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又一年又三年(7)
“没有。”
“什么意思?”
“咱们轮流做饭,早饭我做的,晚饭你来。”
难怪他今早会那么好心,原来在这儿等着她呢!不过她今天心情好,不跟他计较。
晚上宁时修进门时,许冬言正在厨房择菜洗菜。他本以为许冬言会找借口推辞耍赖,没想到她那么爽快地就答应了。
他站在厨房门外看了一会儿,她穿着纯色的居家服,脖子上挂着印着橘色碎花的围裙,马尾辫低低地扎在脑后,看上去很是温柔恬静的模样。
假象。他告诉自己,眼睛看到的未必就是真的。
许冬言这才注意到他回来了,看到他时眉头就皱了起来:“快来帮忙啊。”
宁时修漫不经心地往楼上去:“我累了,得先洗个澡。”
许冬言撇了撇嘴,这人还真是,浑身上下没有一处讨人喜欢的地方。
过了好一会儿,宁时修才终于洗好澡下了楼。
许冬言正想讽刺他两句,回头却看到他只穿了件黑色的短袖T恤,结实的胸膛和手臂在薄薄的衣料下几近完美地展现着。
虽然已经供了暖,家里也温暖干燥,但他穿得的确少了点吧?火力真是旺啊……
许冬言突然觉得自己之前觉得他浑身上下一无是处的想法有点片面,至少他这身材还是不错的。
努力了几次,她才不动声色地移开了目光。
宁时修似乎没有注意到她的异样,凑过去看她手下的洗菜盆:“打算做什么?”
沐浴液的薄荷味扑面而来。许冬言低头洗菜,没有说话。
宁时修从灶台的塑料袋里拿出一个西红柿,在正流着水的水龙头下冲洗着。
许冬言没有阻止他,他冲了多久,她就看了多久。看他结实有力的小臂,白皙得几近透明的皮肤,一根青色的血管像山谷间的河流一样在下面漫延开来。
洗好了西红柿,他就着池边轻轻甩了甩水,拿起来咬了一口。西红柿还算新鲜,汁水丰满。他不自然地吸吮了一下才拿开,边嚼边看着她,微微吞咽着,喉结滚动。
“干吗这么看着我?吃你个西红柿,至于嘛!”
许冬言只觉得鼻腔一热,抬眼再看时,宁时修的表情已渐渐地由不屑变成了惊讶。有温热的液体顺着鼻腔流了出来,许冬言伸手抹了抹,却看到手上和地板上大滴大滴的鲜红。她连忙仰起头,宁时修也有点着急了,扶着她到水池边洗脸:“这是什么情况?”
许冬言觉得有点丢脸,好在她够机智,撒谎说:“今天好……好……好……几次了。”
宁时修一听:“这不行,得去医院。”
许冬言用冰水拍着自己的脑门:“不用了,没什么大事。”
“不行,就算没什么大事这样下去也会贫血。”
结果晚饭也没吃成,宁时修在她鼻子里塞了两团卫生纸,送她去了医院,急急忙忙挂了个急诊。医生一看,还真没什么大事。
“最近一定没休息好吧?”医生问。
许冬言点了点头。宁时修看了她一眼,等医生继续说。
“本来就休息不好,再加上房间里太干燥,所以会流鼻血。不过没关系,回去注意休息。”
宁时修又问:“可是她说今天一天就好几次了。”
医生正在写字的手突然顿住了,抬头问许冬言:“好几次了?有几次?”
许冬言面不改色:“早……早……早上一次,晚……晚……晚上一次。”
医生似乎松了口气,又简单给许冬言检查了一下,确定没什么问题:“那没事。回去多喝水,注意休息。”
回去的路上,宁时修说:“‘没休息好’,是被你那工作闹的?”
许冬言沉默地看着窗外。
宁时修笑了一下:“不是说了吗,只是暂时的。”
她看着车窗玻璃上他的侧脸问:“你为什么这么笃定?”
宁时修沉默了片刻说:“有陆江庭在,你肯定会顺利过关的。”
许冬言轻轻叹了口气,看来真像小陶说的那样,陆江庭为了她去客户那里讨人情了。
过了一会儿,宁时修问:“他……知道你对他的感情吗?”
许冬言依旧没精打采地看着窗外:“知道吧。”
“那你有没有问过,他为什么不能接受你?”
“他说没有缘分。”
宁时修冷笑了一声:“你太不了解男人了。”
许冬言回过头来不解地看他。
宁时修嘴角微微勾起,像是在笑:“从男人的角度来说,他不能接受你,表面上看可能是这样那样的原因,但本质上的原因就是不爱,或者不够爱。也就是说,他不是不能爱,而是根本不爱你。”
这是许冬言心底最最隐秘也最不愿意被人发现的事实,没想到宁时修却这样轻易地甚至有些轻蔑地将这个事实从她的心底挖了出来。
许冬言沉声道:“停车!”宁时修不予理会。
她伸手去拉车门,却听咔嗒一声,车门被锁了。她又去按开锁键,手却被他抓住:“开车呢,别作!”
两人僵持着,许冬言的视线渐渐模糊了。
宁时修从后视镜里看了眼她的表情,松开她的手,反手去摸她的脸。
干燥温热的大手莫名其妙地在她脸上胡乱地抹了一下,她连忙躲开,用责怪的语气道:“你干什么?”
“给你擦眼泪啊!”宁时修话音里竟隐约带着笑意。
“我哪儿来的眼泪?”
“也是,鳄鱼哪儿来的眼泪!”
周一,天终于放晴了。头一天夜里下了好大的一场雪,到处都是白色。许冬言在这天接到了公司人事部门打来的电话,要她立刻复职。当天下午,她回到公司报到。
同事们还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跟她打着招呼,小陶见到她喜出望外:“你可算回来了!”
许冬言笑:“这么惦记我?”
“那当然了!”
“我不在才知道我的好吧?”
小陶认真地点点头:“你在的时候还真没觉出你多管用,你一走,立刻就成了我肩膀上的三座大山之一……”
许冬言佯怒地瞪小陶。
“不过你这次回来得正好,从今儿个起,这家设计院的项目报道你来跟。”小陶朝着冬言挤眉弄眼地低声说,“这就是我们差点丢掉的那块大蛋糕。”
许冬言接过来看了一眼——长宁集团设计研究院。
小陶给的项目资料很多,许冬言从下午一直看到晚上还没有看完。她伸了个懒腰,去倒了杯咖啡,本想着回去继续“挑灯夜读”,却不想竟遇到了一整天都没有出现过的陆江庭。
陆江庭刚从一个广告商那儿回来,从办公室里拿了几份文件正打算离开,一出门就遇到了端着咖啡的许冬言。他其实早就知道她今天会回来上班,所以看到她时也不觉得惊讶。
他看了一眼她手上的咖啡说:“少喝点,对胃不好。”
许冬言看了他一眼,仿佛没听到他的话,却也没有要离开的意思。陆江庭预感到她有话要说,就配合地等着她开口。
她垂着眼,看着手中的咖啡沉默了数秒,方又抬起头来看着他:“是……是……是……你吗?”
陆江庭愣了愣:“什么?”
“我能再回来上班,是……你的缘故吗?”
陆江庭看着她沉默了数秒,再开口时声音平缓,听不出半点波澜:“不是,是你运气好。”
其实早在开口的那一刻,她就已经猜到,就算真是为她做了什么,他也一定不会承认。果然……
她点了点头,哦了一声。
陆江庭轻轻叹了口气:“吃晚饭了吗?”
“还没。”
“减肥?你已经够瘦了。”
许冬言无奈地笑了:“一……点都不饿。”
陆江庭抬手看了下时间,拿过她手中的咖啡杯随手放在一旁的桌子上:“走吧,一起吃点东西去。”
许冬言诧异:“你没吃吗?”
陆江庭已经走向电梯,回头再看她时,神情中竟然有些许的疲惫:“光顾着喝酒了。”
这个时间,只有楼下24小时的快餐店还开着门。两人随便点了点东西靠窗坐下,没过一会儿,餐厅里除了他们之外的那桌人也结账离开了。
许冬言突然觉得有些局促。她无所适从地瞥向窗外,却在光可鉴人的窗玻璃上看到陆江庭清俊的侧脸。她知道不应该,但是视线却不由自主地停在了那影子上,久久不能移开。
像是感受到了她的注视,他抬起眼,正好对上窗影中她的目光。这一次,他连客气疏离的笑容都没有给她,只是漠然地移开了目光。
许冬言忽然残忍地意识到,或许,她对他的喜欢已经变成了困扰他的东西,比起那些流言蜚语,她才是他最躲避不及的伤害,放下这段感情或许才是最好的选择。然而,她不甘心。即便是要她死心那样的话,她也要从他的口中听到。
她轻轻把转着手里的茶杯,缓缓说:“我……从来不知道你有女朋友。”
陆江庭看着她:“我知道。”
这句话过后,两人不约而同地沉默了片刻。
陆江庭继续说:“起初我并没意识到你知道或者不知道这件事会有什么影响。可是当意识到的时候,我又开始犹豫,不确定怎么说比较好。所以……都是我的错。”
许冬言看着他说完,良久,失望地垂下眼,轻轻晃动着手中的茶杯。
陆江庭看着她这个细微的小动作,知道她心情低落时就会这样,叹了口气说:“现在,你还想知道什么,我都可以告诉你。”
许冬言抬起眼:“真的……都可以?”
对上她的视线,陆江庭的心跳毫无预兆地漏掉了一拍。他点了点头说:“当然。”
他原本以为,她会问自己对她是否动过感情这一类的话,却不想她只是问:“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陆江庭微微诧异后笑了。他思索了片刻,回答说:“在美国读书时认识的。当时我们几个中国学生合租了学校附近的一整套房子,她就是其中一个。”
“你……你……你对她是一见钟情?”
陆江庭摇摇头:“她虽然也很漂亮,但并不是会让我一见钟情的类型。”
“那……那……那你喜欢什么类型?”许冬言几乎想都没想就脱口而出。
陆江庭不再回答,而是抬眼深深看了她一眼。
许冬言悻悻地嘟囔了一句:“你……你说都可以问。”
陆江庭端起茶杯喝了口茶。
许冬言又问:“那……你们是怎么在一起的?”
陆江庭又想了想说:“在我们同租一年多的时候,我生了一场病,被送去医院才知道是胃溃疡。胃不好,吃饭就要多注意,可是那时候我也不会自己做饭,还好她那学期课不多,就主动说来照顾我,后来我的一日三餐就都由她负责。”
“就……就这样,你……们就在一起了?”
陆江庭似乎笑了一下:“真正喜欢上她是某一次我熬了通宵赶论文后的第二天中午。我一觉醒来,一出房门就看到她在厨房里煮汤。那天天气很好,阳光从厨房窄小的窗子投下来,正好落在她身上。那画面我至今还记得,非常温暖。当时就有一个念头蹿上来:如果有这么一个能相濡以沫的人也不错。”
听到这儿,许冬言心里酸酸的:“那这几年怎……怎……怎么没想着结束异地生活?”
“大概是因为我们都有各自的坚持吧,谁都不想为谁妥协。”
许冬言突然有些不解:既然是相爱的人,为什么不能为对方妥协呢?她又问:“不会没……有安全感吗?”
陆江庭摇了摇头。
“你……确定这是爱吗?”
陆江庭笑了:“有些人就像是你生命中的空气,虽然有时候你会忽略她的存在,但你也很清楚地知道,你之所以感受不到痛苦,也是因为有她在。如果有一天她真的消失了,你大概就会尝到什么叫作‘痛不欲生’。”
许冬言摩挲着酒杯壁的手指突然僵住了。她想要的答案,就在刚才,已经被他亲口说了出来。
就算再不甘心,她也知道,自今日起,她对他的这段感情,算是被彻底放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