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浒后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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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回 万柳庄玉貌招殃 宝带桥节孀遇盗

却说那郭京要收尹文和做徒弟,同到王宣慰府中。你道那尹文和是谁?原来就是乐和,改姓不改名。他闻姐夫孙立闹了登州,晓得要连累到他身上,况且妻子久亡,身无牵绊,故此见机逃出在外。并不知登云山聚义、杜兴寄信刺配等许多事。出了东京,思量到哪里安身?他是个精细的人,自思想:“若至登州寻访姐夫,恐怕打在局中。”在路辗转寻思,忽想到王都尉府中有个一般的陪堂,姓柳,是江南建康人,与他相好,半年前回到家乡,因此特来相访。那柳陪堂原说住在南门城外,乐和却不知建康地面广阔,那姓柳的又不是赫赫有名之人,平时忽略,记不真他居住的街巷名色,海阔天远,哪里去寻?闷闷回来,见郭京要他同到王宣慰府中,暗想道:“我有事在身的人,小可去处,不便安身。他那里深堂内院,改了姓,还容易隐藏。”又想道:“那郭京胁肩谄笑,是个小人;王宣慰又是个奸党,不可露出圭角。权宜暂住,再寻退步。”正是“明知不是伴,事急且相随”,遂答应道:“既蒙青盼,万分之美。只恐樗栎樗栎(chū lì)——原指两种不材之木,后用以比喻才能低下,多作自谦之词。下材,不堪教训。若得拜在门下,一发荣施了。”郭京大喜,遂唤汪五狗将尹相公行囊一并同排军挑进,自同乐和进府见王宣慰。

郭京道:“此是敝门人尹文和,相从贫道多年,性地聪明,诸般技艺都晓,特引他晋谒。”乐和拜罢,王宣慰留住后园,供给极其丰厚。郭京间常弄些小法术插科打诨。乐和是做过陪堂的,不消说识窍知机,又且清曲弦管,色色过人。王宣慰满心欢喜,一刻也少不得两人。就是汪五狗日逐跟随使唤,也享快乐。乐和无事不出府门,谦和谨慎,合衙大小无不喜欢他。郭京未免预些外事,纳贿招权。

有话即长,无事则短。不觉腊尽春回。清明时节,王宣慰要往万柳庄去看新绿,又当踏青,摆列侍卫,挈榼榼(kē)——古时盛酒的器具。提壶,同郭京、乐和乘着金鞍骏马,出了石城门不远,就到庄边。那万柳庄是建康名胜之所,足有万株柳树,又有各样名花。三春时候,柳明花放,新绿飘扬,士女喧阗喧阗(tián)——声大而杂。,笙歌鼎沸。庄边紧靠城河,四路舟车往来热闹。那王宣慰看之不足,选一片绿茵平坡之上,高张锦幄,铺设绣茵,与郭京、乐和席地而坐。有许多王孙贵客,阀阅娇娥,各选胜处,游玩的游玩,饮酒的饮酒,任情取乐。王宣慰唤侍从摆列山珍海味,玉碗金杯,开怀畅饮。郭京说些风情趣话;乐和取过玉箫吹得悠悠扬扬,移商刻羽,又清讴一曲。真是“游鱼出听,飞鸟回翔”!王宣慰大加称赏。

饮到半酣,郭京忽然抬起头来,指与王宣慰道:“神仙下降了!”王宣慰、乐和定睛看时,只见两个佳人,前边一个十五六岁郎君引路,后边侍女跟随,冉冉而来。但觉得:

举止端庄,性情闲雅。略过三旬年纪,未褪娇红;轻描两道春山,犹存浅绿。衣裳缟素,暗送一种真香,非兰非麝;插戴天然,点缀几般异宝,不玉不金。丰肌弱骨,合德新沐兰膏;低笑浅颦,西子乍酣春酒。珊珊瘦影,尾定披发郎君;袅袅腰肢,斜倚垂髫侍女。玉琢粉妆,卫玠被人看杀;冰心蕙质,奉倩到处皆香。西母降凡携玉女,湘妃倚竹侍金童。

那王宣慰少年好色,欣羡不已。郭京更垂涎那披发郎君,唤汪五狗:“去访问是谁家女子,便来回话。”乐和正色止住道:“看他端庄贞静,大家举止,不可造次,恐失观瞻。”王宣慰倒也罢了,郭京哪里丢得开,被乐和阻了兴,好生不乐。酒也不吃,只做起身闲步。踅了一回,直等看着那两位佳人下了船,却认得那船家是常在府中装载的,暗记在心,回来重复坐下,与王宣慰猜枚赛色,吃得烂醉。王宣慰见天色将晚,唤侍从收拾樽罍樽罍(zūn léi)——古时盛酒器具。回府。

那郭京在马上东倒西歪,一到后园便睡,五更醒来,寻思道:“可耐这尹文和好意带进府中,反阻我的兴!慢慢在宣慰面前说他事端,逐了他去。”又寻思道:“那两个妇人不消说是天仙。这披发郎君一发可爱。怎地弄得到手,平生愿足!”模拟了一会,天晓起来,叫汪五狗,悄悄的吩咐他去寻昨日那船家,讨个实信,即来回话。不多时,汪五狗回来说道:“问那船家,他说姓花,也是官宦人家,住在雨花台,是水西门雇的船,不知他详细。”郭京听了,用过早饭,瞒了尹文和,唤汪五狗跟随,竟到雨花台自去访问。

出了南门,过了朱雀桥,一路山明水秀,走不多路,远远见昨日那披发郎君穿着紧身绣袄,拿张弹弓,随个小厮,从桃花林中走出。郭京想道:“这是天缘凑巧了!”迎上前道:“花小舍人,昨日在万柳庄游玩,怎么就下了船?”郎君道:“不是游玩,同家母、家姑扫墓回来,顺路经过。”郭京道:“高居何处?正要奉拜。”郎君道:“不上一里之遥。素不相识,不敢有劳。”郭京正要涎着脸胡缠,见个人牵匹马来,说道:“奶奶请舍人回去。”郎君即便上马,扬鞭而去。郭京见他上马便捷,解数风流,一发可爱,心下想道:“他说家母、家姑,那半老佳人是他母亲了,那一个是他姑娘,不知有丈夫没有?”不曾问得详明,心中郁郁。望见竹林中有个庵院,且去讨杯茶吃,歇歇脚步。到门前,见写着“慧业庵”,里面佛堂供着白衣大士,好不清净庄严。只见角门里走个老尼出来,打个问讯说:“请坐,待茶。”郭京走进坐下,女童捧出一杯雀舌新茶。郭京一口吸干,问道:“老师父甚法号?此间有个花家,可晓得么?”老尼道:“贱号素心。这里花家原是乡绅,已经亡过。那花奶奶是本庵檀越檀越——佛教名词。“施主”的意思。,常来烧香的。”郭京道:“是什么官宦?”老尼低低说道:“是梁山泊招安的,单生一个公子,今年十六岁了,极是聪明。”郭京道:“他家还有个姑娘儿?”老尼道:“她丈夫姓秦,也是寡居。相公问他怎的?”郭京道:“偶然闲问。”又坐一会,谢茶出庵。心下已明白是花荣的妻小,就有算计了。

回到府中,笑嘻嘻对王宣慰道:“昨日万柳庄两个佳人,要收他甚是容易,已访知备细了。”王宣慰道:“端的是什么人家?不知我一见就放他不下。在东京美貌的妇人也见得多,总没有那一种天然之态,令人想了,再丢不开。”郭京道:“那中年的是花荣妻子,那少年的是花荣的妹子,配与秦明,都亡过了,守寡在家。自今梁山泊余党重复啸聚,朝廷行文各州县严加拘管,只消差一队官兵,说是奉旨拿解到京,谁敢阻挡!一到府中,妇人水性杨花,见宣慰这般富贵,用些甜言蜜语,自然顺从。就是有人知道,现任大官府用个盗妇也无大事,况少宰老爷这等威权,怕他则甚!”王宣慰满心欢喜道:“莫说年小的是天姿国色,就是那中年的更觉风骚。”郭京道:“做事要放辣手。当初高衙内爱那林冲妻子,染起相思病,若依我算计,骗他到白虎节堂,登时按了军法,那妇人怕他飞上天去!何须刺配拖延,竟成画饼!事不宜迟,明日就行。若取得来,我出家人不敢妄想,这小官人赏我做徒弟罢。只是那尹文和古撇得可厌,必须先遣开,方好做事。”王宣慰笑道:“尹文和几年前必然标致,如今色衰爱弛,你就厌他了。”郭京道:“他原不是我徒弟,客店里偶然会着的,见他伶俐,收在门下。他若知道,声张起来,里面奶奶知道,这还了得!”王宣慰道:“正是我府中人眼众多,只恐惊动里面便不妙。竟送到那饮虹桥别墅里去罢。那尹文和你既不要他在眼前,我目下正要差人到东京寄封家信,莫若就遣他去。”郭京道:“这个极妙。”王宣慰进去了。

郭京见了乐和说道:“王宣慰要差你到东京递家信,你可收拾行李。”乐和想道:“东京我是去不得的。这里原非久留之地。昨日听见府中人说,闻得柳陪堂住在雨花台,我自别过,去寻他罢。”答道:“在下蒙师长挈带,在此半年有余,正要别了往江北去。东京是不去的。”郭京道:“宣慰这般看待,差遣一差遣就不肯!也罢,随你。”正说间,王宣慰出来。郭京道:“文和自有正务到江北,东京寄书另差人罢。”王宣慰叫取十两程仪相送,乐和拜别,竟出府门,不在话下。郭京道:“不过要他离眼前,他自要到江北,一发好。”

次早,郭京叫汪五狗跟了,领一队兵赶到雨花台,问着花家,蜂拥进去,把花恭人、秦恭人和花公子,不由分说,一同拴住。郭京道:“奉圣旨着王宣慰勾摄梁山泊余党,扭解东京,不许迟延。”花恭人极口分辩,哪里听她,扯着便走。邻舍闻说奉圣旨,哪个敢惹事。养娘、家人四散躲避。郭京叫兵丁让三匹马与他母子三人骑了,竟到饮虹桥别墅中,锁在东楼上。停了一会,郭京同王宣慰上楼来,与恭人、公子见礼毕。郭京道:“这位是王宣慰大人,因奉圣旨勾拿梁山泊党人,解上东京,家属俱入官为奴。故此唐突,非干宣慰之事。恭人若肯通融,倒有个极妙的方法。”恭人花容不整,满面泪痕,说道:“先夫不幸,孤儿、寡妇苦守在家,朝廷何故又来追拿?既奉圣旨,有何方法?”郭京道:“宣慰少年风流,为人宽厚,只消与恭人出一辨本,说花、秦二将军早已身故,不曾与阮小七、李应等往来,所有妻孥自应免议。况有少宰太老爷在朝,自然依拟。只是夫人新亡,没有正室。恭人有了公子,坚心守志,不消说了。那秦恭人青春年少,又无子息,岂可耽误!不若小子为媒,与宣慰做了夫人。公子就在衙内读书,应试求名。岂不两便!”那秦恭人听见,柳眉倒竖,星眼圆睁,说道:“忠臣不事二君,烈女不更二夫。我虽是女流,颇知大义。海枯石烂,自守其志。岂肯做狗彘之行!奉旨入官,起解便了,何得妄生枝节!也没有朝廷命妇可以强占得的!甘心受死,再不受污!不必多言!”王宣慰虽然好色,还有良心,见说得决烈,不发一言,先下楼去了。郭京道:“良言不听,后悔莫追。”也自下去,锁闭楼门,不通出入。

花恭人道:“我两人甘心守节,不料有此奇变。拼得自尽,莫被解去出乖露丑。”秦恭人道:“这贼子心肠在我身上,我若缢死,嫂嫂和侄儿自不妨碍。”花公子道:“孩儿想来,说奉圣旨是假的,前日不该到万柳庄。想是王宣慰看见,起此邪心。我昨日打弹回来,路上撞着那个人,只管盘问,我不睬他。方才说做媒,这是真话了。”正说着,见开了楼门,两个养娘捧一盒子肴馔并饭来,百般劝慰。三人因未早膳,只得吃些。花恭人问道:“你家夫人几时死的?”养娘只是笑,不肯说。花恭人再三好言相问,方说道:“夫人现在。老爷叫瞒着。都是那姓郭的设的计策,唤我们来服侍,夜间就在此间伴宿。楼下有人看守。”花恭人道:“那姓郭的是什么人?”养娘道:“东京来的,是个道士。为人极刁钻,老爷偏喜他,无不听从。”花恭人道:“相烦与我禀知夫人,待我去哭诉苦情。若放得归去,重重相谢。若是拘留在此,定寻死路。”养娘道:“老爷吩咐,若使夫人知得,立刻打死。这是不敢。或者在老爷面前说恭人秉性坚贞,立志不从,倘得回心转意,也未可知。要什么饮食,只管说,等我们去拿来,调养贵体为上。”说罢下楼去了。花公子满心焦躁,要出来到正经官府告理,楼下有人守住,重垣峻壁,无路可出。母子烦恼不题。

再说乐和出了府门,寻思道:“这郭京明知不是好人,良家妇女,访问怎的?我是好男子,这狐群狗党看不上眼,要差我上东京。且推托出来再处。”寻一所客店安寓,自到雨花台去问柳陪堂,逢人访问,却访不出。乐和登雨花台纵目一看,真是大观,千岩万壑,应接不暇;那大江中烟帆飞鸟,往来不绝;望着钟山,王气郁郁葱葱。不觉胸次豁然。游赏半日,取路要回。穿过竹林,经过慧业庵,进去随喜,见侧边轩子内有个老汉,像是人家的苍头,对老尼哀求道:“我家奶奶和小舍人被王宣慰拿去两三日了,我去打探,侯门如海,无路可入。你是出家人,假化斋粮,倘讨得个信息,却是老大慈悲!”老尼道:“常蒙奶奶布施,这是该去的。但怕三姑六婆,不容进府。”那老苍头回转头来,见有人,吃了一惊,都住了口。老尼便讨茶待客。那老苍头只管看着乐和,又不敢问。乐和忍不住道:“老人家敢是认得我么?”老苍头道:“不知官人上姓?有些像与我先老爷相识的。”乐和道:“你老爷是谁?”老苍头道:“姓花,原是清风寨知寨,后来上了梁山泊,受招安的。”乐和道:“我便是山寨里铁叫子乐和。你是花家何人?”老苍头道:“我是花家三世老奴,叫做花信。不幸老爷弃世,奶奶同小舍人、秦姑娘守制,谁想两日前遭一场奇祸,被王宣慰来家奉旨拿去。彼时老奴不在家,回来没处打探,故央老师父去讨个实信。”乐和大惊道:“你家奶奶可同小舍人在万柳庄游玩不曾?”老苍头道:“正是。老爷葬在万柳庄旁边,清明扫墓回来,下船是从万柳庄边走过的。”乐和道:“是了。必是那郭京诡计拿到府中。你且休慌,我是与你老爷相厚的,如今须要设个计策救出。只是此间不是说话处,这后面可有地方么?”老尼道:“有。”就引乐和与花信到后面一间房内。

方才坐下,只听得佛堂外有人叫道:“老师父有么?”老尼出去问道:“是哪个?”那人道:“我姓汪,是王宣慰老爷府中来的。”乐和在里面听得,就躲在门内窃听,却是汪五狗。只见他说道:“昨日如此恁般,只因花家两个奶奶执意不从,郭相公说老师父是与他家相熟的,叫我来请你去说劝说劝。”老尼道:“如今这两位奶奶在哪里?”汪五狗道:“在饮虹桥花园东楼上。”老尼进来取要茶,乐和教他如此答应,叫老尼开了后门,自与花信出去了。老尼拿茶出去说道:“王老爷来唤,理当就去,只是今日无人在家看门,我明日来罢。”汪五狗坐了一回,又叮嘱老尼明日早来,遂走回来。

刚到城门边,乐和先坐在茶坊里沿街一副座头上,叫道:“汪五哥,进来吃茶。”汪五狗道:“尹相公说到江北去,怎么还在这里?”乐和道:“我正要到江北去,王老爷因花家的事又请我转来,说我还会说话,叫去说劝他两人。你请的素心老尼怎样了?”汪五狗道:“她说明日来。”乐和道:“且同你吃壶酒去。”一同出了茶坊,走到一个酒店内吃了几杯,问道:“你随郭相公几年了?”汪五狗道:“混账!也同相公一样,路上遇着的。”乐和道:“有什么好处到你么?”汪五狗道:“有甚好处!单只身上这领旧衣是他与的。我也不愿随他,要自去寻生意做。尹相公,你不知他出身是一个花子,敲着渔鼓简,沿门讨饭。偶有赵御史到黄河驿,认得他,送他三十两银子,一副铺陈,荐到王宣慰府中,雇我挑行李,路上又惹出事来,哄我跟随到此。醉了便大呵小骂,受他凌辱,只为没盘缠回去,权时忍耐。”乐和道:“如今这奶奶、舍人在花园里是谁人看守?”汪五狗道:“晚间养娘伴宿,楼下就叫我看守。今日他同王宣慰到茅山顶上烧香,过三日才回来。敢情老尼去说劝,若到底不依,就要用强哩!”乐和又取出二两银子与汪五狗道:“一向劳你服侍,这二两银子拿去买东西吃,我到府中自看顾你。”汪五狗道:“若是尹相公这般好人,要小人水里水里去,火里火里去。其实不耐烦受他的鸟气!服侍相公是该的,怎好便受赏赐!”乐和道:“不当意思。”把银子塞在他袖里,丢个眼色与老苍头道:“五哥,你自斟一杯,我去登东便来。”老苍头跟到僻处,乐和说道:“王宣慰不在府中,极好用计。你去雇个船,把家里细软收拾。”腰间取出钥匙,说道:“你到某处客店里,把我行李取来。凑晚摇到饮虹桥边停泊等我,不可有误。”老苍头喜诺去了。

乐和进来算还酒钱,同汪五狗到了别墅。看门的人见了乐和,说道:“尹相公又来了!”乐和道:“我要到江北,老爷又邀我转来。”汪五狗竟领到东楼下。乐和道:“你把养娘们叫下来,我好去说话。”汪五狗开了楼门,把养娘都叫下来。乐和上楼,躬身施礼道:“二位嫂嫂认得我么?”花恭人却不认得,不好回答。乐和向花公子说道:“我是山寨里铁叫子乐和。贤侄数年不见,这般长成了。”花公子道:“失瞻了!原来是乐叔叔。我说有些认得,一时却想不起。我母子受难,求叔叔救解!”乐和低低道:“已算计定了,晚上便好出去。你们如今须依我,对养娘们只说我劝你们的话甚是有理,只等老爷回来商量,哄的养娘们信了,不甚防范,方好用计。”袖中取出一个纸包,递与花公子,附耳道:“如此如此。”花公子欢喜不尽。

乐和又坐了一会,方才下楼。汪五狗道:“尹相公劝的若何了?”乐和笑道:“被我再三苦劝,已有肯意了,只等老爷回来,一定妥当。只叫养娘们多送酒肴上去与他们吃。”汪五狗道:“毕竟还是尹相公会说。”遂与养娘们说了,大家十分欢喜。一面送酒肴上楼,一面送出许多酒肴来与乐和。乐和就叫汪五狗同坐,慢慢的吃。汪五狗原是酒鬼,心中又快活,尽兴的吃。约摸三更时分,汪五狗已是酩酊,乐和又斟了一杯递与他道:“只吃这一杯罢。”汪五狗一饮而尽,霎时口角流涎,倒在地上。乐和在他身边搜出钥匙,开了楼门,只见两个养娘也都昏倒,也是中了花舍人的蒙汗药的。乐和道:“好下去了。”四人急忙下楼,恰好有朦胧微月,乐和常在这里游玩,路径多是熟的,引到后门首,开门走出。原来这花园后门正在饮虹桥边不远,老苍头已自停船伺候。一起下船。花恭人见家中细软并养娘、小厮俱在船内,感激乐和不尽,说道:“自从知寨殁后,我同姑娘矢志守节,不料遭逢奸计,监在东楼。那姓郭的百般说合,我二人誓死不从。亏得叔叔义重,救我母子,真是大恩难报。”乐和道:“我为姐夫孙立闹了登州,暂躲在王宣慰府中。前日万柳庄我若知是嫂嫂,也不致使那贼道弄这诡计了。天幸完名全节,脱了牢笼。只是如今北边是去不得,莫若杭州是个锦绣之邦,寻个所在,权且安顿。公子这般长成,定是伟器,慢慢图个出身。嫂嫂意下若何?”花恭人道:“女流之辈,无甚见识,俱凭叔叔主张。孩儿年幼,全仗教诲。”

说话之间,早已鸡鸣,水关开了。从龙江关取路到镇江,进了闸口,一路顺风。一日到了宝带桥,天色已晚,催着船家赶到吴江停泊。一时狂风骤起,那太湖里的水从桥里冲出来,汹涌难行。只见有两个船驾着双橹,飞也似摇来,船头立一条大汉,手执三股渔叉,一声胡哨,先把船家搠下水去,两个恭人缩做一团。乐和、花公子立得身起,那大汉早已跳过船来,拔出腰刀要砍下去;这里乐和早已提起朴刀在手,挺身相斗。正是:

屋漏更遭连夜雨,船迟又遇打头风。

毕竟那来的强盗却是谁人,这船上几人性命如何下落,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