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各种悲喜交集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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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李健萨哟娜啦,李健

以前出唱片接受采访,一些DJ和记者朋友都知道我与李健交情甚笃,也有不少听友同属我们共同的歌迷,所以他们就会说,你们俩身上定然会有许多共通的东西,或者对某些事物有着共同的喜好或偏见,才会这般惺惺相惜,云云。我赶忙解释说,实际上我们有着太多的不同:他唯美,我散漫;他稳重,我慌张;他空灵,我低沉;他忠贞,我多情;他唱功了得游刃有余,我拙舌笨嘴无可奈何……而后我戏言曰:他与我,一个是一路畅通、优雅潇洒的清华高材生;一个是形迹可疑、跌跌撞撞的幻想旅人。

上世纪九十年代中期,我初到北京没多久就与李健相识了,他那时候可能还在清华就读吧。但总是回忆不起来最初的相遇是何种场景,彼此有什么印象、谈了些什么。十多年下来也是君子之交淡如水,不像与其他友人之间总是充斥着精彩曼妙的情节和妙趣横生的故事。然而正因如此,才会慢慢发现李健的与众不同,他有着耐得住寂寞和超然不群的品性。凡事不疾不徐、春风化雨,不经意间就将一份细腻与明亮以温柔传达,如同他婉转的唱腔,在你耳边萦绕不去。

我与李健同龄,属虎。但凡属虎的男女我都抱有好感。不是因为它威猛霸气、号称森林之王,而是从小就觉得老虎一身匀称的金黄耀眼而神秘,好像是某种奇异的想象或者诗歌的昭示。所以我的老虎时常从梦幻与诗篇里走出。后来果真在英国诗人布莱克的诗里见到了它:老虎,老虎,你炽热地发光/照得夜晚的森林灿烂辉煌/是什么样的不朽的手或眼睛/能把你一身惊人的匀称造成?

貌似有点跑题,不过说到诗,偶尔会觉得李健也与诗歌很有缘。诗,并非仅仅是书写于纸张上一行行的字句,诗也是一种生活的节奏和方式。所以,以诗的方式来生活的人,即是诗人。另有一次读到柏桦的一句诗:呵,前途、阅读、转身/一切都是慢的。觉得于李健颇为贴切。

李健的确是“慢”的。与卢庚戌同组“水木年华”时尤为明显。如果卢是张扬的、外露的、快速的,那么李就是含蓄的、内敛的、缓慢的。在水木年华颇为红火的时候,他却选择了退出,过了很长一段寂静的、自由的、比缓慢还要缓慢的生活。早在我们二十来岁的时候,时常相约闲谈,每次见面我们都会为对方献唱近作,以作分享、以求鼓励。之后我总会流露对现实的担忧和迷茫。彼时李健总是无比坚定而有信心,他劝慰我说,一般创作型歌手都在二十七岁成名,列举朴树、高晓松、郑钧等等。听他那么一说,我顿时好像吃了一颗定心丸。

前些年,我在钟鼓楼附近“疆进酒”举办小型音乐会,李健前来捧场做嘉宾,第二年他的《传奇》就被王菲传唱开了,他上台演唱之前开玩笑说,“我和小钟同岁,我们今年都是二十七岁”。知道我们真实年岁的歌迷被李健这么一开玩笑,都笑了起来。我却马上想到从前那些欢乐又忧愁的青涩岁月。

退出水木的李健悠然自在却不忘进取,厚积薄发有了自己第一张个人创作专辑。有天约我去西四他家做客,我从后海宋庆龄故居附近的住所骑车欣然前往。到了之后,看见是一个干净明亮的院子。是夏天,清风蝉鸣、芳菲悠闲。李健与女友门口相迎,郎才女貌、脱俗明亮。客厅书柜整齐摆放着CD、书籍、精美物件,主人品位一目了然。

书柜前方摆放一把大提琴,李健说近来甚是有兴趣,常有练习。我叫他拉上一曲,他却婉拒。我也不强求,暗想,大提琴性感醇厚、奔腾暗涌,一如夜晚的秘密,最该为入睡之前的心动恋人演奏,而共入梦之爱河也。

李健把录制好但还没发行的专辑给我听,叫我提提意见想法。这张专辑就是后来大家喜欢的《似水流年》。全部听完,为之赞叹,更加感觉到他离开水木是正确的,歌曲涌动着真诚的情感,隐藏着节制的力量。尤爱《八月照相馆》,歌曲与韩国同名电影一样感伤而唯美,绽放着生命的温暖和奇迹。弦乐缓缓流淌,恰似生命充满悲欢离合,间奏不经意地转调又有着柳暗花明、重获新生的喟叹与精彩。

另外几首歌,我一听,与窦唯的音乐颇有几分接近,悠远而空灵,有点不食人间之烟火的况味。于是我猜测,后来王菲唱起《传奇》,当间奏竹笛吹响,涌现一派“好春光艳阳天”的无限契机时,她定会想起前夫窦唯。

李健说不想把《什刹海》这首歌收入,总觉得不是很好。我强烈地不同意。我说这首也属佳作,一定要收入,歌曲转调之处与《八月照相馆》有异曲同工之美。李健比较相信我的感觉,当时就决定,那就收入之。

那时候空气好人口也较少,李健说他经常傍晚时分从家里跑步过美术馆到后海,然后又慢慢跑回来。我心想,这首歌肯定就是这么跑出来的:什刹海边住过的那条街/又是遍地金黄的银杏树叶……一样的故事,不同的感觉/仿佛是水岸的分别……美好而跳跃,仿佛在述说一个故事又好像没有故事,只是心情的起伏与记忆的浮动。

那天告别时,李健给我一首曲子,还没有歌词,他请我完成。夜晚听着曲子,灵感乍现,就是后来的《紫罗兰》:……窗外一只会唱歌的鸟/拍动彩色翅膀飞远了/萨哟娜啦萨哟娜啦抖动一根羽毛落在我肩上……

后来李健笑曰,整张专辑里,这首歌最具神秘色彩,惹人无尽想象……中间有一段,李健的恋人用独特语言唱出的句子是我从顾城诗中得来的灵感:他们排成排/跳着奇怪的舞/整齐得/让你无法通过。

李健虽然理性克制,但也时常触景生情,在还没有微博的博客年代,常看我的博文。他毫不隐藏地跟我说,又被我的某段书写而打动;开车听到麦田上的乌鸦,也会马上停车与我兴奋地电话一通,这搞得我很不好意思。他讲太欣赏我的心态和生活方式了,在这个年代怎么还会有这种人。

这真是他夸大其词了,我哪里有什么所谓的心态和生活方式。懒出门,朋友少。待在家里,无所事事。看书、买菜、做饭。去公园加入老年人的队伍,锻炼锻炼。偶尔远行一趟,在异地他乡漫无目的地闲走游荡。寻觅旧书店,迷失在古旧无人小巷,夜晚回到旅店,随手记点偶遇和感想而已。

我倒是觉得李健的生活丰富多彩、惹人艳羡。明星、丽人、朋友时常围绕,却不失自己的品位与个性。虽说同行相轻,可他总是当众对我极尽赞美之词,一有机会就介绍我认识某某唱片公司的老总。

那年我们认识不久,他早早就跟我定好,邀约与他一起参加他母校一场较为隆重的演出,就是那次演出结识了宋柯,为日后签约太合麦田埋下种子。后来出了唱片去做宣传,总有主持人说,之前有个歌手嘉宾上我们的节目一直提及你,说现在像你这样的歌手真是少极了,你知道是谁吗?

不用说,肯定是李健。我想,当年他出唱片在各地做节目谈起我的时候,我在哪儿呢?是在书桌前以想象来云游四海;还是真身已经游荡在西北正与牧民们赶羊迁徙;或者夜幕徐徐降临,在斗室里颓丧了一整天,走出户外:河灯亮起,碎月摇晃,船上琴弦拨动,正走过什刹海边的那条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