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争事典024:黄金家族的血腥内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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垂垂老矣:17世纪哈布斯堡王朝的统治危机

在丹麦、瑞典、英国、法国先后卷入战争的情况之下,哈布斯堡王朝苦苦支撑,最终于1635年,以与萨克森、勃兰登堡两大新教诸侯签署《布拉格和约》为标志实现了内部和解。但可惜的是树欲静而风不止,始终对哈布斯堡王朝怀有敌意的法国并不愿意看到神圣罗马帝国就此太平。就在哈布斯堡王朝奥地利当家斐迪南二世与国内新教诸侯讨价还价的同时,法国红衣主教黎塞留与瑞典首相奥克森谢纳伯爵签署了《贡比涅条约》。瑞典和法国不仅相互承认对方在德意志所占据领土的合法性,更一致同意将与哈布斯堡王朝的战争进行到底。

此时法国国内的胡格诺派宗教改革运动已经在黎塞留的铁腕镇压之下陷入低潮,长期割据一方的诸侯势力也被这位长袖善舞的红衣主教一一送入监牢。甚至连试图在法国政坛分一杯羹的王太后玛丽·德·美第奇,也于1630年被黎塞留赶到了布鲁塞尔。大权在握的红衣主教手中掌握着一个空前统一和集权的法国,不过老谋深算的黎塞留并不急于直接卷入德意志的战团,而是第一时间选择向法国的宿敌——西班牙宣战。

法国红衣主教黎塞留

红衣主教此举可谓毒辣之极,当时西班牙陆军的主力分布于尼德兰、阿尔萨斯—洛林、意大利北部及德意志南部。黎塞留将麾下的13万法国陆军分成5个集团,准备联合荷兰、瑞士等盟友,一举荡平西班牙在西欧分布的据点。而德意志方面,黎塞留则放心地交给瑞典军队去牵制,毕竟此时的神圣罗马帝国已经在内战中失血过多,一支小规模的瑞典远征军便足以令整个北德意志不得安宁。何况德意志的魏玛公爵伯恩哈德并没有接受《布拉格和约》,他和少数新教诸侯的军队仍在德意志西部负隅顽抗。

黎塞留的部署从战略上看也许无懈可击,但在战术上却显然过高估计了法军将校的才干以及荷兰等盟友的热情。在意大利战场上,法国军队虽然在瑞士的帮助下,夺取了阿尔卑斯山脉的多处重要隘口,但却始终未能攻克西班牙在意大利最重要的城邦——米兰。而荷兰在战争初期的按兵不动,更令西班牙陆军主力轻松攻入法国本土,还一度饮马索姆河,兵临贡比涅。要不是魏玛公爵伯恩哈德在阿尔萨斯、洛林一线的牵制,极大地吸引了哈布斯堡王朝的注意力,波旁王朝可能在介入战争之初便被赶出了巴黎。

随着西班牙—神圣罗马帝国联军兵败贡比涅,长期观望的荷兰也加入了战团。1636年冬季,哈布斯堡王朝的军队被迫全线撤出法国国土,退守西属尼德兰。波旁王朝度过了战争初期最为艰难的时期,而其雄厚的国力将随着时间的推移逐渐占据上风。1637年初,西班牙陆军试图调集本土驻军穿越比利牛斯山脉进攻法国本土,但随即被法国军队击败。此时斐迪南二世离世,新任皇帝斐迪南三世一心急于与法国和瑞典谈和。但黎塞留自认胜券在握并不急于收手,而瑞典、荷兰等国更渴望从哈布斯堡王朝的版图上撕咬下自己感兴趣的那部分。于是乎,战争的脚步没有停滞,反倒日益加快。

焦头烂额的斐迪南三世试图让萨克森、勃兰登堡两大选帝侯出力对抗瑞典,巴伐利亚军队迎战魏玛公爵伯恩哈德,西班牙牵制法兰西波旁王朝,来换取自己的喘息空间。可惜的是,瑞典军队早在合作时便对萨克森人的傲慢无礼深恶痛绝,此时在战场相见更是分外眼红,而勃兰登堡选帝侯更是作壁上观,任由瑞典军队以普鲁士为基地,不断侵入德意志的腹内。1639年,瑞典军队在德意志地区一路高奏凯歌,萨克森和巴伐利亚的军队则一败再败,战火再度烧到了哈布斯堡王朝的腹地——波希米亚。在阿尔萨斯地区,魏玛公爵伯恩哈德虽然于该年因鼠疫病逝,但是他的军队在法国的资助下却始终牢牢地盘踞在德意志西部,令斐迪南三世如鲠在喉。

正所谓“六亲同运”,神圣罗马帝国的日子不好过,西班牙国王腓力四世也是焦头烂额。1639年,西班牙王国纠集了一支由77艘战舰组成的远征军,试图从海路攻入荷兰。此时的荷兰海军仅有13艘战舰,正面交锋无异于以卵击石。因此荷兰海军将领特罗姆普采取诱敌深入的战略,先是在荷兰沿海狭窄的水道击败了西班牙人,随后又将其封锁在中立国——英格兰的港口唐斯。长达一个月的围困之后,特罗姆普于10月21日展开全线进攻,在荷兰海军精准的火炮猛轰和密集的火船突击之下,西班牙海军一败涂地,几乎全军覆没。

唐斯海战不仅摧毁了西班牙的海军力量,令西班牙一度被踢出海军强国之列,很长时间才恢复元气,更引发了西班牙国内的连锁反应。1640年12月,葡萄牙贵族发动起义,不久便控制全境,宣布从西班牙独立。与此同时,西班牙各地农民更是不满长期战争状态下政府对他们的极力压榨,愤然揭竿而起。趁着在西班牙内部不稳的大好时机,法国势力顺利重返意大利,并在1642年占领了西班牙北部动荡不安的加泰罗尼亚省。如果不是这一年红衣主教黎塞留突然病故,法国国王路易十三随即驾崩,西班牙王国很可能提前半个世纪落入波旁王朝的手中。

身为一代名相,黎塞留死前对自己的身后事进行了妥善的安排,意大利人儒勒·马萨林接掌红衣主教之位,以延续法兰西内政、外交的一贯作风。在对外征战方面,黎塞留则重用自己的侄女婿——孔代亲王路易·德·波旁。客观地说,这位被后世称为“大孔代”的亲王当时年仅21岁,在军略方面尚未有出彩表现,但是胜在年轻气盛且不吝牺牲。这样的亲贵少帅,配合上法国当时如日中天的雄厚国力,很快便在1643年5月的罗克鲁瓦战役中一鸣惊人。

当时西班牙海军已经在荷兰和法国舰队的夹击下彻底丧失了制海权,被孤立在西属尼德兰的西班牙陆军最终决定孤注一掷,从阿登地区向法国本土进军,试图逼迫法国人从加泰罗尼亚省撤军。但此时法国陆军兵力雄厚,根本无须长途征调,便在边境要塞罗克鲁瓦城下截住了西班牙人。此时孔代亲王麾下可谓兵强马壮,除了1.6万名步兵之外,还有一支新近组建的法兰西骑兵部队,而他的对手——西班牙老将德梅洛麾下的部队却是一支大杂烩:仅有5个营的步兵来自西班牙,其余的不是来自意大利和德意志的雇佣武装,就是西属尼德兰当地的民兵。

孔代亲王是骑兵团团长起家,因此在骑兵使用上可谓得心应手。虽然战役开始之初,孔代亲王未能以两翼的骑兵击溃对手,但却顺手歼灭了1000名单独布置于左翼树林中的西班牙火绳枪兵,可谓小有斩获。当天夜间,孔代亲王再接再厉,以夜袭的方式突破了对手的两翼,随即对西班牙军队展开包围。面对不利的战局,西班牙步兵以著名的西班牙大方阵进行顽抗。这种以火枪手与长矛兵混编的阵营曾在欧洲流行一时,而顽强的西班牙老兵也的确连续四次击败了孔代亲王的骑兵突击,但是随着法国步兵配合重炮轰击展开全面进攻,西班牙陆军的步兵方阵最终土崩瓦解。有趣的是,根据战后统计,西班牙军队的损失并不高于不断勒令骑兵徒劳冲击的法国人。不过面对麾下4500人的伤亡数字,孔代亲王满不在乎地表示:“巴黎一个晚上死的人都比今天战场上的多。”纨绔子弟的嘴脸可谓跃然纸上。

战场上的“纨绔子弟”——孔代亲王

罗克鲁瓦战役之后,孔代亲王又马不停蹄地赶赴德意志战场。这位年轻的王室贵胄之所以如此迫切地想要建立功勋,很大程度是着眼于此时的欧洲局势和法国内政。此时瑞典军队在整个德意志中部如入无人之境,不仅布拉格多次遭遇围攻,连维也纳也一度被兵临城下。法国没有理由不趁势介入,采摘胜利果实。另一方面法国国王路易十三死后,王位虽然由其长子继承,但此时的路易十四年仅7岁,不得不由其母后——西班牙公主安娜摄政。在身为顺位继承人的孔代亲王看来,只要自己在战场上捞取足够的政治资本,返回巴黎取而代之并非不可能的事情。

1648年5月,法国—瑞典联军再度杀入巴伐利亚,帝国军招架不住,只能一路后撤至多瑙河支流因河一线构筑防线。此刻对德意志人而言,他们已经无路可退,背后就是维也纳。好在持续了数周的攻防战之后,法国—瑞典联军最终放弃了维也纳,分头围攻布拉格和慕尼黑。与此同时,哈布斯堡王朝也在西属尼德兰纠集了最后一支进攻力量扑向法国本土。恰恰在此时,巴黎和维也纳同时踩下了急刹车。1648年10月24日,统称为《威斯特伐利亚和约》的一系列停战协定在德意志西部的明斯特和奥斯纳布吕克签署。不过,战争之神对突然驻足颇为不高兴,很快他便会在欧洲大陆上重新点燃烽火。

《威斯特伐利亚和约》签署现场

“三十年战争”的戛然而止,很大程度上与法国国内的政治局势动荡有关。1648年8月26日,巴黎爆发大规模武装起义,起义者一夜之间就筑起了1200个街垒,封闭了全城的道路,同时他们用一种名叫“福隆德”的投石器怒射红衣主教马萨林拥护者的住宅门户,因此此次起义又被称为“投石党之乱”。

“投石党之乱”的直接导火索是当年红衣主教马萨林以摄政太后安娜的名义逮捕了3名反对他的高等法官,而这一事件又要追溯到1648年初红衣主教和法国各地高等法院的矛盾。当时红衣主教马萨林为筹措战争经费,颁发法令要求未来4年各地高等法院法官都停止从政府支取俸禄。区区法官的俸禄能够对巨大的战争经费产生多少影响?这不得不从法国特有的政治体制说起,法国长期没有建立地方议会制度,因此高等法院便成了地方贵族参政议政的主要平台。自法国卷入战争以来,高等法官的头衔更成为政府卖官鬻爵的畅销商品。

1648年,马萨林希望在全国范围内增加赋税,以获取对哈布斯堡王朝的全面胜利。但高等法官们却早已对红衣主教乾纲独断怀恨在心,于是纷纷指责马萨林没能利用和谈的机会全面恢复和平,增税更是免谈。马萨林一怒之下,才想出了不发工资这一招。不过高等法官大多非富即贵,也不差那点工资,他们反而更进一步地展开了联合。他们以整肃政府弊端为名,提出27条建议,要求撤回国王派往各地承担包税职责的监察官,厉行财政改革,保障人身自由。

高等法官们来势汹汹,马萨林也不会轻易让步。巴黎高等法院的领袖皮埃尔·布鲁塞尔等3人随即锒铛入狱。不过马萨林此举非但没有起到杀一儆百的作用,反而是火上浇油。高等法院的法官们本身就非富即贵,身后更有一干被边缘化的王公贵族,如号称“市井国王”的路易十三之侄博福尔公爵,孔代亲王的弟弟孔蒂亲王,孔代亲王的姐姐、姐夫——隆格维尔公爵和公爵夫人。这些人有些早年曾密谋反对黎塞留而失势,有些则不满路易十四母子。在高等法官的操控之下,愤怒的巴黎民众开始围攻王宫。马萨林深知众怒难犯,于是第一时间与路易十四母子逃出了巴黎,同时调集各地的勤王之师。但第一时间赶到首都的竟是孔代亲王。

按理说巴黎城内的反叛者中有自己的一干亲旧,城外的路易十四母子无兵可用,正是孔代亲王实现个人野心的大好时机。但偏偏此时英国国王查理一世在内战中兵败被俘,不久便授首伦敦的消息传来。巴黎城内顿时有人宣称干脆效仿邻国,推行共和体制。此事极大地刺激了向来自负的大孔代。在这位亲王看来,自己推翻路易十四虽然易如反掌,但是一旦王权威严受损,日后自己即便登基坐殿也会遭遇那些高等法官和巴黎市民的掣肘,更可能出现一个法国版的克伦威尔与自己争雄。与其如此,不如先收拾了城内这帮投石乱党。

席卷法国的“投石党之乱”平息后,路易十四重返巴黎

孔代亲王麾下是与西班牙人刚刚鏖战一番的精锐野战军,投石党的武装民兵自然不是对手。不过巴黎城高池深,王室又不愿意将自己的财产毁于战火,于是双方打打谈谈,交涉了6个月之久。直到1649年4月,高等法院、大贵族、平民代表才与王室签订了《圣日耳曼和约》。虽然王室宣布大赦这次叛乱,不追究任何人的责任,但事实上老谋深算的马萨林已经在罗织一张清算的大网。

1650年1月18日,在马萨林的授意之下,摄政太后安娜逮捕了孔代亲王及其弟弟孔蒂亲王、姐夫隆格维尔公爵三人。应该说以马萨林的聪明才智不可能不知道此时尚未到秋后算账的时候,只能说是他洞悉了孔代亲王的某些阴谋而不得不主动出击。但马萨林毕竟是个意大利人,并不太清楚法国女人闲着无聊喜欢参与政治、法国男人冲冠一怒为红颜的习惯。孔代亲王家的三个男人成了楚囚,但孔代亲王的姐姐隆格维尔公爵夫人可不是省油的灯,她第一时间北上丈夫的封地诺曼底招揽旧部。孔代亲王的太太身为前任红衣主教黎塞留的侄女也非泛泛之辈,她南下港口城市波尔多,很快也拉起一支队伍。一时间巴黎俨然陷入了南北夹攻之中,而城内投石党人又再度发难,甚至连远在西属尼德兰前线的杜伦尼也转头与西班牙人合作,向自己的老对手借兵反对马萨林。路易十四的统治似乎岌岌可危。

作为黎塞留钦定的继承者,马萨林的政治手腕较其前任有过之而无不及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马萨林或负隅顽抗或束手就擒之际,这位红衣主教却突然释放孔代亲王,同时宣布自我放逐,俨然一副不问名利飘然而去的架势。孔代亲王和投石党人虽然有心痛打落水狗,但马萨林已经离开法国,跑到德意志地区的科隆去了。此时如果孔代亲王稍微有些政治头脑,懂得兼容并蓄的话,或许即使他最终无法问鼎王位,但仍能把持法国政权一段时间。然而,出狱之后的孔代亲王已经完全被复仇冲昏了头脑,他没有留在巴黎主持大局,而是第一时间与自己的姐姐和妻子会合,之后带着一干军队,气势汹汹地杀回了巴黎。路易十四母子深知这位亲王的秉性,于是也离开巴黎前往奥尔良避祸。这种逼宫行为,使孔代亲王在法国人心目中从股肱亲贵变成了乱臣贼子,而红衣主教马萨林则被火速召回。当然这位意大利人并非独自赶来,他的身后是一支来自德意志的雇佣兵团以及从西班牙反正的杜伦尼。

孔代亲王顶着“三十年战争”无双名将的头衔,等闲人物还真心不敢与他对抗。但是曾和孔代亲王在德意志共同作战的杜伦尼,深知这位纨绔子弟只知死打硬拼的个性。1652年7月,两人恶斗于巴黎城下,孔代亲王虽然得到了包括巴士底狱要塞在内的巴黎城防工事的支援,暂时击退了杜伦尼,但是他的部下在巴黎的横征暴敛却很快让这位亲王失尽民心。1652年9月,随着孔代一党逃往西班牙,亲政后的路易十四再次入主巴黎。在此后的漫长岁月里,再也没有力量能将这位法国民众心目中的“阿波罗”赶出他的王宫。

根据1659年签署的《比利牛斯和约》,孔代亲王获得了路易十四的原谅,重回法国王室

虽然与孔代亲王的战争还在继续,但主持法国日常政务的马萨林已经将目光投向了整个欧洲。在马萨林看来,投石党之乱虽然令法国白白浪费了“三十年战争”最后的战略进攻期,但“逝者已矣,来者可追”。毕竟哈布斯堡王朝此时还没有从战争的阴影中重新振作起来。因此1656年马萨林遣使拜会雄踞英伦三岛的无冕之王——克伦威尔,提出英法联手对抗西班牙的建议。此时的克伦威尔不仅扫荡了爱尔兰、苏格兰等地的豪强势力,更指挥英国海军击败了“海上马车夫”荷兰人,正处于按剑四顾的亢奋期。何况英国在北美殖民圈的势力也日益成型,为了与西班牙争夺加勒比海制海权,两国早已龌龊不断,于是克伦威尔一声令下,英国海、陆两军立刻奔赴欧陆战场。

英国海军参与围攻敦刻尔克

1658年,英法联军与西班牙人大战于港口城市敦刻尔克,此役不仅孔代亲王作为客将参战,流亡欧陆的英国保王党也遵循“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的原则,在两位王子查理和詹姆士的指挥下前来助西班牙人一臂之力。可惜的是,这些英国保王党人当年不是克伦威尔“新模范军”的对手,此时也不是强大的英法联军的对手。在英国军舰的炮火支援下,1658年6月14日,杜伦尼在敦刻尔克城下大败孔代亲王和西班牙军队。不过按照事前马萨林和克伦威尔达成的协议,这座法国北部重要的港口城市被割让给英格兰,直到1662年回国复辟的查理二世将其卖给路易十四才归还法国。

敦刻尔克战役之后,走投无路的孔代亲王被迫向自己的堂弟路易十四求和。而西班牙方面也自认无力再战,于1659年11月和法国签署了《比利牛斯和约》。和约规定,西班牙不仅将西属尼德兰的大部分土地割让给法兰西,更不得不同意马萨林提出的路易十四与西班牙公主玛丽亚·特雷丝的联姻。从血统上看,玛丽亚·特雷丝是路易十四的表妹,两人成婚不仅是亲上加亲,更将促成法兰西和西班牙的邦交,似乎有百利而无一害。但西班牙王室还是对马萨林的小算盘洞若观火,毕竟此时西班牙国王腓力四世年事已高,而膝下王子大多英年早逝,唯有尚在襁褓之中的卡洛斯王子可以继承大统,路易十四一旦成了西班牙国王的女婿,那么自然也有分一杯羹的权利。

路易十四与西班牙公主的婚礼现场

腓力四世有心回绝波旁王朝对自己家族的渗透,但是形势比人强。此时路易十四统治下的法国已经拥有了在欧洲大陆最为强大的力量,其人口近1900万人,是英国或西班牙人口的3倍,是荷兰人口的近8倍。经过国防大臣勒泰利埃对军队体制的改革,法国陆军成了欧洲最强大的陆军。在管理与经济天才科尔贝尔的精心组织与领导下,法国海军也正日益成为大西洋海域中三支主要力量之一。西班牙要么献女求和,要么接受毁灭,似乎再无第三条路可走。最终1660年春天,在象征“法西两国传统友谊”的界河比达索亚中心小岛——雉岛之上,路易十四如自己的父亲那样迎娶了一位西班牙公主。不过腓力四世还是留了个心眼,在结婚当日要求这对新人正式放弃对西班牙王位的继承权。路易十四虽然爽快答应了,但是半个世纪之后,马德里空悬的王座还是引来了大半个欧洲的争抢。

同为哈布斯堡王朝分支的神圣罗马帝国皇帝利奥波德一世并非不想支援自己的同宗,但经历了“三十年战争”的消耗,哈布斯堡王朝在德意志地区的统治地位早已岌岌可危,《威斯特伐利亚和约》签署之后,利奥波德一世实际能够行使权力的地区仅存奥地利、西里西亚、波希米亚及匈牙利了。但屋漏偏逢连夜雨,利奥波德一世刚想从头收拾旧山河,战火却又烧到了家门口。而这场新的战争是以波兰—立陶宛联邦的崩溃开始的。

长时间以来,波兰—立陶宛联邦都以招揽顿河、第聂伯河和伏尔加流域的斯拉夫游牧族群来守备黑海沿岸地区的。这些不愿意成为俄国农奴的人以突厥语中的“自由民”一词命名,形成了一个全新的民族——“哥萨克”。起初骁勇善战的哥萨克人为波兰贵族卖命以换取土地和政治上的承认,双方一度合作愉快。但是随着哥萨克势力在顿河、第聂伯河下游生根发芽,摆脱波兰自立门户甚至取而代之的呼声逐渐抬头。终于在1648年,爆发了以哥萨克贵族博赫丹·赫梅尔尼茨基为领导的大规模起义。

席卷波兰的哥萨克大起义

以波兰—立陶宛联邦当时的综合国力,要一举扑灭哥萨克起义似乎并非难事。但偏偏各路诸侯钩心斗角,而波兰昔日的敌人——奥斯曼帝国、克里米亚汗国以及俄国都纷纷或明或暗地支持赫梅尔尼茨。最终波兰国王约翰·卡齐米日只能以承认哥萨克在顿河流域自立酋长国,来息事宁人。这个哥萨克酋长国不久便以乌克兰的名义并入俄国,原本的波兰内部矛盾随即演变为国际冲突。1654年,俄波战争正式打响。波兰军队在斯摩棱斯克、白俄罗斯和立陶宛一败再败,终于引发了内部矛盾的集中爆发。

在哈布斯堡王朝的支援下,波兰人勉强守住了自己的残山剩水

1655年,立陶宛贵族亚努什·拉齐维乌为了实现个人的政治野心,不惜开门揖盗,勾结瑞典国王卡尔十世,令本就多线作战的波兰再度遭遇瑞典的入侵。1655年9月8日,瑞典远征军轻松占领波兰首都华沙,波兰国王约翰·卡齐米日被迫逃亡神圣罗马帝国治下的西里西亚,至此哈布斯堡王朝被迫卷入了战争。之所以庇护约翰·卡齐米日这位几近亡国之君,一方面是此公早年曾长期盘桓于维也纳,更迎娶了一位奥地利公主,多少也算沾亲带故。更为重要的是,哈布斯堡王朝深知瑞典、俄国乃至奥斯曼帝国一个个如狼似虎,一旦波兰崩溃,那么神圣罗马帝国不仅西部屏障荡然无存,更有唇亡齿寒的危险。何况即便利奥波德一世想要袖手旁观,与瑞典结盟的罗马尼亚人也已经跑来和他争夺匈牙利的主导权了。

就在哈布斯堡王朝出于自身利益支持波兰贵族为驱逐瑞典而战的同时,另一股代表德意志的力量也迈出了其成为未来欧洲强横势力的第一步。1656年1月17日,转战于波兰各地的瑞典国王卡尔十世,百忙之中抽出时间前往东普鲁士的柯尼斯堡会见勃兰登堡选帝侯腓特烈·威廉,正式签署了同盟条约。自“三十年战争”以来,瑞典和勃兰登堡一直都是隐形的同盟关系,之所以此时非要将双方的关系以条约的形式固化下来,很大程度上缘于普鲁士公国的两属地位。

普鲁士自摆脱条顿骑士团独立以来,长期都是波兰的附庸。但1618年阿尔布雷希特一系绝嗣之后,普鲁士公爵的头衔便由勃兰登堡选帝侯兼任。这种局面看似尴尬,但实际上也给了普鲁士公国外交上极大的灵活性。比如当初瑞典国王古斯塔夫二世登陆德意志时,勃兰登堡选帝侯名义上拒绝他过境,但事实上却放任对方在普鲁士招兵买马。现在,同样身兼两职的腓特烈·威廉与卡尔十世订立盟约,不仅是谋求普鲁士公国摆脱波兰独立,更为未来普鲁士公国在欧洲事务中发挥更大影响力奠定了基础。

瑞典攻占华沙后,在整个波兰地区横行无忌的行径随即招来了俄国和丹麦的联手遏制。腓特烈·威廉也随即审时度势地加入了反瑞典联盟。卡尔十世虽然利用波罗的海的冰冻期,创造了人类历史上大兵团徒步横渡贝尔特海峡的军事奇迹,一举打垮了丹麦,但其本人不久也患上流感,最终演变成肺炎,于1660年2月13日凌晨死于哥德堡,终年37岁。卡尔十世的赫赫武功不在其舅舅古斯塔夫二世之下,但国狭民稀的瑞典实在承受不起两任穷兵黩武的国王。在波兰留下无数老兵的尸体,被迫扛着蓝底金十字旗蹒跚着撤回北欧的瑞典士兵身后,留下的是昔日古斯塔夫二世雄霸德意志的宏图大志,以及在战争中进化为一座座军营和要塞的普鲁士城镇。

卡尔十世的离世虽然为被称为“第二次北方战争”的瑞典、波兰、俄国及丹麦的大乱斗画上了句号,但是神圣罗马帝国却不得不面对罗马尼亚的后台老板——奥斯曼帝国的步步紧逼。此时奥斯曼帝国已经扩张成了一个地跨欧、亚、非三大陆的超级帝国,3000万人口的巨大压力使帝国统治者们不得不挑起一场全面战争以获得更多的生存空间。其第一步就是鼓动罗马尼亚人夺取哈布斯堡王朝所控制的匈牙利地区。

怂恿东欧民兵抵抗奥斯曼异教徒的“圣战”,是哈布斯堡王朝守住多瑙河防线的惯用伎俩

利奥波德一世艰难地于1664年在拉包尔河畔阻止了奥斯曼帝国的进攻脚步,并逼迫对手签署了一份为期20年的停战协议。但是奥斯曼帝国此后却以煽动匈牙利人叛乱的方式继续对抗着,这些此起彼伏的暴动一直延续到1683年奥斯曼帝国大举入侵的前夜。不过好在奥斯曼帝国为争夺乌克兰的统治权而同时在与俄国交火,第一次俄土战争就爆发于1678年,因此两大帝国可谓消长相抵。20年的相持期里,整个德意志并非太平无事,因为几乎就在神圣罗马帝国和奥斯曼帝国对峙的同时,在莱茵河畔,德意志新教诸侯们正在为阻止路易十四的扩张而展开苦斗。正是在这些战火的历练之下,普鲁士公国逐渐以独立势力的身份登上欧洲政治舞台,并一跃成为任何人都不可小觑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