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各种悲喜交集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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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我和晓利在“黑社会”的日子

当年“咔嚓”一声,照片上四个人永久地定格在镜头里面之后,我和晓利就冒着纷纷扬扬的雪片赶到西直门火车站,踏上了开往内蒙古赤峰的列车。多年之后再看这张照片,我与晓利各有几分局促和滑稽,而旁边的女孩子则显得明亮、快乐。这也不奇怪,当时拍摄者小华(美好药店乐队第一任鼓手)正与她疯狂而甜美地相恋着呢!那天这对小情侣刚刚出门在雪地里播种好爱情回来,拐过赵登禹路附近这条小巷子遇见了我们。女孩兴冲冲地说:华子,帮我跟小钟、晓利合张影。

我和晓利在酒吧唱歌的时候,遇见一个人。这人举止有礼,但眼神却叫人有点害怕,就像以前看过的港台录像片里彬彬有礼的凶残人物。他表示超级喜欢我们的歌,想邀请我们作为嘉宾,去赤峰参加一家豪华夜总会的开业演出。就在我和晓利面面相觑时,这个人拿出很厚的一叠钱放在我们面前,我们粗粗一估摸,辛辛苦苦唱酒吧唱半年都赚不来这么多。这人以根本不让我们考虑的口吻说:我先给你们劳务费的三分之一,一周表演结束后,付你们全部费用。说完就抬腿走人了。晓利和我商量,事情到了这步田地,管他黑道白道,只能硬着头皮走一遭了。

那天我们和小华女友合影后,赶去西直门火车站,一路还讲了许多笑话。坐上火车,行驶一个多小时了,我们还说笑着许多有趣的事情。突然,晓利想起了,那个人叫我们上车之后给他去个电话。如此我们才想起这一趟旅程的目的是什么。也许是受了小华和女友甜蜜欢愉的感染,我们一度忘记了现实状况,仿佛在这样一个飘雪的日子,我们只是跳上列车去一个好地方做一场曼妙的旅行似的。

只有面对现实给那个人打电话说我们上车了。电话那头他哈哈大笑:你们已经上了贼船,要下去可就难了……

其实情况并不怎么可怕,这个人虽然模样有几分凶险,事实上却是个好人。我们还得知,他还是一名演员呢,投师于著名喜剧演员李琦门下。事后我们问他,你的样子怎么那么可怕,当演员之前是不是真的加入过黑社会啊。他笑而不答。后来,慢慢相处后,发现他还相当和气友善。他叫布和。

晚上我和晓利作为表演嘉宾去这个超豪华夜总会演出,除了演出自己的作品,还唱一些火爆世俗的流行歌曲,赢得夜总会老板和客人们的叫好。在当地人生地不熟的,所以大白天我们基本上就在酒店睡觉和异想天开。加上实在太冷,零下四十多度呢,我们哪敢轻易上街啊。只是偶尔我们实在想不出什么内容了,就出门迎着刀割一般的风,嚓、嚓、嚓、嚓地走在积雪的大街上,仿佛在追随一个梦幻般的随时可能会消融的冰雪丽人。有一次,走着,走着,我们就稀里糊涂地迷路了。

布和每天快到中午的时候,就打电话来唤我们起床。等我们洗漱完毕,他也就差不多开车到酒店大堂等我们了,之后我们一起去吃饭。有一天,我们还赖在床上的时候,电话铃响了。不用说,肯定是布和叫起。晓利和我眨巴了一下眼睛说,看我调戏他一下……好像是要报复他最初以“黑社会”的面目使我们胆战心惊一样。我看着他一边拿起话筒一边动了动喉结,之后将话筒放至嘴边,用一个纯女人的声音和布和开始了电话交流。

天哪,晓利模仿女人的声音太厉害了!难怪现场演出时歌迷们听到他的嗓音那么变化多端。要是我闭上眼睛的话,真的感觉在对面斜躺着讲电话的是一个娘们。具体晓利如何与布和对话,我不太记得了,不过无外乎那些话:昨天晚上你好坏啊;讨厌,那么快就忘了我,死鬼;今天我们还在老地方见面啦等等,还贴紧话筒来一个亲嘴的声音。

我能想到电话那头布和的神情,一会儿莫名其妙、云里雾里;一会儿也许又被这个奇怪而风骚的“女人”所吸引,不由自主地顺着“她”的话题聊下去。不过后来还是觉得不对劲,于是他说,对不起,小姐,我可能号码拨错了。就挂断了电话。

没过一会儿,电话铃声又响了。这一次晓利没有模仿女人,反而模仿起一个非常凶煞的老爷们的声音:喂,刚才是你打电话来吗?你是不是想勾引我的老婆啊!你想找死就直说。电话那头,布和肯定懵了傻了,极力想解释。可是晓利哪里会容忍他辩解,“咔嗒”一声挂了电话。我们趴在床上大笑不止。

当电话铃再一次响的时候,晓利恢复了自己的真声,告诉布和我们已经起床了,一会儿就下楼等他来接我们。我们在大堂等着布和,看他今天和往常有什么不一样。没多久,布和急速走进来了,只是这次他没有走向我们,而是径直走向了服务台,气急败坏,不停地抖动着食指,凶狠而严肃地对服务台的工作人员说,你们傻了吧,你们这群笨蛋,电话线被人盗用了还不知道,赶紧找人查查你们的线路去吧。

工作人员人根本不明白这个家伙说些什么鬼话,不过都被他凶神恶煞的黑社会样子吓得够呛。

上了车,布和依旧怒气冲天。他说,刚才给你们打电话,串线了,一开始是一个骚娘们接的,说了一些莫名其妙勾引人的话;后来是他的爷们儿接的,一上来,就被这个人大骂了一通,他以为我想勾引他的女人呢!操他王八蛋的,气死我了……

另外一次,我和晓利又被几个走黑道模样的人盯上了。他们说要开一家全北京最大的酒吧,很欣赏我们的才华,恳请我们加入,并且给我们股份。他们约我和晓利到安定门的一家酒楼吃饭商谈。告诉我们酒楼很好找,旁边有一家华夏银行。

记得那也是一个冬天,晓利戴了一顶更加滑稽的帽子。我们上了27路公交车前去赴约。在车上,我们对于这场酒宴又开始了没有必要的胆战心惊,担心我们陷入黑社会漩涡。估摸着快要到的时候,晓利问了问身旁一位中年妇人,某某酒楼应该是哪一站下。妇人斜看了一下晓利,没有回答。突然,晓利一把扯下头上的帽子,套住了整个脑袋,只露出两只忽闪忽闪的眼睛,吊诡地问:华夏银行是哪一站下……这一下,妇人面露惶恐、老老实实地作答:前面,前面一站就,就是……

当年晓利喜爱收集各种国外打口CD。一日我们酒吧唱歌间隙,一位面容姣好、举止风骚的女人告诉我们她家有很多正宗的打口碟呢,披头士全套、恐怖海峡全套、枪炮玫瑰全套、女人满嘴全套全套的。她说希望我们唱歌结束,赏脸与她一起吃个消夜,之后去她家坐坐、聊聊。那些打口全套,只要晓利看上的,只管拿。晓利看了看我,我也看了看他,他一拍大腿说,可以,就这么定了。女人兴奋地也直拍大腿。

这个故事讲起来要费更多的时间,简而言之是这次我们真正遇到黑社会了。此女人是两个头目的共同情妇,那晚消夜吃了,也上门坐坐聊聊了,只是接下来发生的事情,虽然与我们毫不相干,只是误打误撞、偶然介入,可是过去那么多年了,想起还是有些后脊背发凉。该死的黑社会情妇!

你说打口碟?打口碟,晓利当然没有拿到手啊……后来我们迅速撤离,天已大亮,撤到我们共同的朋友刘诠住所,那时晓利从邯郸闯北京不多久,借住刘诠家。我们气喘吁吁爬上楼,晓利取出钥匙正要捅入,传出刘诠在屋内练声的声音,后面发生的奇异事件,我在《萨克斯旅行家》里有详尽的描写,诸位可以参照来看。

有段时间,我总感觉大家心目中的民谣怪才万晓利很像卡夫卡笔下的某些小人物。有些固执,有些高傲,有些不合时宜,但时常饱含深情,荒谬也敏感。以自己独特的方式去理解、去碰触这个世界。在现实社会里总是跌跌撞撞、笑料百出,却又是清清白白、真诚无限。他们就像一些看似怪异、生涩,食之却清爽、甘美的果子,让我们在这个俗气滥情的年代里,感受到某种行将消失的真实及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