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湘夫人

《楚辞·九歌》

帝子降兮北渚，目眇眇兮愁予。[1]

袅袅兮秋风，洞庭波兮木叶下。[2]

登白薠兮骋望，与佳期兮夕张。[3]

鸟何萃兮蘋中，罾何为兮木上？[4]

沅有茝兮澧有兰，思公子兮未敢言。[5]

荒忽兮远望，观流水兮潺湲。[6]

麋何食兮庭中，蛟何为兮水裔？[7]

朝驰余马兮江皋，夕济兮西澨。[8]

闻佳人兮召予，将腾驾兮偕逝。

筑室兮水中，葺之兮荷盖。[9]

荪壁兮紫坛，播芳椒兮成堂。[10]

桂栋兮兰橑，辛夷楣兮药房。[11]

罔薜荔兮为帷，擗蕙櫋兮既张。[12]

白玉兮为镇，疏石兰兮为芳。

芷葺兮荷屋，缭之兮杜衡。[13]

合百草兮实庭，建芳馨兮庑门。[14]

九嶷缤兮并迎，灵之来兮如云。[15]

捐余袂兮江中，遗余褋兮澧浦。[16]

搴汀洲兮杜若，将以遗兮远者。[17]

时不可兮骤得，聊逍遥兮容与。[18]

《楚辞》：汉代编定的一部包含战国到汉代的楚地诗歌体式作品的总集，其主体部分是战国时代楚国屈原的作品。《九歌》，一般认为是屈原根据楚地祭祀乐歌改制而成的组诗，包括十一篇，《湘夫人》《山鬼》皆为其中篇章。

【注释】

[1]帝子：指湘夫人。古人称儿女不分性别，作“子”。“帝子”相当于“公主”。渚：水中小块陆地。眇眇（miǎo）：远望不清的样子。愁予：使我忧愁。

[2]袅袅（niǎo）：柔弱不绝的样子。波：生波。

[3]白薠（fán）：近水生的秋草。骋望：纵目而望。佳：美好的人。期：期约。张：陈设。

[4]萃：集。鸟本当集于木上，反说在水草中。罾（zēng）：捕鱼的网。罾原当在水中，反说在木上，表示徒劳。

[5]沅：沅水，在今湖南省。茝（chǎi）：香草名，即白芷。澧（lǐ）：澧水，在今湖南省。

[6]荒忽：不分明的样子。潺湲：水流的样子。

[7]麋：兽名，似鹿。麋本当在山林，却来到庭院。水裔：水边。蛟本当在深渊却来到水边。

[8]皋：水边高地。澨（shì）：水边。

[9]葺：编草盖房子。

[10]荪（sūn）壁：用荪草饰壁。紫：紫贝。坛：中庭。椒：一种香木。用芳椒涂壁，香气满堂。

[11]橑（lǎo）：屋椽（chuán）。辛夷：木名。楣：门上横梁。药：白芷。

[12]罔：通“网”，编结。薜荔：一种香草。帷：帷帐。擗（pǐ）：掰开。蕙櫋（mián）：以蕙草缀饰的檐际之木。

[13]缭：缠绕。杜衡：一种香草。

[14]馨：能够远闻的香。庑（wǔ）：走廊。

[15]九嶷（yí）：九嶷山神。缤：盛多的样子。

[16]捐：抛。袂（mèi）：衣袖。褋（dié）：内衣。澧浦：澧水滨。

[17]搴（qiān）：拨取，取。汀：水边平地。杜若：一种香草。遗：给予，赠送。

[18]骤得：数得，屡得。容与：悠闲的样子。

【赏析】

“袅袅兮秋风，洞庭波兮木叶下。”深秋凄静杳茫的氛围中，帝子降临，目光迢远深情，望着瑟瑟秋风中木叶纷纷落下，意境优美而惆怅。

诗歌书写主人公想望爱人、修建华屋、久等不来后愤而离去。看似悲剧，实为殷切思慕而最终不遇的故事。这样热切悲怨又错过的爱情故事常常发生，故尤能引发观者共鸣。

主人公“登白薠兮骋望”，为约会忙到昏黄，却像山鸟集于水萍、渔网张在树上一般徒劳无功。然而心里仍放不下，“荒忽兮远望”，“思公子兮未敢言”。出发去找爱人吧？这荒唐得简直像麋鹿在庭院觅食、蛟龙搁浅水滩。但主人公还是“朝驰余马兮江皋，夕济兮西澨”，义无反顾，日夜兼程，奔向爱人。

到了相会处，主人公在水中盖房，用荷叶做屋顶。华贵美好的装饰物让人目不暇接，奇花异草，色彩缤纷，香气缭绕。这些装饰中有主人公缠绵的情思，更有对未来难以遏制的激动。一切布置就绪，连九嶷山众神都如云而来，爱人却还没来。

汪洋恣肆的铺垫使主人公的失望尤其强烈，极度绝望中，将衣袖和单衣抛向沅江、澧水，并拔起约会之地的香草，来向远方诉说这次赴约不遇的痛苦。

凄静杳茫的意境、缠绵悱恻的情感、执着热烈的追求、忧伤哀怨的氛围，所有这一切互相交织，构成《湘夫人》的独特魅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