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幻世界(2017年5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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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银河奖征文(特别赞助:微像文化 阅文集团)(6)

“你——”随着从气手枪中射出的针头命中她的脊椎,阿影就像一只泄了气的充气娃娃一样软沓沓地瘫倒在了肮脏的地板上。她的四肢像断线傀儡的肢体一样以怪异而不舒适的姿态曲折交叠着,失禁的尿液弄湿了紧身裤——这种神经干扰针是基于普通瘫痪枪弹药的改进版,它的工作原理并不是依靠高压电击让目标的肌肉痉挛,而是通过选择性阻断对方神经电信号传输,从而阻碍目标大脑发出的运动指令传输到四肢和躯干。当然,这种干扰不会对目标造成永久性的伤害,但只要奥里尔不取走针头,干扰针自带的能源足以让对方连续几个小时处于高位截瘫状态。

“你疯了吗?这是干什么?!”阿影震惊地问。

“我这么做纯属迫不得已,女士。毕竟,我们都明白你有什么本事。”奥里尔扔下了已然无用的一次性枪管。

与此同时,一小队穿着黑色战术紧身衣,戴着封闭式战术面罩的波罗的尼亚特战队员就像从影子里钻出的鬼魅一般从这间酒吧的各个角落里钻了出来,两人一组把守住了这栋建筑的每个出入口。

“那好吧。”虽然连挪动手指都无法做到,但阿影的表情还是很快恢复了惯常的那种冰冷的平静,仿佛刚才发生的一切不过是个无伤大雅的玩笑,“你的问题到底是什么?”

“我希望知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你要用这样的手段对高纬度诸邦发动恐怖袭击?”

“我?!”阿影先是有些惊诧地眨了眨眼,接着,她轻轻地笑了起来,“这太可笑了!你凭什么认为我会——”

“在和你见面之后不久,我就已经起了疑心。”奥里尔双手一摊,“无论你如何否认,你确实曾经是伊琳娜·帕夫洛娃少校,而那位伊琳娜少校的资料仍然保存在某些继承了旧俄国遗产的高纬度城邦资料库里。当然,你在大崩溃发生时销毁了自己的一部分资料,但剩下的记录仍然表明,在为生物安全委员会工作时,你曾经志愿接受COMBAT系列强化改造,以便在野外调查中确保自己和同行者的安全——在那个黑暗的时代,随着绝望像野火一样蔓延,越来越多的人开始攻击任何与生命科学有关的人和设施,盲目地宣泄他们的愤怒。”

“没错,但这又能说明什么?”

“仅仅这些记录确实并不能说明问题——COMBAT系列改造技术在大崩溃前已经十分成熟,接受过的人数以万计。”奥里尔继续解释道,“但你的情况与他们不同。那天在火车站附近,你所表现出的运动能力显然属于COMBAT-type2型改造的结果,较为常见的COMBAT-type1强化的主要目的是提升接受强化者的生存能力,重点在于增强目标的乳酸分解速度、抗缺氧能力、对毒素与辐射的耐受能力和伤口自愈与抗感染效果,而type2则更加名副其实地侧重于真正意义上的战斗——你远超正常人的神经反应速度、耐力与爆发力,只有可能来自于这一类型的改造。我说得对吗?”

“对。”

“但不幸的是,COMBAT-type2的技术不够成熟。对那些像你一样接受过回春手术的人而言,这种手术会在他们体内埋下不可逆的陷阱:一旦持续进行高强度复杂运动的时间过长,接受过该型强化者就会出现类似于帕金森综合征的症状。他们会失去对自己身体的控制能力,甚至短暂地陷入无法行动的窘境。”

阿影微微一笑,说:“这我知道。但四十七年的时间可以改变很多事——也许我设法治好了自己呢?”

“结合您的专业知识背景来看,我对此表示怀疑。”奥里尔耸了耸肩,“您是一名生态学家,您的知识结构让您可以轻而易举地听懂大多数与人体病理学相关的话题和术语,但还不足以支撑您进行研究,攻克这一众多医学家都未能突破的难题。而除了波罗的尼亚、魁北克独立国、斯堪的纳维亚同盟和冰岛共和国之外,在这个日益破败的世界上,只有一群人拥有破解这一难题的技术。”

“没错,印度人确实可能有这个本事,”阿影撇了撇嘴,“但我可联系不上那些缩在南亚次大陆上不肯露头的家伙。或者你怀疑‘大师’和我是一伙的?如果你真的这么想,那么我倒希望你告诉我,我凭什么要把一个如此重要的盟友出卖给你们?”

“为了转移我们的视线,争取对你们的计划而言至关重要的时间。”奥里尔答道,“你很清楚,一旦遭遇袭击,高纬度诸邦将会采取什么样的措施。如果能在这段时间内让我们放松警惕,甚至将注意力集中在诸如‘黄昏之子’这样的组织身上,你们的成功概率就会大为增加。”

阿影轻蔑地哼了一声:“这不过是你的主观臆测罢了。你有证据能证明你的指控吗?”

“我有。”奥里尔打开了自己的PDA,从其中调出了一份调查报告,“我不得不承认,你让‘大师’对调查团发起袭击的时机找得很准。如果他提早几分钟动手,或许我就永远不可能收到这份报告了——自从我们解剖了第一批携带有‘天帝少女’菌株的鸟类样本后,你就一直暗示我们,被鸟群吃下的海鲜是这场真菌感染的源头,而我们也确实相信了。但是,石川由纪夫教授却在那些被感染的鸟的消化道内找到了另一种内容物。”

“是什么?”

“人类的DNA,更准确地说,来自于人类呼吸系统的软组织残片。”奥里尔迅速地翻动着PDA上电子文档的页面,“在意识到酒店被袭击后,石川教授在生命的最后几秒钟里把这个文件包发给了我,其中的最后一份报告表明,他们之前在海鱼和其他海洋生物体内发现的少量‘天帝少女’菌株极有可能来自食物进入消化道后的次生感染,而真正感染这些鸟类的,其实是人类的尸体——或者更准确地说,人类气管与肺部组织的残片。”他收起了PDA,从衣兜里取出了一份被揉皱的旧报纸,在这张报纸的上方,阿影正站在一整排工艺闹钟后对着镜头微笑,“更有趣的是,就在感染发生前不到两个月,您的时光永恒钟表连锁店在进行了好几次义卖活动之后,向住在滨海区和新泉周边的各个贫民窟里的孤儿们捐赠了大批据称可以防治呼吸道感染的疫苗……我相信,这并不是单纯的巧合。”

金发碧眼的女子突然爆发出了一阵歇斯底里对的笑声。她一直笑着、笑着,直到因为呼吸困难而开始咳嗽时才停止。

“你……你比我预……预料中的要更聪明,博士。”她低声说道,“我一直相……相信,没有任何人会发现……”

“那么,女士,您是否可以回答我最初的问题了?”奥里尔将报纸重新揉成一团,扔出了酒吧对的窗外,“为什么你要这么做?我相信,像你这样的高级知识分子不可能去信仰‘黄昏之子’这样的白痴团伙的鬼扯理念,那么,你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你说得没错,博士,但‘黄昏之子’并不是一群白痴。”阿影的笑声渐渐停了下来,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哀伤的神情——只有真正经历过岁月沧桑的人才能展现出像这样充满理性意味的哀伤,“他们只是一群不幸的人。他们不幸生在这个时代,又不幸生于被文明遗忘的废墟,被迫为了生存而挣扎。因为这些不幸,他们无法获得应得的知识,也无法经由教育而锻炼出基于逻辑与理性的思维。他们并不愚蠢,而只是一群在无知中陷入绝望的人,对他们而言,任何虚无缥缈的传说都是珍贵的救命稻草,值得他们倾尽全力抓住不放。”

“你是说,你同情他们?”

“我是一个秘密的人道主义组织的成员。我们同情每一个不幸的人,同情正一步步沦入暮色的人类文明,这才是我决定协助研发并传播‘天帝少女’的原因。”阿影答道,“虽然这听上去有些残酷,但为了救人,我不得不让某些人去死。”

奥里尔下意识地打了个哆嗦——几天前,当他第一次面对那个自称为“大师”的印度人时,后者也说了相同的话。而他的直觉告诉他,阿影的说法是认真的。“你要救什么人?”

“那些在这个世界上最卑微、最无助、也最常遭到忽略的人。在过去几天里,我相信你已经见过他们了。”

“我根本不知道……等等,你是说那些孤儿?!”

“是,但也不仅仅是他们。”阿影费力地摇了摇头,“在滨海区有上万名孤儿,但那些名义上有监护人的孩子过得也不比他们好到哪儿去。这些孩子缺乏教育、无人管束、经常沦为盲目暴力和拐卖犯罪的牺牲品,但更重要的是,他们的痛苦遭到了一切人的忽视……年复一年,成千上万的孩子们降生、挣扎、夭折、沦为乌鸦与野狗的食物,而你们这些住在舒适凉爽的北方的人甚至从没有真心关注过他们一刻钟!”

“不,不是这样的。”奥里尔摇了摇头,“我们一直在为低纬度地区的儿童提供人道主义援助,就我所知……”

“人道主义援助?”曾经是伊琳娜少校的女子语调尖刻地打断了她的话,“在大崩溃前,在我的第一次生命中,我曾经无数次见识过冷漠与为富不仁:在那时,许多生活优裕的人将自己的特权视为理所当然,并自傲地指责其他人的贫困纯粹是由于主观上的‘愚蠢’和‘不肯努力’。在这片土地上,这样的论调尤其普遍,也极其令人憎恶;但直到通过回春术获得第二次生命,又亲历了这几十年的风雨之后,我才终于意识到,为富不仁的恶其实有两种不同的表现形式,其中一种比另一种更加可恶。”

“呃?”

“事实上,早在大崩溃之前,第二种恶就已经普遍存在了——它存在于生养了你的那片土地上,存在于那些自诩为‘文明开化’的社会之中。你学过历史,博士,我想你应该知道,在大崩溃前,第三世界最致命、也最可怕的传染病是什么吧?”

奥里尔沉吟了片刻,试探着回答:“登革热、霍乱、流行性脑炎、锥虫病和……疟疾?”

“没错。但真正关键的是,这些疾病并非无法治疗——对抗它们病原体的手段在很早以前就已经被发现,而当时的发达国家每年都会以人道主义为名对第三世界提供大量援助,如果愿意,他们并非无力战胜这些疾病。但你是否知道,为什么直到大崩溃开始之时,世界上最贫困的二十亿人仍然为这些疾病所苦?”

奥里尔摇了摇头。

“因为这些疾病在‘文明’社会里很早就已经消失了,持续百年的卫生运动歼灭了它们的传播宿主,使得人们不必再煞费苦心地为了生存而对抗它们。”阿影说道,“那些慈悲为怀的文明人愿意为穷人提供二手衣服、饼干和士力架巧克力,但却不乐意让他们远离这些微小瘟神的魔掌,只因为这些与文明人‘无关’的药物需要从头开始立项研究,而整个过程毫无利润可言!是的,这才是最为可恶的为富不仁:富人们大张旗鼓地高举着慈悲的旗号,以此安抚自己那可怜可悲的道德感与良心。但这种行径是经过下意识的精心计算的:那些自诩为精英的家伙知道扔出多少残羹冷炙可以买来良心的一时安稳,而他们通常连半个子儿也不愿多付!”说到这儿,她激愤地扭了扭麻木的肩关节,似乎想要通过手势强调自己的观点,“你们过去是这么做的,而现在也没有任何变化!每一天、每一个小时,都有成百上千的孩子因为那些在技术上并不难治疗的疾病而失去生命,而你们却在‘人道’的幌子下自我安慰,对这一切视而不见!”

“这……也许你是对的。”奥里尔沉默了许久,才终于吞吞吐吐地说了这句话,“但用生物武器进行恐怖袭击并不能解决问题。”

“恐怖袭击?!我们可没搞什么恐怖袭击!”阿影轻蔑地哼了一声,似乎对奥里尔的用词颇为不满,“你们的专家将我们的造物命名为‘天帝少女’,这倒确实是个贴切的名字:在古代中国的传说中,姑获鸟是死去的孕妇与婴儿的鬼魂,在怨念驱使下回到世间寻仇,而我们的‘天帝少女’则承载着无数夭折的孩子和失去孩子的母亲们的绝望与愤怒。在人类体内,这种真菌与宿主可以达成良性共生关系,一旦宿主成年,它就会随着性激素浓度的增长而自动停止繁殖,直至死亡。但只要宿主提前夭折,它就会用信息素引诱食腐鸟类,并控制后者将它们带往寒冷的北方,而接下来会发生的事,你们在一个月前已经知道了。”

“但这么做有——”

“有什么意义?!只要我们的计划完成,超过一千万生活在低纬度地区贫民窟里的儿童就会成为‘天帝少女’的宿主——我们的组织有着远比‘黄昏之子’强得多的行动能力。到那时,如果你们不希望在接下来的几年里被迫烧光自己的庄稼,他们就必须尽可能地减少在垃圾山上沦为群鸟食物的孩子的数量。最重要的是,做到这一点对于你们并不困难——只要愿意,你们的制药厂只需要几天时间就能建立起生产相应的疫苗与维生素药片的流水线,所有的相关技术在一个世纪前就已经不是问题了,而成本也寥寥无几。”阿影说道,“而且,我相信你们肯定会这么做。”

“为什么?”

“这和你们之前不这么做的原因完全相同——因为指导你们行动的唯一准则是精打细算的实用主义。”阿影用确信无疑的语气答道,“没错,你们在理论上也可以采取其他手段阻止‘天帝少女’——研制相应的杀菌剂并将它注射给所有与‘天帝少女’共生的孩子,建立数千公里长的拦阻防线消灭每一只往北飞行的鸟,或者干脆为每一座低纬度城市的贫民窟都建立起完善的人口统计与尸体处理系统。但只要稍微进行成本核算,就不难发现,与生产一些廉价维生素和药品相比,这些手段的费用实在太过高昂。因此,只要我们的计划得以完成,你们的领袖就必定会按照我说的那样去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