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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二十一则故事(6)

鳗鲡是一种奇异的鱼类,直到二十世纪,它们的繁殖生态仍是一个谜。亚里士多德说,鳗类是无性生殖的,由大地自然生长发生。伯列纳则说,鳗鲡把自己身体在岩石上摩擦,落下来的碎片就成为下一代。还有人说,他们是五月清晨的露水产生的、落在水里的马毛变的、从别的鱼的鳃里跳出来的,甚至有人认为它们本来原是小甲虫。

“鳗鲡问题”要到二十世纪二十年代才由丹麦生物学家许米特研究清楚。欧洲鳗鲡的生活史可分四个时期:仔鱼时期像一块树叶,叫叶鳗,变态时期的幼鳗透明,叫玻璃鳗,成长期黄色,叫黄色鳗,产卵期变银色,是银色鳗。欧洲鳗鲡的成长期需要三年,不管是地中海沿岸或尼罗河口、亚德里亚海北端的鳗鲡,到了产卵期都要遥远地游三四千英里到百慕大南部的大西洋去产卵,亲鱼产卵后就死亡。卵化的仔鱼一面在海面摄食生长,一面慢慢向东游行,经过二年,长到三英寸左右,回到欧洲西岸,溯河回归。溯河幼鳗数量极多,人们一天可以捕上三吨,一磅幼鳗就有一万四千尾以上。

幼鳗溯河时,能够克服一切困难,越过堤堰和一切障碍,有时会跃上潮湿的陆地爬行,到达目的地。成熟的鳗鲡遍体银色,又开始离开河道出海,迢迢千里,游向大西洋去产卵,终结自己的生命。

鳗鲡分为欧洲鳗鲡和美洲鳗鲡两种,成熟后都到大西洋产卵,奇怪的是,在大西洋西部,两种鳗鲡的幼鱼都在一起,那么幼鳗怎么分开来旅行呢?一群幼鳗游向美洲,而另一群则游向欧洲。

芬斯水域有许多鳗鲡,有一次,一个大男孩把一条鳗鱼放进了一个女孩子的灯笼裤里。

5.溯游

《水域》的体裁,像鳗鲡的生活史,这是一部不断向时间溯游的小说。二十世纪八十年代的克列斯是一名历史教师,他的妻子叫玛丽。在课室里,克列斯的学生认为历史将要终结了。在家庭里,玛丽因为不能生育,竟在超级市场的大堂把别人的婴孩抱回家。玛丽为什么不能生育呢?这就得回溯到她青少年的时代了。玛丽所以叫做玛丽,因为他的父亲希望她成为圣母玛丽亚那般贞洁的女子,但她刚好相反,任性开放,让别的大孩子把鳗鱼放进她的灯笼裤里,而且,她不久就怀孕了。她没有生下完整的婴孩,后来因此不能生育。

八十年代的克列斯不断回溯往事,没有历史就等于没有现在,他在时间里溯游,记述自己的父母:父系的祖先是芬斯水域围海造田的渔民,母系的祖先是富有的航运、制酒富商阿坚逊家族。克列斯一面讲述世界的历史、人类的历史,也讲他自己家族的历史。家族的历史,是芬斯水域的历史,芬斯即是芬伦,而芬伦,其实是英伦。叙说历史的时候,克列斯也讲述鳗鲡,这是生物的历史。《水域》纵横三百年,作者借克列斯把过去和现在并列,使描述与议论共存。

《水域》里面有奇异的幽灵和隐遁的女巫,于是,人们说这真像加西亚·马尔克斯的魔幻写实。小说里有弱智人物、谋杀事件、家族故事、乱伦,于是,人们说这真像福克纳的约克那柏塌法[约克纳帕塔法]题材。小说里细节详尽地陈述鳗鲡的生态,于是,人们说这真像麦尔维尔写的白鲸。小说里以芬斯水域为背景,于是,人们说这真像《咆哮山庄》[《呼啸山庄》]的沼地。其实,太阳之下无新事,任何一部小说总有一点什么可能像别的小说,依照弗拉亥[弗莱]的看法,欧洲小说一千多年的发展中,也只得五种文学原型而已。

《水域》以短章节、间歇交代故事、陈说者抽身旁述等方式构成,和昆德拉的《轻得无法承受的存在》[《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异曲同工。

乡间房子

1.乡间房子

离开都城遥远的乡下,广阔的荒原上,矗立着一座孤零零的房子。说它是房子,其实不大对,因为这是一所巨大无比的屋子,比一般的别墅还要大,简直是一座宫殿。不过,这房子,一年十二个月里面,有九个月没有人住。房子属于本图拉家族的产业,如今,本图拉的后代,都搬到首都去了。平时,乡间房子是空置的,只有到了夏天,房子的主人们才会回来。到乡间房子度假是本图拉家族一年一度的仪典。

当人们看见荒原上矗立着一座孤寂的房子时,并不明白为什么本图拉家族的祖先要在这种地方造房子,至于本图拉家族后代的子孙,也不明白意义,尤其是那些小孩子,只知道乡间房子充满了甬道和小室,曲折迂回,仿佛一座迷宫,许多地方,从来没有人进去过。房子除了地面上华丽的房间、大厅堂、密室外,地下还有深坑和地道,既像监狱,又像兽穴,足够好奇的探索者慢慢发掘。

其实,本图拉家族的祖先是在乡间房子的土地上成家立室的,那时候,这一带是盐区,本图拉家族控制了整片平原,雇佣工人开掘盐矿,在地下挖出洞穴和地道,后来,这个家族又发现了附近的金矿,于是放弃了盐务,改为收购黄金。土著在金矿发掘所得,都拿到本图拉家里来换取食粮。在废弃了的盐矿场上面,本图拉的祖先们建造了一所巨大的房子,既利用了空地,而且,在盐上建基,还有字面上的意义:掌握权力和财富。

乡间房子外面,有一座围墙,说它是围墙,又不大对了,因为那根本不是一座墙,既没有石头,也不是木板砖块,围着乡间房子外一大片土地的界线,是一支支坚实的长矛,密密麻麻地竖在原野上,围着本图拉家族的地产。事实上,长矛之外的荒原,也是本图拉家族的领土,长矛只是房子的御林军。粗看之下长矛是铁器,其实,它们是黄金,乡间房子,仿佛一座金城。

2.家族仪典

这一代的本图拉后代,一共是七兄弟姊妹,因为都结了婚,所以,本图拉的长辈们,该是十四人。不过,长姊后来成为寡妇。这个家族可算子女众多,因为他们的下一代竟然一共有三十五个孩子,老三生了四个男孩,老六生的却是六个女儿,而老二呢,他的妻子生过四胎,每次都是双胞胎。

兄弟姊妹七人当然都住在京城,每年一次,他们依循传统的仪式,回乡间来度假。于是,到了夏天,本图拉家族的人可忙碌啦,准备了车辆马匹,带齐一切华衣美服,一家大小,浩浩荡荡直奔乡间房子而来。而他们的仆人,数目比主人要多得多,仿佛一支军队。

每年一次,本图拉的主人要雇佣一批新仆人,随他们到乡间房子去,总管、厨师、花王、杂役、守卫、侍从,于是,忽然之间,乡间房子就挤满了人,主人们在室内喝茶、聊天、绣花、下棋、听音乐,孩子们在花园里游戏。看来,这些人的生活悠闲舒适,平静无事,不过,许多事悄悄地发生了。比如说,一个小孩,突然爱上了围着屋子的长矛,希望能够拥有一支,于是,总是偷偷地独个子去掘挖,终于把矛掘了出来,但他仍用泥土埋着矛,不让人发现。事实上,围着屋子的长矛,早已被人拔松了,任何人可以轻易出入,只不过屋子的主人并不知道。

在白天,乡间房子的主人是本图拉家族,到了夜晚,那可是仆人们的世界了,他们是执法者。锣声响过之后,所有的孩子必须睡眠,不可以在屋子里走动,即使是小主人,也得接受仆人的命令和惩罚。

到乡间房子来度假的主人,无所事事,终于想到该出外旅行,到山水之间过一天牧歌式的游猎,这提议立刻获得赞同,并且实行,此外,主人们还决定,一个孩子也不带。他们早上出去,晚上回来,仆人也都一起去,至于孩子们,就叫最大的一个来照顾,因为他已经十六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