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11)
“责怪你!哦,不会。”
“不过,你会责怪我把威克姆说得那么好。”
“不——我看不出你那样说有什么错。”
“等我把第二天的事告诉了你,你一定会看出我有错。”
接着她便说起那封信,把有关乔治·威克姆的内容,又原原本本地讲了一遍。可怜的简一听,好不惊诧!她即使走遍天下,也不肯相信人间竟会有这么多邪恶,而如今这许多邪恶竟然集中在一个人身上。达西的辩白虽然使她感到称心,但却无法为她这一发现带来慰藉。她竭力想要证明事情可能有误,力求洗清一个人的冤屈,而又不使另一个人蒙受冤枉。
“那可不行,”伊丽莎白说。“你绝对做不到两全其美。你选择吧,不过两者之中只能任选其一。他们两人总共就那么多优点,刚巧够得上一个好人的标准。最近,这些优点在他们两人之间晃来晃去。就我来说,我倾向于把它们全看作达西先生的,不过,你怎么看,随你的便。”
过了好一会,简脸上才勉强露出笑容。
“我从来没有这么惊奇过,”她说,“威克姆竟会如此恶劣!简直让人无法相信。达西先生也真可怜!亲爱的莉齐,你想想他会多么痛苦。他会感到多么失望啊!而且又知道你看不起他!还不得不把妹妹的隐私讲给你听!真是太让他伤心了。我想你一定会有同感。”
“哦!看到你对他如此惋惜和同情,我也就彻底打消了这样的情感。我知道你会替他说公道话的,因此我也就越来越漠然置之。你的慷慨导致了我的吝啬,如果你继续为他惋惜下去,我心里就会彻底轻松了。”
“可怜威克姆!他的面容那么善良,神态那么坦率文雅。”
“那两个年轻人在教养上肯定存在着严重的失调。一个是要多好有多好,一个只是虚有其表。”
“我可从没像你过去那样,认为达西先生仪表上有什么欠缺。”
“我原以为对他这样深恶痛绝,虽说毫无理由,却是异常聪明。这样的厌恶,足以激励人的天才,启发人的智慧。一个人可以不停地骂人,却讲不出一句公道话。但你要是常常取笑人,倒会偶尔想到一句妙语。”
“莉齐,你最初读那封信的时候,我想你对这件事的态度肯定和现在不同。”
“当然不同,我当时够难受的了。我非常难受,可以说很不快活。找不到人说说心里话,也没有个简可以来安慰安慰我,说我并不像我自己想象的那样懦弱、虚荣、荒谬!哦!我多么需要你啊!”
“你向达西先生说到威克姆的时候,言词那么激烈,这有多么不幸。现在看来,那些话实在太过分了。”
“确实如此。不过我不幸出言刻薄,那是我抱有偏见的自然结果。我有一点要请教你。你说我应不应该把威克姆的品质说出去,让亲戚朋友们都了解他?”
贝内特小姐顿了顿,然后答道:“当然用不着搞得他声名狼藉啦。你看呢?”
“我看也使不得。达西先生并没授权我把他的话公布于众。相反,凡是牵涉到他妹妹的事,我要尽量保守秘密。至于威克姆其他方面的品行,即使我想如实地告诉人们,又有谁会相信呢?人们对达西先生成见太深,我要是将他说成个和蔼可亲的人,梅里顿有一半人死也不会相信。我不能那么做。威克姆马上就要走了,因此他究竟是怎样一个人,对谁都无关紧要。有朝一日总会真相大白,那时候我们就可以讥笑人们太愚蠢,没有早些看清他的真面目。眼下我们先绝口不提。”
“你说得很对。把他的过失公布于众,可能要毁了他一生。现在,他也许在为自已的所作所为感到懊悔,渴望着能重新做人。我们可不能逼得他走投无路。”
经过这次谈话之后,伊丽莎白不再那么心烦意乱了。两周来,几件隐秘一直压在她心头,如今总算吐露了两件。她相信,这两件事她随便要谈论哪一件,简都会愿意聆听。不过这内中还有一桩隐秘,为了谨慎起见,她又不便透露。她不敢叙说达西先生那封信的另一半内容,也不敢向姐姐说明达西先生的朋友如何真心实意地器重她。这件事是不能让任何人知道的。她心里明白,只有她们双方完全谅解之后,她才可以扔掉这最后一个秘密的包袱。“那样一来。”
她心想,“如果那件不大可能的事一旦变成现实,我便可以把这件隐秘说出来,不过宾利自己会说得更加娓娓动听。这件事轮到我说的时候,那还会有什么意思!”
她现在回到家里定下心来,就有闲暇来观察姐姐真正的心境。简并不快活。她对宾利仍然怀着一片深情。她以前甚至从没想象自己爱上过谁,因此她的钟情竟像初恋那样热烈,而且由于年纪和性情的关系,她这钟情又比一般初恋还要坚贞不移。她痴情地眷恋着宾利,觉得他比任何男人都好,幸亏她富有见识,能照顾亲友们的情绪,才没有沉溺于懊恼之中,否则一定会毁了自己的身体,扰乱了亲友们内心的平静。
“喂,莉齐,”一天,贝内特太太说道,“你如今对简这件伤心事是怎么看的?我可下定了决心,再也不向任何人提起这件事。我那天跟我妹妹就这么说过。不过我知道,简在伦敦连他的影子也没见到。唉,他是个不值得钟爱的青年,我看简也休想嫁给他了。也没有人说起他夏天会回到内瑟菲尔德。凡是可能了解内情的人,我一个个都问过了。”
“我看他不会再住到内瑟菲尔德啦。”
“哼!随他的便吧。谁也没有要他来。不过我永远要说,他太对不起我女儿了。我要是简的话,我才受不了这口气呢,不过,我感到宽慰的是,简一准会伤心得把命送掉,那时候他就会懊悔不该那么狠心了。”
伊丽莎白从这种非非之想中得不到安慰,因此便没有回答。
“莉齐,”母亲随后又接着说道,“这么说,柯林斯夫妇日子过得挺舒适的,是吗?好啊,但愿好景能长久。他们的饭菜怎么样?夏洛特准是个了不起的管家婆。她只要有她妈妈一半精明,就够省俭的了。这两个人持起家来,决不会搞什么铺张。”
“是的,丝毫也不铺张。”
“他们一定会精打细算的。是呀,是呀。他们才小心呢,决不会少进多出。他们永远不愁没钱花。嗯,但愿这会给他们带来很多好处!据我猜想,他们常常谈论你父亲去世后,由他们接管朗伯恩的事。真到了那一天,他们准会把朗伯恩看作他们自己的财产不可。”
“这件事,他们是不会当着我的面提起的。”
“是呀,要是当着你的面提,那就怪啦。不过我相信,他们两人一定常常议论。唔,要是他们能心安理得地继承这笔不义之财,那就再好不过了。假便有一笔财产只是因为限定继承权而传给我的话,我才不好意思接受呢。”
第十八章
她们回到家里,第一周一晃就过去了,接着便开始了第二周。这也是民兵团驻扎在梅里顿的最后一周,附近的年轻小姐们一个个全都垂头丧气的,几乎到处都是一片沮丧的景象。惟独贝内特家的两位大小姐,还能照常饮食起居,照常忙这忙那。她们如此冷漠无情,自然经常受到基蒂和莉迪亚的责备,因为这两个人实在伤心至极,无法理解家里怎么会有这么冷酷无情的人。
“天哪!我们会落到什么地步呀?我们该怎么办呢?”她们常常不胜凄怆地叫道。“你怎么还能笑得出来,莉齐?”
她们那位慈爱的母亲也跟着她们一起伤心。她记得二十五年以前,她遇到一起类似的情况,也忍受了不少痛苦。
“我记得很清楚,”她说,“当年米勒上校那一团人调走的时候,我整整哭了两天。我想我的心都碎了。”
“我的心肯定也要碎,”莉迪亚说。
“我们能去布赖顿就好了!”贝内特太太说。
“哦,是呀!——我们能去布赖顿就好了!不过爸爸也太不好说话了。”
“洗洗海水澡能保我一辈子不生病。”
“菲利普斯姨妈认为,洗海水澡对我也大有好处,”基蒂插了一句。
朗伯恩府上时时刻刻都可以听到这种长吁短叹。伊丽莎白试图以此开开心,但是开心的念头又全让羞愧给湮没了。她又一次感到,达西先生所说的那些缺陷,一点也没冤枉她们。至于他出来干预他朋友的婚事,她从没像现在这样觉得情有可原。
不过莉迪亚的忧愁很快便烟消云散,因为民兵团上校太太福斯特夫人请她陪她去布赖顿。这位尊贵的朋友是位很年轻的女人,刚结婚不久。她和莉迪亚都是脾性好,兴致高,因此便意气相投,虽然只结识了三个月,却做了两个月的知己。
莉迪亚此时此刻是多么欣喜,她对福斯特夫人是多么景仰,贝内特太太是多么开心,基蒂又是多么扫兴,这些简直无法形容。莉迪亚全然不顾姐姐的情绪,只管欢天喜地地在屋里奔来奔去,一边叫大家祝贺她,一边说说笑笑,闹得比任何时候都厉害。与此同时,背兴的基蒂还待在客厅里怨天尤人,语气激愤,言词无理。
“我真不明白,福斯特夫人为什么光请莉迪亚不请我,”她说,“尽管我不是她特别要好的朋友,我也有权利跟她一起去,而且更有权利去,因为我比莉迪亚大两岁。”
伊丽莎白试图劝说她理智一些,简也劝她想开一些,但无济于事。再说伊丽莎白本人,她对这次邀请完全不像母亲和莉迪亚那样激动不已,她只觉得莉迪亚本来还可能有点理智,这下子可全给报销了。于是,她暗中劝告父亲别让妹妹去,也顾不得莉迪亚得知以后,会把她恨到什么地步。她对父亲说,莉迪亚行为一向失检,和福斯特夫人这样一个女人交往决无好处,陪伴这样一个人到布赖顿去也许更加轻率,因为那里的诱惑力一定比家里大。父亲用心听她把话说完,然后说道:
“莉迪亚不到公共场合出出丑,是决不会死心的。她照眼下这样去出出丑,既不花家里的钱,又不会给家里添麻烦,真是个难得的好机会。”
“莉迪亚举止轻率冒失,”伊丽莎白说,“人家谁不看在眼里,我们姐妹们肯定要跟着大受连累——事实上我们已经受到连累了,你要是了解这一点,那就决不会这样看待这件事。”
“已经受到连累了?”贝内特先生重复了一声。“怎么,她把你的心上人给吓跑了?可怜的小莉齐!不要灰心。这么挑剔的年轻人,连个愚蠢的小姨子都容不得,不值得你去惋惜。得啦,请你告诉我,究竟有多少可怜虫让莉迪亚的蠢行给吓跑了。”
“你完全误解了我的意思。我并没有受到这样的损害。我抱怨的不是哪一种害处,而是多方面的害处。莉迪亚如此放荡不羁,如此无法无天,这定会有损我们的身价,有伤我们的体面。对不起,恕我直言。好爸爸,你要是不管束一下她那副野态,告诉她不能一辈子都这样到处追逐,她马上就要无可救药了。她的性格一定型就难改了,人才十六岁,就变成个不折不扣的放荡女人,弄得她自己和家里人都惹人笑话,而且放荡到极为严重、极为下贱的地步。她除了年轻和略有几分姿色之外,就没有任何魅力。她愚昧无知,没有头脑,疯疯癫癫地就想招人爱慕,结果到处叫人看不起。基蒂也面临这种危险。她总是跟着莉迪亚转来转去。爱慕虚荣,幼稚无知,生性懒惰,放荡不羁!哦!亲爱的爸爸,她们无论走到哪个有熟人的地方,只要人们了解她们的底细,你认为她们能不受人指责,不遭人鄙夷,她们的姐姐们能不跟着丢脸吗?”
贝内特先生见女儿把这件事看得这么重,便慈祥地抓住她的手,回答道:
“你不要担心,好孩子。你和简无论走到哪个有熟人的地方,都会受到人们的尊敬和器重。你们不会因为有了两个——甚至三个傻妹妹,而显得有什么不体面的。要是不让莉迪亚去布赖顿,我们待在朗伯恩就休想安宁。那就让她去吧。福斯特上校是个明白人,不会让她出什么大乱子的。好在她又太穷,谁也不会看上她。她到布赖顿不像在这里,即使做个粗俗的浪荡女人,也不会受人稀罕。军官们会找到更中意的女人。因此,希望她到了那里之后,能接受点教训,认清自己的无足轻重。不管怎么说,她要是变得更坏的话,那我们以后就把她一辈子关在家里。”
听到父亲这番回答,伊丽莎白不得不表示赞同,但她并没改变主张,便心灰意冷地离开了父亲。然而,她生性不爱多想烦恼的事,省得越想越烦恼。她深信自己尽到了责任,决不会为那些无可避免的不幸而烦恼,或者因为忧心忡忡而增添不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