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华归歌
上QQ阅读APP看书,第一时间看更新

第7章 谋略之心

唐子衿逃出昭阳殿寝殿之后,一路跑着痛哭不已,她悲愤自己的命运为何如此坎坷,手指上的疼痛根本不及心里的刺痛。

哭得累了,她扶着廊中的柱子跪在地上哽咽不语。冷静之后,唐子衿觉得自己不能就这样一直被俪妍踩在脚底下,现在不是悲伤的时候,她应该抓紧时间找到机会为自己谋得出路。

正当唐子衿凝神思考时,她蒙眬的目光中闪过一道熟悉的身影,她一下子被点燃了心底的激情,她慌慌张张地擦拭泪水又重新振作起来。

唐子衿低头看着自己红肿的手指,忽然萌生了一个念头,这个可怕的念头怂恿着她对自己下手。心中一狠,她蹲下来,把自己受伤的手指再放在脚底下,然后咬着唇用力地踩上去。

“咔——”只听到一声骨头断裂的声音,唐子衿痛得倒在地上,泪水不知不觉地流满脸颊。

手指虽痛,但此刻她在心底里笑,因为太子走过来了,并且他蹙紧了眉。

俪妍听见宫女报“太子殿下驾到”时,她掩住内心的喜悦,步履轻快地往外走,迎接上胡烨她就欠身请安:“妾身恭迎殿下。”

俪妍刚站起来,不料就看到胡烨身后跟着唐子衿,不仅如此,还有两个宫女搀扶着她,唐子衿那一副楚楚可怜之状令俪妍看着很不舒服。

“俪妍,这宫女你应该不陌生吧?”胡烨沉着脸问道。

俪妍冷笑一声:“殿下,您有话请直说。”

“我只想问你,她手指受伤是怎么回事?”

“宫女不听话,我小以惩戒罢了。”俪妍心里更是不满,还以为殿下是为了昨夜之事前来解释,哪里晓得一进门就为了一个宫女质问自己,她心里的气越积越多,也不管对方是宫女还是太子了。

胡烨本来没有什么怒气,但见俪妍毫无悔意,便黑着脸怒斥:“看来你是觉得自己做得很对了?”

“殿下,你一来就审讯妾身,难道这就很对吗?”

“你是良娣,在宫中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应该很清楚我最厌恶私刑之事,可是你却随随便便地就将一个宫女的手指踩断,若不是我撞见,恐怕还有更残忍的事情也不得而知。”

“殿下,妾身只是小惩……”

唐子衿猛然跪下,故意抽咽地道:“殿下请息怒,一切都是奴婢的错,奴婢不该惹良娣生气,也不该让殿下看到。”

“你给我闭嘴。”俪妍冲上去毫不犹豫地抬起手掌给了唐子衿一个耳光,响亮的耳光声几乎震动了整个寝殿。

唐子衿虽痛在脸颊,但她在倒地的那一刻嘴角却勾起诡笑,她成功了吗?成功激怒了俪妍,在太子面前做到了薄蓉绮也未能做到的事情。

待宫女退下后,唐子衿暗自发笑,甚至忍不住地狂笑起来。她笑,是因为她总算来到了太子殿下的永信宫;她笑,是因为她总算摆脱了恶魔一般的俪妍。

在昭阳殿的闹剧中,唯一的赢家只有唐子衿。胡烨一怒之下带着唐子衿离开昭阳殿,不但如此,还打算将唐子衿安排住在永信宫。

“咚咚咚——”敲门声打断了唐子衿内心得意的大笑。

“谁?”

“是我,柳意。”

唐子衿迅速去开门,柳意站在门口笑了笑,然后他侧身,身后的女子跨步而入。唐子衿见到来者,顿时惊喜无比。

楚月仔细地看了看唐子衿包扎好的右手,忧心忡忡地问:“太医如何说?”

“太医说,手指还能好,所以你就不必担心了。”唐子衿笑着说道,“真是没想到,你居然还能来看我。”

楚月抿嘴说道:“其实我也是求了柳意帮我安排的,他在宫里认识的人多,买通了永信宫的公公,我才得以溜进来看你。”

唐子衿道:“永信宫比昭阳殿好,不会有那么多闲言杂语。”

楚月叹息:“但我不想被人看到,担心以后会招来话柄。”

“倒也是,宫里的事情经常都被传得很离谱。”

“我听她们说,你被俪良娣踩断了手指,真是吓死我了。”楚月抚了抚胸口,“幸好你没什么大碍。”

“月儿,你真好,我一出事只有你来看我。”唐子衿感谢地说。

“同为姐妹,何必言谢?”楚月笑了笑。

正说着,突然外面公公高喝:“奴才,奴才叩见太子殿下……”

声音洪亮,惊动了厢房里面的人,吓得唐子衿和楚月一时慌了神儿。

胡烨见公公跪在地上,高声地请安,不由得笑了声,说道:“平日见你也没这么大的嗓门儿,今天这是怎么了?”

“奴才,奴才见到殿下的威严,自然也就声音大了些。”公公跪在地上,身子微抖。不过胡烨并未看出,反倒是他身边的晏南看穿了此公公有问题,但他暂时不想说破,想要静观其变。

紧接着,胡烨步入房内,唐子衿顺了顺脸色,走出来迎驾:“奴婢参见太子殿下。”

“你就免礼了吧。”胡烨快步走过去,关心地问,“手指还痛吗?”

“禀殿下,奴婢已经不痛了。”唐子衿说话时,偷偷瞄了一眼床后的屏风。

“还是庄太医医术高明,几天时间就能让你康复。”胡烨自顾自地说着,他没有发现唐子衿的心不在焉。

唐子衿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后,又道:“殿下,其实奴婢好得差不多了,也可以像其他宫女那样做些事情了。”

“这个你不必着急,永信宫又不缺你这么一个宫女。”胡烨说道,“你还是先休息吧,虽然现在看起来好得快,可万一落下病根那就不好了。”

真是个重情重义的男子。

躲在屏风后面的楚月还是第一次与胡烨相距得这么近。当然,这是她以为的,不能算上宫外的偶遇。

等一下……楚月心思一动,猛然一惊,她觉得太子殿下的声音特别耳熟,好像是在哪里听到过。但任凭她如何回忆,就是记不起记忆中与之相熟的声音,或许只是巧合吧,大千世界无奇不有,能有相似声音的人也不占少数。最终楚月放弃了回想,她觉得此时此刻应该想的是,自己如何掩人耳目地离开。

晏南多了一个心眼,因为之前在外面察觉到公公的不对劲儿,所以他走进屋内就留意到了唐子衿说话时的不专心。循着唐子衿的目光,晏南发现屏风足座下面像是有只脚,不过他也不敢确定是否是自己眼花了,于是挪动身子又靠近了些。忽然,那双脚往后退了半步,吓得他屏住呼吸,瞪大了双眼。但很快,他就立刻恢复神色,悄悄地平复自己发现的“阴谋”。

楚月以为躲过太子殿下就能顺利脱险,然而当她跟着之前带她进入永信宫的公公一起离开时,忽然回廊里走出三五个公公挡住了他们的路,带着楚月的公公吓得怔住,楚月本能地往后望去,看到的却是同样拦住他们后路的晏南。

“晏公公。”公公双腿一软,拉着楚月跪下。

楚月低着头无所适从,晏南走上前来瞪着他们二人,冷着脸喝问:“四喜,你不在唐子衿房外守着,匆匆忙忙地这是要赶去哪儿?”

显然,事情已败露,再隐瞒恐怕对自己更加不利,四喜公公瞥了一眼楚月,回道:“禀晏公公,奴才是受了子衿姑娘的嘱托,将此宫女送出永信宫。”

晏南偏着头,努力地想看清楚楚月的脸,可是楚月把头埋得很低,像是极为紧张。

“想必你就是躲在唐子衿房内的那个小宫女吧?”晏南寻思地问道。

楚月心里咯噔一沉,没想到瞒过了太子殿下,却被这个晏公公发现了端倪。此时她还没弄清楚晏南的用意,但转念一想,觉得他似乎又不是真的要兴师问罪,否则他刚才在房内大可揭发自己,并且禀报太子殿下,然后直接带上侍卫捉拿。

思及至此,楚月定了定神,镇定地回答:“回禀晏公公,奴婢名为楚月,与唐子衿是同期入宫的好姐妹,前几日听说子衿受了伤,便心急如焚,不知该如何是好,踌躇之间,想到唯有偷偷前来探望,才能安心,于是奴婢冒着胆子偷溜进入永信宫。不过奴婢绝对没有其他企图,只盼能看子衿一眼就好,岂料刚说了不到两句话,太子殿下便前来探望。”

晏南微蹙眉,但并未打断她。楚月顿了顿,继续言道:“奴婢深知,躲在屏风后面实在是对殿下的大不敬,可奴婢也知偷溜进入永信宫实属触犯宫规,无论该不该现身都应受罚。奴婢身子硬朗,该任凭公公处置才是,可奴婢的姐妹子衿姑娘,怕是会冒险相救,到时候事情弄到殿下面前,恐会让殿下为难。”

晏南暗忖这女子虽为宫女,却说得头头是道,真是令人刮目相看。

“有何为难?”晏南故意问道。

“奴婢适才在屏风后面无意偷听到殿下对子衿的爱护之语,可见殿下是个重情重义之人。”楚月说着,心底不由得产生了微妙的敬意,“殿下又怎忍心让子衿再受罚。晏公公是殿下身边的贴身公公,自然对殿下充满了敬意与爱戴,若是因奴婢一人,让殿下陷入情义与宫规之间的取舍,奴婢想,公公也不愿意见到殿下为难吧。”

晏南仰起头,突然笑起来,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叹道:“你个小女子,倒是伶牙俐齿得很,如此说来,抓你去见太子殿下,反倒是我的不是了。”

“奴婢不敢。”楚月恭顺地说道,“公公也是执行宫规,奴婢甘愿受罚,绝不会吭一声。”

晏南缓了缓语气,平静地说:“谁说我要处罚你,你说殿下是个有情有义之人,我晏南又岂会是无情无义之徒?”

楚月偷瞄了一眼晏南,看到对方和善的目光,顿时松了半口气。

“你本是出自对姐妹的关心才会这样做,把事情说明了,大家也就解除了误会。”晏南示意楚月站起来,说道,“当然,此举还是不可取的,虽情有可原,但毕竟是不妥当的,今后一定要谨慎行事,免得再犯了宫规。”

楚月微欠身,感激地道:“多谢晏公公,奴婢一定会谨记于心。”

晏南窥见楚月的貌美,下意识产生了好感,于是他安排其他公公护送楚月离开,至于四喜,他还须返回唐子衿的房外,免得引起殿下的怀疑。

永坤宫中,俪妍请安跪拜王皇后,见皇后面容冷漠,即使是一向不知天高地厚的俪妍心里也虚得发慌。

近日来东宫颇不安宁,王皇后一开始只是静观其变也没打算插手,岂料昭阳殿的事儿,让俪妍栽在了她手中。

俪妍虽是东宫的良娣,但她的作风早就惹得王皇后不满了。俪妍虽没把薄蓉绮放在眼里,可始终也不敢动歪脑筋,那是因为她很清楚,这薄蓉绮是由王皇后钦点,没有人敢动,更别说她一个小小的良娣。

“知道我为何要召见你吗?”王皇后冷冷地问道。

俪妍战战兢兢地回答:“回禀母后,儿媳每日都来请安,不敢有丝毫怠慢。”

“这表面功夫你倒是很有一套。”王皇后咬牙切齿地说道,“否则太子也不会被你迷得神魂颠倒。”

俪妍俯身颔首道:“回禀母后,儿媳万万不敢迷惑太子殿下。”

“不敢?”王皇后踱步到俪妍身后,嗤笑道,“我看你在东宫已是无法无天,还有什么不敢的?”

“娘娘恕罪。”俪妍心神不安,昔日眸光中的厉色顿时消失无踪。

“我倒是很想赦免了你的罪,可我是皇后,整个后宫都在看着我如何去做。”王皇后像煞有介事地骂道,“若是纵容你胡作非为,又如何安定人心?这宫规可不单单只是说给奴才们听,就连你们这些妃嫔也都必须给我牢记于心。”

“儿媳知错了,儿媳不会再犯,还望母后息怒。”

“处罚宫女有很多办法,可你却偏要弄得鸡飞狗跳。”王皇后不耐烦地斥责,“若是我效仿你,是不是也要毁掉你一根手指?”

“娘娘饶命。”俪妍扑通跪下了。

见俪妍吓得花容失色,王皇后的眼底掠过一丝狞笑,很快她又面无表情地说道:“我想了想,倒也不至于重罚你,你回去后好好地抄写经书吧,过几天我再考察你是否真心悔改,否则,决不饶恕。”

俪妍一惊,没想到皇后之前那么生气,可最后却处罚得如此之轻,于是她应付几句,客套地谢了皇后的恩典,便离开了。

王皇后身边的宫女咏絮支开了永坤宫其他宫女,王皇后拉开了嘴角的笑意,轻蔑地低啐:“这个俪妍真是个祸害。”

“要不是俪良娣,东宫岂会这么热闹?”咏絮不屑地说,“还是皇后娘娘英明,用这个办法搅乱东宫。”

王皇后敛了笑意,心事重重地问:“可有查出那小宫女的身份?”

“娘娘放心,奴婢早就查了个一清二楚。”咏絮一五一十地说,“此宫女名唤唐子衿,原本是长公主送进东宫的采女,可后来被太子殿下贬去了宫女苑,没想到几经周折还是留在了太子的永信宫,可见这小宫女也不是个省油的灯。”

“很好。”王皇后眯着双眸,切齿地冷笑,“一般的角色还不能跟俪妍斗个高下,来了这么一个不省心的女子,倒是让我们省心了不少。”

王皇后召见俪妍本意不在处罚和震慑,她就是想让东宫的女子不安生,只有她们不规矩了,太子的日子才会不安宁,到时候胡烨连自己宫里的事情都摆平不了,又如何去顾及国事?

这几日唐子衿在永信宫算是过得平静,也没有什么重活要做,每日她都乐得其所。然而这一天,王皇后却突然召见了她。

“奴婢叩见皇后娘娘。”唐子衿做梦也没想到能这么快就被皇后召见,以一个女子的直觉,她断定此次召见是好事,是她唐子衿峰回路转的机会。

王皇后一本正经地看着跪在地上的唐子衿,说道:“抬起头来让我瞧瞧。”

“诺。”唐子衿虽害怕,但也不能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失足,她还不知道王皇后的用意,一切还需静观其变,再作打算。

王皇后见到唐子衿出水芙蓉般的姿色便眉角笑开,和颜悦色地道:“起来说话吧。”

“多谢皇后娘娘。”唐子衿站定后,依然紧绷着身子。

“你伺候太子多久了?”

“回禀娘娘,在中安宫的时候,奴婢就奉了太子妃之命伺候太子殿下,不过奴婢后来去了昭阳殿。”

“现如今又被太子带回了永信宫。”王皇后抿嘴笑道,“你倒是住了不少地方,就是没有自己的地方。”

“奴婢只是宫女,自然是跟随主子。”

“那你可知道你的主子是谁?”

唐子衿瞅了一眼王皇后,冷静道:“奴婢的主子是太子殿下。”

“很好,说得很好。”王皇后走过去握住唐子衿的手,意味深长地说,“我就喜欢像你这么聪慧的女子,有你在太子身边,定是能伺候好太子殿下。”

“奴婢能有幸伺候殿下,自然是要全心全意。”

“我能看出来你是喜欢的,且喜欢得紧。”王皇后咯咯直笑,“今日我就做主了,册封你为孺子,赐怡馨苑。”

唐子衿屈膝跪拜,抑制住内心的激动:“奴婢叩谢皇后娘娘。”

楚月得知唐子衿要见自己,便马不停蹄地赶去后花园的凉亭,她在亭外见到唐子衿心事重重地眺望远方,忽然之间,楚月觉得在凉亭之中的唐子衿再也找不到那股柔弱之气,她身上散发出来的与之前完全不同,那是一种对现在的肯定和对未来的决心。

楚月踏进凉亭,察觉到动静的唐子衿转身看她。楚月愣了一会儿后,恭恭敬敬行礼道:“奴婢见过唐姬。”

唐子衿奔过去拉住楚月的手,微蹙眉,笑着埋怨道:“你这样做岂不是折煞我了?”

“唐姬说得言重了,奴婢请安,怎会折煞了主子。”楚月莞尔笑道。

“知道有旁人在,你一定会有尊卑之分,刻意疏远于我,现在我有意支开其他人,可你还是……”唐子衿微皱着眉头,无奈地道,“难道你非要弄得我心里不安吗?”

“奴婢只是按照宫规行礼,却被唐姬说得好像犯了不可饶恕的错误。”楚月笑了笑,安抚道,“奴婢知道这一切来得太快,你还不太适应,可事实如此,容不得半点儿马虎。”

“在没有外人的时候,你我还是以姐妹相称,并且不必行礼。”唐子衿认真地说道,“否则今后我再也不见你了。”

楚月一怔,为难地说:“唐姬,你这是何苦呢?”

“你可不知道,虽然我现在已被皇后册封,可心里总觉得有块石头压着,沉甸甸的。”

“你有心事?”楚月思虑地问。

唐子衿吁了一口气,说道:“我被安置在了怡馨苑,应该是感到满足的,可当我一个人坐在寝殿时,我就突然感觉没有了着落,那种空荡荡的感觉反而让我害怕。”

楚月小心地问:“殿下可有去看你?”

“倒是有,但来去都匆匆。”唐子衿抿着嘴,忧虑地说,“我害怕自己是第二个太子妃。”

“唐姬,你不要多想了,现在才刚刚开始,也许你还不太适应这种感觉,等时间久了,一切都会好起来。”

唐子衿咧开嘴,自嘲地笑道:“或许是我杞人忧天了,当初什么都不是的时候就想着证明自己,现在一切都有了,反而想要得更多,你说,我是不是很贪心?”

楚月迟疑片刻,幽幽地道:“谁人不想自己所爱的人只有自己一个,只不过你所爱的人却不是普通人,寻得一个良人相守白头,那只是在寻常人家才有的,而如今,你要看清楚事实,断不可被贪念吞噬,没了章法。”

唐子衿道:“许是你没有爱过一个人,不知道这心底的贪念有多可怕,终有一天,你会理解我的。”

胡烨和胡辰在东宫的滟绻堂闲聊,守在外头的宫人都不敢轻易去打扰,要不是有重要人物回来,想必晏南也不会贸然去惊扰太子殿下。

晏南步入正殿,恭敬地说道:“禀殿下,周公子和左都侯回宫了。”

胡烨与胡辰听到后,便朝着殿外走去,只见两人三步并作两步地来到殿外,殿外站着两人,其中一个身材魁梧,他便是左都侯蒙杞,而站在他身边的男子样貌俊秀,嘴角含笑,风度翩翩。这男子是与胡烨和胡辰志趣相投的朋友,他本是被胡烨纳为宫廷画室的画师,可因性情狂野,喜好自由,得到了胡烨的特许,不用被困在皇宫。

“进宫之前,我特意去探望了郭老,没想到他居然去云游四海,早已不在花圃了。”周蒙惋惜地叹道。

“郭老向来如此,没有人知道他的行踪,不过你找郭老可有急事?”胡辰好奇地问。

“倒也不是什么急事,这次去边塞买了一些郭老需要的东西,不过我把它们都放在花圃的竹屋了。”周蒙摇了摇头,说道,“匈奴人的骚扰让边关的百姓一直不得安宁,回来的路上蒙杞拔刀相助救了几个百姓,才会耽误了回来的时间。”

蒙杞身材矫健,乃是侠义之人,平日与胡烨他们都以兄弟相称,但因官居左都侯,所以又将太子胡烨视为自己的主人,其忠诚之心天地可鉴。

胡烨抿着嘴,心事重重地道:“不久后,父皇又要安排公主嫁去匈奴,说是联姻,实则就是在他们面前委曲求全。”

“殿下不必自责,现如今我们更应该休养生息,等到时机成熟才能一雪前耻。”胡辰劝道。

周蒙也点了点头:“我不过是抱怨几句,殿下不用放在心上。”

“边关百姓也是我朝子民,都城歌舞升平,他们却风餐露宿,不能过上安宁的日子。”胡烨紧握双拳。

胡柔去探望了病重的太子妃,出来后觉得晦气,便想多在宫里转转,于是朝着永信宫走去。正百无聊赖之际,迎面而来的周蒙进入了胡柔的视野。

“他?”胡柔双眼一亮,追上几步,她对周蒙并不陌生,这玉面俊朗的男子是弟弟的画师,是那个让她垂涎三尺的漂亮男子。

“周公子,你可回来了。”胡柔气喘吁吁,又不得不保持优雅地一笑。

周蒙被挡住路,先是一怔,而后恭敬地说道:“原来是长公主,周蒙有失远迎。”

胡柔想接近周蒙,怎奈周蒙自始至终都是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她不好贸然靠近,心里却急得痒痛难耐。

“长公主若是没什么其他事情,在下就告辞了。”

“等一下。”胡柔计上心来,娇媚地笑道,“上次我看了你为母后画的那幅画像,真是好看,你若是得空,来我府上也为我画一幅可好?”

周蒙心中一颤,忙说道:“长公主天姿国色,怕是在下的笔墨会辱了公主的美貌。”

“你为母仪天下的皇后娘娘都能作画,又岂会辱了我的美貌?”胡柔噘着嘴,“莫不是你周蒙看不起我这个长公主?”

“在下不敢。”

“那就一言为定,你定要为我作画。”胡柔怪笑一声,凑上前暧昧地说,“我在公主府等你。”

逃离了胡柔的魔爪,周蒙显得心有余悸。他虽是男儿,却也看得出胡柔的用意,这个风流公主的劣迹已是路人皆知,但万万没想到的是,她居然将双手伸向了自己,只要一想便觉得后怕不已。

周蒙因为苦恼胡柔邀他进公主府作画一事,不知不觉中就走进了花园,听到不远处有两个宫女在对话——

“乌云越来越密,看来会有一场大雨。”

“既然要下大雨,你何必再跑出去?”

“兰草经不住暴雨的摧残,我不能不管。”

“楚月,你当心一些——”

周蒙被她们的对话所吸引,便悄悄地靠近她们。

外面起初是豆大的雨点,转眼之间便已是大雨倾盆。周蒙躲入走廊中,循着声音过去时,见宫女正陆陆续续地转移园中花盆,可是楚月却深入园中,在大雨中一边抱着花盆,一边用手和身体护着花蕊,然而她身子单薄,根本就抵挡不住狂风暴雨的侵袭。就在慌张之中,她突然脚下一滑,向前扑去,冷不丁地就抛出了手中保护的花盆。

众人纷纷退后,害怕被花盆砸到,却没有人想到去上前扶住就要摔倒的楚月。千钧一发之际,倏然蹿出一道人影,冒着风雨接住了楚月。由于事出突然,那人向后仰倒在地,估计磕到了后脑勺,但此刻他还是下意识地抓住了楚月,并让楚月趴在自己身上,以免她受伤。

中安宫殿外,楚月愧疚难当,跪在地上也是丝毫不敢松懈,每每薄蓉绮问起缘由,楚月只说都是她的错,其他的也不道明,真是急煞了薄蓉绮。

得知周蒙是因他人受伤,不明就里的蒙杞还以为是有人故意为之,便先一步拔剑冲出,对着跪在地上的楚月冷喝:“是你害得周先生险些丧命?”

“蒙杞,你这是做甚?”薄蓉绮吃惊喝道,“还不快快收起你的剑,刀剑无眼,可不能伤了无辜之人。”

“是她害了周先生。”

“现如今还不知道周公子如何,你就别添乱了。”胡柔忧心忡忡地责怪。

蒙杞无奈之下只得退后两步,与此同时,太医和胡烨一同从屋内走出来,胡烨见蒙杞满脸的郁闷之气,便安抚说道:“周蒙已无大碍,大家不必担心。”

“殿下,妾身以为还是让周公子暂时留在中安宫养伤吧,意外是出在中安宫,理应由中安宫照顾才是。何况,现下周公子昏迷不醒,要是贸然移动,恐会影响苏醒的时间。”薄蓉绮诚恳地说道。

“就按照太子妃的意思办吧。”胡烨俊眉拧成一团,思索地嘀咕道,“好端端的一个人,怎么才一转眼工夫就出现了这么严重的意外?”

听到胡烨的疑虑,跪在地上的楚月自责难抑,她恨不得立刻闯进去一探究竟,恨不得能在周蒙身边照顾几日,好缓解她的愧疚之情。

正当楚月内心煎熬时,思来想去都无法想通的胡烨总算注意到了跪在地上有些奇怪的宫女。薄蓉绮见胡烨的目光聚集在楚月身上,她心里忽然一紧,犹豫地问道:“殿下,既然是意外,那事情还有必要继续调查下去吗?”

“她是谁?”胡烨不顾薄蓉绮的询问,对楚月产生了兴趣。

由于楚月内疚自责,所以她不敢昂首挺胸,只能将头埋得更深。

胡烨移步走去,薄蓉绮走过来,心虚地说道:“她叫楚月,听说周蒙是为救她才受了伤。”

“楚月?”胡烨觉得这名字似曾相识,似是在某个地方听到过这个名字,只不过他一时半会儿也想不起来。

楚月深吸一口气,稳了稳适才焦躁的情绪,恭敬地说道:“奴婢楚月叩见太子殿下。”

那音波传入胡烨的耳膜中,就像输入了一道电流,从脚底经过心脏直冲向最为清醒的大脑,继而脑中再一次回荡着楚月的语气和音频,将这句话分解后,便与之前存在脑中的记忆重叠起来。

“你……”胡烨弓着腰,微颤薄唇,惊愕地低喃,“你再说一遍。”

楚月虽然不大明白,却也不敢违背,只得再重复请安:“奴婢叩见太子殿下,请殿下降罪。”

楚月再次说完后,胡烨的举动更加令人捉摸不透,他突然抓住楚月的手臂,疼得楚月倒吸一口冷气。挣扎时,楚月仰起头迎上胡烨炙热的目光,好似彼此的眼神中都暗藏着一股魔力,将对方定格在原地,连空气都凝固了,更让楚月忘了害怕与担忧。

这叫什么?正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如今她就在眼前,真真切切地出现了,她是那么的真实。

多少次在深夜里,胡烨会猜想她是谁。可如今她出现了,告诉他,她是谁,叫什么的时候,为何心里反而有些空荡荡的?为何他没有找到她之后的喜悦?为何她措手不及地到来,竟让他有些不适应。

纵使胡烨心底翻江倒海,但他身边的女子却一点也不明白。楚月暗忖太子殿下奇怪的反应,好像他认识自己,可他是太子,又岂会认识自己?

中安宫偏殿飘出一股药香,床上的男子猛然一惊,突然睁开双眼,首先掠入眼中的是屋顶的雕刻图画。男子下意识地扭头望去,观察四周的情况,然后他就看到一个女子的背影,她正认真地把药壶里面的药倒出来。

“你是……”床上的男子试图坐起来,可他头部却很胀痛,这影响了他的使力,只觉四肢发软,根本就动弹不了。

“别动。”女子听到动静,转头看了看男子,抿嘴提醒,“周公子,你的身子现在还很虚弱,还是躺着吧。”

说话间,女子已然走到床边扶着周蒙靠着床头坐起。周蒙盯着女子端详片刻,想不起来她是自己认识的女子,然而让他更不明白的是,为何自己会躺在床上。

在他凝神思索的时候,楚月端着药汤走近,并且细心地吹了两口,说道:“周公子,太医说你今天就会醒来,所以太医准备了一些药,我喂你喝下去吧。”

周蒙一直不吭声,直愣愣地盯着楚月。楚月并未觉得尴尬,反而十分小心地将汤匙移到他的嘴边。周蒙抿了一口,忽然捂着嘴咳嗽起来。

“怎么了?”楚月紧张地拿起罗帕递上去。

周蒙飞红了脸,接下楚月的罗帕,一边擦拭嘴角的残渣一边说道:“让姑娘见笑了。”

楚月一本正经地说道:“要不是周公子相救,今日躺在床上的就是奴婢了,奴婢怎会取笑公子。”

周蒙瞅了一眼楚月,恍然问道:“你说我救了你?”

“难道公子不记得昏迷之前的事情了吗?”

周蒙揉了揉太阳穴,尴尬地笑道:“我好像是救下了一个小宫女,不过没来得及看清楚是谁。”

楚月蹙眉说道:“你我素不相识,可在奴婢遇到危险之时,周公子挺身而出,这令奴婢感激涕零。”

周蒙憨笑两声,听了楚月的赞许,立马也不觉得脑袋胀痛了。

“周公子,这药还是要喝的,太医说了,你伤了后脑勺,就怕落下病根。”楚月又端起药汤。周蒙一怔,马上伸手接过药汤碗,干笑说道:“不瞒姑娘,我周蒙从未被人这样服侍过,实在不太适应,我看还是让我自己来吧。”

楚月掩嘴笑道:“周公子若可以,自然由你自己来喝药最好不过。”

“多谢姑娘了。”周蒙屏住呼吸将药汤一口气喝尽。

“我说周蒙,你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楚月接过药碗,而这时来探望周蒙的胡辰正踏入房内,他看到楚月对周蒙百般温柔,真是羡慕得心疼,故而揶揄道。但好在周蒙受了伤,又在中安宫的偏殿休养,所以胡辰才能名正言顺地来中安宫偷看楚月。

楚月对胡辰并不陌生,可事后才知那天叱呵之人居然是皇子公子辰,她不明公子辰的直接,今日再见也觉得尴尬至极。

胡辰从宫人们的口中打听到周蒙受伤的经过,又得知了楚月的下落,所以他便马不停蹄地赶来中安宫,以探望周蒙为由,实则是想要接近楚月。

“公子辰,你怎么来了?”周蒙虚弱一笑,胡辰目送楚月离开后,走到周蒙身边拿起了楚月遗留在这里的罗帕,这一动作令周蒙蹙眉,抢过来说道:“这是人家姑娘的。”

“我当然知道。”胡辰又毫不客气地抢过去。

“可这是人家姑娘给我擦嘴用的。”周蒙愤愤不平地说。

胡辰凑近罗帕,嗅到一股淡淡的花香,沁人心脾,像极了它的主人,那么的令人爱不释手。就在陶醉之际,忽觉味道不对劲,他打开来看,却见呕物,吓得赶紧扔了罗帕,这一举动让头昏脑涨的周蒙狂笑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