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分(1)
清晨
玫瑰花蕾已然绽放
触碰着紫罗兰花
百合花从梦中醒来
在微风中点头含笑
云雀在云中翱翔
叽叽喳喳地唱着歌
而欢乐的夜莺
则在低声吟唱——
“亲爱的土地,鲜花盛开吧
让格鲁吉亚的乡村充满欢乐
年轻的格鲁吉亚人,努力学习吧
为你的祖国带来喜悦。”
——索塞罗(约瑟夫·斯大林)
1.凯可的奇迹:索索
1872年3月17日,一位英俊的、风度翩翩的格鲁吉亚小伙维萨里昂·“贝索”·朱加什维利娶了一位满脸雀斑、长着红棕色头发的美丽姑娘叶卡捷琳娜·“凯可”·格拉泽。那一年,朱加什维利22岁,而格拉泽则是17岁的妙龄。他们结婚的地点是格鲁吉亚哥里小镇的乌斯宾斯基教堂。
一位媒人造访凯可的家,把鞋匠贝索介绍给她:他是巴拉莫夫小型作坊里受人尊敬的匠人,而且长得很英俊。在其新近才被发现的回忆录[6]里,凯可回忆道:“贝索在我的朋友中很受欢迎,她们都梦想嫁给他。我的朋友们嫉妒极了。贝索的确是个令人心仪的新郎,他是个真正的格鲁吉亚骑士,他的胡须很漂亮,并且总是穿得很体面——他拥有城里人的教养。”而凯可也明白,自己和贝索完全是般配的一对:“在我的女伴Hello!中,我是最漂亮的,也是最多人追求的。”的确,她“身材苗条,一头栗色长发,还有一双大眼睛”,“着实是个美女”。
两人遵循传统,在日落之后举行婚礼。一位历史学家曾说,格鲁吉亚的社会生活“和英国维多利亚时期一样充满仪式感”。这场婚礼让哥里这座狂野的小镇陷入了狂欢。据凯可回忆,婚礼“非常豪华”。男嘉宾们都是真正的格鲁吉亚骑士。他们穿着华丽的黑色乔卡,“背宽腰窄”,他们“很高兴,和女孩们打情骂俏,也很大方得体”。贝索有两个伴郎。其中主要的那位叫雅科夫·“科巴”·叶格纳塔什维利。他是摔跤冠军,也是富有的商人。用凯可的话来说,这个当地的英雄“在我们建立家庭的过程中提供了很多帮助”。
在前往凯可家接新娘之前,新郎和他的朋友在他自个儿家中干了好几杯酒。他们接起凯可,让这两位花团锦簇的新人坐上彩色的婚庆马车。马车上的铃铛发出悦耳的声音,彩带随风飘扬,他们一起来到教堂。
唱诗班站在教堂的表演席上;男人和女人分别站在观众席的两边,笼罩在朦胧的烛光中。歌手们开始唱起了高昂而又优美的格鲁吉亚民谣,为他们伴奏的则是一把苏耐尔——格鲁吉亚的管乐器。
新娘在伴娘的伴随下步入现场。她们步伐谨慎,小心翼翼地避免踩到拖裙——那是厄运的兆头。亚美尼亚人哈哈诺夫神父主持了仪式,卡斯拉泽神父向他们颁发证书,他们的朋友克里斯多夫·恰尔克维阿尼神父唱起了歌。他的歌声动人,雅科夫·叶格纳塔什维利“大方地给了他十块钱小费”——这在当时是一笔不小的数目。仪式结束之后,贝索的朋友们载歌载舞地在大街上游行。他们吹着都都克——双簧风鸣长笛——来到萨普拉晚宴的地点。这种格鲁吉亚传统晚宴都会由一位塔玛拉主持,他们是风趣、机智的宴会主持人。
所有仪式和歌唱都运用了独特的格鲁吉亚语,而非俄语——格鲁吉亚于不久之前才并入罗曼诺夫沙皇帝国。在过去的千年里,这片土地一直被巴格拉季昂王族的子孙统治着。它被西方人称为“Georgia”,被俄国人称为“Gruzia”。这里盛产信仰基督教的、英勇的骑士,长期以来抵御着蒙古鞑靼人、帖木儿王朝、奥斯曼帝国和波斯帝国对它的觊觎和侵蚀。12世纪的塔玛拉女王统治是其最辉煌的时期。鲁斯塔维里的史诗《虎皮武士》(The Knight in the Panther Skin)记载了这段历史,千年不衰。在接下来的几个世纪中,这个王国分裂成了几个封建公国,它们之间争端不断。保罗沙皇和亚历山大一世沙皇相继于1801年和1810年吞并这些公国。在经历了30年的战争之后,1859年,沙米尔伊玛和他车臣的战士向沙俄投降,俄国人终于征服高加索。1878年,阿扎尔——格鲁吉亚最后一片独立地区——也被吞并了。然而,吞并无法击毁格鲁吉亚人对独立的渴望。即便是那些在圣彼得堡和第比利斯总督宫殿为沙皇服务的格鲁吉亚贵族,也一心向往着独立。凯可一家遵循格鲁吉亚的婚姻传统,并以此为豪,也就不足为怪了。
凯可回忆说,贝索“看上去是个顾家的好男人……他信仰上帝,经常去教堂”。男女双方的父母都是当地王子的农奴——而这些王子则是在19世纪60年代被开明的亚历山大二世解放的。贝索的祖父扎扎是吉里——位于哥里北部——的奥塞梯人[7]。和自己的祖孙斯大林一样,扎扎是个叛逆者:1804年,他加入了叶利兹巴尔·叶里斯塔维王子反抗俄国的起义军。在此之后,他和其他“受洗的奥塞梯人”在迪迪里洛——第比利斯15公里之外的小镇——安顿了下来,并成为了巴杜尔·马恰别利王子的农奴。扎扎的儿子瓦诺负责照料王子的葡萄园,并生了两个儿子:乔治被土匪杀害了,而贝索则成为了鞋匠。他最初是在第比利斯的G.G.阿德尔汉诺夫鞋厂工作,后来,亚美尼亚人约瑟夫·巴拉莫夫点名让他回到哥里,为那些俄国军人做靴子。就是在那里,贝索遇到了那个“穿着整洁、一头栗色头发、一双大眼睛的漂亮女孩”。
凯可一家也刚来哥里不久。她的父亲名为格卢哈·格拉泽,是当地望族阿米拉科瓦里王子的农奴。他最早先是个陶工,后来成了亚美尼亚富人扎哈尔·甘巴罗夫的园艺工。甘巴罗夫在哥里郊区拥有大片漂亮的花园。凯可的父亲死得早,她是由母亲带大的。她还记得自己搬到热闹的哥里时的激动:“整个旅程愉快极了!哥里人仿佛天天在过节,整座城市人山人海。阅兵队伍令我们眼花缭乱,音乐不绝于耳。萨扎多利(一种由4样打击乐器和管乐器组成的乐队)吹奏着都都克,每个人都在高声歌唱。”
她年轻的丈夫皮肤黝黑,长得高高瘦瘦,有一对黑色的眉毛和一簇胡子。他喜欢穿锡卡西昂大衣,皮带扣得很紧,帽子斜扣在脑袋上,宽大的裤子系束在高筒靴内。他“与众不同,有点古怪和阴郁”,但也“聪明而又自傲”。他会四国语言(格鲁吉亚语、俄语、土耳其语和亚美尼亚语),并能背诵《虎皮武士》。
朱加什维利一家生活富足。哥里的很多穷人都住在泥浆筑成的破屋子里,可贝索的制鞋技艺精湛,找他做鞋的络绎不绝,他的妻子大可不必担心生活困顿。凯可说:“我们家真是太幸福美满了。”
在朋友——特别是叶格纳塔什维利,他为贝索购买了“工具”——的资助下,贝索“离开巴拉莫夫,开了自己的作坊”。不久之后,凯可便怀孕了。“很多夫妻都羡慕我们。”的确,她嫁给了小镇明星贝索,她的同龄人怎能不嫉妒呢。“即便在我们结婚之后,也还有人对我们指手画脚。”有趣的是,凯可十分强调以下这则流言:据说,贝索本来是要娶别人的。此事是否为真无从确认,但“毒舌”之后还声称,他们刚结婚不久之后,伴郎叶格纳塔什维利、恰尔克维阿尼神父、戴米安·达夫里舍维警官,以及很多名流和贵族都开始觉得这桩婚姻不妥。
结婚9个月之后,1875年2月14日,“儿子的出生给我们带来了快乐。雅科夫·叶格纳塔什维利为我们提供了很多帮助”。叶格纳塔什维利成为了孩子的教父,“贝索为孩子举行了盛大的洗礼仪式。贝索高兴坏了”。但是,两个月之后,这个名为米哈伊尔的男婴去世了。“我们的快乐变成了悲伤。贝索痛苦不已,开始酗酒。”凯可于1876年12月24日诞下名为乔治的另一个男婴。叶格纳塔什维利依然是教父,可孩子依然因麻疹于1877年6月19日死于襁褓之中。
“我们的幸福彻底被粉碎了。”贝索绝望不已,责怪“吉里的天神”——他家乡神庙中所供奉的天神——对他不公。为了能让孩子活下来,他们曾向天神祈祷过。凯可的母亲梅兰妮娅开始造访算命的。贝索还在酗酒。圣乔治的神像被搬进了家里。他们登上耸立在小镇一边的哥里瓦里山,来到那片古老森林中的教堂,在那里祈祷。凯可第三次怀孕了。她许愿,如果这个孩子能活下来,她一定会前往吉里还愿,感谢上帝让圣乔治显灵。1878年12月6日,她诞下了第三个男孩。[8]
“我们立马让他受洗,以免他还未受洗便夭折。”他们当时的农舍很局促,只有一层楼和两个房间,里面只有茶具、床、矮沙发、桌子和一盏煤油灯。一个行李箱就能装下他们所有的物品。旋转楼梯通往阴暗的地窖,地窖被分成了三个空间,一个用以放置贝索的工具,一个放着凯可的针织工具,另一个则用来生火。凯可把婴儿床搁在了这个房间里。
他们的食物很简单,具有典型的格鲁吉亚特色:豆子、茄子和面包。他们难得吃上肉。
12月17日,男孩受洗,取名为“约瑟夫”,昵称“索索”——他就是日后的斯大林。他母亲回忆说,索索“很虚弱、瘦小。如果身上有虱子,他一定会去抓它”。他左脚第二个和第三个脚趾是连在一起的。
贝索决定这一次不请他们家的资助人叶格纳塔什维利当教父。他说:“雅科夫的手气不好,总是带来霉运。”可是,即便叶格纳塔什维利没有参加受洗仪式,斯大林和他的母亲也总是叫他“雅科夫教父”。
凯可的母亲提醒贝索,如果孩子活了下来,他们应该前往吉里的教堂还愿。“只要孩子能活下来,”贝索回答,“我会背着他,双膝跪地爬到吉里去!”可他一直都没有这么做,直到索索得了风寒。他被吓坏了。
他们前往吉里,“一路历经艰难,在教堂献祭了一只羔羊,并做了感恩祈祷”。然而,吉里的神父们正在做一场驱魔仪式,他们把一个小女孩悬在峭壁上,试图驱散她体内的邪灵。凯可的孩子“吓坏了,尖叫了起来”,即便是在回哥里的途中,他还在“梦中战栗和说梦话”——不过,无论如何,他活了下来,成为了母亲的心头肉。
“凯可的奶汁不够”,所以,她的孩子是由齐卡塔特里什维利(索索正式的教父)和叶格纳塔什维利的妻子的奶汁养育大的。“刚开始时,他不吃我母亲的奶。”亚历山大·齐卡塔特里什维利回忆,“但渐渐地,他习惯了,只要他蒙住自己的眼睛,看不见我的母亲。”而据加丽娜·朱加什维利说,和叶格纳塔什维利家的孩子们分享同一个奶头的经历让“索索和他们成为了亲兄弟”。
索索很早就开始学说话。他喜欢鲜花和音乐。特别是当凯可的兄弟吉奥和桑德拉吹起都都克时,他都会手舞足蹈。格鲁吉亚人喜欢唱歌,而斯大林也特别喜欢唱那些摄人心魄的格鲁吉亚民谣。[9]成年后的他对童年的最初记忆便是听见“格鲁吉亚人在前往市场的路上大声歌唱”。
贝索的生意越做越大,他收了学徒,还有多达10人的雇工。学徒中有一位名为达托·加斯塔什维利,他喜欢索索,曾经照看过他。据达托回忆,贝索“住得比我们同一行业的任何人都好。他们家总是有黄油吃”。在此之后,家境富足却成为了斯大林这位无产阶级英雄为人诟病的污点。“我不是工人的孩子,”他承认道,“我的父亲开了一家鞋匠作坊,他雇用学徒,是个剥削者。我的家境并不差。”正是在此期间,凯可结识了玛利亚·特尔-彼得罗相和阿尔沙克·特尔-彼得罗相。特尔-彼得罗相家是富裕的亚美尼亚人,他们以贩卖军火为生。而他家的儿子西蒙正是日后那位著名的攻袭银行的卡莫。
凯可深爱这个孩子,“就算我已经老了,我仍记得他刚刚学步时的样子,那一幕深深铭刻在我内心”。她和她母亲利用他对鲜花的喜爱教他学步:凯可拿起一朵甘菊,索索便会跑过去接住它。有一次,她带着索索去参加婚礼。索索看到了新娘头饰上的鲜花,于是把它摘了下来。
凯可命令他把花放下,可他的教父叶格纳塔什维利则高兴地“亲吻了男孩,摸着他的头说:‘你现在就知道怎样偷新娘了,天知道你长大后会偷什么。’”。
索索活了下来,他的母亲满怀感激。她回忆说:“我们太幸福了,我们总是在笑!”从某种程度上说,正是母亲让索索变得特别:据弗洛伊德说,母亲对孩子的溺爱会让他自觉是个征服者。“索塞罗”——这是母亲对他的昵称——从小就是一个超级敏感而又十分自信的孩子。
可是,虽然贝索的生意顺风顺水,却也埋下了不祥的种子:他的顾客经常以葡萄酒抵账。葡萄酒是格鲁吉亚的特产,人们经常用它来替代钱币。令他的酗酒倾向更加严重的是,他把鞋铺开在了一个酒馆旁,而作为朋友的酒馆老板经常热情地招呼他来喝一杯。贝索交了一个名为波卡的酒友。此人是个被流放的政治犯,很有可能是和民意党(People's Will)有关联的民粹主义者和激进分子。当时,这个组织曾多次策划暗杀沙皇亚历山大二世的行动。因此,斯大林从小就受了革命的熏陶。“我儿子和他交上了朋友,”凯可回忆,“波卡还给他买了一只金丝雀。”可惜的是,这个俄国人是个衣不蔽体的大酒鬼。有一个冬天,他醉死在了下雪的街道上。
贝索“无法停止酗酒。一个好男人被毁了”,凯可说。酗酒也破坏了他的生意,“他的手无法自控地颤抖,他不能缝鞋子了。他的学徒只好接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