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是受了点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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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周嘉言(6)

洗漱完毕,阮苏陌从那个狭小的洗手间猫着腰出来,立夏还在继续收拾一团糟的客厅,立母则坐在小板凳上,给立夏的父亲上红药水。

一室寂静。

最后是立母打破沉默,满脸的忐忑和疑问。

“怎么突然接了一个电话,就要我们不用还钱了?”

然后阮苏陌清楚地看见,立夏原本弯着的腰,停顿了很久,手上再也没有任何动作。

毕业那天,立夏跑回家,却被眼前的情景吓到。家里一片狼藉,仿佛刚刚遭遇过一场打劫,如果不是正墙上挂着父母亲泛黄的年代久远的结婚照,她会以为自己误闯入了哪部黑社会电影的拍摄现场。父亲借了高利贷12万全数赔光她是知道了,立马也明白了发生了什么事情。

这世界,总有那么多剧本不停地轮换上演。

晚上睡觉的时候,立夏背对阮苏陌而眠,虽然听着对方均匀的呼吸,可阮苏陌就是知道,她没有睡着。

“难道周嘉言是为了救你爸爸,才答应他妈去英国的吗?”原来周嘉言的理智退让带着这样的体谅。

立夏终于翻过身来捂住阮苏陌的嘴,眼眸张开又颌上。

“苏陌不要说了,求你,任何话都不要对我说。”

阮苏陌心疼极了,她一把抱住对方,将女生的头按在自己瘦弱的肩膀上。

“苏陌,我宁肯他不知道的,我宁肯自己背负家里的债务慢慢地还,也不要他为我做这个牺牲!”说完终于忍不住呜咽出声,哭声压抑地立夏整个人都颤抖起来,有热泪滚烫的掉进阮苏陌的脖颈。

年少的爱情,为了不堪的家世蒙上厚重的尘埃,再不复当初的清澈明亮。立夏所有的一直不多,而周嘉言是她最奢侈的童话和梦想,如今,连她的童话和梦想也跌落半空。也许坠落粉碎只是时间的早晚而已。立夏想起周嘉言的脸,轻轻地合上眼。

周嘉言,我会等到你吗?

那一夜,没有任何星光。

提前买好了回家的火车票,阮苏陌去等公车时却碰见了顾安笙,意外地一个人。她招了招手,男生看见她,几步走过来。

“正准备去找你。”

“有什么事?”

顾安笙掏出一张小纸条塞入阮苏陌手里。

“这是我的手机号码,手机以前就买了,不过一直觉得没什么用就放在家里,刚刚才去申请的号,回去要是有什么事,就联系我。”

“哦,何熏怎么没和你一起?”

男生顿了顿,而后才说,“这几天都没有联系她,时间长着呢没必要天天腻在一起。”然后他又转移话题,“准备回家?”阮苏陌点点头。

没有联系何熏的话,那意思就是说……她是第一个知道电话号码的人了?

好像有万枚礼花在阮苏陌的内心噼里啪啦齐放。无可厚非,再平凡的男女生,都渴望着做某个人心目中的,独一无二。

顾安笙将阮苏陌送到火车站,站台上来来往往的人并不是很多,空气却依然腻热,顾安笙拉着行李箱,和阮苏陌一起朝指定车厢入口处走去,途中停了下来,在一边水果摊上称了几斤橘子,接过东西付过钱,回头却发现阮苏陌正在看自己。他上前与她并排继续往前走,将手里的水果递给她。

“在路上吃橘子解渴吧。”

看阮苏陌接过东西,顾安笙忽然发现对方的眼神依然在自己身上,男生终于摸摸脸,眼神犹疑地开口。

“有什么奇怪的?”

阮苏陌便抿着嘴使劲摇头否认,最后指了指着手上的橘子。

“这多少钱?”

“22。”

阮苏陌“啊”的一声,“顾安笙你被骗了吧,这里顶多有三斤,这橘子是金子做的啊这么贵?”

顾安笙看了一眼口袋,突然有点脸红地说,“我不会看称。”

七中理科A班的高材生,居然不会看称,谁知道呢?

阮苏陌有些气愤,感觉比自己被坑了还难受,下意识拉过男生的手就要往回走,准备去找摊主算账。电光火石一瞬间,顾安笙心底忽然有阵电流穿透血液。

与何熏也牵过手,做所有情侣该做的事情,逛街看电影偶尔一个晚安吻,可是却与此刻的感觉不同,不再只是淡然地觉得应该,而是真的有不好意思,和蠢蠢欲动。

阮苏陌没有察觉到顾安笙的表情和心理变化,只是自顾自地走,到目的地才发现刚刚的水果摊早已不翼而飞了,她无法相信一个人居然可以在这么短时间内凭空消失。

深呼吸,吐几口气。

“这不摆明了敲竹杠吗?!就会欺负我们这些平民老百姓,敢情钱这么好赚?!社会再进步,生活水平再提高,那道德标准可是一直摆在那里的啊,真是无良。”

其实,这才是阮苏陌的本性,她一个劲儿地发泄,完全忽略了身边还站着一个人,是她曾想在他面前公主一回的那个人。而顾安笙,仿佛再次看到了在小冰店发飙的阮苏陌,别看她平常一副不开腔不出气的样子,要真说起来绝对可以呛死人。顾安笙看了看周围人群投过来的眼光,被阮苏陌一番义正严词的话搞得无所适从,他硬着头皮地往下接。

“就是……这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啊……苏陌你别气啊,要不,咱们回去做个布偶来扎这些无品的小人?”

阮苏陌“噗哧”笑了出来,“顾少爷,你要不要这么歹毒啊,人家只是多收了你一些钱,你就想咒别人下半生?”

顾盼生辉,笑颜如花。

没意识到自己会说这样幼稚的话,顾安笙看着阮苏陌的脸庞好半响,才忍俊不禁地笑了起来,两人完全还没有意识到彼此的手,依然握在一起。最后是阮苏陌提着橘子的右手开始泛酸,准备换左手,却赫然发现顾安笙的手指居然还在自己的左手心里,她吓得立马甩开来。

请原谅,这并不是阮苏陌的本意,她只是怕被顾安笙误会自己是一个随便的人。

男生心底居然有微微的可惜。

只是朋友的话,怎么会想牵她手,甚至放手了都觉得失落?顾安笙突然不敢深想,有点想逃,事实他也这么做了。将阮苏陌送上火车,还未等车子启动,顾安笙便随意交代了几句就消失在了站台,甚至忘了说再见。

窗外风景一闪而过,火车轰隆隆的响着,阮苏陌纷杂的思绪被搅得更加混乱,她昏昏欲睡,一觉醒来时,手臂已经酸麻。刚到一个站,人声鼎沸,离净水巷只剩下大概半小时的车程。

到站的时候,下火车的人不太多,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城市安静地蜷伏,很多人甚至闻所未闻。阮苏陌拖着大大的行李箱,在站台等去小镇的汽车,运气还不错,正好赶上刚开来的一班。又是一番颠簸,阮苏陌原本这几天就没有睡好觉,总是做噩梦,梦里的自己被蟒蛇缠身,呼救不得,最后一脸冷汗的惊醒,此刻她就更觉得头晕眼花,还好车子及时到达。

一下车,便看见林夕站在路口等待的身影。

回来之前,阮苏陌打过隔壁小卖部的电话,转接母亲,告诉她自己大概到家的时间,没想到她竟跑到路口来接,看起来已经等了很久,眼神透出焦急。阮苏陌的心一下就软了,密密麻麻的泛起酸涩。

“妈。”

明明在此之前,就是日夜生活在一起的母女,相依为命的母女,可是那个名词,似乎在那一刻,才显得温暖异常。

回到家,还来不及等阮苏陌收拾好行李,林夕便将她拉到里屋,从枕头下摸出一个略微发黄的口袋,递给她。阮苏陌疑惑地望林夕一眼,对方却眼神示意她打开。

是一个存折,很新。

见阮苏陌盯着上面的数字久久不言语,林夕才自发性地开口。

“这是给你存的大学四年学费和生活费,还有一些为数不多的应急预留,你要仔细收好。”

本是温馨的时刻,林夕的口气还是有些冷硬,这么多年都过来了,那语气,只怕再难改。

阮苏陌这才惊讶出声,“你哪来那么多钱?”

林夕的脸色马上变得不耐烦,“管那么多做什么!给你你就拿着!”看出林夕脸色不好,阮苏陌不想再惹她生气,只得先收下,盘算着找个适当的时机再打探打探。

净水巷依然和从前一样,没什么大的改变,如果非要说一些,便是当年欺负过自己的董乡霸,将她与顾安笙这两条不规则的平行线牵扯到一起的董乡霸,也已经褪去戾气,逢人还会有礼貌的打招呼。阮苏陌去河边洗衣服的时候,便正好遇见他。男生从小桥头经过,又倒回身,与阮苏陌说话,微带些乡土音。

“回来了?那天我还在听阮姨说起你考上好大学啦!恭喜!”

其实在董乡霸这个粗狂外号下,拥有一个特潇洒的名字,董飞逸。后来飘柔的广告在大街小巷上出现,阮苏陌还曾想过,要是找董飞逸去拍广告,说不定更好,飞逸飞逸,让人一下就联想到一头长发在风中飞舞。

原本还小心眼儿地记着当年那件事的阮苏陌,见人家这样热情自然地同自己打招呼,什么记恨都统统抛诸脑后。她一手搓着那件与立夏买的姐妹款的明黄色T恤,侧头笑道:“谢谢。”随后又想起什么似地,装作不经意地问:“我不在的时候,我妈是不是很辛苦?”

董乡霸一怔,有些傻气。

“你知道?是啦是啦,你一走,阮姨就兼了好几份工,磨坊不是招打磨粉的嘛,还有西边买布做衣服的,大家知道阮姨的手工一向很好,我们家也来过,帮着采藕,不过季节一过就没做勒。那时候好像刚高考完,听说你考上了大学,她高兴得跟什么似地,逢人便驻足夸个半天,还常看见她笑的咧,说你争气,有出息,以后肯定比净水巷谁都好,害得我妈天天骂我没出息,上了个职业学校……”

后面的,阮苏陌再也没听清,她兀自埋头洗衣服,手脚麻利,耳朵嗡嗡嗡地作响。

那些话,林夕从没对她说起过,好的,坏的,开心和不开心。曾经阮苏陌以为,她和林夕,大概是世界上最生疏的一对母女了吧,但到董飞逸说出那些话的时候,她才明了,每个人表达温柔的方式都不同。有些像火,有些像风,有些放在心中。

片刻,有什么东西滴在溪水里,泛起几个小小的涟漪。

那个夏天在阮苏陌的记忆中大概是最难熬的,天热得特别厉害,还好一到夜晚就退凉,只闻蝉鸣鸟叫。一天半夜醒来,发现隔间的布外面,还有些许的澄黄,她悄悄爬至床尾掀开薄布帘,才发现林夕点了蜡烛,在微光下缝制什么,一针一线,专注且认真。她不声不响地退回来,捏了捏鼻子,好半晌才又重新将布帘拉开,叫了句:“妈。”

林夕抬头,手上的动作停下一会儿,看阮苏陌头发有些乱的脑袋露在自己面前,竟忽地笑了,在烛火辉映下叫她暌违已久的小名。

“甜甜。”

阮苏陌的眼眶瞬间红了,两个人像是跨越中间的生疏的年份,一下子回到了小时候的光景。她跑下床去抱着母亲哭,呜呜咽咽什么也没能说出口,最后都终只有一句:“妈妈,我会努力学习的,以后绝不再让你受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