下自己的成就。我现在知道了,对于一个法院书记官或一个规模很小的高中的校长而言,当我走进房间的时候,他们就很难,或者说,不可能再接着吹嘘自己了。请不要误解我的意思,我显然并没有遭到同学们的刻意回避,但是,另一方面,我也没有被接纳成为他们的一分子。但是,随着时间的流逝,我的同学们发现我头上并没有长犄角,甚至连鹿茸都没长,于是他们也开始放松下来,并最终像对其他老朋友一样欢迎我,一模一样,不多不少。”
阿姆赫斯特学院1908届毕业生查理·美里尔的到来,使同学聚会变得活跃起来。在美国颁布禁酒令时期的一场同学早餐会中,气氛原本十分沉闷,直到查理·美里尔一跃而起。他兴奋地说道:“这个,我在学校的时候是干这个的,我想我到现在也没有忘记怎么干。”他走到分餐台旁,拿出一个随身的小酒壶,里面装的是违禁的波旁威士忌,给每人的西柚汁中加了半杯琥珀色的饮料。
在阿姆赫斯特的学生生涯末期,查理·美里尔卷入了一场纠纷。这一事件凸显了他的一个最明显的特点:忠诚。兄弟会的一个同学考试作弊被抓,并被学校开除。凯普赛兄弟会的高层受到了一部分势力强大的校友团体的压力,也要将这个人终生驱逐出兄弟会,以此作为对兄弟会其他成员的一种警示。查理反对这么做,因为这无异于落井下石,并违背了对于兄弟会生活而言至关重要的同志原则。这场争议最终达成的妥协是,将这个犯错之人从兄弟会中开除,但时间是5年而非终生。
查理·美里尔日后承认,在这件事上,他站在了错误的一边。诚实比愚忠更重要,作为一个华尔街的商人,他日后会多次强调这一点。但是作为一个20岁的本科生,那时美里尔的人生经验让他更加看重个人的忠诚。
在阿姆赫斯特的最后一年,查理·美里尔的人生中发生了两件与学业无关的大事。第一件事是,他年仅3岁的妹妹玛丽由于白喉病去世了,他是在纽约州维农山的朋友家中欢度圣诞的时候收到这一个令人悲痛的消息。这些年查理一直在外地求学,因此他几乎不认识这个妹妹。在他的余生中,查理一直坚信,妹妹的生命本来是可以挽救,是因为家里经济困难导致了她无法得到妥善的治疗。半个世纪后,他在一封给自己儿子的信中写道:“我父亲知道如何拯救他女儿的生命,但是,因为经济条件的限制而无法获得必要的设备。我的父亲被击垮了。钱,当然不是一切,但是,我的朋友,在我们所处的世界中,紧急状况一个接着一个地发生,至少,在某些短暂的时刻,或者也许在更长一些的时间里,钱就等同于一切。”
另一件事则是一桩喜事。他开始同一位名叫玛丽·舍斯特伦(Marie Sjostrom)的姑娘约会了。玛丽是史密斯学院的学生,史密斯学院距离北安普顿市大约半小时的车程。在学院的活动以及兄弟会的聚会上,人们看见他们出双入对。1906年春天,查理·美里尔人生中第一次陷入爱河,当然这绝非最后一次。
阿姆赫斯特也成为查理与我父亲之间的一个重要纽带。我的父亲比查理·美里尔年轻8岁,他1916年从阿姆赫斯特毕业。和查理一样,他也爱好棒球(他曾经担任阿姆赫斯特棒球队的经理,并且终生都是纽约扬基队的球迷)。父亲的棒球基因也传给我的兄弟巴德韦尔,他与乔治H.W.布什一同效力于耶鲁大学校棒球队。多年后,查理捐款在阿姆赫斯特修建了三所教师公寓,并以我父亲的名字命名了其中的一所。当我进入阿姆赫斯特后,也加入了凯普赛兄弟会,查理·美里尔的遗产—— 一面由他捐赠的富丽堂皇的彩色玻璃就悬挂在兄弟会的图书馆里。新的理科楼也是以他的名字命名的。
查理离开阿姆赫斯特时,美里尔一家已经搬到了西棕榈滩市。在阿姆赫斯特1905~1906学年结束后,查理回到家中。这个夏天,他一边打着半职业棒球,一边协助一份名为《热带太阳报》的当地报纸的出版发行。报纸的总编辑患上了肺结核,为了调养身体,美里尔医生建议他去亚利桑那州待几个月,并推荐由他儿子临时顶替。虽然查理·美里尔声称他以一己之力完成了报纸的出版,但实际上至少有另外两到三个人参加了撰稿和编辑。
正是在这段时期,西棕榈滩逐渐开始变成了美国的里维埃拉,美国的上流阶层,诸如范德比尔特家族、洛克菲勒家族、摩根家族、卡内基家族、梅隆家族以及德雷克塞尔家族,纷纷慕名而来。25年后,美里尔家族也会跻身其中。1906年的夏天,西棕榈滩的名片是皇家珀因西阿纳酒店,这是当时全世界最大的酒店,能够接纳2000名旅客。这座黄白相间的六层木质结构酒店拥有一座被棕榈树包围的棒球场,查理·美里尔在这里为小镇的半职业棒球队打比赛,位置是中外野手,偶尔也客串一下右外野手。留存至今的记录显示,查理·美里尔的击球次序靠后(这表明他算不上一个好的击球手),很少在一场比赛中能够击中超过一次以上,而且常常一次也击中不了。
与此同时,《热带太阳报》每周发行两次,查理是报纸的“万金油”,负责报道、编辑和广告销售。他每天7点半就开始工作,中午抽出时间来与球队训练,之后继续回到编辑部工作直到傍晚。周末的时间他就打棒球。查理将这段时间视为他生命中最快乐的时光。
当时,还没有什么所谓的新闻工作道德,查理·美里尔利用报纸不遗余力地推广棒球队。例如,7月1日的《热带太阳报》对读者们做出了如下许诺:“下周一的比赛毫无疑问将是本赛季将要在东海岸举行的最为精彩的一场比赛,那些希望观赛的人绝对不能错过。”7月18日,记者美里尔写道:“珀因西阿纳球场见证了绝对是球场建成以来最为精彩的一场比赛,周一下午,西棕榈滩队以2比0击败了圣奥古斯丁队。”8月1日出版的报纸将西棕榈滩队的一场客场比赛称为“迈阿密有史以来最激烈的比赛”,并且在报纸头版中包含了如下内容:
西棕榈滩的第2家药店很快就要开门营业了。当地著名的美里尔医生承租了位于克莱麦蒂斯大街共济会大楼的一间之前由米勒公司租用的商铺。今年8月,他将在此开办一家现代化的零售药店。
美里尔医生在药品行业有着丰富的从业经验,此前曾在绿湾泉镇成功经营一家药店长达数年。他正在下单采购货品和设备,他的药店很有可能将于8月下旬开门营业。
这些文章都没有作者署名,但这毫无疑问都是典型的美里尔的浮华辞藻和啦啦队式的叙述风格。
查理·美里尔短暂的记者生涯使他懂得了舆论的重要性,以及舆论在塑造及影响事件方面可以发挥的作用。对于20岁的查理·美里尔来说,这是一个欢乐的夏天,他认为他在这里所学到的东西比之前两年在阿姆赫斯特学到的东西还多。他日后说道:“在《热带太阳报》工作时,我学会了与人打交道,懂得了人性。这是我得到过的最好的培训。”
打棒球给查理·美里尔带来每周25美元的收入,记者工作还有额外的17美元,在西棕榈滩的3个月时间内,查理攒下了75美元。等到9月他进入密歇根大学法学院后,这每一分钱对他来说都是非常重要的。家庭经济条件和父亲医疗营生每况愈下,使他承受了越来越大的压力,必须在某种有利可图的事业上出人头地。
从事法律职业不是查理·美里尔自己的想法,而是他的外婆埃米莉·威尔逊的意见。外婆希望他进入政界并有朝一日成为密西西比州的州长,他母亲一方的许多亲戚至今仍然生活在那里。她从家庭成员那里为查理募集了学费,包括他的舅舅奥古斯塔斯·威尔逊、爱德华·威尔逊以及贝亚德·威尔逊。
1906年9月27日,查理登上了驶往密歇根州安娜堡市的火车。他一到学校,几乎就立刻成为校园风流人物,广为人们所喜爱。虽然他说话仍然是一副南方口音,但是在阿姆赫斯特的两年已经使他能够装出一种美国东部人见多识广的气质。很快他就加入了当地的凯普赛分会,并被任命分管膳务,他的职责包括购买原料和规划饮食,这份工作的薪水支付了他的食宿费用。他觉得这份工作要大大好于为别人端盘子。
查理继续着他的棒球生涯,在法学院院队里用他的真名打比赛,在工程学院院队里则用另一个名字。当两支队伍同场竞技的时候,他就称病休战。随着他在学校社会地位的日渐提高,他的成绩则是一路下滑,在学年结束时,6门考试他挂了3门——合同、房地产和语文。他继续用长篇情书追求着玛丽·舍斯特伦,在1907年还回到阿姆赫斯特陪她参加凯普赛兄弟会的社交舞会。6月,玛丽来到安娜堡参加兄弟会的毕业舞会,就在这段时间,两人订婚了。
玛丽返回东部后,查理的法律生涯显然已经结束了,他在密歇根的日子也快要到头了。他接受了一份工作,在当地的一家酒店担任夜勤,但是他显然经常酗酒狂欢,并不得不贿赂守夜人帮助他在当班时保持清醒。几周后,奥古斯塔斯舅舅给他拍来一份电报,令他感到欣喜万分、如释重负。电报里说,如果他愿意的话,有一份绍镇棒球队中外野手的工作等着他。于是他前往密西西比州,以他最喜爱的方式度过了一个夏天。
在赛季结束的时候,绍镇的人为他们所喜爱的中外野手举行了一个送别聚会。他们此前已经为他集资购买了一张去纽约的单程火车票。查理·美里尔立即动身了。第二天,他已经沿着亚祖河和密西西比河谷铁路一路向北。在热浪中,平坦的大地似乎在燃烧和扭曲着。这是一片像海洋一样广阔的绿色棉花田,几周之后,就会长满蓬松松、软绵绵的白棉花。
如果查理·美里尔要做一份简历,这份简历一定无法令人眼前一亮:预备高中触犯校纪,两次从大学退学,酗酒成瘾,善于终日狂欢。当时,半职业的棒球手在公众心目中的地位和水手、马戏团杂工差不多。但是,查理居然在华尔街找到了一份工作,连他都感到很可笑,因为整个纽约他只认识一个人,就是玛丽·舍斯特伦的父亲。后者(至少部分是出于自利的考量)给了他一份书记员的工作,周薪15美元。
几天后,查理·美里尔就将来到纽约,几周后他就将年满22岁。在他30岁生日过后不久,他的年收入将超过百万,并跻身全美最富有的几百人行列。
年轻的查理·美里尔(左手起第8个)在佛罗里达州绿湾泉镇的一次教堂野餐上
查理·美里尔是阿姆赫斯特学院凯普赛兄弟会的活跃分子。他捐赠给兄弟会的彩色玻璃窗在我1968年加入兄弟会的时候仍然悬挂在那里
查理·美里尔和艾迪·林奇在纽约市第23街的基督教青年会相遇。几年之后,他们都成为百万富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