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子:照出你看不见的世界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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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爸爸,请把世界画在我身上。

(南达科他印第安人谣曲)

我们是欲望造的

生命,没有名字,没有记忆,孤存于世。它有一双手,但没有人供它触碰。它有一张嘴,但没有人和它说话。生命,原本是单一的,单一的生命不啻于无。

于是,欲望搭弓射箭。欲望的箭头将生命对半分开,于是便有了两个生命。

两个生命相遇,对视而笑。相互望见,惹他们发笑。互相触摸,也同样惹他们发笑。

盛会之路

亚当和夏娃是黑人吗?

人类的世界之旅,从非洲开始。我们的祖先从那里出发,开始征服地球。不同的道路开启了不同的命运,太阳负责分配肤色。

今天的男男女女,是地上的彩虹,我们比天上的彩虹拥有更多的颜色;但我们都是非洲移民。就连最最白的白人也来自非洲。

今天我们不愿记起我们共同的起源,或许是因为种族主义制造遗忘,或许是因为我们怎么也无法相信,在那个久远的年代,整个世界都是我们的国土,是一幅没有国界的巨大地图,而我们的一双腿,是唯一须持有的护照。

捣乱鬼

天与地,善与恶,生与死,原先都是分开的。日与夜不相混同,女人是女人,男人是男人。

埃舒[1],这四处流窜的匪徒,却大玩大闹,一直玩到现在,搞得天地失序,一片大乱。

他尽情胡闹,抹去了分界线。众神分开的,他却撮合起来。拜他所赐,太阳变成了黑色,黑夜燃烧起来,男人们的毛孔中喷出了一个个女人,女人们的皮肤上渗出了一个个男人。要死去的人重生了,正诞生的人死去了,在所有的造物和正待造出之物中,正与反混作一团,直至不知谁是统治者谁是被统治者、不知哪里是上哪里是下的地步。

拖延了好久,神的秩序才重建了它的等级和它的地理,让每样东西、每个人都各居其位;但没过多久,疯狂重现。

于是众神感叹,这个世界可真不好管呐。

洞穴

钟乳石从顶上倒挂下来。石笋从地面往上长。

它们都是脆弱的晶体,生自洞穴深处岩石的汗水。水和时间在山中凿出了这些洞穴。

千年万年,钟乳石和石笋在黑暗里互相找寻,一滴接着一滴,有的往下走,有的往上走。

有一些要耽搁上一百万年,才能碰头。

它们不着急。

火的诞生

上学时,老师告诉我,在穴居时代,我们在反复摩擦石头或树枝时发现了火。

从那以后我就不断做试验,但终究没能擦出半点火星来。

虽然我个人的尝试失败了,我还是要感谢火赐予我们的恩惠。它给我们御寒,也帮我们抵挡野兽的侵袭,它给我们烧饭,帮我们照亮了黑夜,还邀请我们一起坐下,偎依在它身边。

美的诞生

它们就在那里,画在洞穴的壁上和顶上。

这些形象,野牛、麋鹿、熊、马、鹰、女人、男人,没有年纪。它们早在千万年前就已诞生,然而每次有人投来目光,它们就会重生。

我们的远祖,怎会有如此精致的画笔呢?这些赤手空拳与野兽搏斗的蛮人,怎会创造出如此曼妙的形象呢?这些飞扬的线条,似要逃离岩壁、腾跃空中,他们是怎样描出来的呢?他们怎会……?

或者,是她们?

撒哈拉之绿

在塔西里和其他撒哈拉沙漠地区,能看到石壁画。差不多六千年来,它们一直在那里,向我们展示别致的图像:母牛、公牛、羚羊、长颈鹿、犀牛、大象……

这些动物难道都是想象出来的吗?这些沙漠里的居民难道是饮沙解渴吗?它们吃什么?吃石头吗?

这些艺术创作告诉我们,这片沙漠原来不是沙漠。这里原有浩瀚如海的湖泊,有牧草丰美的山谷,后来,动物们不得不向南迁徙,去寻找遗失的绿色。

我们如何做到的

吃还是被吃,猎还是被猎。这便是问题。

我们理应受鄙视,或者至多受怜悯。在充满敌意的旷野中,谁也不尊敬我们,谁也不惧怕我们。黑夜和丛林让我们满怀恐惧。在大地上的动物群落中,我们是最羸弱的虫豸,最无用的幼崽,即使成年也无足轻重,没有利爪,没有獠牙,没有飞毛腿,也没有尖鼻子。

我们最初的历史遗失在迷雾中。当时我们似乎只是一个劲地把石头砸开,举起棍棒合力战斗。

但人不禁要自问:在几乎不可能生存的条件下,我们竟能存活下来,不正是因为我们懂得团结起来自卫,懂得分享食物吗?今天的这个人类,这个人人自保、各自顾各自的文明,若是回到那个时候,还能在世界上维持片刻?

年岁

这一切发生在我们出生之前。在我们开始成形的身体里,出现了某种像腮的东西和某种程度上的尾巴。这些赘余,出现又消失,只存在了一刹那。

它们的闪现是不是在告诉我们,我们曾是鱼,我们曾是猴子?离开了水面、征服陆地的鱼?抛弃了丛林或是被丛林抛弃的猴子?

还有我们在童年时代曾怀有的恐惧,对一切的恐惧,对虚无的恐惧,是不是在告诉我们,我们曾有过害怕被吞噬的时候?对黑暗的惧怕,孤独而致的焦虑,是不是让我们忆起远古时代那些无助的时刻?

现在,我们长大了,曾经满怀恐惧的我们,现在制造恐惧。猎物成了猎手,口中之食成了吞食之口。昨天追杀我们的猛兽,今天成了我们的囚徒。它们住在我们的动物园里,装点我们的旗帜和我们的颂歌。

表兄弟

汉姆,这位宇宙空间的征服者,是在非洲给人逮到的。

它是第一只远离世界旅行的黑猩猩,第一个黑猩猩宇航员。它坐在“水星”号航天舱里出发。它身上的电线比电话交换机还要多。

它平平安安地回到世界。对它的每一项身体机能所作的记录表明,我们人类也可以活着完成太空之旅。

汉姆曾登上《生活》杂志的封面。它在动物园的笼子里度过余生。

先祖

对于黑非洲的许多村民来说,祖先是不死的魂灵,他们就在你家旁边的树上,或在田野里吃草的牛儿身上。你高祖的曾祖父现在就是那条在山上蜿蜒的小溪。你的祖先可以是任一个愿意伴你走世界的魂灵,即使他从没做过你的亲属,即使你从未认识他。

家是没有边界的,达格拉部落的索沃弗·索梅说:

“我们的孩子有好多个母亲,好多个父亲。他们想有多少个就有多少个。”

而古老的魂灵,那些帮助你行路的魂灵,便是每个人的许许多多个先祖。你想有多少个就有多少个。

文明简史

我们游荡在森林里,在河岸边,终于走累了。

我们便渐渐收住了脚步。我们创造起村庄和社群生活,把兽骨做成针,把尖刺做成鱼叉,工具延伸了我们的手,手柄让斧子、锄头和刀子威力倍增。

我们种植稻谷、大麦、小麦和玉米,把绵羊和山羊圈入围栏,我们学会把谷物存入粮仓,以防在灾年死于饥饿。

在开垦过的田地中,我们虔诚供奉保佑丰产的女神,这些肥腰巨乳的女人,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她们被战争男神所取代。我们唱起了颂歌,膜拜国王、军事首领和高级祭司。

然后我们发现了“你的”和“我的”这两个词,土地有了主人,女人成了男人的财产,父亲成了子女的产权人。

我们随意漂泊、没有家舍也没有目的地的时代已然相当久远了。

文明的结果很令人意外:我们的生活更加安全,却没那么自由了,每天还需要劳作更多的时间。

污染的诞生

俾格米人[2]身材矮小却记忆漫长。他们记得时间发明之前的时代。那时候,地在天之上。

尘土与垃圾之雨,绵绵不绝,从地上降落到天上,弄脏了众神的住宅,毒化了他们的饭食。

这些污秽的排泄物,众神忍受了许久,终于耗尽了耐心。

他们发出一道闪电,将大地一分为二。通过裂开的大地,他们把太阳、月亮和群星抛向高空,然后他们也沿此路上升。在上头,在远离我们的地方,众神逃脱了我们,建起了他们的新王国。

从此,我们就在下面了。

社会阶级的诞生

在最初的时代,饿肚子的时代,当第一个女人正在刨土时,太阳光从她身后射入体内。不一会儿,一个生灵诞生了。

帕恰卡马克神[3]对这太阳的恩赐之物一点也没有好感,便把新生儿劈得粉碎。从死婴身上冒出了第一丛植物。死婴的牙齿变成了玉米粒,骨头变成了木薯,血肉变成了土豆、甘薯、甜瓜……

太阳勃然大怒。道道日光烧灼了秘鲁的海岸,使之永远干涸。太阳又在这片土地上下了三个蛋,复仇行动才算告终。

从金蛋里出来的是先生们。

从银蛋里出来的是先生们的太太。

从铜蛋里出来的,是那些劳作的人。

仆人与主人

可可豆不需要阳光,它体内就有。

从它体内的太阳里,生出了巧克力能给予的快乐和愉悦。

这浓稠的灵药,却为高高在上的众神所垄断,我们人类不幸无以知晓它的存在。

羽蛇神[4]为托尔特卡人[5]将可可盗走。当其他神正在沉睡时,他拿了几粒可可种子,藏在胡须里,顺着一条长长的蜘蛛丝滑下地来,把种子赠送给图拉城。

羽蛇神的赠礼却被众王子、祭司和军事长官据为己有。

只有他们的舌头才有资格接受这美食。

天上的神禁止人类食用巧克力,地上的主人又禁止俗人粗人食用巧克力。

统治者与被统治者

耶路撒冷圣经上说,以色列人是上帝的选民,是上帝之子。

据第二诗篇所言,上帝把世界的统治权交给这个被选中的民族:

求我吧,我便把这些国邦传承给你,

你就是这所有地界的主人。

但以色列人却让上帝一次次的不高兴,因为他们不懂感恩,造孽多端。有人讲坏话说,在实施了多次威胁、诅咒和惩罚后,上帝终于失去了耐心。

打那以后,先后有别的民族把这一馈赠加到自己头上。

1900年,美国参议员阿尔伯特·贝弗里奇宣称:

“全能的上帝指定我们为他的选民,从今往后,由我们来引导世界的新生。”

劳动分工的诞生

据说,是摩奴王[6]给印度的种姓树立神圣权威的。

从他的口中出来了僧侣。从他的手臂出来了君王与武士。从他的大腿出来了商贾。从他的脚出来了奴仆和工匠。

自此,印度的社层金字塔矗立了起来,它有三千多层。

每个人都在他应该出生的地方出生,做他应该做的事。你的摇篮里就有你的坟墓,你的起点就是你的终点:你的今生是你前生应得的补偿,或是罪罚;你从上代人继承下来的,决定了你的地位和你的职责。

摩奴王建议修正恶行:“低种姓的人若是听闻圣书中的诗句,就要往他的耳朵里灌铅水;他胆敢吟诵诗句,则要把他的舌头割掉。”这些教诲如今已不再实行,但谁要在爱情上、在工作中或是其他方面逾越自己的位置,仍要冒受众人责罚的危险,要么被打死,要么给弄得半死不活。

每五个印度人中就有一个是无种姓者。他们比最卑贱的人还要卑贱。他们被唤作“不可触碰之人”,因为他们不洁净:这些人渣中的人渣,不能与旁人讲话,不能走他们的路,不能碰他们的杯子碟子。这些人受法律保护,却为现实排斥。他们,可以任人欺凌;她们,可以任人强奸,这时候,不可触碰之人倒可以被触碰了。

2004年末,海啸袭击了印度沿岸,不可触碰之人负责捡垃圾、收尸。

历来如此。

书写文字的诞生

当伊拉克还不叫伊拉克的时候,在那里诞生了第一串书写文字。

它们看上去像鸟的足印。是用削尖的芦苇,以精湛的手笔,画在黏土上的。

火烤熟了黏土,将这些图案保留下来。火有毁灭之用也有挽救之用,能杀人也能给与生命:众神亦然,我们同样如此。多亏火的功劳,直到今天,这些泥板还能继续向我们讲述几千年前在这块两河之间的土地上曾被讲述过的故事。

到了我们生活的时代,乔治·W.布什大概坚定地相信,书写文字是在得克萨斯诞生的。他针对伊拉克发动了一场毁灭战争,他做得欢欢喜喜,毫无罪感。罹难者成千上万,受害者并非仅仅是血肉之躯的人。许多记忆也惨遭杀害。

不计其数的泥板,这些有生命的历史,在轰炸中被盗被毁。其中的一块泥板上,有这样的话:

我们是尘土,是虚无。

我们所做的一切都不过是风。

我们是泥巴造的

古代苏美尔人相信,世界是夹在两条河、两片天之间的土地。

在上面的那片天里,住着那些专事统治的神。

在下面的那片天里,住着那些专事劳作的神。

一直如此,直到有一天,住在下面的众神受够了辛勤劳作的生活,世界史上的第一场罢工爆发了。

这造成了恐慌。

为了不至于饿死,住在上面的众神用泥巴团捏出了女人和男人,让人为他们劳作。

女人和男人便是在底格里斯河和幼发拉底河岸边诞生的。

讲述这个故事的书,便也是用这泥巴做的。

这些书上说,死去的意思是,“回到泥中”。

日子的诞生

当伊拉克还叫苏美尔的时候,时间里有一个个星期,星期里有一个个日子,每一个日子都有名字。

祭司们绘出了最早的天象图,给星辰、星座和日子取了名字。

这些名字流传下来,从一种语言到另一种语言,从苏美尔语到巴比伦语,从巴比伦语到希腊语,从希腊语到拉丁语,如此传播。

他们曾把在天空中移动的七颗星星称为神,几千年后的今天,我们仍把在时间之中移动的七个日子称为神。星期中的各天仍然对应着各自最初的名字,尽管稍有变化:月亮、火星、水星、木星、金星、土星、太阳。“周一”、“周二”、“周三”、“周四”……[7]

酒肆的诞生

当伊拉克叫巴比伦的时候,女人的手负责餐桌:

让席间不缺啤酒,

让家中羹汤丰盛,

面包充足。

在宫殿和神庙里,做大厨的是男人。但在家里,做饭的是女人。女人制作多种多样的啤酒,爽口的,精制的,白色的,金黄色的,黑色的,陈年的,也做羹汤和面包。若有剩余,则送给邻居。

渐渐地,有的人家设了柜台,客人成了顾客。于是酒肆诞生了。这小小的王国,从家舍里延伸出来,成了聚会的地点、自由的空间,在此掌权的是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