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阿卡奈人(2)
把德洛斯竿举直了，跟着顶篮女；
我会跟在后面，唱一支德洛斯歌；
你呢，我的妻子，从屋顶上看我。前进！
德勒斯[46]啊，酒神的伴侣，
你这个爱妇人和男童的
夜游的宴乐之神啊，
六个难挨的年头过去了，
我高高兴兴回到家里来向你致敬，
因为我已经为我自己订下了
个人和约，告别了苦难、
战争和拉马科斯之徒。
德勒斯啊德勒斯，
这样开心得多：树林子里
碰上斯特律摩多罗斯[47]的
年轻女奴，那个色雷斯女孩，
偷拾枯树落枝，我就把她捉住，
举起，放倒地上，扒了内衣，
啊，德勒斯啊德勒斯！
如果你同我们喝过酒，
早晨醒来闹头痛，你可以
喝点陈年的和平汤醒醒酒，
让盾牌悬在炉灶上熏烟。
（歌队用石块砸狄凯奥波利斯，他女儿、妻子、奴隶躲进屋）
（三）第一场
歌队
这就是他，就是他。
砸呀，砸呀！砸呀，砸呀！
大家来打这坏蛋！[48]
你不砸吗，你不砸吗？[49]
狄凯奥波利斯
赫拉克勒斯啊，这是干什么？
你们会砸碎我的瓦缽子。
歌队
（首节）
我们要砸碎你本人，可恶的家伙。
狄凯奥波利斯
我有什么罪，阿卡奈的老翁们？
歌队
你还敢问这话？
你这祖国的叛徒啊，
你是一个无耻的坏家伙，
没有我们你单独议下和约，
然后竟还有脸来见我们！
狄凯奥波利斯
可是议下和约的原因你们不知道。且听我说！
歌队
还叫我们听你说？死吧！我们要用石块砸死你。
狄凯奥波利斯
先别这样，在听我说之前。
好人们，且先忍一忍！
歌队
我们忍无可忍了，
别白费口舌。
你比该死的克里昂还叫我恨——
这个克里昂我已经恨不得扒下
他的皮给骑兵做靴子了——
你和斯巴达人议下了和约，
还要我听你啰嗦。不，我要惩罚你。
狄凯奥波利斯
好人们，暂把斯巴达人搁在一边，
且先听听我的和约，看我议和对不对。
歌队长
怎么能说“对”呢，既然你与之议和的
是一种不承认神、不讲诚信、不守誓言的人？
狄凯奥波利斯
我们正在对斯巴达人愤怒发狠，但是我深信，
我们现在所受的苦难不能全怪斯巴达人。
歌队长
不能全怪他们，你这无赖？
你敢对我们公然说这话？
然后还要我饶恕你？
狄凯奥波利斯
不能全怪他们，我再说一遍。
我还可以证明，许多方面
他们倒是也可以怪我们的。
歌队长
你说这话骇人听闻，叫我震惊：
你竟敢面对我们替敌人辩护。
狄凯奥波利斯
如果我胡说八道，不能叫多数人信服。
我愿把头伸在肉案板上对大家说话。
歌队长
乡亲们，告诉我，我们干吗吝惜这些石头，
不把这个家伙砸成一块红布？[50]
狄凯奥波利斯
你们心中再次充满了愤怒的炭火，
阿卡奈人啊，你们真的不听，不听我说吗？
歌队长
我们就是不听。
狄凯奥波利斯
那会叫我难过死的。
歌队长
如果我听，就让我死！
狄凯奥波利斯
阿卡奈人啊，别这么说！
歌队长
要知道，你马上就要死了。
狄凯奥波利斯
那我就给点厉害你们看看。
反过来我倒要杀死你们最亲爱的亲人了，
既然我有你们的人质在手，我要拿来杀了。
（奔跑进屋去）
歌队长
告诉我，乡亲们，像这样的话
对我们这些阿卡奈人能预示着什么？
他是不是把我们这些人中哪一位的孩子
关在里边了？不然他凭什么这么胆壮？
（狄凯奥波利斯提一满筐木炭，另一只手持一把短剑复上）[51]
狄凯奥波利斯
你们想砸就砸吧！我要杀死这个。
我很快就会看出，你们中谁关心木炭。[52]
歌队长
苦了我们啦！这筐子真是我们的乡亲。
别做你说的那事情，别，啊，千万别！
狄凯奥波利斯
我要杀死他，你们嚷吧，我不会听。
歌队
你真要杀死我们的同龄人——炭朋友吗？
狄凯奥波利斯
你们刚才不听我说话。
歌队
现在你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吧，
哪怕你说多么喜欢斯巴达人；
但我决不背弃这个亲爱的炭筐子。
狄凯奥波利斯
现在，先把石头丢地上！
歌队
石头都丢地上了。你也把剑收起来！
狄凯奥波利斯
只怕还有石头藏在你们衣兜里。
歌队
都抖在地上了。你没看见我们抖吗？
别再耍花样了，把剑收回去。
你看见，我走过来走过去时衣服都飘起来了。
狄凯奥波利斯
那么你们终于拿定主意不闹了。
你们差点害死了这些帕尔涅[53]的木炭，
全因为你们阿卡奈乡亲的愚蠢。
炭筐子像墨鱼一样，
一惊吓喷了我一身炭灰。
不幸头脑一发热，你们
就大叫大嚷，扔起石块，
就是不肯听听我的公平话。
虽然我甘愿把脑袋放在案板上，
替斯巴达人说我该说的话。
但是请相信，我爱我的性命。
（四）第二场
歌队
（首节）
那么，你为何不说？为何不赶快把案板搬到门外来
发表你的宏论，赢得这场斗争？你这个坏东西，
我倒真想听听你能说出什么来呢。
现在就按你提出的做法，
把案板放到这儿来，开始你的演说吧。
狄凯奥波利斯
大家看清楚了，案板在这里，
别看说话人没亲友没依靠，
宙斯作证，我不用盾牌掩护，
我要为斯巴达人说我认为该说的话。
可我还是很怕；因为我知道
这些农民的脾气：有什么骗子
夸他们和他们的城邦，他们就非常
得意，不管夸得有没有道理；
他们看不出自己受了骗。
我也知道这些老年人的心：
他们除了吃陪审费[54]而外什么也不留意。
还有，我本人因为去年那出喜剧
也曾在克里昂手里吃过苦头。
他把我拖到议事会去，在那里
对我尽了诬告、诽谤、泼脏水之能事，
以致，真的，我离死不远了，
差点被脏水呛死。[55]
因此，这次在我讲话之前
让我化装成最可怜的样子。
歌队
为什么闪烁其词巧言令色，
翻花样拖延时间？
即令你向希埃罗倪摩斯借来[56]
他那顶毛蓬蓬的黑色隐身帽，
即令你打开西绪福斯的锦囊，
这一场审问你反正也推托不了。
狄凯奥波利斯
现在是我集中精力的时候了，
我必须到欧里庇得斯家里去。
（敲左屋的门）
喂，童子，童子！
（克菲索丰[57]从左屋出）
克菲索丰
谁呀？
狄凯奥波利斯
欧里庇得斯在家吗？
克菲索丰
他在家又不在家，如果你懂我这话。
狄凯奥波利斯
怎么在家又不在家？
克菲索丰
是的，老人家。
他的心思外出采风去了，不在家，
但是他本人在家里，高跷着脚
写悲剧呢。
狄凯奥波利斯
十分幸运的欧里庇得斯啊，
连你的仆人都这么充满智慧。
（向克菲索丰）
叫他出来！
克菲索丰
不行，不行。
狄凯奥波利斯
不行也得行。
我是不会走的，我要敲门。
欧里庇得斯，亲爱的欧里庇得斯，
你即使不搭理别人也得搭理我呀。
是我呀，是科勒代村社的狄凯奥波利斯。
欧里庇得斯
（自内）
我没工夫。
狄凯奥波利斯
你转一转[58]就出来啦。
欧里庇得斯
（自内）
不行，不行。
狄凯奥波利斯
不行也得行。
欧里庇得斯
（自内）
那就转我出来吧！可是我没工夫放脚下来。
（随着板壁转开，欧里庇得斯出现）
狄凯奥波利斯
欧里庇得斯！
欧里庇得斯
为什么叫唤呀？
狄凯奥波利斯
你为何高跷着脚？
大可以把脚放下来写作呀。难怪你塑造出那么些瘸子来。
你为何穿着悲剧里的破衣裳，
叫人看了可怜？难怪你塑造出那么些乞丐。
欧里庇得斯啊，我凭你的膝盖求你，
给我一套你从前戏里的破衣服。
因为我必须向歌队讲一长篇的话；
如果我讲得不好，会给我带来死亡。
欧里庇得斯
哪一套破衣裳？是不是奥纽斯[59]
这可怜的老头儿化装时穿的那一套？
狄凯奥波利斯
不是奥纽斯的那一套，是一个更可怜的角色的。
欧里庇得斯
是瞎子福尼克斯[60]的？
狄凯奥波利斯
不是福尼克斯的，不，
是另外一个比福尼克斯更可怜的人的。
欧里庇得斯
这家伙到底要什么样的破衣裳？
你是说叫化子菲罗克忒忒斯[61]的那一套？
狄凯奥波利斯
不，是一个非常非常叫化子的。
欧里庇得斯
你莫非想要瘸子贝勒罗本特斯
穿过的那件脏袍子？
狄凯奥波利斯
不是贝勒罗本特斯；而是那个人，
他又是瘸子又是叫化子，能说会道出语惊人。
欧里庇得斯
我知道了，这人是密西亚的特勒福斯。
狄凯奥波利斯
对了，特勒福斯。
我求你把他的破衣烂衫给我。
欧里庇得斯
孩子，把特勒福斯的破烂给他。
它放在提埃斯忒斯[62]的破衣服上面，
夹在他的和伊诺的中间。[63]
克菲索丰
喂，拿去！
狄凯奥波利斯
啊，宙斯，无处看不见无处看不透的[64]神啊，
容我穿成最可怜的样子吧。
欧里庇得斯啊，你既然帮了我这个大忙，
就请把与此配套的行头也给了我吧，
我是说那顶密西亚式的毡帽。
今天我得化装成乞丐的样子，
是我又不像我：[65]
观众会认出来，这是我，
但是歌队像呆鸟样地站着，
任我用巧言妙语捉弄他们。
欧里庇得斯
我给。
狄凯奥波利斯
愿你有福，至于特勒福斯，但愿他不倒霉！[66]
妙啊，我已经妙语如珠了。[67]
然而我还需要一根讨饭棒。
欧里庇得斯
拿着它滚出我的大石厅吧！
狄凯奥波利斯
我的心啊，你看见人家要赶我走了，
尽管我还需要许多小行头。
你得强求，你得固请，你得硬讨呀！
欧里庇得斯啊，请给我一个
被灯火烧穿了的小提篮。
欧里庇得斯
不幸的人啊，这篮子对你有什么用？
狄凯奥波利斯
没什么用，可我还是想拿着它。
欧里庇得斯
真讨厌，你给我滚开！
狄凯奥波利斯
唉，愿你有福，像你母亲一样。[68]
欧里庇得斯
给我滚！
狄凯奥波利斯
只要再给我一件东西，
一个小碗，边上有缺口的。
欧里庇得斯
拿着滚吧！你真烦人，滚！
狄凯奥波利斯
真的，你还不知道，你自己把悲剧糟蹋了。[69]
但是，最亲爱的欧里庇得斯啊，只要再给我一件东西。
给我一个小瓶子，用海绵塞着的。
欧里庇得斯
这家伙，你拿去了我整整一个悲剧。
拿着这个滚吧！
狄凯奥波利斯
我就走。
但是怎么办呢？我还需要一样东西，
弄不到手我就完了。最最亲爱的欧里庇得斯啊，
听我说！我一拿到这东西就离开，决不再来；
请给我一点干薄荷叶，放在这小篮里。
欧里庇得斯
你要了我的命了。拿去吧！我的剧本整个完蛋了。
狄凯奥波利斯
那就不再讨了，我走了。我太啰嗦了，
不知道主人厌恶我呢！[70]
（走了几步又退了回来）
哎呀，晦气，我完了。
我竟忘了一样最要紧的东西。
啊，我最亲爱的最甜蜜的欧里庇得斯啊，
除了这一件东西，如果我再向你要别的，
就让我不得好死，就这一件，就这一件了。
请给我几根从你妈妈那儿要来的野萝卜吧。
欧里庇得斯
这家伙无礼。
（向仆人）
关门！
（板壁转动，欧里庇得斯回到幕后，克菲索丰进入中屋）
狄凯奥波利斯
（独白）[71]
我的心啊，要不到野萝卜，我也得走呀。
你可知道，即将进行的这场舌战——
你要替斯巴达人说理——是一场怎样的较量吗？
现在前进吧，我的心啊！这就是起跑线。
你站着不动吗？吞下了欧里庇得斯[72]你还不跑吗？
好，前进，啊，我可怜的心，
到那里去，把脑袋搁到那上面，
说出你想说的话。
勇敢点，走，向前进！我惊异我的心！
（把头靠在案板上）
（五）第三场（对驳）
歌队
你将干什么？你将说什么？
麻木不仁厚颜无耻的家伙！
你把脑袋拿出来给城邦作抵押。
你决心和大家争吵抬杠。
这家伙面对这样的事情不害怕。
那行，说吧，既然你自己情愿。
狄凯奥波利斯
诸位观众，请原谅，
我，一个穷鬼，写喜剧，
想对雅典人谈论国家大事。
因为喜剧也懂得正义。
我的话会骇人听闻，但却正当。
这次克里昂再不能诬告
说我当着外邦人的面诋毁城邦。
因为这次是在勒奈亚节举行竞赛，
就只有我们自己，外邦人还没来；
盟邦战友还没有带着贡赋赶到。
今天这里全是筛出来的公民；
因为我把侨民算成是城邦的皮壳。
我对斯巴达人满怀仇恨，
但愿波塞冬，泰那罗海角上的神明，
把房屋震塌到他们所有人的头上；
因为我的葡萄藤被他们践踏了。
可是，既然在场说话的都是朋友，
这事情我们为什么要怪斯巴达人？
我们中间有些人，我不是说城邦——
请你们千万记住，我不是说城邦——
而是说一些坏分子，不务正业的
没有人格的造假的告密者。
他们一看见墨伽拉小斗篷就告密，
一看见大蒜、小猪、野兔，
一发现南瓜、一小把盐，
就大叫“墨伽拉货”，立即告发。[73]
这不过是一些国内小事，
糟糕的是：一些年轻人，玩酒喝醉了
跑到墨伽拉去，抢来了妓女西迈塔。[74]
这时墨伽拉人苦难中发了火，作为
报复，过来抢走了阿斯帕西亚[75]的两个丫环。
就为了三个娼妇，一场
烧遍全希腊的战火爆发了。
于是奥林匹克英雄伯里克利
大发雷霆大放闪电，震动了全希腊。
他颁布了一道法令，读起来像一首酒令：
“不论田野里还是市场上，
不论海上还是陆上，禁止墨伽拉人停留！”
于是墨伽拉人挨饿了。
他们要求斯巴达人出面转圜，
求雅典人取消为了娼妓而做出的这个决定；
他们多少次请求，我们不应允，
从此干戈四起。也许有人会说他们
不应该；但是，对不起，他们应该怎样呢？
喂，如果一个斯巴达人坐船来
没收了一只塞里福斯[76]小狗，
你们会坐在家里吗？决不会的。
你们会立刻放三百只船下水，
全城充满了士兵的叫嚷，
向三列船供应者的叫喊声，
军饷在发放，雅典娜神像在装金，
柱廊[77]里挤满了人，份粮在过秤，
皮子、桨带、酒瓶，
大蒜、油橄榄、一袋袋的葱头，
花圈、凤尾鱼、吹笛女、打青了的脸，[78]
造船厂里，圆木被做成桨叶，
楔子在敲进缝，桨柄在套上皮圈，
水手长的口令、箫声、笛声、哨子声。[79]
你们会这样做的：“我们以为特勒福斯
不会这样做吗？那我们就太没头脑了。”[80]
甲半歌队领队
你这该死的最可恶的东西啊，真的吗？
你这叫化子，敢对我们说这些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