压力真的能引发癌症吗

这也就引出了我所谓的“伊丽莎白·爱德华兹问题”——社会支持为什么能影响癌症的康复。在我为本章做研究时，正赶上美国前总统候选人约翰·爱德华兹（John Edwards）的分居妻子伊丽莎白·爱德华兹（Elizabeth Edwards）死于乳腺癌，享年61岁。她的死讯震惊了所有把她视为楷模的癌症康复者。用一位《纽约时报》记者的话说，她是“一位不会被疾病打倒的癌症患者”。23爱德华兹在两部回忆录里坦言了她的悲剧和抗争，她如何面对16岁幼子的意外身故，如何在与慢性疾病抗争的过程中走到政治的聚光灯下。2006年，她发现癌细胞开始扩散。她没有动摇自己的信念，反而提前了竞选的日程。伊丽莎白·爱德华兹在2010年12月初去世。在她去世的前一天，她的家人宣布病情已经无法医治。她在自己的Facebook主页上发表了如下声明：

我这一辈子是靠三种恩典撑过来的——我的家人、我的朋友，还有我对自己的恢复能力与希望的信心。对于我们所有人来说，活着的日子都不是无穷无尽的。我们都知道，这一天迟早会到来。

不出几分钟，这段话就传遍了电视广播和网络博客，人们纷纷表达了不吝言辞的赞美。但也有人提出，婚姻压力和缺乏支持是导致她患上转移性乳腺癌的诱因。24过去也有人提出过类似的看法。当年她的丈夫在为2008年的民主党竞选做准备时，传出了婚姻不忠的丑闻。癌细胞已经在2006年转移到了她的骨头，很多人都认为她的病已经无法治疗。就在她似乎有所好转的时候，丈夫却出轨了——这是不是导致他的妻子癌症复发的诱因？

我们永远也不会知道了。但是伊丽莎白·爱德华兹的三次全力抗争——第一次是儿子的死亡，第二次是她的乳腺癌，最后一次是丈夫的出轨，似乎支持了人们的普遍看法：压力会诱发癌症。一项关于女性态度的研究发现，将近一半的乳腺癌患者都会把她们的癌症归因于自己在生活中遭遇的磨难，比如分居、离婚、家人的死亡、工作压力和经济困难，或者上述全部事件。而87%的女性都会把病症的缓解归功于她们努力保持乐观的态度，缓解精神上的压力。25我在游泳队的朋友西尔维就认为，她之所以会患上癌症，肯定与“我无法控制的压力”脱不了干系。她还认为，自己的母亲和祖母之所以也患过乳腺癌，同样是因为她们的生活出了问题，给她们带来了沉重的压力（而不是因为她们拥有某种跟乳腺癌有关的基因）。26

但是，生活中的困难和消极的思想真的会诱发癌症吗？如果保持开朗的性格，生活中也毫无压力，是不是就能阻止癌症的到来？这两个问题的答案都是“不可能”。虽然很多研究者都想证明压力和癌症的因果关系，但是没有任何可靠的证据可以证明压力能引发癌症。很多同类研究都有一个问题：它们要求人们去看“后视镜”，在过去的生活中寻找可能与癌症爆发有关的压力事件。但是，人类的记忆有高度的选择性。我们更有可能记住构成人生叙事弧的若干重大事件，认定它们就是癌症的罪魁祸首。我们不愿意相信生命之火有可能因为某些随机的细胞突变（这是“倒霉了”的科学说法）而悄然熄灭。

美国斯坦福大学生物学家、著名的压力研究者罗伯特·萨波斯基（Robert Sapolsky），也对压力引发癌症的观点深表怀疑。他注意到：“诊断出癌症的人比诊断出拇囊炎的人更有可能记住压力事件。”27这些研究还存在其他问题，比如数据样本非常小，也没有控制很多可能会影响女性患者癌症康复效果的因素——是否吸烟、是否大量饮酒、是否超重、癌症发展到了什么阶段、确诊时的年龄有多大（你活得越久，就越有可能得癌症，因为其他疾病没有抢在前头把你杀死）。

不管人们在诊断出癌症之前是不是遇到了困难，也不管他们能不能一直保持激昂的斗志，它们只不过是与癌症毫无关系的“红鲱鱼”。大多数成年人在一生中难免都会遭遇挫折，不管他们是身体健康，还是疾病缠身。28但是在癌症面前，大多数人都试图从过去的人生中寻找蛛丝马迹，回答“为什么是我”这个难解的问题。我们的直觉似乎不太能理解多重因素和统计概率，我们的头脑会让我们不停地寻找原因和结果。29

1986年，丹麦的癌症研究者玛丽安娜·尤尔特兹（Marianne Ewertz）调查了1800名乳腺癌女性患者的婚姻史，把她们的情况跟另外1800名相同年龄的健康女性作比较。她发现，无论她们的婚姻是长是短，无论她们的丈夫是刚刚离世还是很久以前就已身故，无论她们是分居还是已经离婚——没有任何一个因素可以影响乳腺癌的患病风险。30甚至有证据证明——虽然看起来似乎有悖于我们的直觉，压力有助于保护你远离乳腺癌，因为压力能削弱你合成雌激素的能力（雌激素水平降低，可以抑制某些肿瘤的生长）。31还有一项研究也同样发人深省。研究人员调查了近7000名哥本哈根女性的基线压力水平，在随后的10～12年里对她们进行了追踪研究。他们发现，压力水平最高的女性诊断出乳腺癌的概率比其他人低了40%。32

很多实验也证明，压力过大确实有可能消磨你的斗志，但它不会引发癌症。在集中营或者劳改营里饱受折磨的囚徒，死于癌症的儿童的父母——他们都经历了痛苦的创伤事件，并不比没有经历过这些创伤事件的人更容易得癌症。33一项丹麦的研究调查了近2000名诊断出精神分裂症的儿童的父母——这或许是一个家庭可能面对的最大的痛苦，结果发现，他们得癌症的风险并不比别人高。简单说，社交接触可以拖延乳腺癌的发展进程，但是，失去社会支持所带来的压力并不能引发癌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