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惜哉韩非子
辋川别墅《陋室铭》
(为中条山下陋室而作)
别墅虽破,却有鸿儒,庙堂虽高,虾蟹塞道。鼓乐吹笙,夜有弦歌。何如陋巷,檐下听风。过耳鸟相迎,山涧水自生。恍恍间入梦,渺渺处生情,朝来登高望远,夜来把酒临风,风骨一身独立,情怀亘古相承。手足相携相知,友朋情深情重。高堂怡然自得,垂笤妙趣横生。猴王曰:何陋之有?
《韩非子》里有这样一段话:
子圉见孔子于商太宰。孔子出,子圉入,请问客。太宰曰:“吾已见孔子,则视子犹蚤虱之细者也。吾今见之于君。”子圉恐孔子贵于君也,因谓太宰曰:“君已见孔子,亦将视子犹蚤虱也。”太宰因弗复见也。[1]
子圉引荐孔子给宋国的太宰大人,孔子走后,子圉进去问太宰:孔子这人怎么样?意思是我眼光不错吧!太宰说:我见了孔子之后,看你就像看见跳蚤和虱子一样。子圉当然不高兴了,想到太宰会把孔子引荐给宋国国君,这不是便宜他孔子了?他因此对太宰说:你要是把孔子引荐给了国君,那么国君看你也像看见跳蚤和虱子一样。果然,听了这番话,太宰打消了引荐孔子给国君的打算。
这段话说的是孔子的遭遇,其实说的也是韩非子的遭遇。
司马迁的《史记》中记载:
韩非者,韩之诸公子也。喜刑名法术之学,而其归本于黄老。非为人口吃,不能道说,而善著书。与李斯俱事荀卿,斯自以为不如非。[2]
韩非子也是名门之后,喜欢“刑名法术之学”,司马迁把法家归于道家学说,这样的分类有点意思,猴王认为儒法其实才是一家,都是非常“入世”的学问。韩非子有点口吃,说话不利索,但是善于写作,著书立说有一套,他和李斯都是荀子的学生,但李斯自认为不如韩非子,从后世评价来看,他的确不如韩非子,起码人品就低韩非子一等。
韩非子和李斯这两位同学的关系有点像康有为和梁启超这对师生的关系。梁启超也是口音很重,但著述很多,当年光绪皇帝召见他时,他普通话(北京官话)太差,君臣之间聊得不是很投机,最后只给了他一个小官做,梁启超很有挫折感,后来苦练普通话,才获得光绪赏识。而康有为不一样,一开始就有经商人的头脑,机灵,善察言观色,深得光绪帝的欢心,所以,在朝廷上比梁启超混得好。后来,康有为因种种原因逐渐被人诟病,梁启超则名满天下,成为文坛和政坛巨擘,师生二人也因政见不同,分道扬镳了。那韩非子和李斯这两位同学关系如何呢?
人或传其书至秦。秦王见《孤愤》《五蠹》之书,曰:“嗟乎,寡人得见此人与之游,死不恨矣!”李斯曰:“此韩非之所著书也。”秦因急攻韩。韩王始不用非,及急,乃遣非使秦。秦王悦之,未信用。李斯、姚贾害之,毁之曰:“韩非,韩之诸公子也。今王欲并诸侯,非终为韩不为秦,此人之情也。今王不用,久留而归之,此自遗患也,不如以过法诛之。”秦王以为然,下吏治非。李斯使人遗非药,使自杀。韩非欲自陈,不得见。秦王后悔之,使人赦之,非已死矣。[3]
嬴政读到韩非子的《孤愤》和《五蠹》,大有相见恨晚之感,李斯一看,赶紧说,这是俺同学写的,厉害吧!想着嬴政一定会对他更加信任。你想我有这样厉害的同学,那我当然也不差了。不过,当嬴政想起用韩非子时,却勾起了李斯的小九九:假如秦王用了韩非子,岂不就没我李斯什么事了?李斯嫉妒韩非子之才华,在秦王嬴政面前极力诋毁韩非子,嬴政一时糊涂杀了韩非子。但终其一生,秦始皇推行的都是韩非子的学说。韩非子很可惜,没有出将入相,不过,他的光辉思想却代代相传,对于一个思想家而言,思想传世要比片时的功名重要得多。
说到同窗之间的嫉妒,不免联想到复旦大学的那个投毒案期间,网络上网民流传的那句戏谑言:多谢同学当年不杀之恩。这件事看来从战国时代就有了,嫉妒这两个字就像魔鬼,一个人一旦妒火中烧,就好比染上了毒瘾,到头来损人且不利己,李斯辛辛苦苦地辅佐嬴政成就了霸业,最后却死在宦官赵高手上,也不得善终啊!
韩非子究竟有多厉害,我们可以稍微扒拉扒拉他的思想:
国无常强,无常弱。奉法者强,则国强;奉法者弱,则国弱。[4]这真是依法治国思想的最早表述,只有最早,没有之一。
故当今之时,能去私曲就公法者,民安而国治;能去私行行公法者,则兵强而敌弱。故审得失有法度之制者,加以群臣之上,则主不可欺以诈伪;审得失有权衡之称者,以听远事,则主不可欺以天下之轻重。今若以誉进能,则臣离上而下比周;若以党举官,则民务交而不求用于法。故官之失能者,其国乱。以誉为赏,以毁为罚也,则好赏恶罚之人,释公行,行私术,比周以相为也。忘主外交,以进其与,则其下所以为上者薄矣。交众与多,外内朋党,虽有大过,其蔽多矣。故忠臣危死于非罪,奸邪之臣安利于无功。忠臣危死而不以其罪,则良臣伏矣;奸邪之臣安利不以功,则奸臣进矣。此亡之本也。[5]
人主者,守法责成以立功者也。闻有吏虽乱而有独善之民,不闻有乱民而有独治之吏,故明主治吏不治民。[6]
摇木者一一摄其叶,则劳而不遍;左右拊其本,而叶遍摇矣。临渊而摇木,鸟惊而高,鱼恐而下。善张网者引其纲,若一一摄万目而后得,则是劳而难;引其纲,而鱼已囊矣。故吏者,民之本、纲者也,故圣人治吏不治民。
救火者,令吏挈壶瓮而走火,则一人之用也;操鞭箠指麾而趣使人,则制万夫。是以圣人不亲细民,明主不躬小事。[7]
依法治国首要在于吏治,要提纲挈领,要抓全局性的大事,不能在小事和细节上纠缠,严吏治宽民治,吏治通则民治行,韩非子的确高屋建瓴,见解不凡。那么,秦朝的吏治到了什么程度呢?据报载,在湖南省龙山县里耶镇境内出土的里耶秦简中竟有明确的公务接待标准:
接待御史卒人,主食粺米半斗,副食菜羹、韭葱,酱四分之一升;接待三级爵位以下和无爵小吏们,粝米一斗,副食菜羹,盐二十二分之二升;政府工作人员15人以上,每10人配1伙夫,每15人配1辆牛车和1个看牛人……[8]
可见法治在秦朝已经达到了很高的境界,韩非子功不可没啊!当然这也与他老同学李斯的大力推行息息相关,只可惜,牛人们往往能独当一面,却不能teamwork(团队合作)。
韩非子的学说风行千年,“百代皆行秦政治”,唯一可惜的是,要是他能担任秦国的宰相就好了,兴许秦朝就不会那么快灭亡,至少李斯不会听信赵高的馊主意逼死了贤明的扶苏而立了昏庸的胡亥,陈胜和吴广也不至于揭竿而起,即使有小规模的反叛,也不至于酿成全国性的崩盘。为什么?“会天大雨,道不通,度已失期。失期,法皆斩”[9],这是陈胜吴广起义的直接原因,迟到了要砍头,这么不近情理的法律绝非专业人士所定,干吗与老百姓过不去呢?须知韩非子法治的核心思想是“治吏不治民”,“闻有吏虽乱而有独善之民,不闻有乱民而有独治之吏”。
中国漫长的古代文明其实是儒家、法家和墨家共同治理的历史,儒墨法三家早已融汇一体,没有明显的界线。墨子起初也是师从儒家,韩非子也是荀子的学生,道法自然,同出一辙;即使道教的始祖老子,在许多方面也与孔子殊途同归,他骑着青驴,西出函谷关,其实也应验了孔子的一句名言:从心所欲而不逾矩。
注释:
[1]战国·韩非《韩非子》,说林上。
[2][3]西汉·司马迁《史记》,卷六十三,老子韩非列传。
[4][5]战国·韩非《韩非子》,有度。
[6]战国·韩非《韩非子》,外储说右下,经四。
[7]战国·韩非《韩非子》,外储说右下,说四。
[8]李丹《湖南里耶280多枚秦简展示古代廉政文化 首现秦朝公务接待、车辆配置标准》,2015年4月19日,新华网。
[9]西汉·司马迁《史记》,陈涉世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