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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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孽海(3)

于婉真睡得正香,一条白白的腿和半截白白的身子都露在红缎被子外边,让他为之激动不已。他自己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便爬上了于婉真的床,把于婉真压到了身下。于婉真从梦中惊醒,叫了起来,他这才吓得滚到床前跪下了。于婉真真厉害,赤着脚从床上跳下来,打他的耳光,还口口声声说要把这事报告郑督军。他当时觉着自己是大难临头了,不住地给于婉真磕头,还亲于婉真赤裸的脚背,要于婉真饶他这一次。

于婉真出够了气,才说,“就饶你一回吧,下次再敢这样,就一定要去和郑督军说了……”

不料,那夜过后,于婉真偏就和他好上了。一个月后到公馆送螃蟹,于婉真邀他到楼上说话,问他那夜胆咋就这么大?他说,全因着八太太俊。于婉真照着镜子看着自己俏丽的脸,像是问他,又像是自问:“是么?”他说:“是。”于婉真便抬起头妩媚地向他笑,他这才扑上来,把于婉真搂住了……

郑督军死后,邢楚之是想把于婉真纳为自己三姨太的——事情很清楚,于婉真有钱,又有这么座小楼,根本用不着他来养,还能时常倒贴点给他,这样的姨太太实是打着灯笼也找不到的。于是,邢楚之便在分家之后,正式把这事和于婉真说了。

于婉真不干,冷笑着问邢楚之:“难道我天生就是给人家做姨太太的命么?你也太看轻我了!”

邢楚之没办法,只得先打消了这主意,转而提出要和于婉真合伙做生意,开办丝绸交易所。按邢楚之一厢情愿地设计,于婉真只要同意把分得的家产拿出来做生意,日后的一切就好说了——就算于婉真不做他的三姨太,也逃不出他的手心。

对做生意,于婉真倒是有兴趣,和他很认真地谈了几次,还请了腾达日夜银行的胡全珍参谋过。只是这女人太诡,太精,也太多心,一具体提到钱的事,便不干了,你别想占她一点儿便宜,就是在枕头边哄都不行。

而他呢,又是那样需要钱——尤其是眼下,办江南交易所要股本,欠赵师长的六千赌债要还,还有去年挪用的一笔买军火的款子也不能再拖下去了——再拖下去搞不好要吃军法。因此,邢楚之这次来时就打定了主意:一定要从于婉真手里先弄下几万再说。

于婉真却老不上来,只是和朱明安的两个朋友说个没完。小客厅就在一上楼的地方,门又开着,楼下的说话声听得清清楚楚。开初,邢楚之只握着烟枪打自己的算盘,并没用心去听,也不知下面说的啥。后来等得焦躁,烟瘾也过足了,才注意听了,一听竟吓了一跳:这帮人也在谈交易所,谈股票,连名号都起了,叫什么“远东万国交易所”!

却原来于婉真已做起来了,且有了这许多的合股人,难怪一直对他吞吞吐吐的……

邢楚之这便坐不住了,放下茶杯想往楼下去,参加那关乎“远东万国交易所”的筹划。不曾想,起了身,只走到楼梯口,正见得于婉真一步步款款地上楼来找他。这瓷人儿一般的俏女人扶着楼梯扶手向楼上走着,一边还扭身朝楼下朱明安他们说着:“你们就这样筹备起来,筹备主任先算何总长了,何总长那里我自会去说……”

于婉真在邢楚之对面的摇椅上一坐下便道:“老邢,你来得真不是时候,你看看,明安这孩子从日本刚回来,我们有许多事要商量,也顾不上陪你。”

邢楚之酸溜溜地说:“我知道,你是想把我甩了!你不想和我们一帮吃粮的朋友办‘江南’,却要和你外甥他们办‘远东’,可我告诉你,‘远东’这字号已有了,就在法租界贝当路342号开着呢!”

于婉真一愣:“当真?”

邢楚之说:“这还有假么!你们也不看看今天的《商报》,如今取个名号就这么容易?好名号早让人家取完了,我们这江南的名号,也差点被别人抢去哩……”

于婉真听不下去了,从摇椅上站起来,走到门口,对楼下朱明安三人叫道:“哎,名号你们还得再想想,邢副官长说‘远东’这字号已有了,咱们登记不上了。”

楼下孙亚先的声音响了起来:“那咱就加个新字吧,叫‘新远东’。”

于婉真说:“反正你们再多想想就是……”

重回摇椅中坐下,于婉真又说:“老邢,你别怨我,不是我信不过你的江南,而是得帮明安一把,他是我外甥,又到日本学了经济,更巧的是,现在股票、期货的交易风潮又这么热猛,我总得让明安施展一番才好。”

邢楚之不甘心地问:“这么说,我的江南你是真不管了?”

于婉真笑道:“看你说的,咱们谁跟谁呀?你的事,我哪能不管呢?你们的筹备成立酒会和正式挂牌的创立大会我都要去的!”

邢楚之说:“光是去一下,分摊的股金和开办费就不出么?”

于婉真道:“这我不是早就和你说过了么?我一时是拿不出钱来的,就是明安的‘新远东’,我也拿不出多少钱给他。”旋即想到昨日才从朱明安那学到的金融证券的知识,又道:“其实,你也别当我不知道,办这种买空卖空的交易所,原就不要多少本金,本所股票卖掉了,来回捣腾的本钱也就有了,是不是?!”

邢楚之作出一副哭笑不得的样子:“好我的个八太太哟,你是真聪明的!照你这个说法,我们江南整个真就是场大骗局了……”

于婉真手一摆:“哎,老邢,我可没这么说噢!”

邢楚之极是郑重地从公文包里取出一叠印制好的江南丝绸交易所的本所股票,又掏出几张银行的收款票,哗哗抖落着说:“八太太,你看看,你看看,这都是假的么?我们的股金已收了十二万了,发起人连你一共四个,你若是把自己的四万出了,咱十六万的本金就算收足了。”

于婉真偏着脑袋问:“我这四万交了,江南就能开张了?”

邢楚之道:“可不,只要本金收齐,咱就挂牌开张。一开张,你就等着咱的本所股疯长吧!翻三五个跟斗那算小的,闹得顺手,一下子就是十个八个跟斗!就像上个月的‘合众橡胶’,上去了就下不来!”

于婉真瞅着邢楚之笑了,笑得妩媚:“你咋就这么有把握?”

邢楚之胸脯一拍:“他妈的,老子们是干啥吃的?老子们的江南股票有驻在沿江两省的五万镇国军做后盾,不长也得长!一旦势头不好,咱就用连珠枪说话了!”

于婉真软软的小手往摇椅的扶手上一拍:“嗬,这可算得强盗股了。”

邢楚之说:“就是嘛!你不要看我们钱少,我们镇国军的枪杆子值多少钱,那就算不出了,你说对不对?!”

于婉真想了想:“你这话倒有理,眼下做事缺了你们这种不讲理的强盗还真不行!”

邢楚之高兴了:“那你出那四万了?”

于婉真道:“我出了。”

邢楚之喜出望外,跳过去要搂于婉真:“嘿,我的八太太,你可真是个明白人……”

于婉真却一把把邢楚之推开了:“老邢,你别急,我话还没说完呢!我出四万,却是有前提的,那就是把你们的江南和明安他们的‘新远东’合到一起办!你本是镇国军司令部的副官长,又不是正经生意人,再说你们又不能常驻这里,还穷折腾个啥?倒不如让明安他们弄着,你们只等着发财便是!”

邢楚之一愣,痴痴地看着于婉真,半天没说话。

于婉真推了邢楚之一把:“怎么了?和我合伙能亏了你么?”

邢楚之这才讷讷道:“江南又不是我一人要办,还……还有赵师长他们呢。不知赵师长他们乐意不乐意?”

于婉真把绵软的手往邢楚之脖子上一搭,红红的嘴唇噘了起来:“只要你乐意,赵师长他们会不乐意?你不和我说过么?这个江南只要办起来,就是你说了算的。”

邢楚之只好敷衍道:“合办嘛,倒……倒也是一个办法,只是总得和赵师长他们打个招呼的。”

于婉真轻轻地拍了拍邢楚之的脸:“你就乖乖地和赵师长他们打招呼去吧,记住,别惹我生气……”

邢楚之苦着脸强笑道:“我怎么敢惹八太太您生气呢?只是……只是这事也不好勉强的,若赵师长真不乐意合伙……”

于婉真脸一拉:“那你从今以后别来见我!”

这一来,邢楚之再也坐不下去了,心里对于婉真实是又恨又怕:这女人真是厉害,自己想从她手里骗四万没骗到,用作诱饵的十二万军费还差点儿栽进去,于是便说:“八太太,你也别让我太为难,我和赵师长说是一定要说的,只是这次怕不行了,尼迈克公司军火的事,我得先办了……”

说着,邢楚之起身想溜。

于婉真却扶着邢楚之的肩头,把邢楚之重新按到沙发上:“好你个老邢,又想给我耍滑头?我这儿是客栈啊?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邢楚之不知于婉真要干什么,愣愣地盯着于婉真看。

于婉真手一伸:“把那十二万的银行收款票据给我,我给你收着!”

邢楚之不干:“我不是和你说过了么?还要和赵师长他们商量……”

于婉真道:“你去商量便是,赵师长要说不干,我就还你。”

说着,径自拿起邢楚之的公文包,取出了那几张收款票据。

邢楚之脸白了,这才吞吞吐吐说了实话:“八……八太太,你……可别乱来,这……这十二万是明日就要交给尼迈克公司的军火预付款……”

于婉真一怔,恨恨地把那几张票据摔到邢楚之身上:“真不要脸!交易所还没开张,你这东西就先从我这儿骗上了……”

邢楚之结结巴巴道:“不……不是骗你,八太太,我只是急了点……”

于婉真再不愿听邢楚之的辩解,连连挥着手说:“你走吧,你走吧,我再不想看到你了!”

邢楚之偏不走了,赔着笑脸凑到于婉真面前道:“八太太,你别生气,千万别生气,气坏了身子不值得。”

于婉真转过身子不睬他。

邢楚之又转到于婉真对面,去拉于婉真的手:“八太太,我听话了还不行么?我……我不办江南了,就铁心跟着八太太你办‘新远东’还不行么?”

于婉真的脸色这才和缓了些,瞅了邢楚之一眼道:“咱说清楚,这可是你自愿的噢!”

邢楚之连声道:“那是,那是!”说毕,搂着于婉真亲了一下。

恰在这时,朱明安上来了,于婉真忙推开邢楚之问:“明安,你们谈得怎么样了?”

朱明安说:“也不是一下子能谈完的,孙亚先说,先做起来再说,最好咱们马上打电话找何总长、白牡丹他们,看看他们的意思。”

于婉真想了想:“那好,吃过午饭我就去找他们——打电话不行,这么大的事,必得当面谈的。”

邢楚之也道:“可不,不面对面哪说得清?!”又讨好道:“八太太,我打个电话,叫我们镇国军办事处的车来一下吧!”

于婉真点点头:“也好,有汽车就方便多了。”

邢楚之见于婉真认可了,这才摇摇摆摆下楼去打电话。

眼见着邢楚之下了楼,连脚步声都听不见了,朱明安才问于婉真:“小姨,你和这个副官长尽说些什么?”

于婉真敷衍道:“没说什么要紧的事,我只要他多给咱们帮忙。”

朱明安又问:“你和这人是啥关系?”

于婉真脸一绷:“这关你啥事?”

朱明安脸涨得通红:“咋不关我的事?还当我是不懂事的小男孩么?!”

于婉真见朱明安认了真,才拉着朱明安的手笑道:“你看你,都想到哪去了?我和他会有啥关系?还不就是老东西没死那会儿,这人来得勤点么!”

朱明安仍是疑疑惑惑。

于婉真又说:“好啦,好啦,咱们也下去吧!也该吃午饭了,下午,我还得带你去见见何总长他们呢!”

说毕,于婉真在朱明安肩头上轻轻拍了一下,旋风一般下了楼。

坐着邢楚之叫来的破汽车兴冲冲地赶到何公馆,何总长偏不在家。何家五太太说,何总长一大早就被一家五金交易所的人接去了,一直没回来。于婉真和朱明安调转车头,又到“大舞台”去找白牡丹,不曾想,竟也扑了空:白牡丹被人伙着炒股票去了,只留个老妈子看家。于婉真一时间真失望,俏丽的脸上现出了不快。

朱明安试探着说:“要不,咱就到股票交易所找找?”

于婉真眼皮一翻:“哪那么容易找?股票交易所那么多,谁知道她在哪一家?”

重新坐到车里,吩咐车夫往回开时,于婉真拍着朱明安的膝头,若有所失地说:“看看,如今大家都成忙人了,里外只咱们还闲着。”

朱明安道:“咱们也没闲着——咱们的新远东不是已在筹备了么?”

于婉真叹了口气,两眼瞅着窗外说:“终是晚了些。我只怕等咱们的新远东筹备起来,已没咱的世界了。明安,你看看,你看看,这租界里都有多少家交易所呀,快变得让人不敢认了……”

汽车正在租界行驶。租界还是往日的租界,街面还是往日的街面,大致的模样没变,招牌却变了许多。一时间,也不知从哪儿就冒出了那么多交易所,实是让人眼花缭乱。

于婉真和朱明安坐在车里,看着道路两旁繁华且喧闹的景象,心头都在打鼓,都觉着就是抓得再紧些,他们的“新远东”还是比人家晚了。光看街上这些已开张的交易所的名号就知道,如今什么行业都有交易所了。不说纱布、面粉这些老行当了,就连烛皂、麻袋也有了两个交易所,一个叫“南洋烛皂交易所”,一个叫“大中华麻袋交易所”,两个交易所就隔了一条百十步的小巷,招牌于婉真先看到的,马上就指给朱明安看了。

朱明安心里也急,脸面上却尽量的镇静着,还安慰于婉真说:“小姨,你不懂,办交易所不同于办别的实业,不在乎早一天晚一天,关键还是要看实力的。”

于婉真问:“以你看咱这实力行么?”

朱明安说:“咋不行?咱们只要拉住何总长、白牡丹这帮名人撑前台,再有镇国军做后盾,就不愁不红火,这我不担心。我担心的倒是,何总长、白牡丹会不会跟咱干?”

于婉真道:“这你放心,他们会跟咱干的。”

朱明安问:“你咋这么有把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