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不定我最爱他
林徽因对徐志摩是有爱的,但这“爱”里关于爱情的部分似乎不多,她更多地把他当作知己;陆小曼对徐志摩是有爱的,但这“爱”里又好像完全是男女间谈情说爱的感情,少了责任,少了体贴,少了理解;张幼仪对徐志摩是有爱的,但这“爱”,她始终说不出来……
陆小曼曾要求给徐志摩的遗体换上西装,棺材也换成西式的,这两样,张幼仪都不同意。她只想让他不被惊扰,安安静静地入土为安。
此后,张幼仪承担下了徐志摩再不能承担的责任:赡养徐家父母;抚养儿子阿欢;管理徐家产业;直到1949年上海解放,她赴香港定居之前,才中止了对陆小曼的接济……前妻做到她这个份上,已是至仁至义了。
解放前夕,张幼仪去往香港。1953年,与徐志摩离婚三十一年后,张幼仪再嫁,她的第二任丈夫是她在香港的邻居,中医苏纪之。两人结婚前,张幼仪特意写信征求儿子徐积锴的意见,她解释道:“因为我是个寡妇,理应听我儿子的话。”
这句话里有一个词推敲起来很有深意。她形容自己为“寡妇”,“寡妇”指死了丈夫的女子,她与徐志摩离婚多年,两人在他生前就已经解除夫妻关系,她只是他的前妻,何以在他死后,称自己为“寡妇”?由此可见,在她的心里,尽管与徐志摩早已离婚,尽管徐志摩早已离世,他在她心里,始终有着丈夫的位置。
儿子当然深知母亲多年的辛苦与这段感情的来之不易,回信道:“母孀居守节,逾三十年,生我抚我,鞠我育我……综母生平,殊少欢愉,母职已尽,母心宜慰,谁慰母氏?谁伴母氏?母如得人,儿请父事。”
1967年,六十七岁的张幼仪与苏纪之再次来到康桥,故地重游时她是什么样的心境呢?苦涩也好感慨也好庆幸也好,一定是有感激的。感激他和她有过一个阿欢;感激他让她苦让她痛让她后来什么都不怕;感激他曾经的看不起,成就了脱胎换骨的张幼仪……
她在《小脚与西服》里说:“我要为离婚感谢徐志摩,若不是离婚,我可能永远都没有办法找到我自己,也没有办法成长。他使我得到解脱,变成另外一个人。”
1972年,苏纪之病逝,张幼仪来到美国纽约居住。1988年,八十八岁的张幼仪因心脏病突发离开人世。
张幼仪去世后,侄孙女张邦梅在美国出版了《小脚与西服》,这是张幼仪的口述自传。现代文学史专家陈子善先生评价:“这本书展示了一个女性成长的过程,将她从传统到现代之间的困惑、选择的过程展示得比较清楚,有一定的价值。”
在肯定了这本书的价值后,陈先生转而说:“但是,书中情绪化的因素很多,总的感觉,张幼仪在抱怨,对林徽因、陆小曼基本上持否定的态度。”
我曾认为张幼仪对徐志摩没有爱,有的只是作为妻子时的顺从和不作为妻子时的淡然,因为晚年的张幼仪曾有些调侃地自述:“你总是问我,我爱不爱徐志摩。你晓得,我没办法回答这个问题。我对这问题很迷惑,因为每个人总是告诉我,我为徐志摩做了这么多事,我一定是爱他的。可是,我没办法说什么叫爱,我这辈子从没跟什么人说过‘我爱你’。如果照顾徐志摩和他家人叫作爱的话,那我大概爱他吧。在他一生当中遇到的几个女人里面,说不定我最爱他。”
然而,在听了陈先生说“张幼仪在抱怨,对林徽因、陆小曼基本上持否定的态度”以后,我才明白,若是不爱,何来抱怨,又为何要对曾经的丈夫爱过的那些女人有所不满?
据传,1947年林徽因病危时,得知张幼仪到北平参加朋友的婚礼,托人传话说想见一见她。张幼仪欣然前往,她们彼此看着对方,却都没有开口。关于林徽因要看她的这件事,张幼仪是这样说的:“我不晓得她想看什么,也许是看我人长得丑又不会笑。”
她明明不丑,她明明会笑,可为什么要这样自嘲?大概是无数次听到徐志摩夸她很美,赞她爱笑,她若不曾爱过,何以这般记恨和在乎?据说在张幼仪的家中,始终挂着徐志摩的遗像,她把他的油画放在房间里,他发表过的诗歌和文章,她也剪下来压在写字台的玻璃板下。
她若不曾爱过,何以这般执着?爱的表达方式有很多种,有人用语言,有人用行动。她的方式,与陆小曼的前夫王赓颇为相似,他们都是不擅言爱的人,也正因为如此,擅于言爱的徐志摩和陆小曼,不爱他们。
梁实秋在《谈徐志摩》一文中对张幼仪给出了中肯的评价:“她沉默地、坚强地过她的岁月,她尽了她的责任,对丈夫的责任,对夫家的责任,对儿子的责任——凡是尽了责任的人,都值得尊重。”
而张幼仪这样形容自己的一生:“我是秋天的一把扇子,只用来驱赶吸血的蚊子。当蚊子咬伤月亮的时候,主人将扇子撕碎了。”
愿天下所有女子,纵然被伤害、被抛弃,也要坚强地活出自己的精彩,不需要别人的同情和怜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