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果之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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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刚果之行(5)

班吉 九月三十日

德·特雷维斯夫人和博塞尔医生走了。他们要在格里马里地区进行预防昏睡病的“309炉”实验行动。朗布兰总督提议我们驱车在当地转两周[47]。那个农耕区,我们打算之后步行再去,他希望我们收获前看到那个地区,这样可以更好地感受其繁荣兴旺。他不能亲自陪我们,但他的办公室主任布维先生将为我们一路介绍当地情况。

十月一日

我们要坐的那辆车从锡布堡回来时状况很差,需要修理,我们因此在班吉一直待到六点。跟随我们的小卡车行李装得太满了,两个男仆只好像兔子一样蜷缩在我们的车里。夜幕很快降临,我们又没有车灯;但不久,一轮满月升上纯净的夜空,我们可以继续赶路了。真佩服我们的司机的耐力,这个忠厚的莫巴伊是朗布兰一手培养出来的当地人。他刚刚从非常疲劳的旅行中回来,就马不停蹄地又出发了。好几回,我们问他是否愿意到下一个宿营站停下来,在路上过夜。他摇头表示不用,他能“挺住”。我们直到将近午夜才停下来,在月光下,公路中央,迅速支起桌子,匆匆吞下点鸡肉,佐以葡萄酒,但并没吃饱。凌晨三点到锡布堡,筋疲力尽,累得睡不着觉。

十月二日

十分凑巧,我们到锡布堡正赶上每月的集日。当地人纷至沓来,他们用大篮子带来收获的橡胶(是从叫“塞阿拉”的橡胶树上提取的,在朗布兰总督倡导下,公路沿线地区新近种满了这种植物)。这些橡胶呈暗黄色长条状,和燕窝或干藻类相仿。五个商人乘车赶来,等着开市。该地区尚未被承包,还是自由贸易[48],拍卖开始了。但非常奇怪,拍卖刚开始便停止了。我们很快明白这些先生是“一伙的”。其中一人以每公斤七法郎五十生丁的价格收购了全部橡胶。这价格在当地人看来已经够合理了,就在最近,还只卖三法郎;然而在金沙萨,商人们一段时间以来转手出售橡胶的价格保持在三十到四十法郎,差价非常可观。这些先生将去干什么呢?跟当地人一成交,他们便聚集到一间密室,开始新的拍卖,他们之间分摊利润,当地人就没份了。行政长官面对这种地下拍卖始终无能为力,地下拍卖尽管看上去违法,但听说却不受法律制约。

这些小贩大都很年轻,没有自己的货栈,因此没有总务费,常常只是过着充满风险的生活,很不稳定。他们来到这里,抱着一个念头,就是要发财,迅速发财。在损害当地人和这个地区利益的基础上,他们达到了这个目的。

从锡布堡到格里马里风景有些单调,路旁几乎都是塞阿拉种植园;四年以上的橡胶树已经浓荫蔽日;只有达到这个树龄才能定期割取胶液。这种做法会很快耗尽树的汁液,沿着树干留下长长的斜疤。

有时一条小河将平原一分为二;于是,便会在窄窄的河谷里重现一小片森林,那里的凉爽美妙宜人。美丽的蝴蝶在阳光明媚的河岸边翩翩飞舞。

班巴里 十月三日

班巴里坐落于一块高地上,俯瞰离宿营站三百米的瓦卡河以外的整个地区。昨晚,我们乘渡轮过的瓦卡河。今天早上,参观学校和医务所。今天还是每月的集日,我们又去了,很想看看昨天那些先生到不到这儿来,会不会重演同样的勾当。但今天只是过秤,明天拍卖。有人说,上月这里的橡胶卖十六点五法郎。

班巴里集市 十月五日

前一天见到的卖七点五法郎的那种橡胶,这里拍卖到了十八法郎,质量完全相同。库安格公司代表布罗谢先生是班巴里的重要商人,他和那些不法商贩针锋相对。其中一个小贩知道布罗谢意欲收购全部橡胶,想让他花大价钱,便抬高报价。但布罗谢突然放弃,那人十分狼狈,因为他出的价钱超出了自己的财力,结果只好把橡胶全数卖给布罗谢。

班加苏 十月八日

这几天没腾出时间做任何记录。风景发生改观。非常奇特的乳头状突起使平原不再单调。这是些低矮的小丘,很规则的圆形穹丘,布维先生说是由以前的白蚁巢形成的。我也的确看不出有什么别的原因能解释这种地面的隆起。但奇怪的是这一带看不到一处新近的大型白蚁巢。而形成这些坟头的巨大白蚁巢应是早就没了白蚁,很有可能达几个世纪之久了。雨水仅仅极为缓慢地侵蚀这些堡垒或教堂,它们几乎垂直的墙壁像砖头一样坚硬。我在埃阿拉附近的森林便对这种堡垒或教堂赞叹不已。也或许这是另一种白蚁的作品?这些白蚁巢始终是圆形的吗?不过,所有的蚁巢好像都很久不住白蚁了,为什么?好像另一种建造小型蚁巢的白蚁来这儿取代那些巨型白蚁占据了此地。稍后我看到,为了让公路通过,其中有些小丘被切开,露出内部的秘密:走廊,厅堂,等等。坐在车上,来不及更仔细地观察这一切,我不由得咒骂起汽车来。

一路上,五十公里沿线几乎都是连续不断的村庄和各种各样的作物:塞阿拉,水稻,黍,玉米,蓖麻,木薯,棉花[49],芝麻,咖啡,芋(根茎可食),油棕,香蕉树。两边长着亚香茅的公路像公园里的林荫道。每隔三十米左右,便有一座尖顶头盔状的芦苇草屋半掩在枝叶丛中。这些花园新村沿公路铺开,形成没有厚度的布景。在此居住的民族人口过度稠密,长得不太漂亮;他们以前生活在灌木丛林里,归顺才两年。老人仍然带着野性,像猕猴一样蹲着,汽车经过几乎看都不看,一点招呼也不打[50]。相反,女人们跑过来,胸前的乳房随着一颠一颠的;阴毛剃光了,有时用一束叶子遮着,叶茎夹在屁股中间,绕到后面,再系在腰带上,然后耷拉下来或竖起来,形成一种可笑的尾巴。一大堆孩子,看见汽车开近了,跑到马路中间坐着或躺下。是游戏?是挑战?布维认为是好奇:“他们想看看车是怎么跑的。”

六号我们在距莫巴伊二十公里处过夜,我们不想夜里到莫巴伊。在穆萨勒宿营地前,令人瞠目结舌的达姆达姆鼓,开始是在我们的男仆举着的玻璃烛灯下敲,后来在一轮明月下敲。精彩的轮唱赋予人们的情绪以节奏,既支撑也缓和着这群魔般的热情与疯狂。从未见过[51]这样令人困惑、这样充满野性的场面。渐渐地像一种交响乐构建起来;孩子的合唱和独唱此起彼伏;独唱的每句末尾都融入再起的合唱中。唉,可惜我们时间有限,得在天亮前出发。

七号清晨,离开这一站,心中只盼着几个月后从阿尚博堡返回时再重游此地。黎明的银色曙光与月光交织在一起。地形变得高低起伏。岩石堆积成一百到一百五十米高的小山丘,公路环山而建。十点左右到达莫巴伊。

驿站高踞于河岸边上,位置绝佳。上游就是乌班吉的激流,在比属河岸那边,大水几乎淹没一座棕榈树掩映下的迷人的小渔村。

卡卡维利医生带我们参观他的诊所医院。病人有时从很远的村子来,手术治疗生殖部位的象皮病。这是本地常见病。他给我看了几个他准备给动手术的可怕的病例;我们愣住了,没有马上反应过来当地人身子下面拖着的大囊肿是什么东西。由于我们大为惊讶,卡卡维利医生说,我们这里看到的象皮病大概重不过三四十公斤,他给病人摘除的肥大的结缔组织块有时重达七十公斤,反正他是这么说的。他甚至还做过一个八十二公斤的病例。“而且,”他补充道,“这些人竟然还能走十五到二十公里来治病。”我表示同意他的话,但是不可能搞明白了。

今天上午的一个病人还很年轻,想自己手术,结果把自己割得一塌糊涂。他以为这可恶的囊里都是脓,就用刀乱割,希望把脓挤出来。

“里面有什么?你们想看看吗?”

卡卡维利带我们到手术台边一个木桶前,里面几乎装满了一种带血的发白的凝块,这是他今天的工作成果。手术成功了,他说,尊重保留了病人的生殖器官,它埋在过度生长的结缔组织里,但丝毫没有受损。就这样,三年来,他已让二百三十六个废人恢复了生育能力。

“好了,第二百三十七个。请走近点……”

我们想留点胃口,很快离开了。

一吃完午饭,立即出发去佛鲁姆巴拉。地势高低起伏,但景色并不太吸引人。所过的村子居民丑陋。汽车吓跑了几只珠鸡。可怕的暴风雨大有欲来之势,但在最后一刻却掉头而去了。大约五点到佛鲁姆巴拉。驻地空着[52],这儿地处科托河畔,位置甚佳;几棵大树非常漂亮。宿营站前,浓荫下的广场上,一群学校的孩子,由于在上纺织课,人人手里都拿着个小纺纱杆,杆上吊着个线轴,就像蜘蛛悬在线的尽头,拇指一拨,轴就旋转。他们站成一排,嘴上挂着微笑,仿佛要唱起一首古诺的合唱曲。接着,做体操,一个土著老师指导。接着,非常快乐的足球赛,我们也参加进去:一只橙子当球。这些孩子都说点法语。

晚饭后又见到他们,在稻草点起的篝火映照下跳舞,外出不在家的民兵的妻子也来了。其中一个孩子样子非常可怜,躲在暗中,离其他人远远的;夜晚有点冷,他好像在发抖,我便叫他靠近篝火。但其他人马上躲开了。他是个麻风病人。他的村子距此地走路要三天,他被赶出来[53],在这儿谁也不认识。马克过来告诉我,他已见过这个孩子,还给了他吃的。甚至还给了一个当地女人一些钱,保证这个被排斥的小孩一星期有饭吃;那女人答应下来。我们得重新经过此地,那时就会知道她是否守约。但是,唉!如果孩子的病好不了,延长他凄惨的生命又有何益……

八号,一出佛鲁姆巴拉,便乘船渡过泛滥的科托河。广阔的棉花地和木薯地相间,四四方方,齐整规则,和法国的农田一样。有的地方,地上堆满溜圆的葫芦,状似药西瓜,有鸵鸟蛋那么大;这东西是一种瓜,听说,当地人吃里面的籽。

接近班加苏后,便开始遇见一些发型异常奇怪的人:头的一边都剃光了,另一边则扎满小辫儿,小辫飘在头上,又梳到前面。他们是恩扎卡拉人,苏丹国家中最有意思的一个部落。

班加苏 十月八日

我在我们的茅舍游廊下写这几行文字。班加苏有点让我失望。整个城市也许受到军事占领的影响,大大失去了自己的特色。糟糕的一天。先是弄断了一颗牙,接着艰难地剔出一个巨大的跳蚤,弄得我的脚疼痛无比。头痛,布维先生又带我去参观美国传教士驻地,搞得我筋疲力尽。在埃布尔先生处的午餐没完没了。分区行政长官埃布尔先生来自圭亚那(他写了一本薄薄的桑戈语语法书,我已研读了一个星期),是个了不起的人,又讨人喜欢……头越来越痛,身上发抖,是发热了。我回去躺下,让马克独自去看达姆达姆鼓伴奏下的舞会,但不久,一场猛烈的龙卷风席卷而来,驱散了跳舞的人。

十月九日

我睡了一觉,早上感觉还有精力陪我的同伴去乌安戈。驻地优美地坐落在一个高地上,俯瞰姆博穆河(乌班吉河在上游地区的名称)的一个拐弯。这里的行政官员伊藏贝尔先生,刚刚皈依新教,仅有的一点空闲时间都用于研究圣经注解和神学。不幸我太累了,不能和他像我原来希望的那样交谈。而且,任何交谈都越来越让我筋疲力尽。我做出交谈的样子。我们只在最平常的问题上,或者说在“事实”[54]方面意见一致,那也得看是什么事实。我说出完整的一句话很困难,因为我太担心那些表达了我真实想法的话得不到什么反响。

这里来跳达姆达姆舞的女人都穿着鲜艳合身的棉织短上衣和短裙子。个个都很干净,喜笑颜开,洋溢着幸福的神情。是否该得出结论,黑人民族只等着有一点点钱就能穿上衣服[55]?

十月十日

我感觉很好,可以做去拉法伊这样的长途旅行,本来我还很遗憾,以为得放弃此行呢。拉法伊是乌班吉-沙里地区仍有苏丹的最后一个苏丹国。随着埃特曼(1909年掌权)这种制度将彻底消亡。现在给埃特曼留了一个面子上的宫廷和权力。他与世无争,微笑着接受了现实,也不为他的任何一个儿子索要权力。法属赤道非洲政府为他特制了一套行头,他好像挺乐意穿。他的前三个儿子在达喀尔对面的戈雷岛学习了一年(土著首领和显贵的子弟在那里接受法国教育,以备将来担当领导职务);现在一个在班吉,一个在拉密堡服兵役,老三还不到二十,回到拉法伊,待在父亲身边。这是个腼腆的高个男孩,过来和我们握手,然后就退下了。苏丹的官邸位于一个山丘上,对着驻地所在的高地。我们到达两小时后乘车前往苏丹官邸。(但之前苏丹已先到了,在我们的平台上坐了一阵。)高地上,先是一段长长的空地,人群列队在路的一侧向我们欢呼。然后我们进入一座清真寺式的建筑,苏丹的亲信都在那里。

十月十一日

苏丹由他的家人和日常的随从陪同来向我们道别。一幅没落宫廷的可怜光景。它曾经的显赫的最后幸存者,几个吹笛子的,仿佛是从一个假面舞会里出来的。竖笛上绕着两圈长毛饰物,笛子一吹,它们便盛开成花冠。

拉法伊驻地由于人员不够,已弃置半年,破破烂烂。房间看着肮脏不堪,虽然宽敞,格局也很舒适,但满是别提多令人恶心的垃圾[56],损坏的工具,被虫蛀了的破家具,所有这一切上面都盖着厚厚的灰尘。要不是有豹子,我们就睡在游廊下面了。据说,豹子敢到村子里来,最近还在离驻地五十米的草屋里吞吃了一个当地人。

不过,要离开拉法伊我们还是很依依不舍。驻地花园所在的平台高踞于壮丽的欣科河上,美极了。我甚至认为比起乌安戈的平台,我更喜欢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