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死水里的微澜(1)
再无趣再难忍耐的婚姻,突然间结束,带来的伤害仍然深重且绵延不绝,更何况漫长年月间,自己已不知不觉付出感情。
坐了近十小时的火车,江一芷只觉浑身疲惫,只想早早回到家冲个热水澡,好好睡一觉。火车上那小床,还真不是人睡的啊。
刚踏进家门,手机响了。“喂,到家了吧。”是好友小乔。“是啊。刚到。”江一芷一边换鞋一边答道。“我上你家来。”小乔说,不容拒绝地挂了电话。听着手机里的嘟嘟声,江一芷简直哭笑不得。这个小乔,永远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江一芷丢下包去洗澡,哗然而下的热水让她精神一振,透过雾蒙蒙的浴室镜,她看到了自己的身体。虽然年过三十,孩子也都五岁了,可她的身材依然保持得很好,腰间毫无一点赘肉,算不得丰满却玲珑有致的胸脯骄傲地挺立着,个子不高,双腿却修长笔直。她微微眯缝了双眼,双手情不自禁地覆住了胸部,脑海里闪过谢晓冬那张总是笑意盈盈的面孔,那种心旌一荡的感觉又来了,整个身体突然间热起来。
蓦然间听到一阵异响,赶紧关了龙头,凝神一听,是有人在捶门。不用说,一定是小乔来了。大约是按了蛮长时间的门铃,可浴室的水声太响了,江一芷没听到,她忍耐不住干脆就捶起门来了。
江一芷匆匆穿上睡衣去开门,小乔踢掉鞋子就躺在了沙发上,问,“有烟没。”江一芷看她一眼,找来一包老公周子榛惯抽的尊龙烟。小乔接过去燃上,狠狠地连吸几口。江一芷有点诧异,印象里,小乔应该好几年好不吸烟了,怎么突然又吸上了。
顾不得多理她,江一芷用座机拨打周子榛的电话,“我回来了。”周子榛在那头笑了,“乖哦。一回来就知道报告领导。”江一芷撒起娇来,“你早点回来陪我。”周子榛轻轻咳嗽两声,“唔。唔。”江一芷不依不饶,“亲一口,喂,亲一口再说。”
小乔在一旁冷冷地开口了,“得了。年纪一大把了,也不嫌恶心。”江一芷白她一眼,捂住话筒轻声喝斥,“关你什么事。”转过头又甜蜜蜜地对着话筒说,“挂了哦。记得早点回来。”
挂了电话,取过桌上的乳液在身上涂抹起来。小乔坐起身来,开始吸第二支烟。江一芷看着她,忍着不提问。认识了那么多年,小乔的脾气她最清楚不过,她想说的,会自己说,不想说的,怎么问也不会说。
抹完了乳液,江一芷打开电视看。电视里在播放一部老片,台湾版的《流星花园》。江一芷看得目不转睛。小乔轻哼一声,“你这幼稚的老女人。”
江一芷说,“幼稚点好。活着不累。我是努力保持幼稚。”忍不住打个哈欠,“我睡一会。吃饭时叫我。”
江一芷刚闭上眼睛,突然听到小乔说,“陈亚文劈腿。你信不信?”江一芷这一惊非同小可,眼睛霍地睁得老大,“你说什么?”小乔冷笑,缓缓吐出烟圈。“我也不信。不对,我是从来没想过。要劈腿,怎么也是我先劈,他丫的他凭什么啊。”
“什么样的女人?”
小乔继续冷笑,“打死你都不信。就我家住那表妹。记得吗?上次你去我家我给你介绍过。我老家来的,听我妈说好像是我婶娘的表姐的女儿,反正其实就一八竿子打不着的那种亲戚。说是考了两次大学都没考上,进城找个工做算了,过两年找个诚实的男人嫁了就算了。我靠他妈的,找男人找上我家来了。”小乔激动起来,“老娘也是心善,动不动还送她衣服化妆品,她倒好,我一不在家,抹着我的化妆品,穿着我送的衣服,就开始勾引我老公。”
江一芷喃喃地说,“陈亚文怎么也不像劈腿的那种人啊。”
小乔咬牙切齿,“婊子的额上没有字,贱男的脸上没印章。”她竭力使自己平静平静再平静,但颤抖着的双手还是出卖了她。这场意想不到的背叛对一贯骄傲的她不亚于一场晴天霹雳。她外表靓丽,能说会道,在公司里身居要职,是众多男人追逐和垂涎的目标。陈亚文在事业单位工作,最普通的办事员那种,薪水虽然稳定却少得可怜,因为没有职务,也没别的油水可捞,家里的大部分支出都倚仗小乔。陈亚文生性沉默寡言,对小乔的好是众所周知的。小乔读大学时经历过一场刻骨铭心的爱情,从此拒绝相信爱情。最终接受了陈亚文,很大程度上就是因为他始终不懈地对小乔好。
他们俩的缘分始于相亲。陈亚文对小乔是一见钟情。小乔想着,反正嫁谁也是嫁,不如挑个老实人嫁,省心。婚后的小乔十指不沾阳春水,陈亚文对她是千依百顺,捧在手心怕冻着,含在嘴里怕化掉。每次和江一芷喝茶吃饭,其间要打来无数电话,无论多晚都要来接人。小乔不肯生孩子,怕疼怕麻烦怕身材走样,陈亚文也毫无怨言。
这么一个男人,谁会想到他会劈腿?
还是忍不住,泪水灌满了眼眶,“我对我自己说,又不爱他,有什么了不起的,这种男人,不值得。可是一芷,我真的,真的觉得好难过。”小乔的手捂在胸口上,“这里,意想不到的疼。疼得有点呼吸不了。”
江一芷伸出手去搂住她肩膀,“是不是一场误会,问问清楚再说。别冤枉了他。”
江一芷仍然是半信半疑的,小乔的任性和骄纵她是看惯了的,有事无事就抓住陈亚文声讨一番。也许,真的不过是一场误会。
小乔深深吸口气,“一点也不冤枉他。我亲眼看到他们在床上……”她说不下去了,含着泪冷笑一声,“真让人恶心!我一想起来就想吐!”
江一芷愣住了,半晌才问,“那你打算怎么办?”
“离婚!”小乔几乎是从牙缝里蹦出这两个字来。说完这两个字,她躺倒在沙发上,轻声说,“我睡一下。”
她闭上眼睛,再不说话。
江一芷怔怔地看着她。这个女人,她们小学同一个班,高中时又一个班,大学时同间宿舍,这么长时间的同学,想不交好都难。小乔长得漂亮,从小到大都是人群中引人注目的焦点,追求她的男生从来都是络绎不绝。小乔骄傲,看不上的人总是不留情面,江一芷都记不清她骂走了多少男孩,可转个背人又来了。江一芷为此也频遭打扰,找不着小乔的,电话全打到她手机上,不是托她转交情书就是传话传电影票什么的。
一转眼,那些玩闹奢侈的青春就过去了,大家都有了各自的家庭,因为在同一座城市,来往依然密切,两人的老公也相处得不错,动不动就搭伙吃饭喝茶K歌。哪家一吵架,另一家必定出动做和事佬。
正想着,手机响了。
江一芷低头一看,手机屏幕上“陈亚文”三字一闪一闪。
以为小乔睡着了,不成想她突然冒出句,“如果是陈亚文,我劝你别接。我现在连带都替你们恶心上了。”
小乔这么一说,江一芷倒真不好接上电话了,干脆摁断,转而拨通了叶红梅的电话。
电话刚接通,江一芷就听到了一阵麻将声响。叶红梅自己有句很经典的对自己的形容词——不是在打麻将,就是在去打麻将的路上。
“打什么叫我啊。慢点慢点,红中吗?碰碰碰,唔,一筒!”忙碌了半晌才转过话头来,“一芷啊,什么事?”
江一芷没好气地说,“叶麻麻同学,限你十分钟之内到我家来!”
叶红梅嗞嗞笑,不反驳也不追问,只说了句,“马上到!”
叶红梅就有这点好,三个人里边,她性子最为温顺,从来不会提意见,永远只说好。偶尔江一芷和小乔对上了,吵个不可开交,她急得堪比热锅上的蚂蚁。她和江一芷陶小乔是大学同学,长得一副大家闺秀的模样,从来不和人争执,典型的老好人一枚。温柔的性格和秀气的长相引来了众多男生的追逐,其中以如今的丈夫米贤生和另一位名叫朱海的男同学追得特别紧,朱海性格开朗却又霸气十足,而米贤生斯文又沉稳,叶红梅左右为难,江一芷一话定乾坤,“米贤生吧,斯文人。起码结婚后吵得再凶也不会动手打人。”
其实完全是句无心的说笑话,而叶红梅最后果真选择了米贤生。米贤生毕业后考取了公务员,然后仕途一路走红,年纪轻轻就做到了副处。叶红梅毕业后进了建行,前几年买断工龄后,就以打麻将消遣时日。江一芷一直嚷着米贤生欠她一猪头,这么一个大媒,当事人竟然一点表示也没有。米贤生说,“这个人情我一直记着,你也留着,等到最需要的时候才用哦,事半功倍!”这个男人,年纪越长,风度却更是翩翩,对叶红梅也一直温存体贴,不知羡煞多少人!
十分钟之后,江一芷听到楼下传来一声车子喇叭声响,是叶红梅到了。
江一芷爬起来去开门,叶红梅边脱鞋边问,“什么事那么急?我混一色刚叫牌,真可惜了!”
江一芷冲她使使眼色,朝小乔的方向呶呶嘴。叶红梅抬头一看,声调顿时降了下来,“她怎么了?”
江一芷小声说,“陈亚文劈腿!”
叶红梅轻轻哦了一声,江一芷倒有点惊奇起来,“你怎么一点也不意外?”
叶红梅说,“我见过他和那女的。”自己倒了杯水喝,又说,“红枫林酒店。我当时还想来着,这什么鸟男人,还真舍得花这个钱!还不是自己赚的!去他妈的!”
很少听到叶红梅骂人,江一芷又是吃惊又是好笑,质问道,“你怎么不早说?”
叶红梅不理她,走到小乔身边,推推小乔,“起来,睡什么睡,吃饭K歌去!”
江一芷白她一眼,“她现在哪有这个心情?!”
叶红梅冷笑一声,“干嘛没心情?现在这社会,哪个男人不是家里红旗不倒,外面彩旗飘飘?在乎得了这么多吗?想继续过下去就睁只眼闭只眼,不想过了就两只眼都睁了。可是不过又怎么样,换个男人又能好到哪里去?天下乌鸦一般黑,别指望男人里会冒出只白鸟来!”
一番话听得江一芷愣住了,她凑到叶红梅眼前,“怎么从来没发现你说话这么有水平?”
小乔睁开眼睛问,“你去红枫林酒店干嘛?你干嘛不告诉我?”
叶红梅说,“这种事,怎么说?如果你不知道,是男人肯瞒你,他还肯瞒你,说明还在乎你,还在乎这场婚姻。既然如此,我又何必做坏人?!怕只怕那种真正没了廉耻的,合着外面的女人来欺负老婆的,那种男人才该死!陈亚文这样的,罪不至死!”
小乔说,“你怎么这么激动?!”
叶红梅轻轻冷笑了,说,“见得太多了。米贤生的身边,太多这种人。别的不说,就只电视上那些西装革履的领/导们,哪一个不是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几杯酒下肚就原形毕露了,不是趁机搂女人的腰,就是摸女人的大腿!”
江一芷骇笑道,“不是吧,包括你家米贤生?”
叶红梅避重就轻,“反正,眼不见心不烦,有些事情,不懂更好。俗话说,外遇人人有,不露是高手!哪怕窥见凤毛麟角,也得学会不去追究。”
小乔“呸”地一声,冲叶红梅砸过来一个抱枕,“就是你这样的女人,才纵容了男人!”
江一芷举起双手,“OK!OK!停停停!走,吃饭去,K歌去!”
结果没吃饭,直接开车到红茶坊KTV,点一大堆吃的,又叫一打啤酒。
坐在包厢里,音乐声响起,小乔拿起话筒就是一阵狂叫。
叶红梅倒了酒,主动找江一芷碰杯,“其实说真的,小乔这么坚韧的神经,没事的。”
江一芷说,“你说得倒轻松!”
“她又不爱陈亚文。她受伤的只是自尊心。骄傲如陶小乔,优秀如陶小乔,美女如陶小乔,竟然被处处不如自己的老公先行劈腿,怎么想都不爽。就这样。”叶红梅提着瓶子站起来去找小乔,一人一瓶,男人一样豪爽地“吹”起来。一瓶吹完,小乔顺手拿起桌上的酒,对着话筒叫,“再来,不醉不归!”
叶红梅搂住她肩膀,两个女人齐声大唱,“你说你爱了不该爱的人,你的心中满是伤痕,你说你感到万分沮丧,甚至开始怀疑人生。早知道伤心总是难免的,你又何苦一往情深……”
江一芷的手机不停地嗡嗡振响,周子榛已经打来好几个电话,江一芷跑到卫生间里接电话,“嗯,再等会,等会就回去。”嘻皮笑脸地又哄道,“洗澡等我哈!”
周子榛啼笑皆非又无可奈何。两人都是B市人,从小就是邻居,周子榛生有事无事以惹哭江一芷为乐。周子榛比江一芷年长两岁,高她一个年级,上小学时不是打架就是逃学,江一芷正相反,历来是个乖孩子,老师的心头好。但凡大人们一表扬江一芷,转过背周子榛就要弄坏江一芷的CD机,不然就弄脏她的红领巾。江一芷写过一篇作文,“一个最难忘的人。”江一芷最难忘的是周子榛,因为他欺负她的事,再多笔墨也写不完。作文写好了,周子榛看了又看,突然就良心发现,再没跟她作对过。等到江一芷上了中学,转眼间变成一个美貌少女,周子榛突然转了性子,在江一芷面前每每窘态百出,倒是江一芷,出落得大方得体,抽屉里不时塞满不署名的情书。还有一些胆大的男生,下了晚自习就守在校门口,找着各样借口趁机搭讪。江一芷不胜其烦,跟周子榛发牢骚,周子榛大惊失色,没几天就把一跟在江一芷身边的男生狂揍一顿。这么一架打下来,倒是拉开了和江一芷的早恋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