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不由自主的爱(1)
再见到良生,已经过去了一个月。落落几乎都想不起来,自己是怎么度过这段日子的。她一直想着,只要他打来电话,不不不,哪怕是仅仅发来一条短信,她就毫不犹豫地飞奔去看他。但他没有。她的心始终悬着,不知道他的伤到底好了没有。有心去看看他,又怕他冷淡着不理。不知道为什么,她特别害怕他的冷漠,他的冷漠像冬天里的疾雨,噼噼啪啪地就可以把她砸得体无完肤。
她每时每刻都带着手机,担心万一他打来电话或者发来短信,她没有第一时间接着。
也想过主动要给他电话,可是犹豫再三,还是放弃了。
这其间,启真终于还是把她接到了新房子里,让她对新房子的装修提点意见。落落见到了启真的母亲,那是一个穿着朴实的中年妇女。看得出来,很疼爱儿子,因此爱屋及乌,对落落也表现得特别热情。
新房子已经看得出来精致的轮廓,启真说,“落落你爱不爱白色的家俱。”
落落惊慌地答,“你看你喜欢什么就什么啰。”
陈启真的眼里闪过一丝失望。认识落落两年,她从来就不是个会掩饰自己情绪的人。她分明是出了什么事,可她不说,他也不会追问。
良生再次出现在办公室的那天,田东正站在落落面前,非缠着讨要落落的唇膏擦下嘴,因为乔小米能擦,他田东为什么不能擦。“落落姐你不能太偏心。”他像女孩子一样撒着娇。
落落叫,“乖,来来来,我帮你擦。”
他半蹲在她面前,她倏地把手里的唇膏换成了口红,狠狠地就抹了他一嘴。田东跳起来,开水烫了脚一般惊叫。
落落和乔小米笑成一团。
突然觉得有什么不对,转过头去,一个熟悉的人影恰恰走过门外。落落就怔住了。
不知道为什么,一种强烈的不安笼罩上心头来。几乎要懊恼了,原本小事,可为什么总是那么不凑巧地落在他眼里。她期待了他那么长时间,可乍一见面,就落下这点不好。真有够倒霉的了。她怅然地敲着键盘,一颗心七上八下。
猛哥的电话打了进来,“各位,各就各位,言总刚到办公室来了。”田东和乔小米倏地就跳回了座位上。
以为会有一场例会要开。一直没有。落落假装去茶水间冲咖啡,会议室的门紧闭着。临下班时分,猛哥再次打电话过来,让田东去办公室一趟。
落落打开邮箱,看了几封邮件,一个结婚才一星期的女人伤心地问:恋爱五年,结婚一星期,突然发现他与网友见面,还欺骗我说是参加公司培训。我已经从侧面打听过,公司根本就没有安排培训,我该怎么办?
落落答:第一,你错在不该恋爱五年。要是只恋爱了一年,至少你度过了四年的婚姻生活,那么如今就不会觉得这么痛苦。第二,如果乐意与一个骗子继续生活,就假装什么都不知道。
又一读者问:即将结婚,突然发现他曾有过一段短暂婚史,我该怎么办?
落落答:如果爱他,就把他的婚史也当作一次恋爱史。恋爱和婚姻其实就差了一张纸。如果不爱他,趁机勒令他净身出门,亲爱的可另找张白纸。
正忙碌地敲打着键盘,田东回来了。一进来他就稀里哗啦地收拾东西,把抽屉全都拉开了。大概用力猛,抽屉霍地掉到地上,发出巨响。
乔小米叫起来,“你干嘛?”
“猛哥通知我我走人。明天到理论股等待工作安排。”田东闷声闷气地说。
落落和乔小米面面相觑。
“为什么啊?”
“我哪知道。猛哥就说要我服从组织安排。”
“可我们明明人手不够。”
办公室里安静下来。
落落听到自己的心跳,气愤地激烈起来。她知道为什么。他在生她的气,迁怒于田东。
猛哥出现在门口,“同志们,吃饭去,我请。”
乔小米干脆利落地说,“不去。”
猛哥有点尴尬,轻咳一声说,“我也是照上头的意思办事。”乔小米激烈地说,“总得有个理由啊。”猛哥说,“理由就是太年轻,太毛跳,不适合做要闻版编辑。”乔小米蚩之以鼻,“这什么破理由,田东都做了那么长时间了,这才发现他不适合做?”
田东拍拍手,“好了,我收拾好了。”他抬起身子来,冲大家眨眨眼睛,“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他侧过头去打量乔小米,“没想到竟然是平时骂得我最凶的小米姐最舍不得我。”
乔小米的脸腾地红了,甩过来一本杂志,“要死啊你!”眼圈也跟着红了。
落落轻轻退出门去,“我打个电话。”
她拨通了良生的号码,“我有事找你。”
良生说,“好。六点离园。”
她到的时候良生已经到了。他的头发好像有点长了,大概是没休息好,神情有点疲倦。
他懒洋洋地抬起眼睛看她,她不肯坐下,质问他,“为什么把田东赶走?”
他轻轻笑起来,“别那么大火气,先坐下来喝杯东西。奶茶好不好?”
她只觉得委屈,他怎么可以这样误会她?那只是一个小男孩,比她小。他们一直这样友好相处。是朋友。
她的眼眶里泛起泪珠来,“你怎么可以这样?”
他慢悠悠地给自己斟茶,“你找我,就为了他?”
“他是个好编辑!”
他突然发怒了,“你多久没见我了?用不用一见面就为了别的男人和我争吵?我告诉你,我就喜欢开他,怎么着?!谁让你对他那么笑着?”
她的心轻轻一跳,像是心里长久地埋藏着一朵花,突然间,猝不及防地,缓缓绽放起来。
她简直啼笑皆非了。“你说什么啊。”她小声喊道。
他孩子一般赌气,别过脸去。
她突然调皮起来,“不理我,我走了哦。”
他霍地回过头来,看到她眼里的笑意。突然间怒意全消,自己也觉得赧然了。不自觉地摸摸鼻子,自嘲地说,“我吃醋了。”
她坐下来,盯着他看。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想笑。他轻咳一声,不自在了,“喂。”
“把他调回来。好吗?”
“好歹我是个老总咧,总不能出尔反尔。”
“我道歉好啦。我应该去看你的。”
他轻轻眯起眼睛,“干嘛去看我?”
“你不是车祸受伤了嘛。”
他轻哼一声,“又没死掉。”
她倏地捂住了他的嘴。他看到她眼里的惊慌。她叫起来,“我不许你这么说。”
他抓住了她的手,凝视着她。
他轻声问,“你怎么知道我车祸?听他们说的?哦,不,我听说有个女孩在急救室外边急得快哭了,是你吗?”他目光闪烁,“真的是你吗?”
她不作声,他轻轻地把她的手贴住脸庞,“你看,你谁也骗不了,你仍然爱我。”
她嘴硬,“也许只是怀念过去的青春。”
良生笑起来,“那也够了。”
他叫虾给她,很耐心地一只只剥好,搁到她碗里。他的目光让她不自在,终于忍不住,用筷子敲他的手,“拜托拜托。”
突然间,连跟他说话都带了撒娇的味道。像是心结散开,她在他面前不用强撑着冷静和坚硬。
他开车送她回去,她犹豫半晌,对他说再见。他冲她轻轻点点头。她顾自跑进电梯里,失笑了,好像刚才,是在盼望他说,去你家坐一坐,喝杯咖啡再走。
她踱到阳台上,看到他的车仍然停在楼下,车里有明灭的烟蒂,不知道为什么,她突然又再跑出家门,进了电梯出了电梯,气喘吁吁地冲到车前,轻轻敲响车窗。
良生摇下车窗,惊异地看着她。
“你又跑下来干嘛?”
“你怎么还不走?”
她冲他傻笑着,他的心突然软下来。这个女子,从她十四岁,她只要对他微笑,他甚至乐意为她去采摘天上的星。
哪里又真的没有怨怼。至今他仍然记得那一夜,一生中最为黑暗无助的一夜。她一直没回来。屋子里静悄悄的,小方桌上搁了一盆应该是她刚刚采摘的不知名的鲜花。他一动不动地坐在桌旁,眼睁睁地看着鲜花凋谢,像是回到了极小时候,得知母亲再也不会回来,他的内心充满了惊惧。
她甚至没有给他留下片言只语。他把手捂在心口上。那里边那么疼。她怎么可以这样对他。
短短的瞬间里,一切都改变了。
明明前一晚,她才紧紧地搂着他,告诉他,她爱他,一辈子都只爱他。却原来,只是一场美丽的谎言。
他一直呆坐至天明。
清晨,有人推开了房门,他惊喜地站起来叫,“落落。”
那是一个雍容华贵的中年女人,她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看,看着看着,就呜咽起来。
他突然明白过来,她把他抱在怀里,叫,“孩子!”
不不不,再热烈的拥抱也捂不暖他的身体,他的心。
他跟着母亲回到了从此以后生活着的家。房子大且华丽。他的房间装修得像个童话城堡。过了很久他才习惯,他是个有钱人家的少爷了。母亲很疼他,对他百依百顺。
他想念落落。这种想念让他伤心又绝望。渴望她的消息终究还是战胜了对她的怨恨,他照着旧日地址给落落写信,没有回音,他又给落落的母亲写信,仍旧没有回音。
他的心在岁月的流逝里渐渐变得坚硬,他尝试着遗忘和一个新的开始。他努力了很多年。他很努力地读书,毕业后又拼命地工作,把母亲的生意打理得井井有条,许多人惊异于他的年轻和与年纪不相符的老道。许多女孩都试图接近他,他不会拒绝着她们,他喜欢玩一点刚开始就结束的游戏,看着那些女孩为他伤心痛苦,他心里有无法言喻的快感。
一年前,母亲旧疾突发,突然要求说,想去A城。很想。她的时间不多了,她想在A城度过最后的日子。
他不知道母亲为什么突然提起要去A城。但母亲的要求让那些埋藏在心灵深处的思念死灰复燃,他控制不住自己,四处打听落落的消息。
一周后,落落的照片搁在了他的办公桌上。照片里的落落还是那么清瘦的模样,他的心被刺痛了。他想好了,他会让她爱上他。这一次,他不会再让她抛弃他。
落落轻轻拍他的脸,“想什么啊,都出神了都。”她突然挨近前来,迅速地轻轻地在他脸上亲了一下。
他吃了一惊,不由自主地伸手去捂住脸颊。落落的身影消失在楼道里,他看到反光镜里的自己,绯红着脸傻笑。
落落几乎是踏着自己的心跳声踏进家门的,刚关上房门,手机便响了起来。
“落落,能不能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是陈启真。
落落的手不由得捏紧了手机。说什么好?再愚钝的男人,也明白事情出了意外。从前的她虽然不是那么热情,但对他,总也有着比一般朋友更亲密一点的感情。他不介意她不那么爱她,他爱她。那个外表柔弱内心坚强的女子,他毫无办法地深爱着她。
落落小声地说,“对不起启真对不起启真。”
启真立刻打断了她,“没什么落落,我知道你们最近的工作比较忙。没关系落落,你有空了再联系我。”
他还是害怕了。他宁愿这样默默地默默地等待。
他想挂断电话,落落叫起来,“启真!”
“听我说,启真。”落落说。“我谢谢你。可是原谅我,我没办法。我不能忍受自己呆在你身边,心里却想着别的人。那对你不公平,对我自己,也是一种折磨。我知道你爱我。真的谢谢你,启真。是我不好。”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窗外突然下起了雨的缘故,启真觉得落落的声音遥远而飘渺。
他暗暗心酸。他那么爱她。爱她漂亮的眼睛,漆黑的长发,修长的小腿,当然也包括丰满的胸。他想拥抱她,想亲吻她,想要她。
可是他在她面前,永远那么被动,她不靠过来,他就不敢挨近她。而现在,她要抛下他了。从此后,连一点希望都不肯给他。
“我曾经以为我可以的。但现在我发现,我不能。对不起启真。”手机从掌心里悄然滑落。启真迷惘地想,一定是在做梦。
他记起第一次见她,她站在路边等公车。车子来了,人很多,她挤不上,急得哭了。他情不自禁地,就把车停在了路边。
如果时光可以倒流,他想,他可能还是选择,在那个酷热午后,经过那条平时很少走的街道,然后远远地,看到了站牌下的她。
她那微微笑的模样,她天真无辜的眼神。她略带冰凉的指尖,轻微的拥抱。他吻她时她的惊慌和心不在蔫。
他觉得心酸。
母亲轻手轻脚地打开门,“真儿,怎么还没睡?怎么不开灯?”
启真捂住嘴,不敢说话。母亲迟疑半晌,回房去。启真尝到了自己的泪。好咸。
挂上电话,落落去厨房给自己煮一点红糖水,拍姜的时候,一个不小心,菜刀背拍在了食指上。锥心的疼痛让她惊呼了一声。她怔怔地想,如果启真这么痛,那么,她也一样痛。
她真的从来没有想过要伤害他。
这是一个漫长的夜。落落几度睡去又醒来,每次看闹钟,清晨迟迟不来。真正闹钟响起,她只觉困乏,不愿意醒来。赖在床上贪睡了一会,突然间惊醒过来,匆忙地洗漱,奔下楼叫车,赶到报社时已经迟到了半小时。
猛哥就坐在他们办公室里。看到她进来,张口就说,“好了,今天我请吃早餐。今天有胃口吃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