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的四月天
1937年,林徽因一家离开北平前往天津,后又从天津转去长沙。而此时,林徽因的肺病已经严重恶化了。到达长沙后不久,他们的住处被日军炸毁,于是全家打算转移到昆明,然而走到新晃县时,林徽因患上了肺炎,水米不进、高烧不退,医治了一个多星期才慢慢退烧,才得以继续赶路。
他们在云南生活过一段时期,还用上全部的积蓄修造了林徽因亲自设计建造的房屋,在房子的尽头,金岳霖加了一间耳房。战争中这段短暂而幸福的生活,林徽因是这样描述的:“思成笑着,驼着背,老金正要打开我们的小食橱找点东西吃。春天里,老金在我们的住宅尽头加了一间耳房,这样,整个北总布胡同集团都全了,但天知道又能维持多久。”
战争年代的情谊,已不能用单纯的爱或不爱来描述,林徽因、梁思成、金岳霖,他们是挚友,更是没有血缘关系的亲人。
1940年2月,林徽因一家随营造学社搬到了四川省宜宾市的小镇李庄。在这个阴冷潮湿的小地方,林徽因的肺病再次复发,从此再未痊愈。在李庄的那五年,她几乎一直躺在潮冷的房间里,日出月落,斗转星移,越来越消瘦的身体中,只有那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依然闪亮。每一年的夏天,金岳霖会从昆明赶来陪伴她,还会在院子里喂一群鸡,给她炖鸡补身体。
居于穷乡僻壤之处,林徽因一家的经济极度窘迫,梁思成拿着杯水车薪的工资,常常需要往返于李庄与重庆两地筹集经费和医治林徽因肺病的药品。患难见真情,梁思成没有辜负当初金岳霖的退出,用尽全力呵护了她一生。
无法摆脱这受苦于病痛中的身体,林徽因曾给正在西南联大执教的沈从文写信道:
如果有天,天又有旨意,我真想他明白点告诉我一点事,好比说我这种人需不需要活着,不需要的话,这种悬着的日子也不都是奢侈?好比说一个非常有精神喜欢挣扎着生存的人,为什么需要肺病,如果是需要,许多希望着健康的想念在我也就很奢侈,是不是最好没有?
1942年,林徽因和梁思成开始编写《中国建筑史》和《图像中国建筑史》这两部伟大著作。林徽因时常咳血,但她依然承担了全书的校阅工作,并亲笔写下了书中五代、辽、金的部分。病魔缠身的林徽因,像一只困于笼中的鸟,将笔化作了她的双翅,拥抱着思想飞向广阔的苍穹。
历史学家、汉学家费正清曾劝过梁思成,希望他去美国讲学,这样不仅能赚取更多经费为林徽因治疗,他自己的生活条件也会大为改善。梁思成拒绝了,他拒绝的理由是:“我的祖国正在受难,我不能够去。如果我必须死,也要死在我们国家的国土上。”在国难当前,妻子林徽因与他秉持着同样的爱国主义气节。
他们的儿子梁从诫回忆起当时和母亲讨论的一个话题:如果日本真的将中国灭亡了,他们怎么办?病床上的母亲是这样回答他的:“我们家门口不是还有条江吗?我们知识分子就准备投江殉国。”儿子年岁尚小,仍然不明白母亲的意思,接着问:“那我们怎么办?”母亲哀伤而又无奈地看着孩子,歉意无限地告诉他:“我就管不了你们了。”
战事连绵的时代中,像这样气节高尚的知识分子,无论处于多么贫病交加窘困不堪的境地,这份爱国主义精神永远都能让人肃然起敬。
1946年,日军宣布投降一年后,林徽因九年的流亡生活终于彻底结束,一家人返回北平。她的心情,是愉悦的,但她的身体,依然痛苦着。病情还在继续恶化,她不得不摘除被感染的一侧肾。手术前,林徽因写下这样的诗句:
当我去了,还有没说完的话,
好像客人去后杯里留下的茶;
说的时候,同喝的机会,都已错过。
主客黯然,可不必再去惋惜它。
如果有点感伤,你把脸掉向窗外,
落日将尽时,西天上,总还留有晚霞。
这是林徽因在以另外一种形式向这个世界告别。然而,手术十分顺利,林徽因又一次坚韧地挺过了这场危机。之后,林徽因被聘为清华大学建筑系一级教授,还当选了北京市第一届人民代表大会代表,参与设计新中国的国徽和人民英雄纪念碑。梁从诫曾说:“母亲有过强烈的解放感。新的时代给了她前所未有的、新的、崇高的社会地位,她当然要鞠躬尽瘁。”
曾经她的名字总是与梁思成共同出现,而解放后,她不再仅仅是人们眼中的梁夫人,此时的林徽因,成为与梁思成并驾齐驱的职业女性。
越来越瘦的林徽因,最终在病痛中走完了自己最后的生命旅程,1955年4月1日,林徽因病逝于同仁医院,享年五十一岁。所有到场参加她追悼会的人,都流下了泪水。金岳霖送上这样一副挽联:一身诗意千寻瀑,万古人间四月天。
梁思成将她曾给人民英雄纪念碑设计而最终未被采用的浮雕,用于她的墓碑之上。
理智但不刻板,多情却能自制,我想林徽因这样的女人,无论嫁给谁,都会幸福。她坚持自己的坚持,信仰自己的信仰,有多少人爱她或恨她,都难以阻挡她所散发的光彩和锋芒,是非、争议被她抛之脑后,她一生都在全力以赴地做好林徽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