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也许是由于妹妹的来到使奥索产生了强烈的祖屋故园情,也许是由于高龙芭乡野的穿着与举止使他在文明朋友面前有点感到难堪,他刚到的第二天,便宣布要离开阿雅克修,很快返回彼埃特拉纳拉去。但他要上校答应,去巴斯蒂亚时,顺道到他家寒舍小住,而作为回报,他则保证一定带上校去打麋鹿、山鸡、野猪以及其他飞禽走兽。
返乡的前一天,奥索提议不去打猎而去海湾附近散散步。他把手臂递给莉狄娅小姐让她挽着,以便尽情与她聊天。高龙芭则留在城里进行采购。而上校又不时离开这对青年人去打海鸥与鲣鸟,路人见上校如此行径大为诧异,不懂他为何浪费弹药去打此类小猎物。
两个青年人沿着通往希腊教堂的那条路走去,从教堂可以欣赏到海湾最美丽的风景,但他们都无心观赏。
“莉狄娅小姐……”奥索停顿了好久,久得令人有点难堪,之后继续说,“您不妨直言相告,您觉得舍妹怎么样?”
“我很喜欢她,”莉狄娅小姐回答说,“胜过喜欢您,”她微笑着加上一句,“因为她是地地道道的科西嘉人,而您这个蛮荒人,则已经太文明化了。”
“太文明化!……好呀,自从我一踏上这个蛮荒之岛,我就不由自主在恢复野性。成千上百个可怕的念头纷至沓来,把我折磨得好苦……在我一头扎进我家乡那个沙漠之前,我需要好好地与您谈谈。”
“必须要有勇气,先生,您瞧瞧令妹对世事的隐忍态度,她给您树立了榜样。”
“啊,您可不要看错了她,以为她以隐忍为上,直到现在,她还什么都没有对我说,但从她每一个眼神里,我已看出了她期待我去做什么。”
“她要您去干什么呀?”
“唉,没有什么……只不过是要我试一试,令尊大人的那种枪,射击人是不是跟射击山鹑同样利落好使。”
“什么古怪的念头!亏您想得出来,您刚才告诉我,她还什么也没有对您说,您的猜疑太可怕了。”
“如果她从没有想到要报仇,她准会先跟我谈起我们的父亲,但她没有那样做。她准会道出被她视为凶手的那两个人的名字,当然,我认为她是误判了他们。但是,她却一句也不提。这是因为,您也看得出来,我们这些科西嘉人,是一个狡黠的族群。我妹妹明白她还没有完全把握住我,所以在我还有可能逃避的时候,先不来惊动我,一旦她把我引到了悬崖边上,我一开始感到晕头转向,她便会将我推进仇恨的深渊。”
说着,奥索便把父亲被杀的某些细节告诉了莉狄娅小姐,还提供了他认定凶手就是阿戈斯契尼的主要依据。
他接着说:“我说什么也没法叫高龙芭信服,从她最近一封信便可以看出。她发誓要巴里契尼父子两人的命;内维尔小姐,我如此坦言相告,您瞧我多么信任您……而且,如果不是由于野蛮的教育使她养成了一种偏见,认为为父亲报仇本应是我这个一家之长分内的事,直接关系到我的名誉,那么她早就自己动手了,叫巴里契尼父子活不到今天。”
“德拉·雷比亚先生,您简直是在诽谤您妹妹了。”内维尔小姐说。
“不是的,您自己也说过……她是科西嘉人……她的想法和所有科西嘉人的想法完全一样。您知道我昨天为什么心里那么憋堵吗?”
“不知道,不过,您近来常常心情不好……咱们相识之初的那段时期里,您比较轻松快乐,也更令人愉快。”
“昨天的情况相反,我比平时更高兴,更快活,因为我看见您对舍妹那么友好,那么包容……我昨天和上校两人是坐船回来的,您知道其中有个船夫用他那讨厌的土话对我说了什么吗?他说:‘您打的猎物可真不少,奥斯·安东。不过,您会发现奥兰杜契奥·巴里契尼打猎的本领比您更高。’”
“他这两句话有什么可怕呢?难道您真那么计较要当一个顶级猎手吗?”
“您难道没有听出来,那个混蛋是在嘲笑我没有勇气去杀奥兰杜契奥吗?”
“德拉·雷比亚先生,您知道吗?您真使我害怕。看来,你们这个岛上的空气不仅令人头脑发烧,而且还能使人发疯。幸亏我们很快就要离开了。”
“你们在离开之前,无论如何要到彼埃特拉纳拉去一趟,这是您答应过舍妹的。”
“如果我们不履行这个诺言,就得受到某种报复,是吗?”
“您是否还记得,那天令尊大人给我们讲过的那些印度人的故事吗?他们向东印度公司的主管威胁说,如果不满足他们的要求,他们就绝食。”
“这就是说,您也要绝食?我相信您不会。只要您一天不进食,高龙芭小姐就会端来一盘美味的布鲁契奥[39],您一见就会放弃您的绝食计划。”
“内维尔小姐,您的嘲笑真伤人。您应该帮帮我。我现在正孤立无援,只有您才能使我不至于如您所说的那样走向疯狂,您就是我的守护神,而现在……”
“现在,”莉狄娅小姐声调严正地说,“您的理智容易产生动摇,您就可以用您的男子汉荣誉感与军人荣誉感去支撑,还有……”她转身去摘了一朵花,接着说,“如果对您能起作用的话,您也可以想想您的守护神在关心您。”
“啊,内维尔小姐,如果我可以确认您对我真有一些关心,那该多好……”
“德拉·雷比亚先生,请听我一言,”内维尔小姐有点激动地说,“既然您还像个孩子,我就把您当作孩子对待。我小的时候,我母亲给了我一条美丽的项链,那是我渴望已久的,但她给我的时候这样说:‘每当你戴上这条项链的时候,你要记住,你还没有学会法语。’一听这话,这项链的价值在我眼里就打了折扣,并使我心里产生某种欠债感。但我仍然把它戴上,结果也学会了法语。瞧,我手上这只戒指,上面是埃及的圣甲虫像,据说是从一座金字塔里发现的。这个奇怪的图像,您也许会把它看作一个瓶子,其实它意思是指‘人生’。我们国家里有不少人觉得象形文字很有意思。戒指上的第二个图像是一块盾牌和一条手执长矛的胳臂,意思是‘战斗拼搏’,这两个象形文字联在一起,就成了我认为相当有励志意义的一句格言:‘人生就是战斗。’您不要以为我能轻易地把象形文字翻译出来,这几个字的意义其实是一位老学究告诉我的。您拿着,我把这圣甲虫像送给您。以后,每当您有什么科西嘉邪念时,您就看看我送您的这个法宝,对您自己说,必须战胜这些邪念。说实在的,我这番说教真还不错。”
“我一定想着您,内维尔小姐,我一定对自己说……”
“您要对自己说,您有一位红颜知己,如果……如果她得知您犯事被处绞刑,她是会伤心的,而且,您的祖先,那些行伍出身的先人也会感到痛心的。”
说完这些话,她笑着放开奥索的胳臂,向她父亲跑去,说道:
“爸爸,放过那些可怜的鸟儿吧,来跟我们到拿破仑山洞去赋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