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课 宋齐梁陈文学概略
中国文学,至两汉、魏、晋而大盛,然斯时文学,未尝别为一科,(故史书亦无《文苑传》。)故儒生学士,莫不工文。其以文学特立一科者,自刘宋始。考之史籍,则宋文帝时,于儒学、玄学、史学三馆外,别立文学馆(《宋书》本纪),使司徒参军谢元掌之(《南史·雷次宗传》)。明帝立总明观,分儒、道、文、史、阴阳为五部(《宋书》本纪),此均文学别于众学之征也。故《南史》各传,恒以“文史”、“文义”并词,而“文章志”诸书,亦以当时为最盛。(《文章志》始于挚虞,嗣则傅亮著《续文章志》,宋明帝撰《江左文章志》,沈约作《宋世文章志》,均见《隋书·经籍志》,今遗文时见群书所引。)更即簿录之学言之:晋荀勗因魏《中经》区书目为四部,其丁部之中,诗、赋、图赞,仍与汲冢书并列;自齐王俭撰《七志》,始立“文翰”之名;梁阮孝绪撰《七录》,易称“文集”,(《七录》序云:“王以诗赋之名,不兼余制,故改为文翰。窃以顷世文词,总谓之集,变翰为集,于名尤显。故序‘文集录’为内篇第四。”)而“文集录”中,又区楚辞、别集、总集、杂文为四部,此亦文学别为一部之证也。
今将由宋迄陈文学,区为三期:一曰宋代,二曰齐、梁,三曰陈代。
甲 宋代文学
《文心雕龙·才略篇》:宋代逸才,辞翰鳞萃。
《文心雕龙·通变篇》:宋初讹而新。
《宋书·谢灵运传论》:爰逮宋氏,颜、谢腾声。灵运之兴会飙举,延年之体裁明密,并方轨前秀,垂范后昆。
《文心雕龙·时序篇》:自宋武爱文,文帝彬雅,秉文之德。孝武多才,英采云构。自明帝以下,文理替矣。尔其缙绅之林,霞蔚而飙起,王、袁联宗以龙章,颜、谢重叶以凤采,何、范、张、沈之徒,亦不可胜数也。
《齐书·文学传论》曰:颜、谢并起,乃各擅奇;休、鲍后出,咸亦标世,朱蓝共妍,不相祖述。(余见前课。)
案:宋代文学之盛,实由在上者之提倡。《南史·临川王义庆传》谓:“文帝好文章,自谓人莫能及。”《南史·孝武纪》谓:“帝少读书,七行俱下,才藻甚美。”《齐书·王俭传》亦谓:“宋武帝好文章,天下悉以文采相尚。”又《宋书·明帝纪》亦谓:“帝爱文义(裴子野《雕虫论》谓:“帝才思朗捷。”),撰江左以来《文章志》。”均其证也。(《前废帝纪》亦谓:“帝颇有文才,自造《孝武诔》及杂篇章,往往有辞采。”)故一时宗室,自南平王休铄外(《宋书·铄传》:“有文才,未弱冠,拟古三十余首,时人以为迹亚陆机。”),若建平王弘、卢陵王爱真、江夏王义恭等,并爱文义(见《宋书》及《南史》本传)。又据《宋书·临川王义庆传》谓:“其爱好文义,才学之士,远近必至。袁淑文冠当时,引为卫军咨议。其余吴郡陆展,东海何长瑜、鲍照等,并有辞章之美,引为佐吏国臣。”其《始兴王濬传》亦谓:“濬好文籍,与建平王弘、侍中王僧绰、中书郎蔡兴宗等,并以文义往复。”又《建平王景素(弘之子)传》云:“景素好文章,招集才义之士,以收名誉。”此均宋代文学兴盛之由也。
鲍照(约414—466)
又案:晋、宋之际,若谢混、陶潜、汤惠休之诗,均自成派。至于宋代,其诗文尤为当时所重者,则为颜延之、谢灵运。(《宋书·灵运传》云:“文章之美,与颜延之为江左第一,纵横俊发,过于延之,深密则不如也,所著文章传于世。”又,《南史·延之传》云:“字延年,文章冠绝当时。”又云:“延之与谢灵运俱以辞采齐名,而迟速悬绝。延之尝问鲍照,已与灵运优劣。照曰:‘谢五言如初发芙蓉,自然可爱;君诗若铺锦列绣,亦雕缋满眼。’斯时议者,以延之、灵运自潘岳、陆机之后,文士莫及,江右称潘、陆,江左称颜、谢焉。”)颜、谢而外,文人辈出(案:晋、宋之际,人才最盛。然当时人士,如孔淳之、臧寿、雷次宗、徐广、裴松之均通经史,宗少文、周续之、戴颙综达儒玄,不仅以文章著。),以傅亮(《宋书·颜延之传》:“傅亮自以文义一时莫及。”又《宋书》:“傅亮,字季友,博涉经史,尤善文辞。武帝受命,表策文诰,皆亮辞也。”)、范晔(《宋书·范泰传》:“好为文章,文集传于世。子晔,字蔚宗,善为文章,为《后汉书》,其《与甥侄书》,谓诸序论不减《过秦》,非但不愧班氏,赞无一字空设,奇变不穷。”)、袁淑(《宋书·淑传》:“字阳源,文采遒逸,纵横有才辩,文集传于世。子觊,好学美才。”又《南史·临川王义庆传》亦谓:“太尉袁淑,文冠当时。”)、谢瞻(《宋书·瞻传》:“字宣远,六岁能属文,文章之美,与从叔琨、族弟灵运相抗。”又,《谢密传》云:“瞻等才词辩富。”)、谢惠连(《宋书·惠连传》:“十岁能属文,灵运见其新文,每叹曰:‘张华重生,不能易也。’文章并行于世。”)、谢庄(《宋书·庄传》:“字希逸,七岁能属文。袁淑叹曰:‘江东无我,卿当独步。’著文章四百余首行于世。”又,《殷淑仪传》谓:“谢庄作哀策文奏之。帝流涕曰:‘不谓当今复有此才。’都下传写,纸墨为之贵。”)、鲍照(《南史·临川王义庆传》云:“照字明远,文辞赡逸,尝为古乐府,文甚遒丽。元嘉中,为《河清颂》,其叙甚工。”《史通·人物篇》亦谓:“鲍照文学宗府,驰名海内,方之汉代,褒、朔之流。”)为尤工。(谢庄、鲍照诗文,尤为后世所祖述,次则傅亮诸人。)若陆展、何长瑜(《宋书·谢灵运传》:“东海何长瑜,才亚惠连。”)、何承天(《南史·承天传》:“所纂文及文集,并传于世。”)、何尚之(《宋书·尚之传》:“爱尚文义,老而不休。”)、沈怀文(《宋书·怀文传》:“少好玄理,善为文,集传于世。弟怀远,颇娴文笔。”)、王诞(《宋书·诞传》:“少有才藻。”)、王僧达(《宋书》本传云:“少好学,善属文。”)、王微(《宋书·微传》:“字景玄,少善属文,为文多古言,所著文集传于世。”)、张敷(《宋书·敷传》:“好读玄言,兼属文论。”)、王韶之、王淮之(《宋书·韶之传》:“博学有文辞。宋武帝使领西省事,凡诸诏,皆其词也。”又云:“宋庙歌词,韶之所制也。文集行于世。”又《王淮之传》云:“赡于文词。”)、殷淳、殷冲、殷淡(《宋书·淳传》:“爱好文义,未尝违舍。弟冲,有学义文辞。冲弟淡,大明世以文章见知。”)、江智深(《宋书》本传:“爱好文雅,辞采清赡。”)、颜竣、颜测(《南史·颜延之传》:“延之曰:‘竣得臣笔,测得臣文。'”)、释慧琳(《南史·颜延之传》:“时沙门释慧琳,以才学为文帝所赏。”)亦其次也。
又案:宋代臣僚,若谢晦(《宋书》本传称:“晦涉猎文义,时人以方杨德祖。”)、蔡兴宗(《宋书》本传:“文集传于世。”)、张永(《宋书》本传:“能为文章。”)、江湛(《宋书,湛传》:“爱文义。”)、孔琳之(《宋书·琳之传》:“少好文义。”)、萧惠开(《宋书》本传云:“涉猎文史。”)、袁粲(《宋书》本传:“有清才,著《妙德先生传》。”)、刘勔(《宋书》本传:“兼好文义。”)亦有文学。自是而外,别有鲍令晖(工诗。)、荀伯子(《宋书》本传:“少好学,文集传世。”)、孔宁之(《宋书·王华传》:“会稽孔宁之,为文帝参军,以文义见赏。”)、谢恂(《宋书·恂传》:“少与族兄庄齐名。”)、荀雍、羊璿之(《宋书·谢灵运传》:“与族弟惠连、东海何长瑜、颖川荀雍、太山羊璿之以文章赏会。长瑜才亚惠连,雍、璿之不及也。”)、苏宝(《南史·王僧达传》:“时有苏宝者,生本寒门,有文义之美。”)、王昙生(《宋书·王弘之传》:“子昙生好文义。”)、顾愿(《宋书·顾恺之传》:“弟子愿,好学有才词。”)、江邃之(《南史·江秉之传》:“宗人邃之,有文义,撰《文释》传于世。”)、袁炳(《齐书·王智深传》:“陈郡袁炳,有文学,为袁粲所知。”)、卞铄(《南史·文学传》:“铄为袁粲主簿,好诗赋。”)、吴迈远(《南史·文学传》:“迈远好为篇章。”)、王素(《南史·素传》:“著《蚿赋》自况。”)诸人。(又《南史·宋武穆裴皇后传》:“妇人吴郡韩兰英,有文辞,宋孝武时,献《中兴赋》。”附志于此。)此可证宋代文学之盛矣。
乙 齐梁文学
《文心雕龙·时序篇》:暨皇齐驭宝,运集休明。太祖以圣武膺箓,高祖(即武帝)以睿文纂业,文帝(即文惠太子)以贰离含章,中宗(即明帝)以上哲兴运,并文明自天,缉熙景祚。今圣历方兴,文思充被,海岳降神,才英秀发,驭飞龙于天衢,驾骐骥于万里,经典礼章,跨周轹汉,唐、虞之文,以其鼎盛乎!
《南史·文学传序》云:自中原沸腾,五马南渡,缀文之士,无乏于时。降及梁朝,其流弥甚。盖由时主儒雅,笃好文章,故才秀之士,焕乎俱集。
《梁书·文学传序》曰:高祖旁求儒雅,文学之盛,焕乎俱集。其在位者,则沈约、江淹、任昉,并以文采妙绝当时。若彭城刘溉、吴兴邱迟、东海王僧孺、吴郡张率等,皆后来之秀也。(又《隋书·文学传序》云:“太和、天保之间,洛阳、江左文学尤盛。于是作者江淹、任昉、沈约、温子昇、邢子才、魏伯起等,并学穷书圃,思极人文,英华秀发,波澜浩荡。”亦与此序互明。)
沈约(441—513)
《南史·梁武帝本纪论》曰:自江左以来,年逾二百,文物之盛,独美于兹。(魏徵《梁论》亦谓:“魏晋以来,未有若斯之盛。”)
《文心雕龙·明诗篇》:俪采百字之偶,争价一句之奇,情必极貌以写物,辞必穷力而追新,此近世之所竞也。(江淹《杂拟诗》自序曰:“五言之兴,谅非变古。但关西邺下,既以罕同;河外江南,颇为异语。”亦齐、梁之诗与古不同之证。)
《文心雕龙·通变篇》:今才颖之士,刻意学文,多略汉篇,师范宋集,虽古今备阅,亦近附而远疏矣。(《情采篇》所云:“后之作者,采滥忽真,远弃风雅,近师词赋,故体情之制日疏,逐文之篇愈甚。”亦兼赅魏、晋、宋及齐言。)
《文心雕龙·指瑕篇》:近代词人,率多猜忌,至乃比语求蚩,反音取瑕。
《文心雕龙·总术篇》:凡精虑造文,各竞新丽,多欲练辞,莫肯研术。(即《风骨篇》所谓“文术多门,明者弗授,学者弗师,习华随侈,流遁忘反”也。)
《南齐书·张融传》:融为《问律自序》曰:中代之文,道体阙变,尺寸相资,弥缝旧物。(又谓:“文岂有常体,但以有体为常。”)《南齐书·文学传论》:今之文章,作者虽众,总而为论,略有三体:一则启心闲绎,托辞华旷,虽存巧绮,终致迂回。宜登公宴,本非准的,而疏慢阐缓,膏肓之病,典正可采,酷不入情。此体之源,出灵运而成也。次则缉事比类,非对不发,博物可嘉,职成拘制。或全借古语,用申今情,崎岖牵引,直为偶说。惟睹事例,顿失精采。此则傅咸《五经》、应璩《指事》,虽不全似,可以类从。次则发唱惊挺,操调险急,雕藻淫艳,倾炫心魂。亦犹五色之有红紫,八音之有郑卫。斯鲍照之遗烈也。三体之外,请试妄谈。若夫委自天机,参之史传,应思悱来,勿先构聚。言尚易了,文憎过意,吐石含金,滋润婉切。杂以风谣,轻唇利吻,不雅不俗,独申胸怀。轮扁斫轮,言之未尽,文人谈士,罕或兼工。非惟识有不周,道实相妨,谈家所习,理胜其辞,就此求文,终然翳夺。故兼之者鲜矣。
梁简文帝《与湘东王书》:比见京师文体,懦钝殊常,竞学浮疏,争事阐缓。玄冬修夜,思所不得,既殊比兴,正背风骚。若夫六典三礼,所施则有地;吉凶嘉宾,用之则有所。未闻吟咏情性,反拟《内则》之篇;操笔写志,更摹《酒诰》之作;“迟迟春日”,翻学《归藏》; “湛湛江水”,遂同《大传》。吾既拙于为文,不敢轻有掎摭。但以当世之作,历方古之才人,远则扬、马、曹、王,近则潘、陆、颜、谢,而观其遣辞用心,了不相似。若以今文为是,则古文为非;若以昔贤可称,则今体宜弃。俱为盍各,则未之敢许。又时有效谢康乐、裴鸿胪文者,亦颇有惑焉。何者?谢客吐言天拔,出于自然,时有不拘,是其糟粕;裴氏乃是良史之才,了无篇什之美。是为学谢,则不届其精华,但得其冗长;师裴,则蔑绝其所长,惟得其所短。谢故巧不可阶,裴亦质不宜慕。故胸驰臆断之侣,好名忘实之类,方分肉于仁兽,逞卻克于邯郸,入鲍忘臭,效尤致祸。决羽谢生,岂三千之可及?伏膺裴氏,惧两唐之不传。故玉徽金铣,反为拙目所嗤;《巴人》、《下里》,更合郢中之听。《阳春》高而不和,妙声绝而不寻。竟不精讨锱铢,核量文质,有异巧心,终愧妍手。是以握瑜怀玉之士,瞻郑邦而知退;章甫翠履之人,望闽乡而叹息。诗既若此,笔又如之。徒以烟墨不言,受其驱染;纸札无情,任其摇襞。甚矣哉,文之横流,一至于此!(裴鸿胪即裴子野。)
姚铉《唐文粹自序》曰:至于魏、晋,文风下衰,宋、齐以降,益以滋薄。然其间鼓曹、刘之气焰,耸潘、陆之风格,舒颜、谢之清丽,蔼何、刘之婉雅,虽风兴或缺,而篇翰可观。(案:铉说简约,故附录于此。)
案:齐、梁文学之盛,虽承晋、宋之绪余,亦由在上者之提倡。据《齐书·高帝纪》谓:“帝博学善属文。”(《南史》本纪谓:“帝所著文诏,中书侍郎江淹撰次之。”)故高帝诸子,若鄱阳王锵好文章,江夏王锋能属文,并见《齐书》、《南史》,非惟豫章王嶷工表启、武陵王晔工诗已也。(《齐书·晔传》:“好文章,与诸王共作短句,诗学谢灵运体。”)嗣则文惠太子、竟陵王子良(《南史·太子传》云:“文武士多所招集,虞炎、范岫、周颙、袁廓,并以学行才能应对左右。”《梁书·范岫传》云:“文惠在东宫,沈约之徒,以文才见引。”又,《齐书·子良传》云:“礼才好士,天下才学,皆游集焉。士子文章,及朝贵辞翰,皆发教撰录。所著内外文笔数十卷。”又,《梁书·武帝纪》谓:“齐竟陵王开西邸,招文学。帝与沈约、谢朓、王融、萧琛、范云、任昉、陆倕等并游,号曰八友。”沈约、范云各传并同。又,《南史·刘绘传》云:“永明末,都下人士,盛为文章谈义,皆凑竟陵西邸。”又,《王僧孺传》云:“子良开西邸,招文学,僧孺与虞羲、丘国宾、萧文琰、丘令楷、江洪、刘季孙,并以善辞藻游焉。”)、衡阳王钧(《南史·钧传》:“善属文,与琅琊王智深以文章相会,齐阳江淹亦游焉。”)、随王子隆(《齐书·子隆传》:“有文才。武帝以为 ‘我家东阿’。文集行于世。”又《谢朓传》云:“为子隆镇西文学。子隆好辞赋,朓尤被赏。”),均爱好文学,招集文士。又开国之初,王俭之伦,亦以文章提倡。(详任昉《王文宪集序》及《齐书》各传。)故宗室多才(《梁书·萧几传》:“年十岁,能属文,十五撰《杨公则诔》。子为,亦有文才。”又《齐书·萧颖胄传》云:“好文义。”均其证也),而庶姓之中,亦人文蔚起。梁承齐绪,武帝尤崇文学。(《南史》本纪谓:“帝博学多通,及登宝位,躬制赞、序、诏、诰、铭、诔、箴、颂、笺、奏诸文百二十卷。”又《文学传序》云:“武帝每所临幸,辄命群臣赋诗,其文之善者,赐以金帛。是以缙绅之士,咸知自励。”又《袁峻传》:“武帝雅好词赋,时献文章于南阙者相望焉。”《王筠传》亦云:“敕撰《中书表奏》三十卷,及所上赋颂,都为一集。”)嗣则昭明太子、简文帝、元帝,并以文学著闻(《梁书·昭明太子传》:“每游宴祖道,赋诗至十数韵,或命作剧韵,皆属思便成。所著文集二十卷,又撰古今典诰文言为《正序》十卷,五言诗之善者为《文章英华》二十卷,《文选》三十卷。”又《南史·简文帝纪》谓:“帝六岁能文,及长,辞藻艳发,雅好赋诗。其自序云:‘七岁有诗,长而不倦。’所著文集一百卷行世。”又《元帝纪》谓:“帝天才英发,出言为论,军书羽檄,文章诏诰,点毫便就。著《词林》三卷,文集五十卷。世子方等有隽才,撰《三十国春秋》。”),而昭明、简文,均以文章为天下倡(《梁书·昭明传》:“引纳才学之士,赏爱无倦,或与学士商榷古今,继以文章著述。于时名才并集,文学之盛,晋、宋以来所未有也。”又《王锡传》云:“武帝敕锡与张缵入宫与太子游宴,又敕陆倕、张率、谢举、王规、王筠、刘孝绰、到洽、张缅为学士十人。”《刘孝绰传》云:“昭明好士爱人,孝绰与殷芸、陆倕、王筠、到洽等同见礼。”此昭明重文之证。又《南史·简文纪》云:“及居监抚,弘纳文学之士。”《庾肩吾传》云:“简文开文德省置学士,肩吾子信、徐摠子陵、吴郎、张长公、北地傅弘、东海鲍至等充其选。”此简文重文士之征),此即《南史·梁纪》所谓“文物之盛,独美于兹”也。(《雕龙》所云:“唐、虞之文,其鼎盛乎。”亦与《南史》之说相合。)故武帝诸子能文者,有豫章王综(《梁书·综传》:“有才学,善属文。”)、邵陵王纶(《梁书·纶传》:“博学,善属文,尤工尺牍。”)、武陵王纪(《梁书·纪传》:“有文才。”);其诸孙能文者,有后梁主詧(《周书·詧传》:“好文义,所著文集十五卷。子世宗岿,有文学,文集行世。后主琮,博学有文义。”)、南康王会理、建安县侯㊣理(并南康王绩子。《梁书·会理传》:“少好文史。弟㊣理,有文才,尝祭孔文举墓,并为主碑,制文甚美。”)、寻阳王大心、南郡王大连、乐良王大圜(并简文子。《梁书·大心、大连传》并云“能属文”。《周书·大圜传》:“有文集。”);其宗室能文者,则有长沙王业(《梁书·业传》:“文集行于世。子孝俨,献《相风乌》、《华光殿》、《景阳山》等颂,其文甚美。孙南安侯骏,工文章。”)、安成王秀(《南史·秀传》:“精意学术。子机,所著诗赋数千言,元帝集而序之。机弟推,好属文,深为简文所亲赏。”)、南平王伟(《梁书·伟传》:“制《性情》、《几神》等论。”)、鄱阳王范(《南史·范传》:“招集文才,率意题章,时有奇致。弟谘,十一能属文。”)、上黄侯晔(《南史·晔传》:“献《储德颂》。”),而安成、南平二王,尤好文士。(《南史·秀传》:“尤好人物,招刘孝标使撰《类苑》。当时高才游王门者:东海王僧孺,吴郡陆倕,彭城刘孝绰,河东裴子野。”又《伟传》云:“四方游士,当时知名者,莫不毕至。”)任昉之流,亦为当时文士所归。(《南史·陆倕传》云:“昉为中丞,预其宴者:殷芸、到溉、刘苞、刘孺、刘显、刘孝绰及陆倕而已,号曰龙门聚。”《南史·到溉传》:“任昉为御史中丞,后进皆宗之。时有彭城刘孝绰、刘苞、刘孺,吴郡陆倕、张率,陈郡殷芸,沛国刘显及溉、洽,车轨日至,号曰兰台聚。”《昉传》亦谓:“昉好交结,奖进士友。”)此亦梁代文学兴盛之由也。
又案:宋、齐之际,亦中古文学兴盛之时。齐初,臣僚如褚渊、王僧虔(《齐书·僧虔传》:“与袁淑、谢庄善,淑叹为文情鸿丽。”)之流,虽精文学(又《齐书·崔元祖传》云:“善属文。”《沈文季传》云:“爱好文章。”亦其证。),然集其大成者,惟王俭。(《齐书·俭传》:“字仲宝,甚闲辞翰。大典将行,礼仪诏策,皆出于俭。”又云:“手笔典裁,为当时所重。文集行于世。”任昉有《王文宪集序》。)自嗣而降,文士辈出(据《齐书》各传,如刘绘诸人,均以文义擅盛一时。周显诸人,尤精谈议,不仅以文学名。至若臧荣绪、沈士、陆澄、刘 、刘琎、明僧绍、刘虬、关康之诸人,兼通经业,所长不仅文章,然《齐书》 等各传,并云“有文集行世”。嗣则崔慰祖、贾希镜、祖冲之,亦不仅以文章名),其兼工诗文者,厥惟王融(《齐书·融传》:“字元长,博涉,有文才。武帝使为《曲水诗序》,当时称之。文辞捷速,有所造,援笔立就。”又云:“融文行于世。”又《南史·任昉传》:“王融有才隽,自谓无对。”)、谢朓(《南史·朓传》:“字玄晖,文章清丽,长五言诗。沈约常云:‘二百年来无此诗也。’敬皇后迁袝山陵,朓撰哀策文,齐世莫有及者。”钟氏《诗品》亦谓:“朓奇章秀句,往往惊遒,足使叔源失步,明远变色。”)。齐、梁之际,则沈约、范云、江淹、邱迟并工诗文(《南史·约传》:“字休文,善属文。时谢玄晖善为诗,任彦昇工于笔,约兼而有之,然不能过。著《文章志》三十卷,文集一百卷。”又《范云传》:“字彦龙,善属文,下笔辄成,有集三十卷。”又《江淹传》:“字文通,留情文章。齐高帝让九锡及诸章表,皆淹制也。少以文章显,晚节才思微退。凡所著述,自撰为前后集。”又《邱迟传》:“字希范,八岁属文,辞采丽逸,劝进梁王及殊礼,皆迟文也。帝作连珠诏,群臣继作者数十人,迟文最美。”又据钟嵘《诗品》谓:“休文五言最优,辞密于范,意浅于江。”又谓:“范云婉转清便,如流风回雪;邱迟点缀映媚,似落花依草。”),任昉尤长载笔(《南史·昉传》:“字彦升,八岁能属文。王俭每见其文,以为当时无辈。王融见其文,恍然自失。”又云:“昉尤长载笔,颇慕傅亮,才思无穷。当时王公表奏,莫不请焉,起草即成。沈约深所推挹。梁台建禅让文诰,多昉所具。所著文章数十万言,盛行于世。王僧孺谓过董生、扬子。”)。嗣则刘孝绰(《梁书·孝绰传》:“七岁能属文。王融深赏异之,任昉尤相赏好。梁武览其文,篇篇称赏,由是朝野改观。”又云:“孝绰辞藻,为后进所宗。时重其文,每作一篇,朝成暮遍,好事者咸传诵写,流闻河朔,亭苑挂壁,莫不题之。文集数十万言行于世。子谅,有文才。”)、刘峻(《梁书·峻传》:“字孝标,文藻秀出。为《山栖志》,文甚美。”)、裴子野(《梁书·子野传》:“字几原,善属文,武帝诸符檄皆令具草。”又云:“为文典而速,不尚靡丽,制多法古,与今文体异。当时或有诋诃者,及其末,翕然重之。文集二十卷行于世。”)、王筠(《梁书·筠传》:“字元礼,七岁能属文,十四为《芍药赋》,其辞甚美。又能用强韵,每公宴并作,辞必妍靡。沈约谓王志曰:‘贤弟子文章之美,可谓后来独步。’自撰文章,以一官为一集,凡百卷,行于世。”)、陆倕(《南史·陆慧晓传》:“三子僚、任、倕,并有美名,时人谓之三陆。倕字佐公,善属文。武帝雅爱倕文,敕撰《新漏刻铭》、《石阙铭》。”),其诗文均为当时所法。其尤以诗名者,则柳恽、吴均(《梁书·柳恽传》:“字文畅,著《述先颂》,文甚哀丽。少工篇什,王融见而嗟赏。和武帝《登景阳楼》篇,深见赏美,当时咸相称传。”又《吴均传》:“字叔痒,有隽才。沈约见均文,颇相称赏。柳恽为吴兴,召补主簿,日引与赋诗。均文体清拔,有古气,好事者或效之,谓为吴均体。著文集二十卷。”)、何逊(《梁书·逊传》:“字仲言,八岁能赋诗。范云称为 ‘含清浊,中古今’。梁元帝论之云:‘诗多而能者沈约,少而能者谢朓、何逊。’文八卷。”)是也。
又案:宋、齐之际,有丘灵鞠、檀超、丘巨源(《南史·文学传》:“丘灵鞠,善属文,宋时文名甚盛,著《江左文章录》,文集行世。”“檀超,少好文学。”“丘巨源,有笔翰。”)、张融(《齐书·融传》:“字思光,至交州作《海赋》,文辞诡激,独与众异。为《问律自序》曰:‘吾文章之体,多为世人所惊。’又戒其子曰:‘吾文体屡变,变而屡奇。’文集数十卷行世。”)、谢超宗(《南史》:“凤子超宗,有文辞。宋殷淑仪卒,作诔奏之,帝大嗟赏。齐撰郊庙歌,作者十人,超宗辞独见用。”)、孔珪(《齐书·珪传》:“好文咏。高帝使与江淹对掌辞笔。”)、卞彬(《南史·文学传》:“卞彬,险拔有才,著《蚤》、《虱》等赋,文章传于闾巷。”)、顾欢(《南史·欢传》:“字景怡,六七岁作《黄雀赋》。善于著论,作《正名论》、《华夏论》。梁武帝诏欢诸子撰欢文议三十卷。”),均以文学擅名。若虞愿(《南史·愿传》:“撰《会稽记》、文翰数十篇。”)、苏侃(《南史·侃传》载所作《塞客吟》)、江敩(《齐书》本传:“敩好文辞。”)、袁彖(《南史·彖传》:“善属文及谈玄。”)、刘祥(《南史·祥传》:“少好文学,著连珠十五首寄怀。”)、谢颢、谢(《南史·谢庄传》:“子颢,守豫章,免官,诣齐高帝自占谢,言辞清丽。弟,齐帝起禅灵寺,敕为碑文。”)、王僧佑(《南史》本传:“齐孝武时献《讲武赋》。”)、王摛(《南史·摛传》:“王俭示以隶事,操笔便成,文章既异,辞亦华美。”)、檀道鸾(《南史·檀超传》:“叔父道鸾,有文学。”),亦其次也。齐则陆厥(《梁书·厥传》:“字韩卿,善文章,文集行于世。”)、虞炎(《齐书·陆厥传》:“会稽虞炎,永明中以文学与沈约俱为文惠太子所遇。”)、王智深(《齐书·智深传》:“字云才,少从谢超宗学属文,成《宋书》三十卷。”)、虞羲(《文选注》引《虞羲集序》:“羲字子阳,七岁能属文。”),并以文著。若孔广、孔逭(《南史·文学传》:“会稽孔广、孔逭,皆才学知名。逭有才藻,制《东都赋》,于时才士称之。”)、诸葛勖(《南史·文学传》:“琅琊诸葛勖作《云中赋》。”)、袁嘏、高爽(《南史·文学传》:“又有陈郡袁嘏,自重其文。广陵高爽,博学多才,作《镬鱼赋》,其才甚工。”)、庾铣(《齐书·王智深传》:“颍川庾铣,善属文,见赏豫章王。”)、孔凯(《齐书·谢朓传》:“会稽孔,粗有才笔。”)、王斌(《南史·陆厥传》:“时有王斌者,初为道人,雅有才辩,善属文。”)、丘国宾、丘令楷、萧文琰、江洪(并见《南史·王僧孺传》。《吴均传》亦谓洪工属文。),亦其次也。齐、梁之际,则王僧孺(《梁书·王僧孺传》:“工属文,多识古事。其文丽逸,多用新事,人所未见者,时重其富博。文集三十卷。”)、萧子恪、萧子范、萧子显、萧子云(《南史·子恪传》:“字景冲,十二和竟陵王《高松赋》,王俭见而奇之。颇属文,随弃其本,故不传文集。弟子范,字景则,南平王使制《千字文》,其词甚美,府中文笔,皆使具草。简文葬后,使制哀策,文理哀切。前后文集三十卷。子显,字景阳,工属文。著《鸿序赋》,沈约称为《幽通》之流。启撰《齐书》。武帝雅爱其才。尝为自序,略谓:“颇好辞藻,屡上歌颂,每有制作,特广思功,须其自来,不以力构。文集二十卷。子云,字景乔,勤学有文藻,弱冠撰《晋书》。”)、陶弘景(《南史》:“陶弘景,字通明,著《学葩》等书。”案:今传《弘景集》二卷)、江革(《梁书·革传》:“字休映,六岁解属文。王融、谢朓雅相敬重,竟陵王引为西邸学士。有集二十卷行世。”)、徐勉(《梁书·勉传》:“六岁率尔为文,见称耆宿。长好学,善属文。凡所作前后二集,十五卷。”)、范缜(《南史·缜传》:“字子直,作《伤暮诗》、《神灭论》,文集十五卷。”)、周舍(《南史·舍传》:“字升逸,博学,精义理,文二十卷。”)、王巾(《文选》注引《姓氏英贤录》:“巾字简栖,为《头陀寺碑》,文词巧丽,为世所重。”)、柳惔(《梁书·惔传》:“字文通,工制文,尤晓音律。齐武帝称其属文遒丽。著《仁政传》及诸诗赋。”)、袁峻(《南史·峻传》:“字孝高,工文辞,拟扬雄《官箴》奏之,奉敕与陆倕各制《新阙铭》。”)、钟嵘(《南史·嵘传》:“字仲伟,与兄岏并好学。衡阳王令作《瑞室颂》,辞甚典丽。”又云:“嵘品古今诗。”)、刘勰(《南史·勰传》:“字彦和,撰《文心雕龙》五十篇,论古今文体。为文长于佛理,都下寺塔及名僧碑志,必请制文。”)、谢朏(《南史·朏传》:“字敬冲,谢庄子。十岁能属文。有文章行于世。”)、刘苞、刘孺、刘遵(《南史·刘苞传》:“字孟尝,少能属文,受诏咏《天泉池荷》及《采菱调》,下笔即成。”又《刘孺传》:“字孝稚,七岁能属文。沈约与赋诗,大为嗟赏。少好文章,性又敏速,受诏为《李赋》,文不加点。文集二十卷。弟遵,工属文,皇太子令称为辞章博瞻,玄黄成采。”)、刘昭(《梁书·昭传》:“字宣卿,善属文,江淹早相称赏。集注《后汉》百八十卷,文集十卷。”)、周兴嗣(《梁书·兴嗣传》:“字思纂,善属文。天监初,献《休平赋》,文甚美。武帝敕与陆倕各制《光宅寺碑》,帝用兴嗣所制。自是《铜表铭》、《栅塘碣》、《北伐檄》、《次韵王羲之书千字》,并使兴嗣为文。文集十卷。”)、王籍(《南史·籍传》:“字文海,为诗慕谢灵运,至其合也,殆无愧色。湘东王集其文为十卷。”),并工文章。(案:齐、梁之际,若伏曼容、何佟之、贺玚、傅昭、何点、何胤、刘显、阮孝绪,均博于学术;张绪、张充、明山宾、庾铣,兼综儒玄,不仅以文学名,然其文亦均可观。)若范岫(《南史·岫传》:“文集行世。”)、裴邃(《梁书·邃传》:“十岁能属文。”)、袁昂(《南史·昂传》:“有集三十卷。”)、谢几卿(《南史·谢超宗传》:“子几卿,博学有文采,文集行于世。”)、王泰(《南史·泰传》:“每预朝宴,刻烛赋诗,文不加点。”)、孔休源(《南史·休源传》:“与王融友善,为竟陵王西邸学士。凡奏议弹文,勒成十五卷。”)、王彬(《南史·彬传》:“好文章。齐武帝起旧宫,彬献赋,文辞典丽。”)、顾宪之(《南史》本传:“所著诗赋铭赞并《衡阳记》,数十篇。”)、沈(《南史》本传:“著文章数十篇。”)、诸葛璩(《南史·璩传》:“所著文章二十卷,门人刘暾集而录之。”)、范述曾(《南史·述曾传》:“著杂诗赋数十篇。”)之流,亦其次也。梁则刘潜(《南史·潜传》:“字孝仪,工属文,敕制雍州平等寺金像碑,文甚弘丽。文集二十卷行世。弟孝威,大同中上《白雀颂》,甚美。”)、伏挺(《南史·挺传》:“长有才思,为五言诗,善效谢康乐体,任昉深加叹异。文集二十卷。”)、谢蔺(《南史·蔺传》:“字希如,献《甘露颂》,武帝嘉之,使制《萧楷德政碑》、《宣城王奉述中庸颂》。所制诗赋碑铭数十篇。”)、萧洽(《梁书·洽传》:“博涉,善属文。敕撰《当涂庙碑》,辞甚赡丽。文集二十卷行于世。”)、刘之遴(《梁书·之遴传》:“字思贞,八岁能属文,沈约、任昉异之。前后文集五十卷。”)、刘杳(《梁书·杳传》:“字士深,博综群书。沈约叹美其文。著《林庭赋》,王僧孺叹曰:‘《郊居》以后,无复此作。’文集十五卷。”)、张率(《梁书·率传》:“字士简,十二能属文,日限为诗一篇。稍进,作赋颂,武帝谓兼马、枚王速。自少属文,《七略》及《艺文志》所载诗赋今无其文者,并补作之。所著《文衡》十五卷,集四十卷。”)、陆云公(《梁书·云公传》:“字子龙,有才思。制《太伯庙碑》,张缵叹为 ‘今之蔡伯喈’。文集行世。”)、谢微(《梁书·微传》:“字玄度,善属文,于武德殿赋诗三十韵,二刻便成。又为临汝侯制《放生文》,亦见赏于世。文集二十卷。”)、萧琛(《梁书·琛传》:“字彦瑜,有才辩,撰诸文集数十万言。又二子密,博学有文词。”)、谢览、谢举(《梁书·览传》:“字景涤,与王、陈为时赠答,其文甚工。弟举,字言扬,年十四赠沈约诗,为约所赏。文集二十卷。”)、王规(《梁书·规传》:“字威明,献《太极新殿赋》,其词甚工。于文德殿赋诗五十字,援笔立奏,其文又美。文集二十卷。”)、到沆、到溉、到洽(《梁书·沆传》:“字茂瀣,善属文。武帝命为诗二百字,三刻便成,其文甚美。所著诗赋百余篇。溉字茂灌,善于应答,有集二十卷。洽字茂沿,有才学,谢朓深相赏好。梁武使与萧琛、任昉赋二十韵诗,以洽辞为工。奉敕撰《太学碑》。文集行世。”)、张缅、张缵(《梁书·缅传》:“字元长,抄《江左集》未及成。文集五卷。弟缵,字伯绪,好学,为湘州刺史,作《南征赋》。文集二十卷。”)、徐摛(《梁书·摛传》:“字士秀,属文好为新变,不拘旧体。为太子家令,文体既别,春坊尽学之。”)、徐悱、徐绲(《梁书·绲传》:“为湘东王参军,辩于辞令,文冠一府,特有轻艳之才,新声巧变,人多讽习。”又《徐勉传》云:“子悱,字敬业,聪敏能属文。悱妻刘孝绰妹,文尤清拔。”)、何思澄(《南史·思澄传》:“字元静,少工文,为《游庐山诗》,沈约大相称赏,自谓弗逮。傅昭请制《释奠诗》,辞文典丽。文集十五卷。”又云:“思澄与宗人逊及子朗,俱擅文名。子朗早有才思,尝为《败冢赋》,文甚工,行于世。”)、任孝恭(《南史·孝恭传》:“有才学,敕制《建陵寺刹下铭》,又启撰《武帝集序》,文并富丽,自是专掌公家笔翰。孝恭为文,敏速若不留思,每奏称善。文集行于世。”)、纪少瑜(《南史·少瑜传》:“字幼玚,十三能属文,王僧孺见而赏之曰:‘此子才藻秀拔,方有高名。'”)、庾肩吾(《南史·肩吾传》:“字慎之,八岁能赋诗,辞采甚美。”)、刘瑴(《南史》:“瑴字仲宝,善辞翰,随湘东王在藩,当时文檄,皆其所为。”)、颜协(《南史·协传》:“字子和,文集二十卷,遇火湮灭。”)、鲍泉(《南史·泉传》:“字润岳,兼有文笔。元帝谓:‘我文之外,无出卿者。'”)、蔡大宝(《周书·大宝传》:“善属文,文词赡速,誓之章表书记教令册诏,并大宝专掌之。著文集三十卷。”),并擅文词。(梁代士人,无不工文,而文人亦均博学,故有文名为学所掩者,如贺琛、殷芸、严植之、崔灵思、沈峻、孔子祛、皇侃之流是也。然览其遗文,均有可观。又以《南史》各传考之,如《顾协传》:“文集十卷行于世。”《朱异传》:“文集百余篇。”《许懋传》:“有集十五卷。”《司马褧传》:“庾肩吾集其文为十卷。”协等诸人,亦不仅以文章著。)若萧子晖、萧滂、萧确、萧序恺(《南史》:“萧子云弟子晖,有文才。”又云:“子范、子滂、确,并有文才。”又云:“子显、子序恺,简文与湘东王令,称为才子。”)、萧贲(《南史·萧同传》:“弟贲,有文才。”)、萧介(《梁书·介传》:“武帝置酒赋诗,介染翰便成,文不加点。”)、臧严(《南史·严传》:“幼作《屯游赋》七章,辞并典丽。文集十卷。”)、谢侨(《南史·侨传》:“集十卷。”)、王承、王训(《南史·承传》:“以文学相尚。弟训,文章为后进领袖。”)、庾仲容(《南史》本传:“文集二十卷行于世。”)、江蒨(《南史·蒨传》:“文集十五卷。”)、江禄(《南史·禄传》:“有文章。”)、刘殻(《南史·殻传》:“善辞翰。”)、刘沼(《南史·沼传》:“善属文。”)、刘霁(《南史·霁传》:“文集十卷。”)、刘歊(《南史·歊传》:“博学有文才,著《笃终论》。”)、陆罩(《南史·罩传》:“善属文,撰《简文帝集序》。”)、何(《南史·何逊传》:“从叔,亦以才著闻,著《拍张赋》。”)、虞骞、孔翁归、江避(《南史·何逊传》:“时有会稽虞骞,工为五言诗,名与逊埒。又有会稽孔翁归,工为诗。济阳江避,博学有思理。并有文集。”)、罗研、李膺(《梁书·研传、膺传》并云:“有才辨,以文达。”)、吴规(《梁书·张缵传》:“吴兴吴规,颇有才学,邵陵王深相礼遇。”)、王子云、费昶(《南史·何思澄传》:“太原王子云,江夏费昶,并为闾里才子。昶善乐府,又作鼓吹曲,武帝重之。子云尝为《自吊文》,甚美。”)、江子一(《南史·子一传》:“辞赋文章数十篇行于世。”)、刘慧斐(《南史》本传:“能属文。”)、庾曼倩(《南史·庾诜传》:“子曼倩,所著文章凡九十五章。”)、傅昭(《梁书·傅昭传》:“子准,有文才。”)、江从简(《南史·江德藻传》:“弟从简,少有文情。”)、谢侨(《南史·侨传》:“集十卷。”)、鲍行卿(《南史·鲍泉传》:“时有鲍行卿,好韵语,上《王璧铭》,武帝发诏褒赏。集二十卷。”)、甄玄成、岑善方、傅准、萧欣、柳信言、范迪、沈君游(准,后梁臣。《周书》云:玄成善属文,有文集二十卷。善方善辞令,著文集十卷。准有文才,善词赋,文集二十卷。欣善属文,与柳信言俱为一代文宗,有集二十卷。迪善属文,有文集十卷。君游有词采,有文集十卷),亦其次也。齐、梁文学之盛,即此可窥。
丙 陈代文学
《陈书·文学传》云:后主雅尚文词,傍求学艺,焕乎俱集。每臣下表疏,及献上赋颂者,躬自省览,其有辞工,则神笔赏激,加其爵位。是以搢绅之徒,咸知自励矣。
《南史·文学传序》:至有陈受命,运接乱离,虽加奖励,而向时之风流息矣。岂金陵之数将终三百年乎?不然,何至是也?(案:此说与《陈书》相反。今以《陈书》各纪传考之,则此说实非。盖陈之文学,虽不及梁代之盛,然风流固未尝歇绝也。)
案:陈代开国之初,承梁季之乱,文学渐衰。然世祖以来,渐崇文学。(据《南史·世祖纪》及《陈书·世祖纪论》,并谓崇尚儒术,爱悦文义。)后主在东宫,汲引文士,如恐不及,(《陈书·姚察传》:“补东宫学士。于时江总、顾野王、陆琼、陆瑜、褚玠、傅等,皆以才学之美,晨夕娱侍。”)及践帝位,尤尚文章。(《陈书·后主纪论》云:“待诏之徒,争趋金马;稽古之秀,云集石渠。”是其证也。)故后妃宗室,莫不竞为文词。(《陈书·后主沈皇后传》:“涉猎经史。后主薨,自为哀词,文甚酸切。”《陈书》又谓:“后主以宫人有文学者为女学士。”又谓:“高宗子岳阳王叔慎,后主子吴兴王胤,皆能属文,是时,后主尤爱文章,叔慎与衡阳王伯信,新蔡王伯齐等,每属诏赋诗,恒被嗟赏。”)又开国功臣如侯安都、孙玚、徐敬成,均结纳文士。(《陈书·侯安都传》:“为五言诗颇清靡。招聚文士褚玠、马枢、阴铿、张正见、徐伯阳、刘删、祖孙登,或命以诗赋,第其高下。”《孙玚传》:“尝于山斋集玄儒之士。”《徐敬成传》:“结交文义之士。”)而李爽之流,以文会友,极一时之选。故文学复昌,迄于亡国。(《南史·徐伯阳传》:“太建初,与李爽、张见正、贺彻、阮卓、萧诠、王由礼、马枢、祖孙登、贺循、刘删等,为文会友,后有蔡凝、刘助、陈暄、孔范亦与焉,皆一时士也。游宴赋诗,动成卷轴。伯阳为其集序,盛传于世。”)然斯时文士,首推徐陵(《陈书·陵传》:“字孝穆,摛子,八岁能属文。自有陈创业,文檄军书及禅授诏策,皆徐陵所制,而《九锡》尤美,为一代文宗。世祖、高宗之世,国家有大手笔,皆陵草之。其文颇变旧体,缉裁巧密,多有新意。每一文出手,好事者已传写成诵,遂被之华夷,家藏其本。存者三十卷。弟孝克,亦善属文,而文不逮。子义、俭,梁元帝叹赏其诗,以为徐氏复有文。俭弟份,九岁为《梦赋》,陵谓:‘吾幼属文,亦不加此。'”)、沈炯(《陈书·炯传》:“字礼明,少有隽才,王僧辩羽檄军书,皆出于炯。上表江陵劝进,其文甚工,当时莫逮。为西魏所虏。魏人爱其文才,尝经行汉武通天台,为表奏陈思归之意,寻获东归。文帝重其文。有集二十卷行世。”《南史》亦曰:“沈炯才思之美,足以继踵前良。”),次则顾野王(《陈书·野王传》:“字希冯,九岁能属文,尝制《日赋》,朱异见而奇之,以笃学知之。著《玉篇》、《舆地志》等,及文集二十卷。”)、江总(《陈书·总传》:“字总持,笃学,有辞采。梁武览总诗,深降嗟赏。张缵等深相推重。”又云:“总能属文,于五言七言尤善,然伤于浮艳。文集三十卷行世。子溢,颇有文词。”)、傅(《陈书·传》:“字宜事,能属文。为文典丽,性又敏速,虽军国大事,下笔辄成,未尝起草,沉思者亦无以加。有集十卷。”)、姚察(《陈书·察传》:“字伯审,十二能属文。后主时,敕专知优册谥议等文笔。每有制述,多用新奇,人所未见,咸重富博。所撰寺塔及众僧文章,特为绮密,所著《汉书训纂》等,及文集二十卷行世。”)、陆琼(《陈书·琼传》:“字伯玉,云公子。六岁为五言诗,颇有词采,长善属文。后主即位,掌诏诰,有集二十卷。子从典,八岁拟沈约《回文砚铭》,便有佳致;十三为《柳赋》,其词甚美。”)、陆琰、陆瑜(《陈书·琰传》:“字温玉,琼从父弟。世祖使制《刀铭》,援笔即成。所制文笔多不存,后主求其遗文,撰成二卷。弟瑜,字干玉,美词藻。太建二年,命为《太子释奠诗序》,文甚赡丽。有集十卷。瑜从父兄玠,字润玉,能属文,有集十卷。从父弟琛,字洁玉,十八上《善政颂》,颇有词采。”),并以文著。若沈不害(《陈书·不害传》:“字孝和,治经术,善属文,每制文操笔立成,曾无寻检。文集十四卷。”)、孔奂(《陈书·奂传》:“字休文,善属文。王僧辩为扬州,笺表书翰,皆出于奂。有集十五卷,弹文四卷。”)、徐伯阳(《陈书·伯阳传》:“字隐忍,年十五,以文笔称。侯安都令为谢表,文帝见而奇之。又为《辟雍颂》,甚见嘉赏。”)、毛喜(《陈书·喜传》:“字伯武,高宗为骠骑,府朝文翰,皆喜词也。有集十卷。”)、赵知礼(《陈书·知礼传》:“字齐旦,为文赡速,每占授军书,下笔便就。高祖上表元帝及与王僧辩论述军事,其文并知礼所制。”)、蔡景历(《陈书·景历传》:“字茂世,好学,善尺牍。高祖镇朱方,以书要之。景历对使答书,笔不停缀。将讨王僧辩,草檄立成,辞义感激。”又云:“景历属文,不尚雕磨,而长于叙事,应机敏速,为当时所称。有文集二十卷。子征,聪敏才赡。”)、刘师知(《陈书·师知传》:“工文笔,善仪体,屡掌诏诰。”)、杜之伟(《陈书·之伟传》:“字子大,幼有逸才。徐勉见其文,重其有笔力。”又云:“之伟为文,不尚浮华,而温雅博赡,所制多遗失,存者十七卷。”)、颜晃(《陈书·晃传》:“字元明,少有辞采,献《甘露颂》,词义该典。其表奏诏诰,下笔立成,便得事理,而雅有气质。有集十二卷。”)、江德藻(《陈书·德藻传》:“字德藻,善属文,著文笔十五卷。子椿,亦善属文。”)、庾持(《陈书·持传》:“字允德,尤善书记,以才艺闻。持善字书,每属词,好为奇字,文士亦以此讥之。有集十卷。”)、许亨(《陈书·亨传》:“字亨道,少为刘之遴所重。撰《齐书》、《梁史》。所制文笔六卷。”)、褚玠(《陈书·玠传》:“字温理,长能属文,词义典实,不好艳靡,所制章奏杂文二百余篇,皆切事理。”)、岑之敬(《陈书·之敬传》:“字思礼,以经业进。雅有词笔,有集十卷行世。”)、蔡凝(《陈书·凝传》:“有文辞。”)、何之元(《陈书·之元传》:“有才思。著《梁典》。”)、章华(《陈书·傅传》:“吴兴章华,善属文。”)之流,或工诗文,或精笔翰,亦其选也。又梁代士大夫,多仕陈廷,以文学著,如萧允(《陈书·允传》:“经延陵季子庙,为诗叙意,辞理清典。”)、周弘正(《南史·弘正传》:“玄理为当时所宗。集二十卷。弟弘让、弘直。弘直幼聪敏,有集二十卷。”)、萧引(《陈书·引传》:“善属文。弟密,有文词。”)、张种(《南史·种传》:“有集十四卷。”)、王劢(《南史·劢传》:“从登北顾楼,赋诗,辞义清典。”)、沈众(《陈书·众传》:“沈约孙,有文才。梁武令为《竹赋》,手敕答曰:‘文体翩翩,可谓无忝尔祖。'”)、袁枢(《陈书·枢传》:“有集十卷行世。”)、谢嘏(《陈书·嘏传》:“善属文,文集行世。”)、虞荔、虞寄(《陈书·荔传》:“善属文。梁武使制《士林馆碑》。弟寄,大同中上《瑞雨颂》,梁武谓其典裁清拔。”)是也。(又案:梁、陈之际,若王通、谢歧、袁敬、袁泌、刘仲威、王质、萧乾、韦载、韦鼎、王固、萧济、沈君公,虽不以文名,亦均工文。若夫沈文阿、沈洙、王元规、郑灼、顾超之流,博综经术;张讥、马枢兼善玄言,亦不仅以文名。)其有尤工诗什者,自徐、沈外,则有阴铿(《南史·铿传》:“字子坚,尤善五言诗,为当时所重。世祖使赋《新成安乐宫诗》,援笔立就。有集三卷行世。”)、张正见(《陈书·正见传》:“字见赜,年十三献颂,梁简文深赞赏之。有集十四卷。其五言诗尤善,大行于世。”)、阮卓(《陈书·卓传》:“尤工五言诗。”)、谢贞(《陈书·贞传》:“八岁为《春日闲居》五言诗,有 ‘风定花犹落’句,王筠以为追步惠连。有集,值乱不存。”)诸人。若夫孔范、刘暄之流,惟工藻艳(详下节),亦又不足数矣。
丁 总论
宋、齐、梁、陈文学之盛,既综述于前。试合当时各史传观之:自江左以来,其文学之士,大抵出于世族,而世族之中,父子兄弟各以能文擅名。如《南史》称刘孝绰兄弟及群从子侄,当时有七十人,并能属文,近古未之有(《孝绰传》)。又王筠与诸儿论家门文集书谓:“史传所称,未有七叶之中,人人有集如吾门者。”(《筠传》)此均实录之词。(当时文学之盛,舍琅琊王氏及陈郡谢氏、吴郡张氏外,则有南兰陵萧氏、陈郡袁氏、东海王氏、彭城到氏、吴郡陆氏、彭城刘氏、东莞臧氏、会稽孔氏、庐江何氏、汝南周氏、新野庾氏、东海徐氏、济阳江氏,均见《南史》。)惟当时之人,既出自世族,故其文学之成,必于早岁(详前节),且均文思敏速,或援笔立成,或文无加点(亦详前节。故梁武集文士作诗文,均限晷刻。又《南史·王僧孺传》称:“齐竟陵王,集学士为诗四韵,刻烛一寸。”亦其证也。若《徐勉传》:“下笔不休。”《朱异传》:“不暂停笔。”又当时诏诰书疏,词贵敏速之证),此亦秦汉以来之特色。至当时文学得失,稽之史传及诸家各集,厥有四端:
一曰:矜言数典,以富博为长也。齐、梁文翰与东晋异,即诗什亦然。自宋代颜延之以下,侈言用事(钟氏《诗品》谓:“文符应资博古,驳奏宜穷往烈,至于吟咏情性,亦何贵乎用事?颜延之喜用古事,弥见拘束,于时化之。故大明、泰始中,文章殆同书抄。尔来作者,浸以成俗,遂句无虚韵,语无虚字,拘挛补衲,蠹文已甚。”),学者浸以成俗。齐、梁之际,任昉用事,尤多慕者,转为穿凿。(《南史·任昉传》云:“既以文才见知,时人云,任笔沈诗。昉闻,甚以为病。晚节转好作诗,用事过多,属辞不得流便。自尔都下之士慕之,转为穿凿。”《诗品》亦云:“任昉博物,动辄用事,是以诗不得奇。”)盖南朝之诗,始则工言景物,继则惟以数典为工。(观齐、梁人所存之诗,自离合诗、回文诗、建除诗以外,有四色诗、八音诗、数名诗、州郡名诗、药名诗、姓名诗、鸟兽名诗、树名诗、草名诗、宫殿名诗各体,又有大言、小言诸诗,此均惟工数典者也。)因是各体文章,亦以用事为贵。(如王僧孺、姚察等传,并云“多用新事,人所未见”,是其证。)考之史传,《南史》称王俭尝使宾客隶事(《南史·王谌传》:“王俭尝集才学之士,总校虚实,类物隶之,谓之隶事,自此始也。俭尝使宾客隶事,多者赏之。摛后至,俭以所隶示之,操笔便成,文章既奥,辞亦华美,举坐击赏。”),梁武集文士策经史事。(《南史·刘峻传》云:“武帝每集文士策经史事,范云、沈约之徒,皆引短推长。峻忽请纸笔,疏十余事,坐客皆惊。”)而类书一体,亦以梁代为盛,藩王宗室,以是相高(《南史·刘峻传》:“安成王秀使撰《类苑》,凡一百二十卷。武帝即命诸学士撰《华林遍略》以高之。”《杜子伟传》:“补东宫学士,与刘陟等抄撰群书,各为题目。”《庾肩吾传》略同。《陆罩传》亦言:“简文撰《法宝联璧》,与群士抄掇区分。”均其证也),虽为博览之资,实亦作文之助,即《诗品》所谓“文章略同书抄”, 《齐书》所谓“缉事比类,非对不发,博物可嘉,职成拘制”也。(《南史·萧子云传》谓:“梁初,郊庙乐词,皆沈约撰。子云启宜改之,武帝敕曰:‘郊庙歌词,应须典诰大语,不得杂用子史文章浅言。'”此当时文章舛杂之征。又《萧贲传》:“湘东王为檄,贲读至 ‘偃师南望,无复储胥露寒;河阳北临,或有穹庐毡帐’,乃曰:‘圣制此句,非无过,似如体目朝廷,非关序赋。’王闻大怒。”此又文多溢词,不关实义之证也。举斯二事,足审其余。)故当时世主所崇,非惟据韵,兼重长篇。(如梁武诏群臣赋诗,或限据韵,或限五百字,均见《南史》各传。)诗什既然,文章亦尔。用是篇幅益恢(梁代文章,以篇逾千字为恒),偶词滋众,此必然之理也。
二曰:梁代宫体,别为新变也。宫体之名,虽始于梁,然侧艳之词,起源自昔。晋、宋乐府,如《桃叶歌》、《碧玉歌》、《白纻词》、《白铜鞮歌》,均以淫艳哀音,被于江左。迄于萧齐,流风益盛。(《南史·袁廓之传》谓:“时何涧亦称才子,为文惠太子作《杨叛儿歌》,辞甚侧丽。廓之谏曰:夫《杨叛》者,既非典雅,而声甚哀。”亦其证。)其以此体施于五言诗者,亦始晋、宋之间,后有鲍照(明远乐府,固妙绝一时,其五言诗亦多淫艳,特丽而能壮,与梁代之诗稍别。《齐书·文学传论》谓:“次则发唱惊挺,操调险急,雕藻淫艳,倾炫心魂,斯鲍照之遗烈。”其确证也),前则惠休。(绮丽之诗,自惠休始。《南史·颜延之传》云:“延之每薄汤惠休诗,谓人曰:‘惠休制作,委巷中歌谣耳,方当误后事。”即据侧丽之诗言之。)特至于梁代,其体尤昌。《南史·简文记》谓:“帝辞藻艳发,然伤于轻靡,时号宫体。”(《南史·帝纪论》曰:“宫体所传,且变朝野。”魏徵《梁论》亦曰:“太宗神采秀发,华而不实,体穷淫靡,义罕疏通,哀思之音,遂移风俗。”)《徐摛传》亦谓:“属文好为新变,文体既别,春坊尽学之,宫体之号,自斯而始。”盖当此之时,文士所作虽多艳词(如徐摛特有轻艳之才,新声巧变,人多讽习是),然尤以艳丽著者,实惟摛及庾肩吾,嗣则庾信、徐陵承其遗绪,而文体特为南北所崇。(《周书·庾信传》谓:“庾肩吾、徐摛、摛子陵及信,并为梁太子抄撮学士。既有盛才,文并绮丽,世号徐庾体。当时后进,竞相模范,每有一文,京都莫不传诵。”《隋书·文学传序》曰:“自大同以后,徐陵、庾信分路扬镳,而其意浅而繁,其文匿而采。”又唐杜确《岑嘉州集序》曰:“梁简文帝及庾肩吾之属,始为轻浮绮靡之辞,名曰宫体。自后沿袭,务为妖体。”均其证。)此则大同以后文体之一变也。(梁代妖艳之词,多施于词赋。至陈,则志铭书札,亦多哀思之音,绮靡之词。)又据《陈书》、《南史》“后主纪”及“张贵妃”各传,谓帝荒酒色,奏伎作诗,以宫人有文学者为女学士,与狎客共赋新诗,采其尤艳丽者以为曲调,被以新声,其曲有《玉树后庭花》、《临春乐》等。《江总传》谓其尤工五七言诗,溺于浮靡,日与后主游宴后庭,多为艳诗,好事者相传讽玩,于今不绝。又《孔范传》云:“文章赡丽,尤善五言诗,与江总等并为狎客。”《刘暄传》云:“后主即位,与义阳王叔达、孔范、袁权、王瑳、陈褒、沈瓘、王仪等陪侍游宴,暄以俳优自居,文章谐谬,语言不节。”是陈季艳丽之词,尤较梁代为盛,即魏徵《陈论》所谓“偏尚淫丽之文”也。故初唐诗什,竞沿其体,历百年而不衰。
三曰:士崇讲论,而语悉成章也。自晋代人士均擅清言,用是言语、文章虽分二途,而出口成章,悉饶词藻。(见前课。)晋、宋之际,宗炳之伦,承其流风,兼以施于讲学。宋则谢灵运、瞻之属,并以才辩辞义相高,王惠精言清理。(并见《宋书·王惠传》。)齐承宋绪,华辩益昌。《齐书》称张绪言精理奥,见宗一时,吐纳风流,听者皆忘饥疲(《绪传》);又称周颙音辞辨丽,辞韵如流,太学诸生慕其风,争事华辨(《颙传》);又谓张融言辞辩捷,周颙弥为清绮,刘绘音采不赡,丽雅有风则(《绘传》)。迄于梁代,世主尤崇讲学,国学诸生,惟以辩论儒玄为务,或发题申难,往复循环,具详《南史》各传。(梁代讲论之风,被于朝野,具详戚衮、周弘正、张讥、顾越、马枢、岑之敬各传。)用是讲论之词,自成条贯,及笔之于书,则为讲疏、口义、笔对,大抵辨析名理,既极精微,而属词有序,质而有文,为魏、晋以来所未有。当时人士,既习其风,故析理之文,议礼之作,迄于陈季,多有可观,则亦士崇讲论之效也。
四曰:谐隐之文,斯时益甚也。谐隐之文,亦起源古昔。宋代袁淑,所作益繁。惟宋、齐以降,作者益为轻薄,其风盖昌于刘宋之初。(《南史·谢灵运传》:“何长瑜寄书宗人何勖,以韵语序陆展染发,轻薄少年遂演之。凡人士并有题目,皆加剧言苦句,其文流行。”是其证。)嗣则卞铄、丘巨源、卞彬之徒,所作诗文,并多讥刺。(《南史·文学传》:“卞铄为词赋,多讥刺世人。丘巨源作《秋胡诗》,有讥刺语。卞彬拟《枯鱼赋》喻意,又著《蚤》、《虱》、《蜗》、《虫》等赋,大有指斥。永明中,诸葛勗为国子生,作《云中赋》,指祭酒以下,皆有形似之目。”)梁则世风益薄,士多嘲讽之文(《梁书·临川王弘传》:“豫章王综,以弘贪吝,作《钱愚论》,其文甚切。”又《南史·江德藻传》:“弟从简,作《采荷调》刺何敬容,为当时所赏。”又《何敬容传》:“萧琛子巡,颇有轻薄才,制《卦名离合诗》嘲敬容。”),而文体亦因之愈卑矣。(孔稚珪《北山移文》、裴子野《雕虫论》亦属此派。)
要而论之,南朝之文,当晋、宋之际,盖多隐秀之词,嗣则渐趋缛丽。齐、梁以降,虽多侈艳之作,然文词雅懿,文体清峻者,正自弗乏。斯时诗什,盖又由数典而趋琢句,然清丽秀逸,亦自可观。又当此之时,张融之文,务为诡激;裴子野之文,制多法古。盖张氏既以新奇为贵,裴氏欲挽靡丽之风,然朝野文人,鲜效其体。观简文《与湘东书》,以为裴氏之文不宜效法,此可验当时之风尚矣。至当时文格所以上变晋、宋而下启隋、唐者,厥有二因:一曰声律说之发明,二曰文笔之区别。今粗引史籍所言,诠次如下。
(甲)声律说之发明
《南史·陆厥传》曰:永明末,盛为文章。吴兴沈约、陈郡谢朓、琅琊王融以气类相推毂。汝南周颙善识声韵,为文皆用宫商。以平上去入为四声,以此制韵,有平头、上尾、蜂腰、鹤膝。五字之中,音韵悉异,两句之内,角徵不同,不可增减,世呼为“永明体”。
《周颙传》云:颙始著《四声切韵》行于时。
《陆厥传》又曰:时有王斌者,不知何许人,著《四声论》行于时。
《沈约传》曰:约撰《四声谱》,以为在昔词人,累千载而不悟,而独得胸襟,穷其妙旨,自谓入神之作,武帝雅不好焉。尝问周舍曰:“何谓四声?”舍曰:“‘天子圣哲’是也。”然帝竟不遵用。(又《南史·陆厥传》:“约论四声,颇有铨辩,而诸赋亦往往与声韵乖。”)
案:音韵之学,不自齐、梁始。封演《闻见记》谓:“魏时有李登者,撰《声类》十卷,以五声命字。”《魏书·江式传》亦谓:“晋吕静仿品登之法作《韵集》五卷,宫、商、角、徵、羽各为一篇。”是宫羽之辨,严于魏、晋之间,特文拘声韵,始于永明耳。考其原因,盖江左人士,喜言双声(如《宋书·谢庄传》载答王玄谟:玄、护为双声,磝、碻为叠韵,以为捷速如此。又《王玄保传》:“好为双声。”并其证),衣冠之族,多解音律。(如《南史》:“萧惠基解音律,尤好魏三祖曲及相和歌。”《颜师伯传》:“颇解声乐。”又《齐书·齐临川王映传》及《南史》褚沄、谢恂、王冲各传,或云善声律,或云晓音乐,或云解音律、声律。是其证。)故永明之际,周、沈之伦,文章皆用宫商,又以此秘为古人所未睹也。
《庾肩吾传》曰:齐永明中,王融、谢朓、沈约文章,始用四声,以为新变。至是转拘声韵,弥为丽靡。
又案:唐封演《闻见记》亦云:“周颙好为韵语,因此切字皆有平上去入之异。永明中,沈约文辞精拔,盛解音律,遂撰《四声谱》。时王融、刘绘、范云之徒,慕而扇之。由是远近文学,转相祖述,而声韵之道大行。”
沈约《宋书·谢灵运传论》:夫五色相宣,八音协畅,由乎玄黄律吕,各适物宜。欲使宫羽相变,低昂舛节,若前有浮声,则后须切响。一简之内,音韵尽殊;两句之中,轻重悉异。妙达此旨,始可言文。至于先士茂制,讽高历赏,子建“函京”之作,仲宣“灞岸”之篇,子荆“零雨”之章,正长“朔风”之句,并直举胸情,非傍诗史,正以音律调韵,取高前式。自灵均以来,多历年代,虽文体稍精,而此秘未睹。至于高言妙句,音韵天成,皆暗与理合,匪由思至。张、蔡、曹、王,曾无先觉;潘、陆、颜、谢,去之弥远。世之知音者,有以得之,此言非谬。如曰不然,请待来哲。
陆厥《与沈约书》曰:范詹事自序:“性别宫商,识清浊,特能适轻重,济艰难。古今文人,多不全了斯处,纵有会此者,不必从根本中来。”沈尚书亦云:“自灵均以来,此秘未睹。或暗与理合,匪由思至。张、蔡、曹、王,曾无先觉;潘、陆、颜、谢,去之弥远。”大旨“欲使宫羽相变,低昂舛节,若前有浮声,则后须切响。一简之内,音韵尽殊;两句之中,轻重悉异”。辞既美矣,理又善焉。但观历代众贤,似不都暗此处,而云“此秘未睹”,近于诬乎?案:范云“不从根本中来”,尚书云“匪由思至”,斯可谓揣情谬于玄黄,摘句差其音律也。范又云“时有会此者”,尚书云“或暗与理合”。则美咏清讴,有辞章调韵者,虽有差谬,亦有会合。推此以往,可得而言。夫思有合离,前哲同所不免;文有开塞,即事不得无之。子建所以好人讥弹,士衡所以遗恨终篇。既曰“遗恨”,非尽美之作,理可诋诃。君子执其诋诃,便谓合理为暗,岂如指其合理而寄诋诃为遗恨邪?自魏文属论,深以清浊为言;刘桢奏书,大明体势之致。岨峿妥怗之谈,操末续颠之说,兴玄黄于律吕,比五色之相宣,苟此秘未睹,兹论为何所指邪?故愚谓前英已早识宫徵,但未屈曲指的,若今论所申。至于掩瑕藏疾,合少谬多,则临淄所云“人之著述,不能无病”者也。非知之而不改,谓不改则不知,斯曹、陆又称“竭情多悔”, “不可力强”者也。今许以有病有悔为言,则必自知无悔无病之地,引其不了不合为暗,何独诬其一合一了之明乎?意者亦质文时异,古今好殊,将急在情物,而缓于章句。情物,文之所急,美恶犹且相半;章句,意之所缓,故合少而谬多。义兼于斯,必非不知,明矣。《长门》、《上林》,殆非一家之赋;《洛神》、《池雁》,便成二体之作。孟坚精正,《咏史》无亏于“东主”;平子恢富,《羽猎》不累于“凭虚”。王粲《初征》,他文未能称是;杨修敏捷,《暑赋》弥日不献。率意寡尤,则事促乎一日;翳翳愈伏,而理赊于七步。一人之思,迟速天悬;一家之文,工拙壤隔。何独宫商律吕,必责其如一邪?论者乃可言“未穷其致”,不得言“曾无先觉”也。(《齐书·厥传》)沈约《答陆厥书》:宫商之声有五,文字之别累万。以累万之繁,配五声之约,高下低昂,非思力所举,又非止若斯而已也。十字之文,颠倒相配,字不过十,巧历已不能尽,何况复过于此者乎?灵均以来,未经用之于怀抱,固无从得其仿佛矣。若斯之妙,而圣人不尚,何邪?此盖曲折声韵之巧,无当于训义,非圣哲立言之所急也。是以子云譬之“雕虫篆刻”,云“壮夫不为”。自古辞人,岂不知宫羽之殊,商徵之别?虽知五音之异,而其中参差变动,所昧实多。故鄙意所谓“此秘未睹”者也。以此而推,则知前世文士便未悟此处。若以文章之音韵,同弦管之声曲,则美恶妍蚩,不得顿相乖反。譬犹子野操曲,安得忽有阐缓失调之声?以《洛神》比陈思他赋,有似异手之作。故知天机启则律吕自调,六情滞则音律顿舛也。士衡虽云“炳若缛锦”,宁有濯色江波,其中复有一片是卫文之服?此则陆生之言,即复不尽者矣。韵与不韵,复有精粗,轮扁不能言,老夫亦不尽辨此。(同上)
《文心雕龙·声律篇》:夫音律所始,本于人声者也。声含宫商,肇自血气,先王因之,以制乐歌。故知器写人声,声非学器者也。故言语者,文章神明,枢机吐纳,律吕唇吻而已。古之教歌,先揆以法,使疾呼中宫,徐呼中徵。夫商徵响高,宫羽声下;抗喉矫舌之差,攒唇激齿之异,廉肉相准,皎然可分。今操琴不调,必知改张,摛文乖张,而不识所调。响在彼弦,乃得克谐,声萌我心,更失和律,其故何哉?良由内听难为聪也。故外听之易,弦以手定;内听之难,声与心纷,可以数求,难以辞逐。凡声有飞沉,响有双叠。双声隔字而每舛,叠韵杂句而必睽;沉则响发而断,飞则声飏不还。并辘轳相往,逆鳞相比。迂其际会,则往蹇来连,其为疾病,亦文家之吃也。夫吃文为患,生于好诡,逐新趣异,故喉唇纠纷,将欲解结,务在刚断。左碍而寻右,末滞而讨前,则声转于吻,玲玲如振玉;辞靡于耳,累累如贯珠矣。是以声画妍蚩,寄在吟咏,滋味,流于字句,气力穷于和韵。异音相从谓之和,同声相应谓之韵。韵气一定,故余声易遣;和体抑扬,故遗响难契。属笔易巧,选和至难,缀文难精,而作韵甚易。虽纤毫曲变,非可缕言,然振其大纲,不出兹论。若夫宫商大和,譬诸吹籥;翻回取均,颇似调瑟。瑟资移柱,故有时而乖贰;籥含定管,故无往而不壹。陈思、潘岳,吹籥之调也;陆机、左思,瑟柱之和也。概举而推,可以类见。又诗人综韵,率多清切,《楚辞》辞楚,故讹韵实繁。及张华论韵,谓士衡多楚,《文赋》亦称知楚不易,可谓衔灵均之声余,失黄钟之正响也。凡切韵之动,势若转圜;讹音之作,甚于枘方。免乎枘方,则无大过矣。练才洞鉴,剖字钻响,识疏阔略,随音所遇,若长风之过籁,南郭之吹竽耳。古之佩玉,左宫右徵,以节其步,声不失序。音以律文,其可忘哉!
又案:《雕龙》本篇赞云:“标情务远,比音则近。吹律胸臆,调钟唇吻。声得盐梅,响滑榆槿。割弃支离,宫商难隐。”
钟嵘《诗品》下:昔曹、刘殆文章之圣,陆、谢为体贰之才,锐精研思,千百年中而不闻宫商之辨、四声之论。或谓前达偶然不见,岂其然乎?尝试言之曰:古诗颂皆被之金竹,故非调五音,无以谐会。若“置酒高堂上”、“明月照高楼”,为韵之首。故三祖之词,文或不工,而韵入歌唱,此重声韵之义也,与世之言宫商者异矣。今既不被管弦,亦何取于声韵耶?齐有王元长者,尝谓余云:“宫商与二仪俱生,自古词人不知之,惟颜宪子乃云律吕音调,而其实大谬,惟见范晔、谢庄颇识之耳,常欲进《知音论》未就。”王元长创其首,谢朓、沈约扬其波。三贤或贵公子孙,幼有文辩,于是士流景慕,务为精密,襞积细微,转相凌架,故使文多拘忌,伤其真美。余谓:文制本须讽读,不可塞碍,但令清浊通流,口吻调利,斯为足矣。至于平上去入,则余病未能,蜂腰鹤膝,闾里已具。
案:四声之说,盛于永明。其影响及于文学者,《南史》以为转拘声韵,而近人顾炎武《音论》又谓:“江左之文,自梁天监以前,多以去入二声同用,以后则绝不相通。”其说至确。然沈、周之说,所谓判低昂,审清浊者,非惟平侧之别已耳,于声韵之辨,盖亦至精。彦和谓“响有双叠”, “双声隔字而每舛,叠韵杂句而必睽”,即沈氏所谓“一简之内,音韵尽殊”(故彦和又云:“异音相从谓之和,同声相应谓之韵。”),谓一句之内,不得两用同纽之字及同韵之字也。彦和谓“声有飞沉,沉则响发而断,飞则声飏不还”,即沈氏所谓“前有浮声,后须切响”, “两句之中,轻重悉异”,谓一句之内,不得纯用浊声之字,或清声之字也。至当时五言诗律,舍《南史》所举平头、上尾、蜂腰、鹤膝外,别有大韵、小韵、旁纽、正纽四端,是为八病。(平头,谓第二字不与第七字同声;上尾,谓第五字不与第十字同声;蜂腰,谓第二字不与第五字同声;鹤膝,谓第五字不与第十五字同声;大韵,谓五言诗两句除韵而外,余九字不与韵犯;小韵,谓五言诗两句不得互用同韵之字;旁纽,谓五言诗两句不得两用同纽之字;正纽,谓一纽四声不得两句杂用。)此即永明声律之大略也。《南史》以为“弥为丽靡”, 《诗品》以为“转伤真美”,斯固切当之论。然四声八病,虽近纤微,当时之人,亦未必悉相遵守。惟音律由疏而密,实本自然,非由强制。试即南朝之文审之,四六之体,粗备于范晔、谢庄,成于王融、谢朓,而王、谢亦复渐开律体。影响所及,迄于隋、唐,文则悉成四六,诗则别为近体,不可谓非声律论开其先也。又四六之体既成,则属对日工,篇幅益趋于恢广,此亦必然之理。试以齐、梁之文上较晋、宋,陈、隋之文上较齐、梁,其异同之迹,固可比较而知也。
(乙)文笔之区别
《南史·范晔传》:晔《与诸甥侄书》曰:常谓情志所托,故当以意为主,以文传意。以意为主,则其旨必见;以文传意,则其词不流。然后抽其芬芳,振其金石耳。观古今文人,多不全了此处。年少中谢庄最有其分,手笔差易,于文不拘韵故也。吾思乃无定方,但多公家之言,少于事外远致,以此为恨,亦由无意于文名故也。
《南史·颜延之传》:帝尝问以诸子才能,延之曰:“竣得臣笔,测得臣文,得臣义。”(又曰:“长子竣为孝武造书檄。元凶劭召延之,示以檄文,问曰:‘此笔谁造?’延之曰:‘竣之笔也。’又问:‘何以知之?’曰:‘竣笔体,臣不容不识。'”)
梁元帝《金楼子·立言篇》云:今之门徒,转相师受,通圣人之经者谓之儒。屈原、宋玉、枚乘、长卿之徒,止于辞赋,则谓之文。今之儒,博穷子史,但能识其事,不能通其理者,谓之学。至如不便为诗如阎纂,善为章奏如伯松,若此之流,泛谓之笔;吟咏风谣,流连哀思者谓之文。
又云:笔退则非谓成篇,进则不云取义,神其巧惠(案:惠、慧古通),笔端而已。至如文者,惟须绮縠纷披,宫徵靡曼,唇吻遒会,情灵摇荡。而古之文笔,今之文笔,其源又异。
《文心雕龙·序志篇》:若乃论文取笔,则囿别区分。(案:《雕龙》他篇区别文笔者,如《时序篇》云:“庾以笔才逾亲,温以文思益厚。”《才略篇》云:“孔融气盛于为笔,祢衡思锐于为文。”并文笔分言之证。又《风骨篇》云:“若风骨乏采,则鸷集翰林;采乏风骨,则雉窜文囿。惟藻耀之高翔,固文笔之鸣凤也。”《章句篇》云:“是以搜句忌于颠倒,裁章贵于顺序,斯固情趣之指归,文笔之同致也。”亦文笔并词之证。)
《文心雕龙·总术篇》:今之常言,有文有笔,以为无韵者笔也,有韵者文也。夫文以足言,理兼诗书,别目两名,自近代耳。颜延年以为:笔之为体,言之文也。经典则言而非笔,传记则笔而非言。请夺彼矛,还攻其盾矣。何者?《易》之《文言》,岂非言文?若笔不言文,不得云经典非笔矣。将以立论,未见其论立也。予以为发口为言,属笔曰翰,常道曰经,述经曰传。经传之体,出言入笔,笔为言使,可强可弱。分经以典奥为不刊,非以言笔为优劣也。(又本篇赞曰:“文场笔苑,有术有门。”亦分官文笔。)
案:自《晋书》张翰、曹毗、成公绥各传,均以文笔并词,或云诗赋杂笔。自是以降,如《宋书·沈怀文传》:“弟怀远,颇闲文笔。”《齐书·晋安王子懋传》:“世祖敕子懋曰:‘文章诗笔,乃是佳事。'”又《竟陵王传》:“所著内外文笔数十卷,虽无文采,多是劝戒。”《梁书·鲍泉传》:“兼有文笔。”《陈书·陆琰传》:“所制文笔多不存。”《陈书·姚察传》:“每制文笔,后主敕便索本。后主所制文笔甚多,别写一本付察。”《虞寄传》:“所制文笔,遭乱多散失。”《刘师知传》:“工文笔。”《江德藻传》:“著文笔十五卷。”《许亨传》:“所制文笔六卷。”均文笔分言之证。其有诗笔分言者,如《南史·刘孝绰传》:“弟孝仪、孝威,工属文诗。孝绰尝云:‘三笔六诗。’三即孝仪,六谓孝威。”《沈约传》谓:“谢玄晖善为诗,任彦昇工于笔,约兼而有之,然不能过。”《任昉传》谓:“时人云:‘任笔沈诗’。昉闻,甚以为病。”(又《庾肩吾传》:“简文《与湘东王书》云:‘诗既若此,笔亦如之。'”又云:“谢朓、沈约之诗,任昉、陆倕之笔,斯文章之冠冕,述作之楷模。”)并其证也。亦或析言词笔,如《陈书·岑之敬传》“雅有辞笔”是也。(《谢朓传》亦云:“孔粗有才笔。”)至文笔区别,盖汉、魏以来,均以有藻韵者为文,无藻韵者为笔。东晋以还,说乃稍别:据梁元《金楼子》,惟以吟咏风谣,流连哀思者为文;据范晔《与甥侄书》及《雕龙》所引时论,则又有韵为文,无韵为笔。今以宋、齐、梁、陈各史传证之:据《宋书·傅亮传》谓:“武帝登庸之始,文笔皆是参军滕演。北征广固,悉委长史王诞。自此之后,至于受命,表册文诰,皆亮词也。”又据《齐书·孔珪传》云:“为齐高帝骠骑记室,与江淹对掌辞笔。”又据《齐书·谢朓传》谓:“明帝辅政,掌霸府文笔,又掌中书诏诰。”《梁书·任昉传》谓:“武帝克建邺,以为骠骑记室,专主文翰。每制书草,沈约辄求同署。尝被急召,昉出而约在,是后文笔,约参制焉。”(又《任昉传》:“昉尤长载笔,当时王公表奏,莫不请焉。梁台建,禅让文诰,多昉所具。”)《南史·萧子范传》谓:“南平王府中,文笔皆令具草。”《陈书·姚察传》亦云:“又敕专知优册谥议等文笔。”其文笔、辞笔并言,并与沈怀文各传相合。自是以外,或云手笔(史传所载,有仅言手笔者,如《齐书·邱灵鞠传》:“敕知东宫手笔。”《王俭传》:“手笔典裁,为当时所重。”《陈书·姚察传》:“后主称姚察手笔,典裁精当。”是也。有云大手笔者,《南史·陆琼传》谓:“陈文帝讨周迪等,都官符及诸大手笔,并中敕付琼。”《徐陵传》:“国家有大手笔,必令陵草之。”是也),或云笔翰。(《南史·任孝恭传》:“专掌公家笔翰。”《丘巨源传》:“有笔翰。太祖使于中书省撰符檄。巨源与袁粲书谓:‘朝廷洪笔,何故假手凡贱?又有羽檄之难,必须笔杰。'”等说。是其证。)合以颜延之各传,知当时所谓笔者,非徒全任质素,亦非偶语为文,单语为笔也。盖当时世俗之文,有质直序事,悉无浮藻者,如今本《文选》任昉《弹刘整文》所引刘寅妻范氏诣台诉词是也;亦有以语为文,无复偶词者,如齐世祖《敕晋安王子懋》诸文是也。(如刘 《与张融王思远书》,亦质直不华。齐、梁之文类此者,正复弗乏。)然史传诸云“文笔”、“词笔”,以及所云“长于载笔”、“工于为笔”者,笔之为体,统该符、檄、笺、奏、表、启、书、札诸作言,其弹事议对之属,亦属于史笔,册亦然。凡文之偶而弗韵者,皆晋、宋以来所谓笔类也。故当时人士于尺牍、书记之属,词有专工(今以史传考之,所云尺牍,如《宋书·刘穆之传》:“与朱龄石并便尺牍。”《臧质传》:“尺牍便敏。”《梁书·徐勉传》:“既闲尺牍。”《邵陵王纶传》:“尤工尺牍。”《陈书·蔡景历传》:“善尺牍。”是也。所云书记,如《陈书·陈详传》:“善书记。”《庾持传》:“尤善书记,以才艺闻。”是也。自是以外,或云书疏,如《陈书·陆山才传》:“周文育出镇南豫州,不知书疏,乃以山才为长史。”是也。或云书翰,如《齐书·王晏传》:“齐高帝时,军旅书翰皆见委。”《陈书·孙玚传》:“尤便书翰。”是也),而刀笔(刀笔之名见于史传者,如《南史·虞玩之传》:“少闲刀笔。”《王球传》谓:“彭城王义康,专以政事为本,刀笔干练者多被意遇。”《吴喜传》:“齐明帝以喜刀笔吏,不当为将。”是也。斯时所云刀笔,盖官府文书成于吏手者)、笔札(笔札之名见于史传者,如《南史·宗夬传》:“齐郁林为南郡王,使管书记,以笔札贞正见许。”又《沈庆之传》云:“庆之谓颜竣曰:‘君但当知笔札之事。'”皆其证也)、笔记(如《齐书·丘巨源传》:“巨源与袁粲书:‘笔记贱伎,非杀活所待。'”是也。又《文心雕龙·才略篇》云:“路粹、杨修,颇怀笔记之工。”又云:“温太真之笔记,循理而清通。”亦笔记之名见于齐、梁著作者)、笔奏(《雕龙·才略篇》:“长虞笔奏,世执刚中。”)之名,或详于史册,或杂见群书。又王僧孺、徐勉、孔奂诸人,其弹事之文,各与集别(《南史·王僧孺传》:“文集三十卷,两台弹事不入集,别为五卷。”又《徐勉传》云:“左丞弹事五卷,所著前后二集五十卷,又为人章表集十卷。”《孔奂传》云:“有集十五卷,弹文集。”此均弹文别于文集之证。又《南史·孔休源传》云:“凡奏议弹文,勒成十五卷。”亦其证也。又案:《南史·刘瑀传》云:“刘瑀为御史中丞,弹萧惠开、王僧达,朝士莫不畏其笔端。”此亦弹事之体,南朝称笔之证也),均足为文、笔区分之证。更即《雕龙》篇次言之,由第六迄于第十五,以《明诗》、《乐府》、《诠赋》、《颂赞》、《祝盟》、《铭箴》、《诔碑》、《哀吊》、《杂文》、《谐 》诸篇相次,是均有韵之文也;由第十六迄于第二十五,以《史传》、《诸子》、《论说》、《诏策》、《檄移》、《封禅》(篇中所举扬雄《剧秦美新》,为无韵之文。相如《封禅文》惟颂有韵。班氏《典引》,亦不尽叶韵。又东汉《封禅仪记》,则记事之体也)、《章表》、《奏启》、《议对》、《书记》诸篇相次,是均无韵之笔也。此非《雕龙》隐区文笔二体之验乎?(《雕龙·章表篇》,以左雄奏议,胡广章奏,并当时之笔杰。又《才略篇》云:“庾元规之表奏,靡密而闲畅,温太真之笔记,循理而清通,亦笔端之良工也。”又《史传篇》云:“秉笔荷担,莫此之劳。”《论说篇》云:“不专缓颊,亦在刀笔。”《书记篇》云:“然才冠鸿笔,多疏尺牍。”《事类篇》云:“事美而制于刀笔。”据上诸证,是古今无韵之文,彦和并目为笔。)盖晋、宋以降,惟以有韵为文,较之士衡《文赋》,并列表及论说者又复不同。故当时无韵之文,亦矜尚藻采,迄于唐代不衰。
或者曰:彦和既区文笔为二体,何所著之书,总以《文心》为名?不知当时世论,虽区分文笔,然笔不该文,文可该笔,故对言则笔与文别,散言则笔亦称文。据《陈书·虞寄传》载衡阳王出阁,文帝敕寄兼掌书记,谓“屈卿游藩,非止以文翰相烦,乃令以师表相事”。又《梁书·裴子野传》谓子野为喻魏文,武帝称曰:“其文甚壮。”是奏记檄移之属,当时亦得称文。故史书所记,于无韵之作,亦或统称“文章”。观于王俭《七志》,于集部总称“文翰”。阮孝绪《七录》,则称“文集”。而昭明《文选》其所选录,不限有韵之词。此均文可该笔之证也。
又案:昭明《文选》,惟以沉思翰藻为宗,故赞论序述之属,亦兼采辑。然所收之文,虽不以有韵为限,实以有藻采者为范围,盖以无藻韵者不得称文也。
梁昭明太子《文选序》:自姬、汉以来,眇焉悠邈,时更七代,数逾千祀。词人才子,则名溢于缥囊;飞文染翰,则卷盈乎缃帙。自非略其芜秽,集其清英,盖欲兼功,太半难矣。若夫姬公之籍,孔父之书,与日月俱悬,鬼神争奥,孝敬之准式,人伦之师友,岂可重以芟夷,加之剪截?老、庄之作,管、孟之流,盖以立意为宗,不以能文为本,今之所撰,又以略诸。若贤人之美辞,忠臣之抗直,谋夫之话,辨士之端,冰释泉涌,金相玉振。所谓坐狙丘,议稷下,仲连之却秦军,食其之下齐国,留侯之发八难,曲逆之吐六奇,盖乃事美一时,语流千载,概见坟籍,旁出子史。若斯之流,又亦繁博,虽传之简牍,而事异篇章,今之所集,亦所不取。至于记事之史,系年之书,所以褒贬是非,纪别异同,方之篇翰,亦已不同。若其赞论之综缉辞采,序述之错比文华,事出于沉思,义归乎翰藻,故与夫篇什,杂而集之。远自周室,迄于圣代,都为三十卷,名曰《文选》云耳。
案:昭明此序,别篇章于经、史、子书而外,所以明文学别为一部,乃后世选文家之准的也。
要而论之,一代之文,必有宗尚。故历代文人所作,各有专长。试即宋、齐、梁、陈四代言之:自晋末裴松之奏禁立碑(《宋书·松之传》云:“义熙初,松之以世立私碑,有乖事实,上表陈之:以为诸欲立碑者,宜悉令言上,为朝议所许,然后听之,庶可以防遏无征,显章茂实。由是普断。”),而志铭之文代之而起(《文选注》及封演《闻见记》引齐王俭议谓:“墓志起于宋元嘉中,颜延之为王球石志,素族无铭策,故以纪行。”又谓:“储妃既有哀策,不烦石志。”然宋、齐以降,臣僚并有墓志,或由太子诸王撰立。据《南史·裴子野传》谓:“湘东王为之墓志铭,陈于藏内。邵陵王又立墓志,堙于羡道。羡道列志自此始。”是当时志铭不止一石也),然敕立、奏立之碑,时仍弗乏(当时奏立之碑有二:一为墓碑,如梁刘贤等陈徐勉行状请刊石纪德,降诏立碑于墓是也;一为碑颂、碑记,如寿阳百姓为刘勔立碑记,南豫州人请为夏侯亶立碑是也),寺塔碑铭作者尤众。又晋、宋而降,颇事虚文,让表谢笺,必资名笔,朝野文人,尤精树论。驳诘之词既盛,辩答之说益繁(如《夷夏论》、《神灭论》及张融《问律》诸文,驳者既众,答者益繁,故篇章充积),故数体之文,亦以南朝为盛。自斯而外,若箴、铭、颂、赞、哀、诔、骚、七、设论、连珠各体,虽稍有通变,然鲜有出辙。其有文体舛讹,异于前作者,亦肇始齐、梁之世。如行状易为偶文(如《文选》所载任昉《齐竟陵王行状》是),祭文不为韵语(齐、梁以前,祭文均为韵语,此正体也。若王僧孺《祭禹庙文》、任孝恭《祭杂坟文》,均偶而弗韵,北朝则魏孝文《祭恒岳文》、薛道衡《祭江文》、《祭淮文》并承其体,非祭文之正式也),嗣则志铭之作,无异诔文(铭以述德,诔以表哀,体本稍别。陈代志铭,词多哀艳,如后主等所撰是也),赋体益恢,杂以四六,此则文体之变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