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幻世界(2017年5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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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科学(2)

二、灵魂

从神经科学和社会科学的角度看,决定一个人独立性的,是他/她的思维和记忆——或者更直白一点说:他/她大脑中的神经环路结构。

片中另一个重要人物“久世”(Kuze)对女主角说过:“他们告诉你的一切都是谎言。”这句话直接推动了女主角调查身世、对抗阴谋的情节。而作为一个在科幻片、悬疑片甚至剧情片中反复演绎的老梗——洗脑和失忆已经成了大众流行文化中对自我认同焦虑的寓言模板。也正因为这个剧情上的重大改动,让很多老粉丝觉得电影版失去了动画原作的“灵魂”。

但相比于银幕上的陈词滥调,大脑中的记忆真能和硬盘数据一样被随便擦写吗?

之前我们说到,脑内的神经元彼此连接形成网络。而这些神经元彼此连接的“接口”,则是一种被称为“突触”的神经末梢结构。在这里,上一个神经元的电信号会转化成名为“神经递质”的化学信号,然后被下一个神经元的纤维末梢接收,从而产生或兴奋或抑制的作用。一个神经元,往往会在胞体和神经纤维上与其他神经元形成从几十到上万个不等的突触连接。这些突触,传递着动作电位的信息,承载着灵魂碎片间的连接。

当我们受到外界刺激时,信息沿着神经元连接形成的感觉通路传入大脑,并激活对应功能的神经环路,大脑将信息处理后,发出控制机体的输出信号,指挥身体对刺激做出反应。

作为整个系统的核心,大脑神经环路处理信息的过程,就是广义上的“思维”;而神经环路因为反复刺激而得到的强化,就是神经科学语境中的“记忆”。

作为连接神经元的关键结构,突触的连接强度、数量都有着很大的可塑性。1949年,加拿大心理学家唐纳德·赫布在其著作——《行为的组构》(The Organisation of Behavior)中提出了影响至今的“赫布理论”(Hebbian theory)。这个理论认为,大脑对外部世界的记忆痕迹,就是该事物激活的所有神经元环路之和。之后,他更进一步地猜测,当一个突触前后的两个神经元在很短的时间内先后兴奋时,这种同步激活会通过某种途径强化突触连接,从而让神经环路结构得到巩固,形成记忆。

赫布理论在提出之后,得到了大量实验数据的验证与修正,其影响力也延伸出神经科学和心理学之外,对人工智能领域产生了深远影响,直接促进了人工神经网络的发展。

进一步的研究表明,人脑之中,陈述性记忆是由大脑两侧名为“海马”的结构形成的,双侧海马受损的患者,虽然之前的长期记忆不会遗忘,却再也记不住任何新东西了;这种情况,被称为“顺行性遗忘”。与此相对,当大脑受到外力冲击等暂时性创伤时,往往会丧失创伤发生前后的一段记忆,被称为“逆行性遗忘”。片中女主角在实验台上醒来时不记得自己是谁,就是这种遗忘的典型表现。不过,现实中的逆行性遗忘一般都会逐渐恢复,而且几乎不会影响诸如姓名身份之类极为稳固的长期记忆。

既然记忆的本质就是固化的环路结构,那么我们能不能对其进行修改呢?

令人意外的是,修改记忆并没有看起来那么困难。我们的大脑,可塑性非常之高。从经典的条件反射到复杂的抽象概念,我们的大脑会对一切认为有意义的刺激做出改变,形成各种各样的记忆。而通过特定的实验设计与精确的神经刺激,我们在实验室里甚至可以对实验动物的记忆进行一些简单的“篡改”,让它们在并未受到实际伤害的情况下,对一些原本安全的环境产生强烈的恐惧。

但是,若要实现影视作品中经常演绎的那种“洗脑”,工程难度就直线蹿升了。因为我们的大脑太过于复杂了,在一块指甲盖大小的脑区里,就有着上亿的神经元和高出它们至少两个数量级的突触连接,想要在这样一张复杂的大网里精确地定位某一个记忆的神经环路,无异于大海捞针,若还想进行全面改写,那技术复杂程度不亚于开天辟地,绝非把脑袋塞进某些高科技滚筒洗脑机里涮一涮那么简单。

那么,我们又为什么会对这样一个技术上难以实现的威胁如此着迷呢?

广义来看,记忆就是我们大脑在自身可塑性范围内对所受一切经历做出的全部改变之和,是我们自我认同的根本。“洗脑”作为一种反复演绎的故事情节,它所寓示的,就是我们对失去自我判断的恐惧。特别是进入20世纪后,随着无线电报、同步卫星转播、万维网等传媒技术的爆发性发展,我们越来越容易陷入外部信息的汪洋之中无法自拔。虽然“娱乐至死”和“魔弹理论”都不是严谨的科学理论,但这种恐惧本身却是真实的。

“我周围的人都觉得他们和某些东西有联系,而我却没有这种感觉。”

片中女主角的这番言论,既是在表明自己的孤独,也是一种对自我独立思考的坚持。那么,我们的大脑,以及其上运行的“灵魂”,在科技奔涌爆发的当下,又该何去何从?

三、机魂

影片中引导主角灵魂的,反而是看似反派的“久世”(Kuze)。

就如同电视动画中的原型角色一样,电影版的久世同样利用“黑科技”化的超级脑机接口,引导着他的追随者们,让众人的意识在网络空间实现了统一。

这种将思维记忆数据化的行为,在动画中代表了人类更高的存在形态。但不同于科幻片中近乎“灵魂飞升”的意识上传,现实中的相关科技,则要显得复杂许多。

目前最为接近这一点的技术,就是“透明脑”(CLARITY)了。这个技术通过向大脑灌注水凝胶溶液,并用脱脂剂进行电泳清洗,去除了脑中的脂质,并用透明的水凝胶进行“偷梁换柱”,最终让大脑标本在保持微观结构的同时,呈现出光学上的高度透明。这种情况下,我们不需要将大脑标本切片,单凭显微镜变焦,就能直接观察到位于大脑深部的复杂神经环路,并将其在计算机中进行三维重建,完成神经环路的“数字化”。

当然,因为这种处理会导致大脑的死亡,所以我们无法在透明的大脑里观察到神经环路的动态变化,但这毕竟迈出了关键的第一步。而随着双光子显微镜和离子探针等新一代技术的应用,在活体实验动物上定位并解读神经环路的功能,也不再是梦想。

当然,现实中基于联结主义(connectionism)的各种技术推演,都还无法企及动画电影中表现的超人类主义(transhumanism)未来。但正是因为这种差异与冲突,让科学与科幻各自的魅力都得到了更大的展现。

科幻之所以为科幻,就是在基于现实科学理论的情况下,或多或少地跳过一些可行性上的技术环节,最终形象生动地呈现出一个虽然技术上未必完全科学,却又深刻反映了时代精神的幻想图景。这种基于现实、超越现实,最终又回到现实的叙事方式,正是科幻作品最重大的现实意义。而科学,通过科幻的演绎以及对比,也能得到大众们更多的关注和了解,让更多的人了解科学、参与科学。

因此,《攻壳机动队》从根本上描写的,并非银幕上那个充满“黑科技”的近未来,而恰恰是我们所处的当下。片中主角们经历的冲突,正是对我们日常切身感受的艺术夸张。解决这一切的根本手段,就是放开我们的大脑,让它摆脱束缚、自由探索这个世界,用不断的分析、学习和记忆,将自己塑造为一个拥有科学思维、适应科技社会的真正现代人类。

【责任编辑:刘维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