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一天(9)

真的，我们说话的时候，就像干其他事一样，必须考虑说话的时间、地点和对象。往往有些女人或者男人，想说些聪明话来挖苦别人，可就是因为没有认清对方的学识程度，结果弄得面红耳赤的不是别人，而是自己。所以，我们说话应该随时随地注意这些方面，免得证实了一句古话，即“女人向来做不出好事”，这就是我今天讲这最后一个故事的用意，也是为了让大家明白，既然我们的心灵比别的女人高贵，我们的举止谈吐就该比别的女人端庄。

不多几年以前，博洛尼亚[26]城里有一位名医，那真是全世界都有名，说不定现在他还活着。这位高医名叫阿尔贝托，虽然已经年近七十岁，可是精神矍铄，虽然体力略衰，但心头爱情的火焰却并未完全熄灭。有一次，他在宴会上遇到一位十分漂亮的寡妇，有人说，那寡妇叫玛盖丽塔·德基索利埃里太太。他对她一见钟情，竟跟风流多情的小伙子一样，只要一天不见那美人儿的娇容，晚上就无法安眠。

为了见他的美人儿，他老是借种种机会，在她家门前来回走过，有时步行，有时骑马。这样一来，那寡妇和她的女伴们知道了他这样在她门前来回走动的真情，觉得这样一位年老而又明白事理的人竟然也会堕入情网，真是可笑，所以私下里常来取笑他，仿佛在她们看来，那柔情蜜意只容许存在于那班年轻人轻浮的头脑里似的。

阿尔贝托先生继续在那寡妇门前徘徊，有一天正逢节日，那寡妇和另外几个女人坐在门前，正瞧见这位老先生远远走来。于是她们商量好，要请这位先生进去，还要郑重其事地款待他一番，然后取笑他的这番痴情。她们说到做到，等他走近时，便迎了上去，热情地请他进去坐坐，把他带进一个凉爽的院子里，拿出美酒和甜点来款待他。最后，她们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问他，他既然知道有好多英俊活跃的年轻人爱着这位美人儿，怎么还会爱她。

那医生听出了这善意的话里有讽刺他的意味，就满面带笑地回答说：

“太太，我爱着您，任何明白事理的人都不会对此感到惊异，特别是我爱的是您，是您这样一位值得爱慕的人。尽管老年人受着自然法则的限制，恋爱起来难免有些力不从心，但他们并没有被剥夺爱别人的愿望，他们依然知道什么样的人是值得爱慕的。而且可以说，老年人自然更明白事理，他们自然就比青年人更有经验和见识。许多年轻人在追求您，而我这么个老头子也痴心妄想地爱上了您，这是因为这样一个缘故：我经常看到，女人们吃饭时吃的是扁豆和大葱。那大葱并不是什么好吃的东西，比较好吃也不太令人讨厌的部分只是它的根部。可是，你们在胃口的诱导之下干了错事，你们往往把大葱的根部挑出来拿在手里，吃的却是大葱的叶子，那葱叶不仅没有任何营养，而且也没有味儿。太太，我怎么知道，您在挑选爱人的时候是不是也是这样行事的呢？如果是这样，那么中选的将是我，其他人都会落选。”

那寡妇和她的女伴们听了这番话，很觉惭愧，寡妇说道：“大夫，我们太狂妄，冒犯了您，理应受到您的责备，您很客气，只是婉转地说了我们几句。我很珍重您的爱情，一位才德兼备的君子的爱情总是值得珍重的。从今以后，我的心就向着您了，除了与我的名誉相关的事之外，其余的一切，都惟命是从。”

那大夫站起来，其余的宾客也站了起来。大夫谢过主妇，高高兴兴地告辞而去。

那位太太只因没有认清对象，想取笑别人，反被取笑。你们聪明的女人可要小心，不要做出这种事来。

年轻的女郎们和三个青年的故事讲完了。这时，夕阳西下，暑气大部已消。因此，女王高兴地说道：

“亲爱的伴侣们，我今天的使命已经结束了，惟一未完成的事，也许是给你们选一位新女王，好让她根据自己的判断来筹划我们明天的生活和娱乐的事项。本来，我的使命应该到今天晚上才结束，可是继任的人如果事先没有准备，明天一上来就会措手不及。因此，明天的新王应该在现在接任，好让她把明天的事安排起来。现在我就推举菲洛梅娜来做我们明天的女王，她是一位非常审慎的女郎，由她来领导我们寻求欢乐，崇拜那使万物生长、给我们以安慰的天主。”

说到这里，她站起身来，把自己头上的花冠取下，恭恭敬敬地加在菲洛梅娜头上，并且首先向她祝贺，其他人也跟着向她祝贺，表示热烈拥护她的统领。

菲洛梅娜看到那顶王冠戴到了自己头上，不由羞得满脸通红，不过，她想起了帕姆皮内娅前面讲过的那番话，就克制了慌张，鼓起勇气执掌朝政。她首先追认了帕姆皮内娅所颁发的一切命令，接着宣布明天上午大家仍到这里来，又布置了晚餐，要大家今晚仍各住原先住的房间，然后说道：

“最亲爱的伴侣们，承蒙帕姆皮内娅立我做你们大家的女王，这并非由于我有什么可取之处，而是由于她的厚爱。所以在安排我们的共同生活方面，我不打算仅以我的好恶行事，而是把我的打算和大家的想法综合到一起。我现在把我的打算简单说一说，不妥的地方大家可以补充或者修改，好让大家都满意。”

“如果我的看法不错的话，可以说，帕姆皮内娅今天的安排很值得称赞，使大家过得十分愉快。假使大家认为，再过这样的生活并不会使大家感到厌烦，或者并没有别的反对的理由，我认为，这日程还是不改为好。”

“等我们把这件事安排好之后，大家就可以离开这里，各自消遣，等到太阳下山以后，我们趁凉快时再吃饭，饭后可以唱唱歌，跳跳舞，然后再去睡觉。明天一早我们就起来，各人可以随意去散一会儿步，到时候，就像今天一样，大家回来一起吃早饭，饭后我们跳一会儿舞，午睡一会儿之后，仍像今天这样，大家回到这里来讲故事。我觉得，讲故事很有趣，也十分有益。”

“以前由于时间仓促，帕姆皮内娅刚被选为女王就上阵，来不及给大家指定一个讲故事的范围。现在，我想开始这样做，即我给大家出个题目，让大家有充分的时间可以预先在这个范围内想出一篇出色的故事来。如果大家同意，我们就这样办。开天辟地以来，人们始终受着不同命运的支配，将来也依然如此，直到世界末日为止。因此，大家应该讲这样一个故事：起初饱经忧患，后来逢凶化吉，结果喜出望外。”

无论女郎还是青年，都一致拥护这个决定，表示愿意遵守。只是在大家静下来后，迪奥内奥说道：

“女王，大家说过的话，也正是我想说的话。我觉得，您定下的办法令人喜欢，很值得赞赏，只是我想请您给予一个特殊的恩典，而且我希望，这一恩典一直持续到我们的欢聚结束之时。我所希望的恩典就是，我讲的故事可以例外，不一定非在限定的题目之内不可，如果我愿意，可以随意讲一个我所喜欢的故事。为了不让大家认为，我提这样的要求是因为肚里的故事不多，从今以后，我愿意总是在最后一个讲故事。”

女王知道他是个乐观风趣的人，也完全了解他提出这一请求的用意，那就是，如果大家听着同一个主题的故事觉得厌倦了，他就可以另外讲一个好笑的故事，让大家高兴一番。在征求了大家的意见之后，女王准许了他的这一特权。

大家站起来，缓步来到一条小河边，小河从一个小山流下来，河水清澈，流经山岩乱石，青苔绿阴，流入树木参天的谷底。大家到了这里，光着臂膊，赤着脚，踏进水里，玩闹起来，直到快吃晚饭的时候，才一起回去，高高兴兴地用餐。

晚饭后，女王吩咐取出乐器，要劳蕾塔领着跳舞，埃米莉亚唱歌，由迪奥内奥弹着琵琶伴奏。听了女王的命令，劳蕾塔马上领着跳起来，这时，埃米莉亚放开歌喉，唱起了下面一首歌：

我深深爱上了我的漂亮，

我钟情于自己

别人的爱不会使我如此欢畅。

我揽镜欣赏自己的美丽，

这容颜使上帝也称心如意；

日后的变迁，往昔的思绪

一切的一切都夺不走我这乐趣；

天下还有什么更可爱的愉快经历

能在我心底唤起

唤起更深的柔情蜜意？

每当我这样观赏，观赏我的容颜自娱，

我的倩影就立即来到我眼底；

它总是迎合我的心意，

使我心甜如蜜，任何词语

都无法表达这份甜蜜，

没有经历过爱情之旅

永远不会了解我这心曲。

我时时刻刻注视我这可爱的芳容，

爱情的火焰就越是燃烧不停，

我把一切献给它，把一切向它高擎，

换来的欢乐更是无尽无穷；

我多么希望这欢乐有万千重，

但我现在的欢乐已到顶峰，哪里还有

还有比这份欢乐更恢宏。

在劳蕾塔唱这支歌时，每到反复之处，大家就高兴地齐声合唱，唱完之后，有些人还把歌词仔细玩味了一番。大家又跳了一会儿圆圈舞，夜幕已经降临，本来夏季就是昼长夜短，女王吩咐第一天就到此结束。她命令仆人点起火炬，要大家回去好好休息，明天早晨再见。于是大家各自回屋安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