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禁笼中的少女(5)
米莉安透过书的边缘窥望。
“你是……想送我回学校吗?”她发出那种病态的令人讨厌的笑声,“我的青春期可能是太长了点。”
“什么?哦,不。这是一份工作。”
米莉安迅速卷起邮件,猛地拍打了一下他的膝盖,“关于给我找工作的事情,我是怎么跟你说的?你就像对待醋和小苏打、钠和水一样把我随意扔到一个朝九晚五的地方,就像让眼镜蛇和猫鼬共同居住在一个小型公寓里,给它们录像,然后放到MTV上面一样。”
“这不是那种工作。”
她用手做出一个色情的动作。然后,鼓着腮帮子模拟表演口交,“难道……是这样的工作?”她淫荡地舔着那看不见的阴茎。
“我不是在帮你拉皮条。这是一个……”他似乎无法找到合适的字眼来描述,“有关心灵的工作。”为了试图澄清,他轻轻拍了拍自己的头。
“有关心灵的工作。”
“是啊。是的。”
“我甚至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我可以在家办公?”
路易斯过了一会儿进行了解释说明。他不时地做慈善工作,为需要的人送货。在这种情况下,他给一些位于东北地区的学校捐赠了许多学习用品。比如寄宿制学校,特许学校,私立院校,小学院。也包括这一个学校,考尔德科特学校,一个女子学校。
“我认识那儿的一个老师。”他说道,“凯瑟琳·凯蒂,她是一个友善的女人,教英语。她没有任何家人,一个也没有了。茕茕孑立,形影相吊。她十分确信她即将死去。”
就在此时。死亡的恶臭朝米莉安的鼻子席卷而来。乌鸦的翅膀窸窣作响,秃鹫在把头埋进伤口之前发出咝咝的声音。
“我们都会死去。”米莉安说道。
“这是多么绝望的事情。”
“生物学上来说这是很正常的,老兄。我们的生命到最后总有消失殆尽的一天。那首诗怎么说来着?什么什么,中心不在?”
他面无表情地盯着她。他不是一个诗歌爱好者。
“她觉得她即将死去,她认为自己生病了。而且她全家人都死于某种疾病,大多数都是癌症。一个侄女死于脑膜炎,一个哥哥死于DVT。”
“DVD?一定是一部低劣的电影。”
“D-V-T。深静脉血栓。”
“哦,哦。这听起来像一个很厉害的乐队名字。”
他的鼻孔微张。用他那宽大的手指摆弄着自己的眼罩。每当他被她的废话弄得无语时,他都会不由自主地做这个动作。
“重点在于,她说她想咨询一个通灵人士。她问我有没有遇到过这样的人。”
“所以你把我的事情告诉她了。”
“是的。”
“你有没有想过,也许我想要保密?”
“你搞得人尽皆知。”
“没有人尽皆知。”
“你告诉了那个邮递员。”
这是真的。她告诉了那个邮递员,他说他的皮肤有点问题,她告诉他应该去检查。他脖子上有一块形似得克萨斯州的黑斑。当然,他不会接受检查。但是有些时候,她会从对着潮汐的大声发泄之中找寻快感。
她把考尔德科特的书扔在了仪表盘上,从杯托里取出她的咖啡。掌心洋溢着温暖的触感,安逸舒适,“我以为你不想让我做这件……事了。”
“我从未那样说过。”
“你给我买了手套,还非要让我戴上。”
他再一次摆弄眼罩,“我只是觉得在你做那份工作的时候,这会给你带来麻烦。”
“至少在床上时你可以让我脱掉手套。”
他脸颊泛红。经过了这么长时间的相处,他现在依旧会脸红。
她决定像一只长耳大野兔一样快速蹦蹦跳跳前进,让这些废话快进。“所以,这个老师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忧郁症患者。她觉得自己快死了。你向她提到我,告诉她我那恼人的天赋。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三个月前。大约是那个时候。”
“你觉得她现在还有兴趣吗?”
他点点头,“我已经给她打过电话了。”
“你这只狡猾的狐狸。”
“所以,你怎么想?”
她的双手感到一阵刺痛。她感觉她的指尖如同大黄蜂的翅膀对着玻璃窗不停拍打一样。她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全身上下都想要这样做——就像她有这种渴望一样,这种渴望深深地缠绕在她所有的身体部位,从她的牙齿和舌头一路下滑至她双腿之间的青翠山谷。她可以听到她脑海中那湿润腐臭的空谷传来一阵歌声:海妖又一次歌唱着死亡与那遥远的高速公路,鸟在黑暗之处振翼跳跃,金币充斥着油腻的血液。身体想要,心灵追寻。
她已面露饥饿之色。她的面色如同天线般发出渴望的信号,她自己已处于失去耐心的边缘。路易斯揣摩着她的心思。
“我想你的回答是肯定的,对吧?”他说。
“我可什么都没说。”
“和我想的一样。”他的声音是悲伤的,她不知道为什么,但她内心中的答案是她要去。
9 没时间恋爱
那天晚上,他们挤在一家汽车旅馆睡觉。就是那个顺着瓦瓦路一直走下来的叫“砂糖”的汽车旅馆。帮他们登记的家伙看起来像一个真正骨子里坏透了的浑蛋,但其实他连猪狗都不如。眼睛太大,脸太小,指甲很脆弱,如同一个个破碎的贝壳。
房间也没什么可说的。它仍旧是沙滩主题——木板墙上挂着船长的轮胎,卫生间镶筑着梦幻粉与海沫绿,两张互相依偎着靠在一起的单人床上方悬挂着一幅劣等的亚克力画[10],画的主体是一座灯塔。
房间里散发出一股霉菌和咸水恶臭味。
没关系。米莉安是清醒的、活着的、生龙活虎的。这不只是咖啡因的缘故,也不是尼古丁的作用。她的手像握着除草器一样瑟瑟发抖。
她生病了。她知道这是病了的样子。那个遥远徘徊的死亡承诺让她感觉自己比过去的一年更有活力。
她只能接受这样的事实,无能为力,只能顺其自然。
路易斯坐在一张床上,去摸索用来操作脆弱松木质梳妆台上的那个四四方方小电视的遥控器。但她并没有给他找到它的机会。
她蹿到他的背部,咬他的耳朵,发出猴子般的叫声。让她的手在他的胸口慢慢往下移,她希望找到的是乳头,而不是一个按钮,然后扭了它一下。
“我想要抚摸你的每一寸肌肤。”她轻声私语。然后她开始爱抚他的身体。他们如同着火了一般。不过这也有令人沮丧之处:她再也不能知道路易斯如何死去了。她曾经知道——他会在巴尼加特灯塔之上被刺伤双眼,然后死去。但后来她过去改变了命运的进程,因此现在他的死亡仍然是一个饶有兴味的奥秘,就如同她自己的命运一样。
她的另一只手移到他的臀部,然后开始缓缓向他的膝盖移去。他呼吸沉重。
但随即他吞了一口气,用他的双手将她牢牢抓住。不管不顾地将她扯了起来——他至少比她重120磅。他将她扔到床上。弹簧床像骡子般嘶叫。
“不。”他说。仿佛在呵斥一个孩子放下手中的饼干。
她的手再次伸向了他,这一次将一根手指绕在他皮带的一个环上。他抽出她的手,把它放在了她自己的膝盖上。
“我们不要这样。”他说。
“你是认真的吗?”
“是的,非常认真。”
“但是,我们平时就是这样做的呀。”她说,“也许我们不会有情感共鸣,我们不会这么动情地去亲吻,或者搂搂抱抱。但是,我们仍然可以做啊。我们之间有某种引力啊。老兄,这就像两颗行星碰撞在一起。宇宙天体间的相互碰撞。关键词:碰撞。就像,你知道的。性交。或者,也许关键词是拳头?我不知道。我想说的是,我感觉很好。这感觉很好。与你一起置身于回去的道路之上。这就是我们所做的,你和我。”
“不会再这样了。”就是这样。船舶撞击了冰山,沉入海底。
“你生气了。”她说。
“我没有。”
“那么就是失望了,像一个家长一样。”
他什么也没说,坐下来。找到了位于两个歪床之间桌子上的遥控器,在一个闪烁着时间的收音机旁边。
她明白了。她这样对他说:“你要我成为一个不像我的人。你要我做出一个不同的选择,回到那里。我想说,不,你知道吗?我不干这个了。我不想知道人们是怎么死的。正常的人不会做这种倒霉的烂事。不是吗?这就是为什么你不在三个月之前告诉我这件事。即使你知道我回到岛上会深陷痛楚之中,就像一只被困在捕鼠器中的老鼠。因为你知道,即使这样,你给我选择,我也会每次都去选择那条错误的道路,一条你无法忍受的道路,一条会时刻提醒你我不是一个正常人的道路。和你的妻子截然相反。”
路易斯的妻子,已经过世了。在米莉安遇见他之前就已溺水身亡。
提起他的妻子路易斯如触电了一般。她知道这是他的要害,这不是她第一次利用这一点。这是对他最直接有效的方式,如同用肋骨撑开器撬开他的胸膛,让一条响尾蛇啃噬他的心脏。
有时,这会让他疯狂。但这一次,他只是沉默。
他把遥控器扔进了桌子抽屉里,紧靠着它的是一本基甸《圣经》[11]。然后,他进入浴室,关上门——没有砰地关上,而是轻轻扣上。
插曲
梦
她对着浴室的门跳着俄罗斯踢踏舞。水突然从下面渗出——令人恶心的、阴郁的,就像从沼泽怪物的子宫里流出的恶露。她裸露的脚趾感到刺骨的寒冷,同样,它们也散发着异味。污浊的、恶臭的,携带着真菌的异味。
啊,是的,这个,一个梦想,一个幻想,一个什么东西。
门开了,一个女人走了出来。凌乱的头发遮住了紫色瘀青的脸颊,还有杂草混杂在光亮顺滑的发间。她一开口,一口泥水径直飞溅到她那没有血色的裸露胸部。
“你。”米莉安说道。
蛆虫围绕在这个像丧尸一样的女子那受伤的灰色乳头周围,一圈圈地蠕动着。
“我?”她打了一声嗝,更多的泥水从她腐烂的嘴唇飞溅而出。
米莉安把手指捏得噼啪响,“是啊。你。你应该是路易斯的亡妻。我明白了。等等,我现在有什么头绪可以证明你就是他的亡妻呢……我需要先弄清楚太多事了。但是我根本不知道她长什么样啊,所以到目前为止,只有你脸部的这些特征让我联想到是她。”
作为回应,那张脸发生了变化。骨骼和肌肤化作液体然后再回复成新的骨骼和肌肤。从一个死去的白人女人变成一个死去的……拉丁女人?她脸上的肤色变得更暗淡,更加深刻的青筋犹如交织于肌肤之下的毒藤。
然后她再一次转变。变成一个有着深色眼圈的黑人妇女。又变成一个金色小鬈发上沾着海藻的白人妇女。她们全部都是溺水身亡的样子。
后来还有一次变化。
那张脸变成了米莉安自己的样子。
头发被河水染了颜色,黄色眼睛里的毛细血管爆裂绽开。
“可爱。”她说。但很显然它并不可爱,她的心脏与胃之间的空间散发出酸味,变成一个被腐蚀物凝结住的容器。
她的尸体本身看起来很老。皱纹源于水,如同手指在浴缸泡太久之后的样子。同样,那些古老的折痕对于缓解烂在她肠子里的心结毫无作用。
“你在正确的道路上。”“米莉安的尸体”轻声说道,“去往河边的道路。”
“我可以说,”她告诉那死去的自己,“如果要用一种方式让人感到安心,那就是变成溺水身亡的女人尸体出现在他们的梦中。”
“这是一次警告。”
“一次警告。好吧,警告我吧。”
“你不是一个人。”
“还有别人吗?究竟是什么意思?这就是你的警告?”
“米莉安的尸体”露出微笑。烂泥从她的牙齿之间滑落而出。她将嘴张得很大,更大,最大——下颌开裂然后“啪”一声突然折断,然后她的嘴就变成了一条号叫的隧道。米莉安在这条隧道里看到了波涛汹涌的洪流,似河潮般的毒药。一股胃酸般浓烈的酸水猛地冲进她的胸腔,涌入她的嘴里,她感觉到呕吐物、血液、泥浆,随即而来的是像被倒入热咖啡中的糖一般的溶解的梦象。
一阵耳语,然后,梦象分崩离析,“河水正在涨潮,米莉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