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千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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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恩仇(2)

言毕,贺千秋抽出腰间的青锋长剑,只见那剑锋薄如蝉翼,剑气森冷,寒光凛冽。

贺千秋手持长剑,摆了一个起手式,随即,剑光流转,一招“云出岫”,剑招看似绵柔细密,可剑气却是凌厉,只见一人一剑,已成寒光掠出!

“俏郎君,莫要着急,观众尚未到场,好戏还未开演呢!”那女子右腕一翻,从腰际扯下一乌黑长鞭,倏地一声缠上阿灼的手臂,登时将人扔了出去,阿灼砸破医馆的门板,摔在门外,半晌爬不起来。

一鞭既出,一鞭又至。这一次,却是抽向缩在一边的云曦!可怜姜恒仅剩一只左手,又是重伤在身,虚弱至极,他虽牵着云曦的小手紧抓不放,可哪里敌得过那异族女子蛮横的力道?云曦被长鞭卷了腰际,小小的身子被甩向空中,掷向那中了隐梦散、似鬼非人的大夫!

“云曦!”姜恒一声惊呼,愤而匍匐向前。

眼看大夫双手成嶙峋鬼爪,要将云曦拦腰撕裂,贺千秋于瞬间变招,原本指向大夫心门的剑招,此时剑尖下沉,直刺对手双目!同时,贺千秋左手拉过云曦,随即旋身微侧,以左肩为盾,为云曦挡住了一爪。

只听“扑哧”一声,大夫双手刺入贺千秋肩头的皮肉之中,与此同时,长剑剑锋也划过大夫的双眼,顿时鲜血喷薄而出。大夫一声凄绝惨呼后哀号不断,怪力骇人的双臂猛地向前伸出,扯起贺千秋的身子,便将他高举过头顶,又猛力地掼了出去!

贺千秋撞在墙壁之上,呕出一口鲜血来。他一手撑住剑鞘,想要支起身子,可原本就中了剧毒的他,此时却是半点力气也用不上,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满脸鲜血的大夫,惨号着向四周乱击。

那大夫一拳击破药橱,木屑纷飞,药草散落一地,悬壶济世的医者,此时却成了索命无常,斩杀周遭一切活物。

此情此景,让贺千秋心下大恸,他急道:“你要杀要剐冲我来便是,放他们离开!”

“那可不行,”女子粲然一笑,“奴家可是很有原则的人,受人之托忠人之事。百里大人可给了奴家不少胭脂水粉钱,奴家当然要让他满意才好,怎能让你如此简单就收了大夫的性命?就算要收,也得当着官兵百姓的面前收,看戏的还未赶到,你这儿的戏就演完了,那可多没意思呀!”

“好一出戏,好一条毒计……”贺千秋每说一句,鲜血便溢出唇外,他又瞥了一眼小女娃和残废少年,恨声道,“你不杀他们,只因怕我引剑自裁。我若一死,他二人必将被大夫斩杀,你留下他们,便是要我无法可想,只得当众杀了大夫。而云霄古楼自此沾上滥杀无辜的罪名,太平约一事,就此不用再提,正遂了百里刑之愿。”

他话音未落,医馆门外的街上已响起纷乱足音,正是街坊闻声而来。听到动静,那异族女子妩媚一笑,冲贺千秋抛了个媚眼,道:“俏郎君,我还真是舍不得你哩,不过好戏已经开演,我在这儿那可就说不过去了。咱们来日方长,改日再续今日之缘哩!”

言毕,女子纵身一跃,从侧窗跳出了医馆。见她离去,贺千秋疾呼一声:“快逃!”想让云曦和姜恒二人赶快离开。但这一声,却暴露了他的所在。大夫听得声响,嘶吼着向贺千秋奔去。

眼看他的铁拳就要砸上身受重伤的贺千秋,忽然,一个黑乎乎的东西砸在了大夫的侧脸上,随着一阵焦煳的味道,大夫双手捂脸,发出如野兽般的痛苦嘶号。

原来,眼见贺千秋就要遭难,在千钧一发之际,云曦一眼瞥见身侧烧得热滚滚的药罐子,竟想也不想地抄起滚烫的药罐,猛地掷向大夫。被激怒的大夫,不顾脸上被烫得翻腾鼓疱的皮肉,转而向云曦奔来!

见对方如恶鬼般的模样,云曦吓得六神无主,跌坐在地的她想要向旁边逃,腿脚却软得挪也挪不了。

眼看大夫的双手就要触及云曦,刹那,一个黑影挡在了云曦身前!

“哧——”姜恒单手持枪,将银枪刺进了大夫的胸膛里,又向前猛地一送。

明晃晃的银色枪头,刺穿了大夫的心房,又自他的后背穿透了出去,露出了沾了鲜血的红缨。

仅剩孤掌的少年,持枪而立。

重病虚弱的姜恒,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顽强的意志使得他直起了身,拦住了面前高大的身躯,为小小的云曦撑起了一片天地。

姜恒的眉宇间满是坚定与决绝之色,他望向那曾为自己包扎的大夫,沉声道:“仇必报,情必还。我欠你的情,如今无以为报。我姜恒就此立誓,日后必扫平七魄堂,为你报仇雪恨!”

说完,他收回握枪的左掌,银枪自大夫心窝撤出。从大夫心头喷薄而出的热血,溅落在姜恒瘦削的面容上。

除夕之夜,落雪纷飞。家家户户都挂上了红艳艳的灯笼,照亮了这冬夜的天幕。屋内温暖的烛光,将一个个欢笑团聚的身影,映在纸窗之上。

就在小城的千家万户都在欢欢喜喜过大年的时候,在镇郊的小河边,四道人影却站定在落雪之中,默默垂首,望着河岸边的那个小土包。

云曦蹲下身,用短短的小手,为那坟包添上一捧雪。直到现在,她还不是很明白,为什么那个和蔼可亲的大夫,忽然就变成了骇人索命的厉鬼。她只是隐隐约约地知道,这一切都与那个妖媚的女子有关,与那个名为“云霄古楼”的江湖门派有关。

正如那七魄堂的女子料想的那样,在她离开不久之后,官兵、捕快和邻里街坊们纷纷赶来,可看见的,却是浓烟滚滚、灰烬漫天、医馆烧成一片火海的景象。

原来,当贺千秋看见姜恒刺死大夫,他担心姜恒会受牵连,便命阿灼把尸体背走,并一把火将医馆烧了。在这之后,四人便来到镇郊,找了处人迹罕至的角落,想将大夫入土为安。他们甚至不知道这大夫的姓名,也就无从立碑,只能徒手刨了一个坑,将大夫草草地埋了。

无声飞雪,覆在那大夫的安眠之地,也落在姜恒的鬓角上。远远一看,竟似乎两鬓斑白。

只见姜恒单手取下背上的银枪,持枪而立,望向贺千秋,沉声道:“你我皆知,今日之事,皆因你而起,你欠我们一个解释。我知晓云霄古楼是江湖上的大派,以铸造之术而闻名天下。先前听你提起太平约三个字,难不成云霄古楼也接到了诏书?”

“不错,”贺千秋轻叹一声,缓缓道,“自朝廷颁布了太平约,江湖上便掀起一场血雨腥风,我云霄古楼亦难例外,派中各持意见,相争不下……”

“你所说的百里刑,难不成是你云霄古楼的人?”姜恒皱眉道。

面对姜恒大胆的推测,贺千秋微微惊讶,他思忖片刻,终是颔首道:“实不相瞒,百里刑的确是我云霄古楼的堂主,以他为首,派中不少人对太平约之诏令,颇为不满……”

“这么说来,便是他主战,你主和,”姜恒冷笑一声,“你身为云霄古楼的少东家,对太平约一事自然是有极大的发言权。那百里刑见说不动你,便暗中买通了七魄堂,以隐梦散制造你残杀百姓的假象,为的便是让你百口莫辩,令云霄古楼与太平约一刀两断。哈,好一个少东家,竟是想将自家的门派拱手送人吗?”

见姜恒咄咄逼人的态度,贺千秋身后的阿灼截口怒道:“喂,这是我云霄古楼的家务事,哪轮到你小子妄加评论?”

“无妨。”贺千秋抬手,阻止了阿灼的斥责。

他望向面露不屑之色的姜恒,扫过他手中的银枪,又望了望姜恒左手牵着的女娃娃,贺千秋垂了眼,缓声道:“听闻中原第一枪的隋家,因违抗太平约之诏令,被剿灭在岐山。未想到还有后人脱险,实是万幸。”

“怎么?你想告密吗?”姜恒剑眉紧蹙,“唰”地一声,手中长枪已指向贺千秋的面门。

“不敢,”贺千秋不闪不避,淡然地道,“隋家枪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实在令人敬佩。只是,江湖各派争斗不休,便如你今日亲眼所见,武者仗着身手过人,或是持有毒物神器,便能草菅人命,将他人性命视为粪土。这样弱肉强食的江湖,又岂是你我想要的天地?太平约虽有激进之处,可我却相信,经过这一番肃清,十年后、百年后,江湖将大隐隐于市,而武学将成为强身健体的法门,而不再是恃强凌弱的杀招。”

“哼,”姜恒不屑冷哼,他用手中银枪指向贺千秋腰间佩剑,冷笑道,“若不是仗着兵刃之利,你早已身首异处。什么太平约,莫不是让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面对姜恒带有敌意的质问,贺千秋解下腰间佩剑,淡然道:“若有一日,天下止武,我又何须携带兵刃呢?剑本无过,武学亦本无咎,错在学武之人、持剑之人。若太平约施行数年,天下长治久安,就算人有作恶之心,但无武学兵刃,或许便不致铸成大错……”

“够了!一派胡言!”姜恒粗暴地打断贺千秋的话,他恨恨地道,“若是有心伤人,哪怕一块碎石都能置人于死地,干武学兵刃什么事?我只知道,我隋家枪武魂不散,枪在人在,枪断人亡!”

说到最后,久病未愈的姜恒,气息不稳,息乱微喘。

贺千秋见他面露愤懑之色,再不多言,只是垂下眼,从怀中掏出一个锦囊,柔声道:“这里有一些碎银,你先拿去看病……”

“谁稀罕你的臭钱!”姜恒单手一挥,拍开贺千秋向他递来的钱袋,只见这个初历人间变故的少年,冷冷道:“道不同,不相为谋!告辞!”

说罢,姜恒孤掌牵了云曦,头也不回地离开河畔。

云曦跟着他走了两步,却又忽然停了脚步,转头望向那曾救她两次的贺千秋,用软软的童音问道:“你那个毒,会解的吗?”

幼小的女娃娃说不出什么关怀的话语,也不理解什么高深的江湖恩怨,但这一句稚气的问句,就已显露了她的关切。

望着女娃娃那亮晶晶的双眼,贺千秋扬起唇角,微微一笑,竟是冲那小姑娘抱拳作了一揖:“多谢关心。生死有命,富贵在天。若贺某命不该绝,或许终有一日,你我能有缘再见。”

云曦不甚明白他的意思,只是轻轻道了一句“再会”,便随着姜恒的步伐,走向那漫天飘雪的冬夜,直至再也望不见了。

那一年的除夕,姜恒、贺千秋,还有年幼的云曦,在那个漫溢药香的医馆中初遇,在那个宛若修罗鬼狱的屋里共历生死,又在那个雪羽纷纷的雪夜不欢而散。

此时的他们,还不明白对方将在自己未来的生命里,扮演怎样的一个角色。他们不知道,他们会几经患难、生死交托,他们会割袍断义、反目成仇,他们会以命相搏、至死方休……

那时的他们,单纯地以为,他们只不过是素不相识的匆匆过客,于那潺潺流淌的冰冷河边分道扬镳,踏上两条截然相反的江湖血路。

或许是苍天怜见,又或是姜恒顽强的意志战胜了病魔,自医馆一别后没过几日,姜恒的烧便渐渐退了。