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科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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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七

他说有一天,他在耶路撒冷认识了彼拉多Pontius Pilate(卒于公元36年),罗马皇帝提比略的总督,主持对耶稣的审判,并下令把耶稣钉死在十字架上。,他详尽地描述了这位总督的居所,引述了晚餐的菜肴。罗昂红衣主教认为他纯粹在幻想,于是他向圣日耳曼伯爵的仆人——一位忠厚诚实的白发老人——说:“我的朋友,我很难相信您主人的话。他说他会腹语,好吧;他说他能点石成金,好吧;但他说他有两千岁,看见过彼拉多,这可就太离谱了。您当时在场吗?”“咳,我不在场,阁下,”仆人坦率地回答,“我为伯爵先生服务才四百年的时间。”

科兰·德·普兰西《地狱辞典》

巴黎,梅利耶,一八四四年,第四三四页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我为萨尔瓦多的魅力着迷。我很少留在旅馆里。我翻阅那本关于玫瑰十字会的书籍的索引,找到了有关圣日耳曼伯爵的篇章。我对自己说,你看,你看,tout se tient法文,全是有关联的。

伏尔泰是这样写他的:“一个永远不会死亡的、知晓一切的人。”但是普鲁士国王腓特烈回答他说:“他是个爱开玩笑的伯爵。”霍勒斯·沃波尔称他像是一个意大利人,或者西班牙人,抑或波兰人,他在墨西哥鸿运大发,后来逃到君士坦丁堡,卷走了他妻子的首饰。奥塞夫人在她的回忆录中有关他的讲述更为可靠,她是蓬巴杜夫人身边的贵妇(多好的资历,安帕罗毫不客气地说)。他使用过多个名字,在布鲁塞尔用的是叙尔蒙,在莱比锡用的是韦尔登,还有艾马尔侯爵、贝德马尔侯爵,或者贝尔马侯爵和索尔蒂科夫伯爵。一七四五年,他在伦敦被捕时是个音乐家,风光十足,在各种沙龙里演奏小提琴和羽管键琴;三年之后他到了巴黎,作为印染专家为路易十五效劳,并获得了在尚博尔古堡中居住的权利。国王派他出使荷兰,在那里他又惹了祸,被迫出逃伦敦。一七六二年我们发现他到了俄罗斯,后来又跑到了比利时。在那里他遇见了卡萨诺瓦,后者讲述了他如何把硬币变成金子。一七七六年,他投靠了腓特烈二世,向他介绍了各种化学项目,八年之后,他逝世于黑森地伯辖区里的石勒苏益格,他当时正在那里建设一座染料工厂。

毫无惊人之处,十八世纪典型的冒险家生涯。比卡萨诺瓦少一点风流韵事,又不及卡廖斯特罗的诈骗那样充满戏剧性。说到底,他惹了几次祸,却获得强权者一定的信任,他向他们应诺炼金术的奇迹,但也带有工业利益色彩。除了在他周围,当然是由他授意下渐有传言说他会长生不老外,就没有什么可圈可点的了。他在各种沙龙里从容自在地引述一些古老的事件,好像他就是见证人,悄悄地优雅地培植这种传说。

我的那本书也引用了乔万尼·帕皮尼写的《歌革》的一段,其中描写了在远洋游船的甲板上同圣日耳曼伯爵的一次夜间会晤:伯爵深受其千年往事与回忆的压抑折磨之苦,以绝望的口吻提到了博尔赫斯笔下好记性的富内斯,不过,帕皮尼的文章写于一九〇三年。“您不要以为我们的命运值得嫉妒,”伯爵对歌革说,“两个世纪之后,不可救药的忧郁就会征服那些长生不老的可怜人。世界是单调乏味的,人什么也学不到,每一代人都会重蹈错误与恐怖的复辙,历史不会重演,却极其雷同……新鲜事物、惊喜和发明发现都终结了。我可以向您说心里话,现在只有红海在听我们说:我的永生使我厌烦苦恼。对我来说地球已无秘密可言,我对我的同类已不再抱有希望了。”


“有趣的人物,”我评论说,“显然,我们这位阿列埃在效仿他。这是一位成熟的贵族,有点软弱,有钱可花,有闲旅游,对超自然的东西有偏爱。”

“他是一个一贯的反动分子,有勇气颓废。说到底,我喜欢他胜过资产阶级民主派。”安帕罗说。

“Women power, women power英文,女性力量,女性力量。,可一行吻手礼你就心醉神迷了。”

“你们多世纪以来就是如此教育我们的。让我们逐渐摆脱束缚吧。我可没有说我想嫁给他。”

“但愿如此。”


过了一星期,阿列埃给我挂了一个电话。那天晚上,我们应邀去一个举行坎东贝仪式的地方。我们没有被允许参加典祭仪式,因为仪式主持亚洛里克萨不信任游客,但她本人在仪式开始前将会接待我们,并向我们介绍现场环境。

他开车来接我们,并驱车穿过山丘那边的贫民区。我们在一幢像简陋工厂厂房的普通建筑物前停了下来。门口一位黑人老者迎接我们并给我们用香熏清洁身体。向前走进了一个朴素无华的小花园,我们看到一个类似巨型花篮的东西,用大芭蕉叶制成,上面摆放着一些部族的美味佳肴,comidas de santo葡萄牙语,圣餐。

我们进入了一个大厅,墙上挂满了画、许愿物和非洲面具。阿列埃向我们解释了陈设布局:最后面的长凳是供未入教者坐的,靠后面的小台子是放乐器用的,那些椅子是留给“欧伽”的。“他们是一些有良好身份地位的人,不一定是信徒,但他们尊重这一崇拜。在巴伊亚著名小说家若热·亚马多就是这一方的‘欧伽’。他被战神和风神伊安萨选中了……”

“但这些神灵来自何方呢?”我问道。

“这可说来话长。首先是苏丹的一个分支派别,从奴隶制度初期在北方地区形成,从这个家系产生了‘奥里克萨斯’的坎东贝,也就是非洲的神灵。在南部各州受班图部落的影响,发生了一连串的混合。北方的崇拜者仍然虔诚地信仰源于非洲的宗教,而在南方,原始的马库姆巴就朝着翁邦达演变,翁邦达受天主教、通灵术和欧洲隐秘学说的影响……”

“这么说,今晚与圣殿骑士团无关了。”

“圣殿骑士团是一种隐喻。不管怎样,今晚与圣殿骑士团无关。但诸说混合现象有着非常精巧的机制。你们注意到门外靠近圣餐的地方有一尊小铁雕像吗?有点像是拿着一把长柄叉子的小魔鬼,他脚下摆放着一些还愿供品。那是‘艾苏’,翁邦达把它视为至尊至强的神,但坎东贝则不然。不过,坎东贝也是很崇敬它的,把它视为传递信息的神灵,像退化了的墨丘利。在翁邦达里有被艾苏附身的人,在这里就没有。不过,这里的人对它还是很友善的,有备无患嘛。你们看那边墙上……”他指着一尊印第安人的彩色裸体雕像和一位身着白长袍坐着吸烟斗的老黑奴雕像对我说:“他们一个是印第安混血儿,一个是preto velho葡萄牙语,黑皮肤老人。,都是逝者的神灵,在翁邦达的典祭仪式中非常重要。他们在这里干什么呢?接受朝拜,他们派不上什么用场,因为坎东贝只同非洲的奥里克萨斯打交道,但他们不因此遗弃和背叛其他神灵。”

“那么所有这些宗教保留什么共同之处呢?”

“可以说,所有非洲-巴西的崇拜都有以下特点,进行典祭仪式时,入教者被一种更高级的存在附体,神志恍惚。在坎东贝里,这高级的存在就是奥里克萨斯,在翁邦达里就是逝者的神灵……”

“我忘记了我的国家、我的种族,”安帕罗说,“我的上帝,一点点欧洲、一点点历史唯物主义使我忘记了一切,可这些故事我小时候就听奶奶讲过……”

“一点点历史唯物主义?”阿列埃笑眯眯地说,“我好像听说过这个。在特里尔那里盛行的末世论式的崇拜,是吗?”

我抓住安帕罗的手臂:“亲爱的,no pasaran西班牙语,敌人必败。字面意思为“他们不会通过”。。”

“我的耶稣基督啊。”她喃喃地说。

阿列埃听我们低声的简短谈话,没有插话。“诸说混合的力量是无穷的,我亲爱的。如果你们乐意的话,我可以说说这段历史的政治意义所在。十九世纪的法律将自由归还给了奴隶,但为了废除奴隶制的可耻标记,焚毁了奴隶市场的全部档案。奴隶正式成为了自由人,但他们却没有了过去。因为缺失了他们的家庭身份,他们寻求重建一个集体身份。他们寻根问祖。正如你们年轻人所说的,这是他们反抗统治势力的一种方式。”

“但您刚才对我说,这其中渗透有那些欧洲的宗教派别……”安帕罗说。

“我亲爱的,纯粹是奢侈的,奴隶们接受现有的东西。然而他们会报复。今天,他们抓到的白人之多你恐怕难以想象。正宗的非洲宗教崇拜具有所有宗教的弱点,地方性、种族性强,缺乏远见。了解了征服者的神话后,他们重塑了古代的奇迹:他们赋予公元二世纪和三世纪在地中海地区、逐渐衰败的罗马一带流行的神秘崇拜以新生,这种崇拜混杂了波斯、埃及、犹太人之前的巴勒斯坦的酵素……在罗马帝国后期,非洲接受了地中海地区的所有宗教热的影响,成了这些宗教的宝盒、凝结器。欧洲由于基督教国家化而被腐蚀,非洲则保存了知识的宝藏,正如在埃及时代它保存和传播知识那样,还把这些宝藏送给了后来糟踏了它的希腊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