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儿子们的事儿

9月3日，萨摩大名岛津忠恒上洛拜见德川家康，顺便给带来了一个人——宇喜多秀家。

这哥们儿自关原会战之后就没了踪影，德川家方面一直都以为哥们儿自己寻摸了个阴暗角落切腹自尽了，谁曾想他居然躲到了萨摩，而岛津家胆子也真是够大，不顾自己的战败国的身份，愣是把这家伙给窝藏了整三年，现如今估计是寻思着这风声都过了，才特地把他带到家康跟前，请求宽大处理，也好让秀家结束这躲躲藏藏的日子，重见天日。

家康顿时有了一种很复杂的感觉，他指着忠恒就说你丫的居然敢私藏逃犯，知罪么？

岛津忠恒说我们没有私藏，只是送来晚了而已。

家康说，对，是够晚的，都晚了三年了，你怎么不再晚一点，干脆等他死了然后送一捧骨灰过来？

“将军大人，正所谓穷鸟入怀，猎夫不杀，宇喜多秀家是当时早已穷途末路，根本就掀不起任何风浪，所以我们萨摩岛津家才怀着一个恻隐之心将其收留的，还望大人您明鉴。”

家康很无语，这还明鉴个屁啊，你都把人窝了三年，眼瞅着风头过了没必要继续窝了，就说自己是发善心，做义举，敢情这世上好事儿都你一人给占了？开什么玩笑。

“石田三成，小西行长，都已经人头落地了，这宇喜多秀家要还让他活着，恐怕说不过去吧？”

“可是秀家已经痛改前非并且剃度出家了，再这么穷追不舍恐怕不太好吧？”岛津忠恒说道，“而且，他好歹也算是太阁大人的养子，看在这个情面上，还望将军大人饶其不死吧。”

拿出死人丰臣秀吉来压活人德川家康，虽说令人不爽，但也不能说完全无效，至少在当天，家康并没有做出立即处死秀家的决断，而是表示再考虑考虑。

还没等考虑出怎么办，加贺那边的前田利长一听说宇喜多秀家被擒获了，赶忙连夜从家里跑到伏见城，一见面就给家康跪下了，说求您法外开恩，饶秀家不死。

前田利长的妹妹豪姬是宇喜多秀家的老婆，而利长的儿子犬千代小朋友又跟秀康的女儿珠姬结了亲，这三家在亲缘上关系还算挺进，所以看在了这个份上，家康总算是网开了一面，说是可以放秀家一条活路。

只不过死罪能逃活罪难免，宇喜多秀家最终的结局是被流放到了八丈岛，一辈子孤苦伶仃度过了余生。

要说这厮还挺能活，家康死的时候他没死，秀忠死的时候他也活着，就连家康他孙子家光蹬腿的时候，这家伙还依然在那破岛上健健康康地观海听涛，一直熬到了明历元年（1655）的冬天，才因病往生极乐，享年83岁。

至今在八丈岛上，还有不少人自称是宇喜多家的后裔。

处理完宇喜多秀家，家康又忍不住追问了岛津忠恒一句，说你们那儿再没别的逃犯了吧？要有的话赶紧趁现在一并交出，别过两年又带个谁谁谁跑我这儿来，到时候别说那人我要杀，就连你们岛津家，老子也不放过了。

岛津忠恒连忙表示说就他秀家一个，其余的再也没有了。

看着一脸真诚的对方，家康叹了一口气，挥挥手示意此事到此结束，毕竟对方是岛津家，只要不翻天，爱干啥就由着他去干啥吧。

在差不多10月底的时候，江户传来了喜讯，说阿江夫人再度有了身孕。

7月生，11月又怀上，这效率实在是高得令人发指。只不过鉴于这位大姐已经连着生了包括丰臣完子在内的五个女儿，所以这一回几乎没有任何人认为她会生下儿子。

即便是一直对老婆满怀期待的德川秀忠本人，也摆出了一副豁达的神情表示道，生男生女一个样。

至于究竟最终生了男还是产了女，我们到生了的时候再说吧。

11月3日，德川家康带着九子五郎八丸，十男长福丸从伏见回到了江户，同时，他又下令次子结城秀康，四子松平忠吉从各自的领地出发，同往江户城。

再加上城里的世子秀忠，六男忠辉，可以说是德川家全体男丁齐聚一堂了。

之所以要这么做，那纯粹是事出有因——在此前的10月15日，家康的五男武田信吉因病去世，年仅21岁。

武田信吉姓武田是由于家康一生敬佩武田信玄，在武田胜赖死后不忍看到武田家就此绝后，所以将第五个儿子送给了信玄的女儿见性院当养子，这个见性院就是当年在本能寺事变中被明智光秀他们当成德川家康而砍死的倒霉蛋穴山梅雪的老婆。

结果是连武田信吉都这么死了，只能说是天要亡他武田家，没辙。

而痛失爱子的家康除了感到无限悲伤之外，也同时产生了深深的忧虑：这一年他已经60了，连20岁的儿子都这么撒手人寰了，这哪天要是轮着自己蹬腿走人，也实属正常，自己死倒是没什么，反正活了一辈子该玩的都玩过该折腾的也都折腾够了，可德川家怎么办？这德川幕府刚刚开创不久，所有的事情都还在起步阶段，一旦自己不在了，就凭秀忠那两把刷子，恐怕根本就不是淀夫人的对手，而且也完全没镇不住天下的诸侯。

为了避免悲剧的发生，自然就得做各种准备工作，其中最主要也是最首要的，便是确保家中的上下一心，这也就是为何家康要把所有的儿子都召集在一起的原因——让秀忠在众兄弟跟前确立至高无上的王者地位。

然而，让所有人都没想到的是，意外发生了。

且说次子结城秀康，他的领地在北之庄，也就是今天的福井县那里，此人南下来到江户，身边带了一支铁炮部队作为护卫。在经过中山道一个叫横川的关卡时，被幕府方面的工作人员要求留下铁炮，因为根据规矩，但凡诸侯前往江户，是一律不允许带铁炮，大炮之类大规模杀伤性武器的。

但结城秀康却执意不肯把铁炮留下，说是一定要带着这玩意儿去见老爹。

幕府官员说你不交枪的话那我就不让你过去。

结城秀康说小的们给我动手。

于是一阵乱枪，那位关卡工作人员倒在了血泊之中，当场就挂了。

强行闯关的秀康在抵达江户之后，反而恶人先告状地在宴会上当着所有德川家其他公子以及重臣的面向家康以及秀忠抱怨说是那位工作人员自己该死，并且还振振有词地表示，自己身为武士，理应钢刀铁炮不离身，怎能说交就交呢？

不仅如此，他还要求弟弟秀忠别放过那几个侥幸活下来的其他关卡人员，要把他们抓起来治罪，罪名就是阻挡秀康老爷，处理方法最好是死刑。

秀忠听了这话当然很为难，于是便把目光转向身边的父亲，但家康却仿佛浑然不知，只是面无表情地喝着酒杯中的清酒。

“请右大将大人惩罚那些不肖之徒吧！”

在家康成为将军的同时，秀忠也从朝廷获得了右大将的官位。

右大将也称近卫大将，官居从三位，秀忠能获此高位，当然是家康运动的结果。而他之所以要这么做，不仅仅是因为右大将这个官本身地位很高，更重要的是，当年镰仓幕府的开幕将军源赖朝，正是先当上了右大将，然后以此为跳板，开创了属于自己的幕府时代。

换言之，这个官位等于说是包含着家康对秀忠的某种期待。

只不过这个期待要变成现实的确还是挺困难的。右大将秀忠面对自己兄长的发难，显得有些手足无措，显然，他知道秀康是在无理搅三分，但若是明着拒绝他并指出他的错误的话，那就有伤兄弟和气了。所以秀忠只能采取装傻打哈哈转移话题的办法：“这种下人能死在兄长的手下那简直是他的荣幸，哈哈哈。”

意思是我已经承认你做得对了，你丫的就别再给我继续胡搅蛮缠下去了，赶紧喝你的酒吃你的菜吧。

但秀康根本就不领情：“是不是荣幸我还真不知道，只不过我身为德川家一门，带着铁炮以防万一有什么错？这种不让带枪带炮的规矩，对其他大名可以用，对自己人，还是不用为好吧？”

秀忠刚想顺着秀康的话说“对，的确是不用为好”，但他在不经意回头一看的时候，发现老爹家康正死死地盯着他，眼神极为犀利，于是连忙说道：“这个么……这个么……”

一边说，一边喝了一口酒，还夹起了一筷子菜，以便拖延时间，想下说辞。

“这件事，还是让我们当家臣的去彻底调查清楚了，再给结城大人回音吧。”

陪坐一旁的大久保忠邻实在是看不下去了，不由得挺身而出，替秀忠挡了一把。

因为这话说得在理，所以秀康也只能表示那你赶紧去查吧，尽快给我回复就是。

宴会总算是这么太平地继续了下去。

这天晚上，家康把秀忠叫去了自己的房间独对。

“秀忠。”

“是，父亲大人。”

看着有些紧张的秀忠，家康连忙摆手示意说你冷静点，其实找你来也没啥太大的事儿，就是跟你说一声，那个福岛正则啊，在秀赖大婚之后，四处串联，要参加婚礼的大名们人手写一份效忠丰臣家的保证书，并由他转交淀夫人保管。

秀忠一听这话当然很吃惊，并且更紧张了。

家康说你别怕，淀夫人本来就是女中豪杰，能有此计策并不奇怪，之前丰臣家和九条家的联姻，想必也是她的主意，但这些都没什么，只要有我在，保证她蹦跶不起来。

“但是，”家康突然话锋一转，“秀忠，我问你，如果有一天我死了，天下会发生怎样的变化？”

“这个……”秀忠想了想，“天下……天下会再度大乱吧？”

“恩，不错。”家康表示赞同，“如果天下大乱，那么这场乱，将会由谁挑起呢？”

这话的意思就是要秀忠把德川家的眼中钉一个个给列出来。

经过数分钟的苦思冥想，一张黑名单基本草拟完毕，除了那位淀夫人之外，像福岛正则，加藤清正，吉川广家，黑田官兵卫，伊达政宗等人都名列其中。

“恩。”家康点了点头，“除此之外呢？”

“除此之外？”秀忠很奇怪，一副“除此之外难道还有？”的表情。

“秀忠，你听好了，我爹，也就是你爷爷，松平广忠，是死在自己家臣的手上；我爷爷，也就是你太爷爷，松平清康，也是死在自己人手里。很多时候，身边的人往往会比敌人更具危险性，你明白么？”

秀忠点头表示明白，可随即又说根据自己的观察，德川家中目前还没发现这种敢犯上作乱的王八羔子。

“那么，你的哥哥秀康如何？”

“秀……秀康？”

“秀康曾经是秀吉的养子，也正因为如此，所以才失去了德川家继承人的位置，由你这个弟弟接任，如果你是他，你会怎么想？”

秀忠不说话了。他知道，自己的那位哥哥性格粗野豪放，而且武勇了得，素有猛将之称，再加上今天发生的那枪杀关卡哨兵一事，更是证明，秀康的存在的确对自己而言是个威胁，如若不妥善处理，恐怕后果不堪设想。

但具体如何“妥善”，秀忠还是将求助的目光投向了老父亲。

“你一定要重用他。”家康似乎并不希望看到不和谐的景象发生，“只要让他知道，即便不是继承人，却也是家中的栋梁，如此一来，便可无忧。”

秀忠连忙点头称是。

不过，秀康似乎并没有家康想象中的那么好对付。

不久之后，秀忠为表亲善，特地找兄长提亲，说是要将四女胜姬嫁给秀康的长子长吉丸。

秀康首先表示了感谢。

接着他提出了要求：“右大将大人还没有儿子吧？”

虽说是明知故问，但秀忠还是很认真地回答了问题，但同时也告诉了秀康，自己老婆的肚子又大了起来，这次多半是个男孩。

在没有B超的那个时代，多半是个男孩，一定是个男娃之类的话只能被当做是为人父为人母的一个美好的愿望，非常清楚这点的秀康表示，如果这次还是女孩的话，那兄弟你干脆就找个小老婆得了。

秀忠连忙推脱，说找小老婆太那啥了，阿江那里交代不过去。

秀康笑了，这正是他所要的效果：“要不这样吧，若是这次依然是女儿，而你又不愿意讨小老婆，不如把长吉丸送你家来给你当养子，如何？”

秀忠这才明白，闹了半天那厮原来是要这个。

当然，他肯定不能答应，但也不好意思一口回绝，只能嗯嗯啊啊地说这次肯定是男孩，已经请能通神的人来看过了，跳大神之类的活儿也天天在做，绝对会感动上苍的，哥你就放心吧。

秀康听后只是笑笑，在起身告辞之前，他表示自己衷心地期盼阿江弟妹能为秀忠兄弟生个健康活泼的儿子。

这个祝福实在是相当的虚伪。秀康的心中，想必是一万个不愿意阿江生下男孩，这样的话，虽说仙千代未必一定能成为秀忠的养子，但好歹还有那么一线的希望。

只要有希望，就会去争取，而这争取的具体方式是什么，可就不好说了。

总之，如果这次阿江生了儿子，那天下太平；要还是女儿的话，那很有可能就会动摇整个德川家了。

对于秀忠而言，压力似乎越来越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